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伊~”等并非附加式双音词∗

2014-03-03 14:08:56李明
关键词:王文通假词尾

李明

(安庆师范学院文学院,安徽 安庆246133)

王云路《中古诗歌附加式双音词举例》(以下简作“王文”) 新说词头“伊”“於”“为”“试”;词尾“应”“已”“云”“来”“其”“取”等,总共十个[1]。刘敬林曾撰《论与“取”字词缀说相反的实事》[2]56−58,对“取”词尾说予以否定。本文对王文例句从宏观与微观结合作细致准确研究,结论是所认定的词头、词尾都不能成立。下面按王文的顺序一一申说。

一、附加式副词

王文在本节开始部分说:“有与‘当’结合的双音词(唯当、终当、行当、定当、长当、还当、比当、要当、且当、宁当、甫当、但当、今当、会当、奈当、得当、方当等)。”但都没有例句。其实,其中许多的“当”都是“应当”的意思。而“应当”就是同义词语素联合式构词。因为“当”就有“应”的意思。王文举例中特意不举“应当”,就是知道是复合式,而不是附加式,但没有拿这个标准来统一其他词语。这里笔者就几个词语的例句略说“当”字有实际意思,不是词尾。

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第二》:“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是说:必应了了。

宋大曲《满歌行》:“命如凿石见火,居世竟能几时?但当欢乐自娱,尽心极所嬉怡。”是说:只应。

陆云《与杨彦明书》:“戴会稽如是便发,分别怅然。一时名士唯当有此君耳。”是说:只应有此君是名士。

史宗《咏怀》:“方当毕尘累,栖志老山丘。”是说:正应。

刘令娴《题甘蔗叶示人》:“唯当夜枕知,过此无人觉。”是说:只应夜枕才知。

陶渊明《归田园居》:“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宅。”是说:终应。

吴质《思慕》:“念蒙圣主恩,荣爵与众殊。自谓永终路,志气甫当舒。”是说:志气才应舒。

可比较《汉语大词典》:“会应:犹会当。”[3]3069如果说“当”是词尾, 那“会应”“必应”“唯应”“定应”等的“应”也就是词尾了。

(1)~应

实际上王文全部例句中的“应”都是有实义的,即表示判断:应当、必应。

鲍泉《秋日》:“旅情恒自苦,秋夜渐应长。”是“应渐长”的事理,“应”与“渐”是“长”的两层状语。为求对偶而变序。

又《寄丘三公》:“菊秀空应夺,兰芳几时坚?长恐握手毕,黯如光绝天。”是说:菊花必定从繁盛改变成一空而无有。“空”应是形容词:空了;没有了。而不是副词。“应”更不是副词后缀。

释亡名《五苦·死苦》:“池台既已没,坟垅向应空。”是说:坟垅中必定将是空的,即连尸骨都朽化不存了。《汉语大词典》:“向:④面临;将近。《后汉书·段传》:‘余寇残烬,将向殄灭。’晋陶潜《饮酒》诗之三:‘道丧向千载,人人惜其情。’《旧唐书·颜真卿传》:‘吾今年向八十,官至太师。’茅盾《虹》四:‘十月向尽的时候,梅女士已经回复健康’。”[3]1500这个“向”是时态助词,不是副词,也就无所谓附加式副词。诗的最后两句“惟当松柏里,千年恒劲风”,王文未引,意是:只应是松柏林里,才是千年恒有劲风。这个“当”与“应”呼应。王文说:“向应”即向、渐渐。但“向”没有“渐渐”的意思。

梁元帝《细草》:“漫生虽欲遍,人迹会应开。”是说:人的足迹必定在草中开出道路。“会”与“应”复说。杜甫《望岳》:“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其中“会”与“当”复说,可以比证。

