编者按:本文原文刊载于《亚洲安全》杂志2013年第9卷第2期,文章对日韩双边安全合作的基础、愿望和前景进行了评估,认为共同的敌人、朋友和利益本应有助于促进两国关系的发展,但日韩关系不仅远远没有达到应有的水平,反而延续着脆弱性,双方缺乏合作意愿,这令人困惑不已。文章观点认为,尽管日韩安全合作取得了某些进展,但仍然是基于情势且有限的,近期取得的进展并不意味着两国正重新塑造双边关系。
2012年6月29日,韩国突然宣布取消与日本签署《军事情报保护协定》和《物资劳务相互提供协定》的计划。学者们对这一事件看法各异。悲观主义者认为,这表明国内民众的历史恩怨已经超越了现实需求。随着两国国内民族主义的发展以及独岛/竹岛争端引发的紧张对立,日韩之间已难以建立起双边安全合作伙伴关系。乐观主义者则声称,这两个协定本身就意味着日韩两国正在致力于发展可持续的安全合作关系。当年5月,这两份协定就已几近定稿,并被视为两国建立紧密安全合作关系的基础。这两份协定是日韩两国从2010年至2012年初共同努力的结果,双方在多领域开展了军事和防务合作,从共同防范朝鲜的动荡和中国军事实力的增强,到共同关注美国军事介入东北亚安全局势的前景。
共同的外部压力促进了日韩两国战略关注点的融合,而深层次的社会力量同样在推动双方建立利益联系。在日韩安全合作的支持者看来,历史恩怨和政治惰性形成的传统障碍已经被克服,双方可以争取建立机制化的安全伙伴关系,包括日本自卫队与韩国军队之间的联系,装备与情报共享,以及在海外行动中共同提供后勤补给与勤务保障。有专家甚至建议,日韩军事合作应致力于建立更广泛的政治关系,增加军事透明度,从而消除东亚地区潜在的冲突根源。
不过,悲观主义者和乐观主义者的解释,都不能完全涵盖日韩关系的复杂性。事实上,日韩关系是基于情势的、有限的,在合作与冲突之间摇摆。如果某个事件发生导致东亚地区的现状被打破,日韩两国国家利益发生契合,双方将会开展安全合作;一旦紧张局势缓解,双方将回归到疏离状态,并且会通过表现出民族主义姿态,争取国内的政治支持。
本文将首先探讨观念和规范对日韩安全合作的影响。历史、文化和社会因素的持续影响,已经渗入日韩两国的战略特性。其次,文章还将对日韩安全合作的物质基础(即国际力量结构的影响)进行分析,地缘战略现状决定了国家的安全选择。国家首先关注的是物质利益,因为物质利益将决定其在国际体系中的地位。这也是引发地区竞争、力量平衡和低烈度冲突的根源。对物质和观念动态发展的全面评估,有助于更全面地理解日韩安全关系的样式以及相关行为。目前来看,从日韩两国的战略、经济、文化、历史和政治现状分析,双方在安全合作方面不可能取得重大进展,反而有可能进一步加剧竞争。
日韩防务合作的曙光?
