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森垚
(西华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四川南充 637002)
19世纪,德国人海因里希·谢里曼坚信《荷马史诗》中的传说,经过艰辛考古,最后奇迹般地发现了特洛伊古城及其他古希腊文化遗址,印证了一段辉煌的古希腊历史。因为久远时间的湮灭,曾经生活在四川盆地上的古蜀人所创造的灿烂文明并未一直流传至今,它们深埋在地下,只有零星的文献和传说不曾遗忘它们。20世纪初,中国史学界疑古思潮盛行,学者对文献、传说中“古蜀五王”的存在表示了极大的怀疑。但是,随着一系列重大考古发现和逐步深入的文献研究,灿烂的古蜀文明慢慢露出了冰山一角。针对疑古史家的否定,上个世纪50年代,蒙文通先生就已指出:《蜀国本纪》所称之蚕丛、柏灌、鱼凫、蒲郫、开明既是朝代之名,又是部族的名称[1]。李学勤先生也认为我们应当走出疑古时代,“蜀、夏同出于颛顼的传说绝不是偶然的”[2]。在考古实物和文献资料都不完善的情况下,我们应当记住谢里曼的故事,坚持王国维先生的“二重证据法”、乃至于冯广宏先生所提的“三重证据法探知古蜀史事”[3],这对古蜀国起源问题的研究是很有裨益的。
这里有必要对“古蜀国起源”这个概念作一说明。首先,“古蜀国”指的是“古蜀”文化在演进过程中建立的国家。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段渝先生在总结三星堆遗址发现50年以来的研究成果时强调:“这些重大考古新发现立即突破了以前的认识,使学术界最终充分认识到,三星堆文化(不包括三星堆遗址一期文化)是一个拥有青铜器、城市、文字符号和大型礼仪建筑的灿烂的古代文明。”[4]国家是文明继续向前发展的产物,既然三星堆文化已经确认为是一种文明,那么它究竟有没有到达“国家”层次呢?考古报告指出:其城址规模很大,文化内涵丰富,“无疑是一个方国的中心都邑”[5]。彭邦本先生认为成都平原早期的“酋邦体制为三星堆古城为国都的国家体制取代的契机”[6]。段渝先生是“三星堆已经迈入国家门槛”理论的主要支持者,他撰写的《巴蜀古代文明的时空架构》[7]、《玉垒浮云变古今——古代的蜀国》等论著都判定三星堆文化已进入了君主国家的阶段。沈长云[8]、毛曦[9]、黄剑华[10]等学者也都认为三星堆文化时期古蜀国家已经形成和存在。
其次,这里探讨的“古蜀国起源”问题就是特指三星堆文化(除三星堆遗址一期文化)产生以前的、关于蜀地文明起源和发展的问题,重点在于“来源”或者“继承关系”的探讨。李明斌先生对此问题的界定有精彩论述:“所谓先蜀文化,就是指蜀文化的来源,它的时代应早于早期蜀文化的商周时期而处于夏乃至龙山时代这个年代范围内,它应有其独特的考古学文化面貌,但又直接孕育早期蜀文化的主要因素。”[11]
既然已经把具体的观察时间确定在了三星堆文化之前的时段,那么研究视线便可以集中在与此空间距离不远、碳十四测定时间早于三星堆(除第一期)的宝墩文化上。我们首先来探讨三星堆和宝墩文化的关系。
宝墩文化的年代一般认为是约为距今4500~3700年,三星堆文化(除第一期)的年代一般认为是约距今3700~3000年。江章华、颜劲松、李明斌几位先生在宝墩文化发现不久便撰写《成都平原的早期古城址群——宝墩文化初论》一文,初步判定三星堆与宝墩文化之间存在一定联系,“在宝墩文化的四期已出现三星堆文化的因素,说明时间上也相衔接。从三星堆文化中也能找到许多从宝墩文化继承来的印记”[12],但是并未直接指明它们之间的关系。赵殿增则进一步提出:“三星堆文化是在本地宝墩文化的基础之上,广泛吸收了夏、商等其他文化因素,形成了具有特独面貌的一种考古学文化。”[13]林向先生认为宝墩文化和三星堆文化是线性发展的,是发展上的不同阶段而已,“并非出现另一种什么新文化”[14]。