鲍照《拟行路难》:“莫言草木委冬雪,会应苏息遇阳春。”如果再理解的细致些,就是说:会遇阳春,必定遇阳春。把“必定会”分成两次来说,递进的修辞。

李白《永王东巡歌》:“帝宠贤王入楚关,扫清江汉始应还。”是说:扫清江汉才应当归还。即不扫清江汉就不应当归还。

杜甫《雨不绝》:“舞石旋应将乳(按,王文原误为:数)子,行云莫自湿仙衣。”是说:燕儿必定带着乳燕飞旋。“应”与“莫”对言。仇兆鳌《杜少陵集详注》对“应”字特注“平声”,就是说它是应该义的助动词。“旋”是飞旋,动词。而不是“旋即”,也就无所谓附加式副词。

李贺《嘲雪》:“久别辽城鹤,毛衣已应故。”是说:雪色一定像那仙鹤的故色。

可见所有的例句,“应”都是实义的。看成无义的后缀,不参加句子意思,仅只是句子意思通达,却不细致完全,泯失了强调“必定”的一层。比如“应该”词,你要说“该”字没有意义,是凑足音节的;或说“应”字没有意义,是凑足音节的。也都是句子意思不受影响,以此为根据而说“应”是词头,又说“该”是词尾。这当然是错误的。

(2)~已

《古诗·李陵录别诗》:“双凫相背飞,相远日已长。”按,“日已”是“日以”的别写借字。“以”是状语与谓语间的垫音助词。如“日以严重”“日以疏远”之类。“已”与“以”在上古就通用,成为一个强势,直到元明清小说中也还有通用的。王文所举同类的后缀构词又如:“稍已”、“甫已”、“行已”、“纷已”、“定已”、“良已”、“渐已”、“忽已”、俄已”、“既已”。其实都是“以”的通假。如陆龟蒙《初入太湖》:“才迎沙屿好,指顾俄已失。”俄而已经消失。而“既已”是同义不避复的联合结构,意思就是:已经。王文举孟郊《感怀》:“常恐今已没,须臾还复生。”说其中的“今已”也是同类的后缀构词,此也不确。同诗:“五情今已伤,安得自能老。”都是“已经”义。“已没”、“已伤”为意。“今”与“已”是两个状语。

(3)~云

谢灵运《入东道路》:“心胸既云披,意得咸在斯。”按,《入东道路》中没有这两句诗,而是《酬从弟惠连》之二的首两句。诗是顶针体。第一首末句“开颜披心胸”,最后两字是“心胸”,所以第二首首句开头也就是“心胸既云披”。但“云”是“说”的意思,与“披”复说。有“披陈”、“披情”、“披诚”、“披述”、“披肝胆”等系列词,都是开诚相见的述说。所以“云”不是词尾。还可对比谢灵运《命学士讲书》:“烁金既云刃,凝土亦能钟。”其中“既云”也是“既说”的意思。这又是承《周礼·冬官·考工记序》“烁金以为刃,凝土以为钟”而言的。等于说:古人已经说过。

鲍照《松柏篇》:“祖葬既云及,圹隧亦已开。”是说:我已经吩咐把我的坟与祖葬相连,于是就开土动工了。本当说“既云及祖葬”,为求与“亦已开”对偶而变序。诗有《序》:“于危病中见长逝词,恻然酸怀抱。如此重病,弥时不差,呼吸乏喘,举目悲矣。火药间阙而拟之。”可见这个“云”字是指吩咐葬地,绝对不能说是虚义的。“既云”与“已开”是因果、先后关系。如果“云”字没有意义,那“亦”字就没有所承,而仅“祖葬既及,圹隧亦开”,就会误导读者,以为是把祖葬再挖开。

刑邵《七夕》:“秋期忽云至,停梭理容色。”是说:秋天已经到七夕了。“云”是“运”的通假记写,犹如说时令运行。《诗经·小雅·正月》:“婚姻孔云。”毛传:“云,旋也。”《左传·襄公二十九年》:“晋不邻矣,其谁云之?”杜预注:“云,犹旋也。”《吕览·圜道》:“云气西行云云然。”高诱注:“云,运也。周旋运布。”《管子·戒》:“故天不动,四时云下,而万物化。”尹知章注:“云,运动貌也。”都是通假“运”。“云”是“运”的通假,是很多见的。