2010年,朝鲜的两起挑衅事件似乎给日韩战略合作的发展提供了强大动力,对这两起事件的处理也成为检验日韩合作应对地区安全问题的试金石。3月26日,韩国“天安号”战舰沉没,促使日韩两国采取一致立场应对朝鲜。韩国政府采取了强硬立场,日本则立即表现出坚决支持韩国的姿态,得到了韩国方面的认可。
其次,10月23日朝鲜炮击延坪岛事件,导致韩、美、日联合起来对朝进行谴责。这一事件促使日本重新考虑国家防务和安全政策,并对发展日韩关系的意义进行了审视。在中国经济、军事和政治影响力急剧扩大的情况下,加强与韩国的安全合作伙伴关系有助于日本保持和提升在东亚地区的地位。日本在《2011年防卫白皮书》中指出,鉴于朝鲜半岛的持续不稳定,日本邻国的现代化发展以及军事活动的增加,日本自卫队更需加强作战能力,确保海域和空域安全。2011年11月,时任日本民主党政策研究会主席的前原诚司公开呼吁日本不能再漠视朝鲜的强硬以及中国军力的增长,应放宽对自卫队交战规则的限制。他还强调指出,如果美、日、韩能够联合研发战斗机,将有助于促进日韩关系的发展。
2010年朝鲜挑衅事件后,金正日去世,金正恩接掌政权。2012年4月,朝鲜远程导弹试射失败。这一系列事件产生了两方面的影响:对韩国而言,“再度觉醒”的朝鲜仍然是半岛的现实威胁;在日本方面,国内政坛又开始重新考虑自卫队是否应该具备独立于美国的自主防卫能力。在日韩两国看来,不仅有必要建立美-日-韩安全合作框架,应对中国与朝鲜之间的联系,还需要提升日韩之间的双边关系。自那时起,情况表明日韩安全合作正在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2011年1月,两国防务部门长官在首尔会面,就签署情报与装备合作协定进行磋商。双方就《军事情报保护协定》和《物资劳务相互提供协定》的谈判也渐入佳境,并且探讨了韩国加入美日弹道导弹防御合作机制的问题。
然而,日韩安全关系却在最近急剧下滑,双方加深防务合作的计划被搁浅。《军事情报保护协定》和《物资劳务相互提供协定》被叫停,原因在于来自韩国国内的强大压力:有61%的投票者反对签署这两项协定,69%的投票者认为美国在背后向李明博政府施加了压力。而李明博视察独岛/竹岛事件,进一步加剧了日韩之间的紧张关系。日本召回驻韩大使,日内阁还提议将该领土争端提交国际法院仲裁。
事实上,从对观念和物质因素的分析中可以看出,未来的日韩关系可能更多地表现为纷争而不是协作的特征,正如过去2年里的情况。不少学者对这一关系进行了解读。华盛顿乔治敦大学外交学院亚洲研究中心主任维克多·车教授认为,当美国对亚太地区的安全承诺受到质疑时,美国与东北亚盟友的关系往往会进入最亲密的时期,反之亦然。南卡罗来纳大学国际关系学教授戴维·康则表示,在朝鲜表现出好战性的时候,往往是日韩关系的最佳时期。还有一些学者强调中-日-韩三方对话机制的重要性,例如东盟与中日韩合作机制,认为这种对话机制有助于推动日韩之间就合作渠道问题进行探讨。endprint
观念影响与日韩安全关系的异常现象
东北亚安全关系仍然受到观念和文化因素的影响。不过,日韩安全关系中的观念模式,与建构主义学派对国家安全合作的解读背道而驰。建构主义学派认为,国际关系的核心部分是由社会来构建,其形态来源于社会实践与互动,而非人性或者世界政治中的其他因素。因此,合作源于共同的历史、文化互动和当代社会纽带所形成的利益交汇。在以往的互动所形成的结构中,国家间已经建立了信任与联系。因为妥协与合作能够阻止利益碰撞升级为暴力冲突。有些国家源于共同的历史经历,形成了持久的政治与社会联系,例如英国与美国;还有一些国家努力捐弃历史前嫌,避免悲剧重演,例如法国与德国。