进入21世纪后,学界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更加深入。江章华等学者再次探讨了成都平原早期城址及其考古学文化,对宝墩文化时期的城址和三星堆城址以及相关遗址考古进行总结,认为四川盆地西部和东部的先秦文化序列和发展脉络,在距今5000~3700年间分属两支文化。早于三星堆文化的宝墩文化和哨棚文化可能是蜀文化和巴文化的直接渊源,两地文化到三星堆文化时期基本趋同[15]。彭邦本[6]和黄剑华[10]都认为宝墩文化处于向国家过渡的酋邦体制阶段,与完全进入国家阶段的三星堆文化有直接的继承关系。施劲松的观点更进一步:“三星堆遗址的第一期文化正好属于宝墩文化的范畴,这样宝墩文化便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三星堆文化以前的缺环。”[16]江章华、姜世碧、王毅等人则明确提出了“古蜀国”考古学的文化序列:“即从宝墩文化,到三星堆文化,再到十二桥文化,最后到晚期巴蜀文化。”[17]近来的阶段性总结工作中,宋治民先生在《六十年来蜀文化研究的重大收获》一文中说道:“从宝墩文化经三星堆文化、十二桥文化到战国时期的考古学文化,继承、发展的脉络基本清晰,阶段性也十分明显。”[18]
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陈显丹、刘家胜两位先生从年代叠压和类型学比较入手,认为宝墩文化虽然对三星堆文化有很大影响,但是“它们之间没有直接的承接关系”[19]。蒋南华则根据《山海经》、《华阳国志》、《后汉书》等推断出三星堆文化的源流,认为“三星堆文化是由原生活在长江三峡大巫山地区的巴族迁来此地后所建的方国”[20]。俞伟超的谈话记录被整理成《四川地区考古文化问题思考》[21]一文:“宝墩文化是受长江中游文化影响,与本地土著文化相结合而发展成的,决非是屈家岭、石家河等文化的搬家,所以宝墩文化是长江中游文化与本地文化的结合,而非是一种单一文化发展的结果。”
段渝先生在《三星堆与巴蜀文化研究七十年》[4]中总结前面两种分歧时,很中肯地提出:“从碳测年代看,三星堆遗址一期的最早年代数据是距今4740±150,宝墩遗址最早的年代数据是距今4500±150,在两个遗址内均未找到其最早上源。从文化因素看,尽管两者的文化内涵基本相同,但也并非不存在某些差异。看来要论定谁涵盖谁,还必须寻找新的材料来作结论。”
小结:宝墩文化发现之初,学者就非常敏锐地捕捉到它与三星堆文化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到目前,宝墩文化确立以来的近20年时间中,学界意见逐渐统一,即已经基本把宝墩文化确认在三星堆文化的序列之前,对三星堆文化来自于宝墩文化的观点,学者大多持肯定态度。
三星堆文化的来源大致确定之后,我们可以继续向前探索。考古发现和文献记载都把我们的目光引向了时间更早的营盘山文化。岷江上游的营盘山文化年代大致确定在距今5500~5000年,宝墩文化的年代一般认为约为距今4500~3700年。2000年6月,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单位对茂县营盘山遗址进行了勘探和试掘。期间有学者注意到了营盘山文化与宝墩文化之间存在某种关系,但“二者在文化面貌上还有明显的差别……目前还难以判断它们之间是否有文化上的渊源关系”[22]。与此一致,蒋成、陈剑也在《岷江上游考古新发现述析》[23]一文中表达了同样的观点。黄昊德、赵宾福通过对营盘山文化和宝墩文化在陶器亲缘联系、房屋建筑形式、经济类型等几个方面进行的考察,推测“宝墩文化很可能是由营盘山文化发展而来的”[24]。陈德安则结合三星堆一期和宝墩文化的相似部分,指出它们都继承了营盘山文化晚期的某些因素[25]。江章华通过对两种文化出土的陶器的制作手法和装饰进行比较,认为二者“非常接近”,但是又强调说:“宝墩文化与营盘山新石器文化之间还有较大的时间距离……因此这种关系还不十分清楚。”[26]
有的学者则持否定观点,例如宋治民和冯广宏都认为营盘山文化没有进入成都平原,而是沿着岷江西岸山区向南迁移[27][3]。
江章华将营盘山文化和马家窑文化联系起来:“在白龙江流域就发现了大量从仰韶文化到马家窑文化阶段的遗存,而白龙江流域的大李家坪遗址的第三期遗存就与营盘山新石器时代遗存最为相近。”[26]冯广宏在《古蜀考古发现与古史传说的拟合》[28]和《三重证据法探知古蜀史事》[3]中也都认为营盘山文化的彩陶的图案和器形受到马家窑文化的很大影响。那么,古蜀文明的起源是否可以追溯至河湟地区的马家窑文化?