庾信《拟咏怀诗》:“吉士长为吉,善人终日善。大道忽云乖,生民随事蹇。”是说:大道忽然运行得乖戾了。“云”是“运”的通假。

庾肩吾《岁尽应令》:“岁序已云殚,春心不自安。”是说:一年的节序运行已经要完了。“云”是“运”的通假。

王俭《春日家园》:“徙倚未云暮,阳光忽已收。”是说时光还未运行到晚暮,而阳光已经收敛。“云”是“运”的通假。

谢灵运《初往新安至桐庐口》:“感节良已深,怀古亦云思。”通假说“运思”,指想念的深切。“亦云”二字异文作“徒役”,而“役思”犹如“运思”。王文说此例“良已”“亦云”都是后缀构词。其实“已深”是强调“已经深”。

沈约《长歌行》:“衔恨岂云忘,天道无甄别。”是说:岂能说把衔恨忘记了。

又《和左丞庾杲之移病》:“岁暮岂云聊,参差忧与疾。”是说:岂能说是快乐的。

谢瞻《答谢康乐秋霁》:“独夜无物役,寝者亦云宁。”是说:也能说是安宁的。

刘孝绰《酬陆长史倕》:“幽谷虽云阻,烦君计吏过。”是说:虽说道路阻碍。

二、附加式名词与代词

者弁,实维伊何?”而这种“伊何”不在句首。所以杨伯竣把这样的“伊”,改称为“语词前的助词”[5]。“伊”还有用为句中助词的(例略),二者有一致性。

对这种曾被称为发语词、句首助词、语词前的助词的“伊”,还应另有细致而准确的解释。就是《经传释词》卷三“伊、繄”的第一义项:“伊,维也;常语也。字或作‘繄’。”[6]73例句是《左传·襄公十四年》:“王室之不坏,繄伯舅是赖。”《正义》:“王室之不倾坏者,维伯舅是赖也。”《左传·隐公元年》:“尔有母遗,繄我独无。”而“繄我”也就是《诗经》等

(4)伊~

词例是:伊尔、伊余、伊予、伊我、伊谁、伊何。这是在代词前面用“伊”的。例句可略。

对于说“伊”是名词与代词词头,可以先用学者已定论的句首助词来否定。杨树达《词诠》“伊:语首助词,无义。《尔雅·释诂》:‘伊,维也。’郭注云:‘发语词。”’[4]343

引例有《诗经·小雅·正月》:“有皇上帝,伊谁云憎?”《诗经·小雅·何人斯》:“伊谁云从?惟暴之云。”《诗经·邶风·谷风》:“不念昔者,伊余来侥。”《楚辞·九思·守志》:“伊我后兮不聪,焉陈诚兮效忠。”对陆云《太尉王公以九锡命大将军让公将还京邑祖饯赠此》“伊谁之飨”,王文说是源于《诗经·小雅·何人斯》“伊谁云从”。其实所有“伊~”式都是源于先秦的。又如王文所举晋代程晓《赠傅休奕》:“厥客伊何?许由巢父。”其实也是有先源的。《诗经·小雅·小弁》:“何辜于天,我罪伊何?”《诗经·小雅·弁》:“有的“伊我”。《小雅·正月》:“伊谁云憎?”郑笺:“伊读为繄,繄犹是也。”在后来通俗小说中一脉相传的,有“是你”“是我”,意思仅是:你;我。可见,古代的“繄”,近代的“是”都是表示肯定和强调语气的。