不过,韩国和日本的情况非常特别。历史因素仍然是双方敌意的根源,两国并没有考虑跨越历史恩怨。相反,“历史政治化”仍然是影响双方开展合作的巨大障碍,这已成为国内政治乃至国际政治的一个问题。日韩两国都会利用国内民众在历史冲突和文化特性问题上的看法,强调对方的“相异性”或者“威胁性”。这些举动的背后往往有着实用主义的逻辑,目的是巩固国内政治团结,转移政策引发的分歧和矛盾。因此,历史因素对于当代形势和政治发展仍然发挥着重要影响。这个困境可以用一句熟语来诠释—“近而斥之”。按照这种说法,文化与种族的相近以及地理位置的邻近,反而加剧了日韩之间的敌意。众所周知,对于日本在1910~1945年吞并朝鲜半岛期间的野蛮统治,韩国方面一直耿耿于怀,这种情绪直至今日仍然对两国之间的安全关系有着深刻影响。在这种复杂关系中,历史记忆与安全观念各自存在且相互作用,从而加剧了双方的猜疑。
16世纪后半叶,日本封建领主丰臣秀吉对朝鲜的侵略行径,使东亚国家认识到日本的潜在威胁,也使朝鲜在游击战和海上作战中造就了自己的民族英雄和民族自豪感。这段历史推动两国形成了各自的民族属性:在朝鲜方面,传统的排外心理开始发展成为现代民族主义及反日情绪;在日本方面,民族优越感开始上升,并将朝鲜人视为“野蛮民族”,认为其需要接受日本式的现代化洗礼。
1905年,朝鲜与日本签订了《乙巳条约》,沦为日本的保护国。日本开始寻求对朝鲜施加全面影响,主宰朝鲜的外交事务,并监管朝鲜港口的所有贸易。1910年,日本正式占领朝鲜半岛,开始对朝鲜进行残酷的殖民统治,使朝鲜国民对日本产生了难以磨灭的仇恨心理。日本对朝鲜的占领持续了35年,致力于确保在朝鲜半岛的支配地位,任何对日本统治权的挑战都被视为重大威胁。日本的殖民统治特别强调对朝鲜的心理和文化压迫,企图彻底根除朝鲜的民族属性。从20世纪30年代后期到1945年,殖民政府推行同化政策,逼迫朝鲜人讲日语,迫使他们从心里接受自己对日本的臣服。1937年,日本总督下令朝鲜的所有学校必须用日语教学,学生在校内和校外都不得讲朝鲜语。1939年,殖民政府还出台了另一则法令,“鼓励”朝鲜人使用日本姓名。二战开始时,所有朝鲜语的报纸和杂志都已被关闭,殖民政府还鼓动朝鲜人信仰日本天皇的神学,并在朝鲜境内大肆建造神社。与经济和政治压迫相比,日本企图摧毁朝鲜民族属性的举措更是导致二战后两国长期相互猜疑的重要原因。
1987年,盖洛普民意测验显示,22.3%的韩国人将日本视为最令人讨厌的国家(这一比例仅次于朝鲜),只有5.8%的韩国人表示对日本有好感。值得注意的是,韩国年轻人对日本的厌恶情绪更甚于前辈,这预示着韩国可能会以更加否定的态度对待日本。尽管日本对韩国的殖民统治已经过去了68年,但日本在韩国人的心里仍然是负面印象。2010年6月,日本《朝日新闻》和韩国《东亚日报》组织的联合民意调查显示,52%的日本人和94%的韩国人认为,日本的殖民统治及其他历史问题并没有解决。55%的日本人认为,日本对于此前吞并朝鲜半岛和殖民统治的行为已经表现出足够的歉意;但97%的韩国人却认为日本的歉意不够。57%的日本人认为没有必要对殖民统治的受害者进行赔偿;但89%的韩国人则坚持认为日本有必要赔偿。韩国民众中强烈的、广泛的反日情绪,使得韩政府无法决定与日本建立直接或密切的安全关系。
在韩国防务部门的正式出版物中,反日情绪更为强烈。例如,韩国在《2010年防卫白皮书》中指出,“日本所坚持的不同的历史观,以及对韩国‘独岛的主权诉求,仍然是韩日未来开展防务交流与合作必须克服的障碍。”2011年4月21日,一名韩国公民企图在日本驻韩使馆门前切断手指,以此抗议日本在《外交蓝皮书》中声称对独岛/竹岛拥有主权。日本殖民史引发的争论不仅体现在政治领域,还影响着两国民族属性的发展。两国的政治家都认为,在日韩关系中持强硬立场可以在国内政治斗争中“得分”,持缓和态度则有可能“失分”。而且,日本首相的持续更迭,以及韩国对日本缓和姿态的多次抵触进一步加剧了两国间的分歧。而日本领导层在日韩关系问题上也多次采取错误举措,包括不间断地参拜靖国神社,以及出版扭曲战争历史的教科书,更激起了韩国民众的反日情绪。