王文所举名词例句,王融《大惭愧门》:“兰室改蓬心,旃崖变伊草。”卢谌《赠刘琨》:“伊谌陋宗,昔遘嘉会。”谌,即卢谌。《古诗·李陵录别诗》:“清凉伊夜没,微风动单帱。”谢灵运《答中书》:“伊昔昆弟,敦好闾里。”按,《诗经·召南·何彼矣》:“其钓维何?维丝伊缗。”《诗经·曹风·鸠》:“其带伊丝,其弁伊骐。”《诗经·大雅·凫》:“尔殽伊脯。”可见类型相同,即主体语素没有约定的封闭性而散乱不一,只能是临时组合,而不是词缀的固定性构词。

还可对比《诗经·大雅·召旻》:“维昔之富,不如时;维今之疚,不如兹。”而刘琨《扶风歌》:“维昔李骞期,寄在匈奴庭。忠信反获罪,汉武不见明。”可见“伊昔”与“维昔”相同。

王文对何逊《达丘长史》“伊我念幽关,夫君思赞务”设注:“‘夫君’犹言你,为第二人称敬称,与‘伊我’为同类构词方式。”即认为“夫”也是前缀,显然也是不能成立的,由于仅举此孤证,本文不作多说。

(5)~来

王文所举例词:“夜来”即夜晚、“今来”即现在、“昔来”即过去、“朝来”即清晨、“年来”即今年或近来、“比来”即以往、“昨来”即昨天、“小来”即小时,等等。王文说:“来”是一个极活跃的虚语素,与表示时间的单音节语素广泛结合,既可以与春、夏、秋、冬组合,又可与朝、暮、晨、昏组合,可与今、明、古、昔组合,还可与年、月、老、小组合,可与“比”、“顷”等特殊表示时间的语素结合。

按王文思路,还可以补充“将来”、“后来”“早来”“晚来”“先来”等例词。 但考虑到“自来”“从来”“历来”“……以来”等,则王文所举这些词语中应当也是“……以来”的省说。可对比:“夜来”=夜晚,似乎“来”字没有词汇意义,但“小来”=小,而=小时=从小以来。近来=近,而=近时=最近以来。又如“老来”=老时候,=老。因为“我老(你年轻)”“我老了”都不能说成“我老来。”但可以说“我老来眼花了”,即年纪大以来,可见“夜来”实际应是入夜以来。严格说来,那些词语都是指时段的。

刘淇《助字辨略》:“来:语助辞。”[7]有《晋书·石勒载记》例:“吾幼来在家,恒闻如是。”结合“来”的其他助词用法,还是统一定性为“助词”为好。

王文说:又有“聿来”词,值得讨论,有两例。王僧达《答颜延年》:“聿来岁序暄,轻云出东岑。”刘骏《游覆舟山》:“束发好怡衍,弱冠颇流薄。素想终勿倾,聿来果丘壑。”“聿来”词较少见,味其义当指近来。因“聿”有迅速、将要等义,如陆机《思亲赋》:“年岁俄其聿暮,明星烂而将清。”故“聿来”似乎也是词尾构词,与“比来”等相同。

此说未确。此“聿”字一般认为是助词,准确来说,是从《诗经·唐风·蟋蟀》“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仿说的。《思亲赋》“年岁俄其聿暮”就是明显的例句,其中的“聿”并不是迅速、将要等义,而是“律”的通假。《汉语大词典》:“岁律:岁时;节令。”[3]2885《魏书·乐志》变作“岁聿云暮”。“云”是“运”的通假。岁聿云暮:岁律运暮,岁时节令运转到年终。

王文所引王僧达例苟简,难以看出曲折,把例句引足全,则是:“寒荣共偃曝,春酝时献斟。聿来岁序暄,轻云出东岑。”即从冬而说到春的岁时变迁。刘骏例是说从束发到弱冠,理想才实现,则“聿来”也应从“岁聿其莫”而化典,与《答颜延年》“聿来”同类,无非是一者指一年之内的时令变异,一者指历年之久的时令变异。陆机《顺东西门行》:“桑枢成,蟋蟀鸣。我今不乐岁聿征。迨未暮,及时平,置酒高堂宴友生。”沈约《晨征听晓鸿》:“怵春归之未几,惊此岁之云半。”这些都可参证“聿”并不是迅速、将要等义,而是“律”的通假。