2011年日本大地震后,时任日本首相的菅直人在处理历史问题上出现误判,使得此前因“天安号”事件和“延坪岛”事件而一度缓和的日韩关系再度发生波折。当时,菅直人决定批准外务省发表《外交蓝皮书》,重申对独岛/竹岛的主权诉求,而此时韩国军队正在日本地震灾区救灾。菅直人的决定被舆论抨击为“不动脑子”。几个星期后,日本批准出版的中学教科书再度声称日对存在争议的独岛/竹岛拥有主权,此举进一步激化了日韩之间的矛盾。韩国军队和救援队立即从日本撤离,日本也再次被贴上“忘恩负义”的标签。舆论和公众对于日韩防务协定的态度也非常冷淡。韩国《庆北每日新闻》称,想让朝鲜民族不再将日本视为敌人,目前还迈不过这道坎。韩国《中央日报》则表示该协定具有“双刃剑”效应,韩国对于美军驻扎在朝鲜半岛已经非常敏感,更难以接受日本在半岛的军事存在。endprint
日韩之间的文化差异非常明显:两国相互之间的认知均是由历史和社会构建;双方的合作与冲突也是历史和社会作用的产物,而非人性或世界政治中的其他因素造成的结果。两国近年来在军事合作方面的一些进展,是外部因素特别是朝鲜强硬姿态促成的结果。此外,双方的社会互动也存在问题:尽管日韩两国都是美国的盟国,但民族情绪的对立和历史观的分歧导致双方在社会交往中不断出现争论。2011年7月,大韩航空公司在有争议的独岛/竹岛上空进行试飞,此后日本外务省告诫外交官一个月内不得乘坐该航空公司的班机。韩国外交通商部则向日方提出抗议,称“韩国飞机有权在本国空域自由飞行,除非遇到空中交通管制方面的问题。”对日韩两国而言,文化和历史因素的持续负面影响已渗透至战略属性和战略观层次,历史、语言和文化均已成为民族主义的武器,而不是寻求共同点的基础。
现实主义与合作的有限性
在对东北亚地区动态进行解读时,以力量和利益作为关注焦点的现实主义学派占据了主流。该学派认为,东北亚地区缺乏机制化的多边协议与安全合作,在这种无序的状态下,军事力量格局是影响国家合作行为的首要物质因素。结盟是安全合作的主要形式。在本国资源不足以制衡其他国家或国家集团的霸权行为时,结盟往往是必要的手段。特别是在大国威胁迫在眉睫的情况下,结盟已成为国家生存的必然选择。这样一来,在无序的国际体系中,国家往往会通过建立平衡确保自己的生存,因为其首要目标是维持现有的地位,而不是扩张自己的力量。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教授史蒂芬·沃尔特称之为“制衡威胁”,制造威胁的国家会迫使其他国家联合起来加以应对。安全合作的动力正是来源于确保国家生存,以及实现效益最大化。
一方面,上述分析似乎可以使人们对日韩安全合作的前景感到乐观。在当前东亚地区的力量格局中,美国军事力量占据压倒性优势,日本和韩国则在二战后与美国结盟。因此,日韩之间的合作非常重要,这可以使他们和美国能够相互利用对方的力量和资源,应对共同的安全关切。而且,这将有助于缓解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负担。目前,中国正在加强能力建设,以更强硬的姿态寻求地区形势朝着有利于自身的方向发展;朝鲜也通过向地区秩序施加压力,在巩固政权的同时争取获得经济援助。这种力量格局有助于对中国和朝鲜进行防范。另一方面,日韩两国的政治精英常常认为,两国之间的合作已经达到了相当的程度,即使采取进一步举措也不会有更多的收益。这是因为该地区已经建立了太多的合作机制,这些机制的收益效果也各不相同。在东亚地区,亚太经合组织、东盟防长加对话伙伴会议、东南亚国家联盟和东亚峰会等多边机制已经成为成员国的外交工具,“合作”已成为参与地区事务的基本要求。