三、附加式形容词

王文所说的“而”与“如”自然是正确的。笔者可补言的是:“而”是“尔”的别写;“如”是“然”的音变。例如“镇定自然”或作“镇定自如”。

但王文新说“其”“於”也是词尾则可商。所举“其”作词尾例,是郭遐叔《赠嵇康》:“思言君子,温其如玉。”曹摅《答赵景猷》:“嗟行伊久,慨其永叹。”

对此应当对比《经传释词》:“其:状事之词也。有先言事而后言其状者:若‘击鼓其镗’、‘雨雪其雱’、‘零雨其濛’之属是也。有先言状而后言其事者:若‘灼灼其华’、‘殷其雷’、‘淒其以风’之属是也。”[6]108

《汉语大词典》“其”的助词义项下列有五类:(1)用于定语之后或主谓之间,犹如“之”。(2)用于动词之后,相当于“着”“了”。(3)用于形容词后,相当于“然”。《诗经·郑风·溱洧》:“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诗经·秦风·小戎》:“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唐吴筠《别章叟》:“今日成远别,相对心淒其。”(4)用于疑问代词前后,起强调作用。(5)用于句中,无义[3]781。对用于形容词后,虽然说相当于“然”,但并不说是词尾,仍然说是助词。就是从各项统一考虑而确的。“然”虽然是词尾,但构词也是封闭性的,而用于形容词后的“其”,却不是封闭性的,证明不是词尾。再从《离骚》看,“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纷总总其离合兮。”“路漫漫其修远兮。”“老冉冉其将至兮。”“其”字显得更是灵活。又如陆机《思亲赋》:“年岁俄其聿暮,明星烂而将清。”

王文所谓词头“於”的例句,班固《明堂》“於昭明堂”,又《辟雍》“於赫太上”。王文说:“於昭”与“昭昭”“昭然”义同,“於赫”与“赫赫”“赫然”义同。还有“於穆”“於明”也是前缀构词。但《诗经·商颂·那》“於赫汤孙”、《诗经·大雅·文王》“於昭于天”、《诗经·周颂·清庙》“於穆清庙”等,从来都说“於”是叹词。而《尚书·尧典》:“於!鲧哉!”《诗经·周颂·赉》:“时周之命,於绎思。”即“於”单用也是叹词。汉魏而来的例句都是仿古措句。又如《诗经·小雅·伐木》“於粲洒扫”,而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於粲荔丹与焦黄。”更是迟后的仿古。这样的“於”实际上是“於乎”即“呜呼”的省略。

关于所谓词头“载”。王文:“动词、形容词有时候可以有相同的附加成分。”孙拯《赠陆士龙》:“有漼重渊,载清其波。”王羲之《兰亭》:“欣此暮春,和气载柔。”阮彦《皇太子释奠会》:“永言念兹,旧章载焕。”陶渊明《命子》:“群川载导,众条载罗。”陶渊明《答庞参军》:“昔我云别,仓庚载鸣。”谢灵运《赠安成》:“明政敦化,衿恤载怀。”

按,诸例“载”字实际是“始”之义,犹如“才”。或认为就是“才”的通假。《尔雅·释诂》首条即:“初、哉、首……始也。”而“哉”就是“载”的别写。王瑶编著《陶渊明集》对《命子》设注:“[群川二句]载,开始。群川导始于长源,众条罗列于洪柯。”对《答庞参军》“仓庚载鸣”设注:“载,始,仓庚始鸣于春日。”

孙拯《赠陆士龙》共十首。第一首是“五龙戢号,云鸟纂纪。淳化既离,义风载始。轩冕垂容,文教乃理。奕奕洪族,圣德丰祀。”可见“义风载始”“文教乃理”就是“载清其波”的具体所指。兰亭会是三月三日,与初春的乍暖还寒比较,就是和气才柔。阮彦《皇太子释奠会》第二首:“五帝继作,三王代新。教蔼隆周,轨灭荒秦。兴之用博,替之斯堙。”是作历史对比的。引例的一首说:“睿机钦典,式夤昧旦。永言念兹,旧章载焕。习习胥圹,济济师赞。”所以是说:皇太子释奠会使得旧章才炳焕。

王文此节又从“有”是名词前缀(如“有周”即指周朝)对比,而说:“汉魏六朝诗中‘有’还可以作形容词或动词的前附加式成分。”举例如阮籍《咏怀诗八十二首》:“素景垂光,明星有烂。”潘尼《献长安君安仁》:“峨峨嵩岳,有严其峻。”潘岳《金谷集作》:“亲友各言迈,中心怅有违。”任昉《奉和登景阳山》:“物色感神游,升高怅有阅。”

《汉语大词典》“有”的义项⒁“助词。无义。”又分成(1)“作名词词头”、(2)“作动词词头”、(3)“作形容词词头”三类。形容词词头例句是,《诗经·周南·桃夭》:“桃之夭夭,有蕡其实。”《孟子·滕文公上》:“其颡有泚。”《文心雕龙·章表》:“辞令有斐。”严复《原强续篇》:“病乃有瘳。”[3]3865《汉语大词典》:“有如:犹如,好像。”[3]3865《诗经·大雅·召旻》:“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曹禺《北京人》第一幕:“待曾家的子女,有如自己的骨肉。”又如鲁迅《药》:“微风早经停息了;枯草支支直立,有如铜丝。”已经明确说是三种词头,却又统称为“助词”。细作斟酌。还是“助词”的定性准确,理由很简单,也就是主体语素没有约定的封闭性而散乱不一,只能是临时的组合,而不是词缀的固定性构词。

王文说:“伊”也可以是名词、形容词共同的前缀。如挚虞《雍州》:“嘉生惟繁,庶类伊阜。”“阜”的意思是多。张率《短歌行》:“我酒既盈,我肴伊阜。”《诗经·小雅·弁》:“尔酒既旨,尔殽既阜。”又,孙绰《秋日》:“澹然古怀心,濠上岂伊遥。”孙拯《赠陆士龙》:“清徽伊铄,钻之弥坚。”“伊遥”“伊铄”是否属于附加式形容词,未敢确定。

按,“伊铄”中应是叹词“於”的仿变。《诗经·周颂·酌》:“於铄王师,遵养时晦。”后来一般都继用此词,如曹操《度关山》:“於铄圣贤,总统邦域。”陶渊明《祭从弟远文》:“於铄吾第,有操有概。”“於”本音“呜”。但“yi”“wu”“yu”三个音节或可通转。后来“於铄”就便写成为“伊铄”。可比较,《诗经·周颂·武》:“於皇武王,无竟维烈。”而柳宗元《道州文宣王庙碑》:“庭燎伊煌,有焕其容。”而“伊遥”“伊阜”中应当是“繄”的通假,即是系词,表示判断。详见《经传释词》“伊,是也”条[6]73。《词诠》:“不完全内动词,是也。”[4]343《尚书·文侯之命》:“惟祖惟父,其伊恤朕躬?”类似的又如北齐郊庙歌辞《昭夏乐》(牲出入奏):“执从伊竦,刍饰惟慄。”