而且,国际秩序的性质以及国家愿望的不一致,使得安全合作对冲突的约束作用大打折扣,主要有三个原因:第一,日韩两国作为美国在东亚地区的盟友,通过外交手段足以实现某种程度的合作,但两国关系仍然脆弱,冲突的可能性始终存在。除非两国对自身利益的认识和实现方式发生深刻变化,否则双方的合作程度仍然取决于对形势的判断以及有关各方的意愿。第二,尽管合作协议减少了双方对对方发动突然袭击的担忧,但两国仍然担心对方会寻求获得优势。应尽量通过战略缓和来减少相互欺诈的危险,毕竟签约和履约时面临的环境常常大不相同。第三,尽管美国在该地区占据优势,但仍无法确保协议的约束力得到落实,从而进一步凸显了日韩合作的重要性和难度。
安全合作,特别是以结盟的方式开展合作,是力量格局、共同利益、普遍愿望与实践结合的产物。无论成功与否,相关协议都是建立在前期合作努力的基础上。而且,即使当初建立合作机制的条件发生变化,这些机制也将继续存在。这不仅是因为合作机制发挥了重要作用,而且因为创建或重建机制很难。东亚地区的内在问题和力量平衡,促使日韩两国寻求暂时的安全合作,以保持地区稳定,维护两国的国家利益。
然而,日韩安全合作近期取得的进展,并非意味着双方已经建立了稳固联系来应对共同的挑战。事实上,日韩之间的互动在很大程度上是地区力量格局变化的结果。从长远看,日韩安全合作难以持久,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合作方不仅会关注对方利益的变化,还会对合作利益发展对力量平衡的影响保持警觉。按照史蒂芬·沃尔特提出的“制衡威胁”概念,以日韩为例,尽管两国在2010年的一系列事件之后都将朝鲜视为威胁,但对于各类威胁严重程度的判断并不一致,包括朝鲜的核与导弹计划,常规与特种部队,国际走私及其他犯罪活动,违反人权,以及经济、政治和社会问题可能引发的难民潮。这不仅决定了日韩两国在朝鲜问题上的不同看法,还影响到两国如何看待美国和中国在东亚地区的作用。在日本看来,美国是维持地区稳定的重要力量。但在韩国看来,美国核威慑的扩张并非是维护地区利益的唯一有效手段,“中国的崛起”也并非是迫在眉睫的威胁。在2002~2007年间,韩国在朝鲜问题上常常与中国开展务实合作。
第二,发展必要的军事力量来应对外来威胁的上升,也会对合作方之间的互信产生负面影响。随着合作方获得更有效、更致命的战略手段,它们甚至可能反目。在东亚地区,鉴于中国军事实力的增强可能导致地区力量格局发生变化,日韩两国领导人感到有必要加强自身力量建设。事实上,近年来日本自卫队和韩国军队已经开始出现海上军备竞赛的迹象。日韩发展海上力量的初衷都是为了应对中国海洋力量崛起构成的威胁,但已经引发了两国之间激烈的海上竞争。特别是历史恩怨使得两国对对方发展海上力量的动机始终持猜疑态度。
日韩两国开展海上军事力量竞争,不仅是迫于技术现代化的压力,还希望借此在战略上保持有利地位。对日本而言,发展海上力量的首要原因是中国的质量建军。历史上,日本依赖于美国保护其地区安全利益。然而,随着领土争端越来越表现出不可预见性,特别是美国不愿意卷入的独岛/竹岛争端,日本感到有必要“自主”维护国家利益。日本在《2011年度以后的防卫计划大纲》中,用“动态防卫力量概念”取代了“基本防御力量概念”。日本自卫队的职能已从“和平时期的威慑作用”和“应急反应”,转变为更积极地开展作战能力建设。这使得日本在和平行动和军事应急行动之间有了更多的活动空间,准备应对所谓的“灰色地带争端”,即基于领土、主权和经济利益引发的地区对抗。日本正致力于打造最低限度的海上拒止能力,并依靠与美国的联盟,对全方位武装冲突实施管控,包括可能出现的核升级态势。endprint