《汉语大词典》“伊:⑤且,又。”[3]515例句是唐柳宗元《平淮夷雅·皇武》:“蔡凶伊窘,悉起来聚。”章士钊《柳文指要·体要·平淮夷雅》:“伊,以也。《皇武》:‘蔡凶伊窘’,谓蔡凶且窘,伊字从中连及之也。与《方域》‘寇昏以狂’句法相类,伊、以二文,直可互用。”说“伊”有并列连词的用法是错误的。句子是说蔡贼虽凶,但已经穷途末路。“凶”与“窘”不是同类并列的。也没有其他例句。仅从与“寇昏以狂”对比而认定“伊”与“以”相同,求词义的方法是错误的。

四、附加式动词

(6)为~

王文:“‘为’本是一个应用很广泛、含义较抽象的动词,当某些单音节动词需要构成双音词而苦于找不到同义词时,往往把‘为’字拉来作为附加成分。”但是,某个人在某个时候,可能有这种情况,难道古今所有作家遣词造句都这么低能?而这种低能的措辞竟然成为一种造词方法?

无须具体引录王文的例句,仅列举例词,共有“为待”、“为照”、“为别”、“为忖”、“为断”、“为插”、“为叹”、“为戚”、“为陈”(以上是汉魏六朝例句中的)“为听”、“为凭”、“为拂”、“为照”、“为唤”(以上是唐宋例句中的)。

特别解释了“为报”、“为问”。

刘瑞明教授《论“作、为”的泛义动词性质及使用特点》[8]、《论“为”字的泛义语法结构及相关误解》[9]在更广阔的范围内论证上述及其他大量的词语,都是泛义动词后附于意思具体的动词而复说的联合结构。也还有泛义动词前附于意思具体的动词而复说的联合结构。而这样的前附与后附,又都是以泛义动词可以单独使用而指称意思具体的动词为基础的。仅从后附的局部来看,似乎是后缀,这却是不周全的。

(7)试~

李白《金陵酒肆留别》:“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王文说:“试问”即问,询问,“试”作为前附加成分,其姑且、尝试的意味已较虚化了。

《汉语大词典》把“试问”解释成:“试着提出问题。”又分两种情况。(1)试探性地问。《晋书·孙绰传》:“沙门支遁试问绰:‘君何如许?”’牛僧孺《玄怪录·张左》:“左甚异之,试问所从来,叟但笑而不答。”(2)用于质问对方或者表示不同意对方意见。苏轼《又和刘景文韵》:“试问壁间题字客,几人不为看花来?”[3]6565“试举:试着举例。梁启超《南海康先生传》:‘故其一切条理,皆在于社会改良,今试举其特色者,略条论之’。”[3]6565

(8)~取

王文所举词例:问取、览取、识取、看取、呼取、吹取、听取等等,说“这些双音节动词中‘取’的含义都虚化了,只是一个构成双音节动词的虚语素而已。”但刘敬林《论与“取”字词缀说相反的事实》对王文此说异议。

刘文列举从汉代起大量词语,论证说:“取”字有独立宽泛用法,即用“取”字代替众多表义更具体、准确、明快的动词,有极大的普遍性,长久性。又在此基础上形成“取”与表义具体的动词前后复合。朱庆之《佛典与中古汉语词汇研究》第三章第三节《中古汉语特殊构词语素释例之一》,列举了如下一些“取V”式词语:取别、取决、取著、取摘、取打、取杀、取遣、取害、取击、取会、取闹、取累。并且论言:“诸词里的‘取’也都不是表意所必须的语素,其作用同样是帮助单音节动词双音化。这类‘取’有时候好像有实在的意义,……但就表意需要上说,仍然是羡余成分。”[2]56−58

刘文的结论:不能只看到“V取”式一种情况,而无视与它平行的“取V”式,以及作为二者的基础的“取”字独立宽泛用法。只能高度概括,把“取”的所有“所指”用法作为一种动词的“宽泛用法”或动词的“泛义化”[2]56−58。

词缀的研究是很薄弱的,议说新的词缀,应当作细致的论证。而即令认定而误,也需要对所说的词语及例句作细致的研究,才有可能正确的否定。这样的研究必定会接触到许多未曾认识的问题,而有许多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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