日本海上自卫队拥有一支强大的水面护卫舰艇部队,技术先进程度在亚洲仅次于美国太平洋舰队,其中包括4艘“金刚”级“宙斯盾”驱逐舰,该型舰早在2003年就已经具备了弹道导弹防御能力。2艘“爱宕” 级“宙斯盾”驱逐舰已于2007年编入现役。在过去10年里,日本的力量投送能力也得到提升,包括装备了3艘“大隅”级两栖攻击舰、2艘可起降直升机的“日向”级驱逐舰和11艘“亲潮”级潜艇。这些动向引起了韩国等地区邻国的担忧。目前日本还在发展远程武器装备,包括更换过时的P-3C“猎户”反潜飞机,并研发具备攻击潜艇和水面舰艇能力的“川崎”P-1反潜巡逻机。
有些海上通道和海域,特别是与独岛/竹岛争端相关的区域,是日韩海上军事力量竞争的关注焦点。在韩国看来,日本企图保护的所谓“自己的”贸易通道和领土,显然与韩国的诉求存在冲突,对韩国的经济和战略利益构成威胁。在此情况下,韩国也在努力加强海上军事力量建设,包括建造3艘KDX-111“宙斯盾”驱逐舰,于2001年交付第9艘“张保皋”级潜艇,并宣称将在2020年前建造9艘先进的德式潜艇。特别是2012年8月部署第3艘KDX-111“宙斯盾”驱逐舰,标志着韩国海军已经超越了海岸防御的阶段,朝着“蓝水作战能力”的方向迈出了重要步伐。值得注意的是,韩国海军正在寻求装备4艘“独岛”级两栖运输舰,其中第1艘已于2007年7月编入现役。2010年,韩国海军部署了8艘更新的P-3CK海上监视飞机,从而对现有的8架P-3C“猎户”反潜飞机构成了有力补充。蓝水作战能力的增强,使得韩国海军的战略关注点不再仅限于半岛应急行动。韩国海军建设虽然有应对中国和朝鲜军事力量的考虑,但显然也有与日本开展海上竞争的需要。
日本和韩国海上力量建设的相关动向表明,亚太地区战略秩序的无序状况正导致日韩两国的威胁判断出现分歧。日本将中国和朝鲜视为首要威胁,并继续重视与美国的同盟关系,寻求在该地区低等和中等安全行动方面承担更多的责任。相比之下,韩国已将日本海上力量的增强视为现实威胁。日韩发展海上力量目标多样且存在冲突,这不利于两国在亚太地区战略地位的提升。而日韩之间的互信程度显然不足以促使两国携手应对地区的无序状况。
在现实主义学派看来,日本正继续依赖美国的核保护伞提供安全保护,韩国则按照李明博提出的“新亚洲构想”,更多地关注在该地区建立力量平衡。地区安全优先目标的不同,导致日韩两国自2011年5月以来在情报和装备等领域的安全合作一直无法取得实质性成果。
结论
认为存在共同的敌人、朋友和利益,就能够巩固和稳步推进日韩关系的发展,这种看法非常不现实。相反,日韩关系仍将继续表现出动荡性特征。东北亚地区不稳定因素的增加,特别是朝鲜的日趋强硬以及中国军事现代化的快速发展,被视为推动日韩缓和战略关系的重要动力。然而,日韩安全合作始终未能找到一个真正关系到两国生存利益的共同目标。双方对彼此在亚太地区战略利益的得失更为敏感,一方获利往往会被另一方视为安全威胁。
日韩安全合作具有基于情势性和有限性的特点,近期取得的进展并非意味着两国正朝着结盟的方向发展。相反,历史和现实表明,两国间的安全合作不会有大的进展。事实上,日韩一直在合作与冲突之间摇摆,双方的竞争也在加剧。关于如何维持东亚地区的现状,以及这种现状将如何影响日韩的长远国家利益,两国的看法均存在分歧。从长远看,韩国将努力在中美之间保持平衡,并推动中美共同应对朝鲜的强硬立场;日本则将继续与美国保持密切的盟友关系,借助美国的核保护伞,并且加强对中国的遏制,维护本国在东亚地区的重要地位。从国内政治看,两国都将继续努力满足国内民族主义情绪的需要。因此,如果日韩两国将地区安全形势和安全秩序视为国家核心利益面临的共同威胁,双方会将开展安全合作作为“权宜之计”;一旦这种威胁减退,日韩关系将回归到“柔道”与“太极”的角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