蒋成、陈剑二位学者既注意到了营盘山遗存彩陶与马家窑类型彩陶的共同点,也观察到了它们之间的差异[23]。之后,陈剑先生连续发表《2002年岷江上游考古的收获与探索》[29]、《营盘山遗址——藏彝走廊史前区域文化中心》[30]、《波西、营盘山及沙乌都——浅析岷江上游新石器文化演变的阶段性》[31]等多篇文章阐述自己的观点:营盘山文化中本土因素呈现出不断壮大的发展趋势,而以彩陶器和细泥红陶器为代表的黄河流域上游外来文化因素所占比例却不断缩小直至消失。
小结:认为营盘山文化与宝墩文化、马家窑文化有联系的学者多数是因为看到了三者出土陶器具有很多相似之处。但营盘山文化和宝墩文化之间毕竟存在五六百年的断层,部分出土器物衔接也存在问题,因此学界目前多数人还是持谨慎态度,认为仍然需要更多新的材料来做进一步的研究。岷江上游与甘南地区本就是古代民族迁徙的重要通道,辉煌的马家窑文化完全能够波及到营盘山文化的周边地域。由于营盘山文化的本土特色存在鲜明和逐步壮大的情况,其与马家窑文化之间应当不是一种承接关系。
我们现在探讨的是大约四千年前的“古蜀国起源”问题,出土的文物资料随着历史的转进而变得更加稀少。在这种情况下,重新审视和发掘文献、传说的历史价值(佐证考古资料),对开拓研究思路有很大帮助。徐旭生曾指出,古代“口耳相传”的史料大都有其历史的核心,也都有其历史的渊源。它是未经后人加工整理的零散资料,应比经过加工的系统化的“正经”或“正史”中史料更为质朴[32]。与考古研究同理,我们应当把主要注意力集中在文献中最早的两代蜀王身上或者更早时候。此外,还需探究古蜀国雏形时期,宝墩文化与周边文化(年代正相当我国传说时期的五帝时代后半部到夏代建立的时代)的关系。又因为探讨的是早期文明的起源问题,历代的中原文明中心论者把各个地方的人群和文化都归入黄帝及其后裔的身上,所以我们有必要对国家起源之前的部落、部族的归属问题作一列述。
早在20世纪40年代,顾颉刚先生就已指出:“古蜀国的文化究竟是独立发展的,它的融合中原文化是战国以来的事。”[33]蒙文通先生曾在20世纪50年代整理了文献古籍中的蜀史传说,在其《巴蜀史的问题》中判断“蜀为黄帝后代的说法”绝非无稽之谈[1]。徐中舒先生则略显谨慎:“从地理和民族的分布来看,古代四川和中原的联系,肯定是存在的。至于《史记·五帝本纪》说黄帝的儿子昌意,降居若水,娶蜀山氏,后来《华阳国志》和《十三州志》,以为这就是蜀的先代。严格的说,这些传说并出西汉以后,除牵合地名人名一二字外,并无其他史迹可据,其可信的条件并不具备。”[34]
随着考古资料的陆续出土,有关“蚕丛开创古蜀”的研究也在逐步深入。关荣华据“居石室”、“死作石棺”等文献记载判定蚕丛族是一个石棺葬民族,他们最初主要活动在青衣江、岷江上游一带[35]。杨正苞、刘玉珊则认为“蜀之先王”蚕丛、柏灌主要活动于岷江上游山区,他们留下了相似于甘肃临洮马家窑文化的茂汶古文化遗存[36]。冯广宏指出,嘉陵江东岸广元市中子铺遗址的年代上限正好与《蜀王本纪》所记载“从开明已(以)上至蚕丛,凡四千岁”相对应,大致都在公元前44世纪前后[37]。与此略有出入的是,冯先生在2007年的《论蚕丛与蜀》一文中,转而认为“营盘山遗址年代竟与《蜀王本纪》所记的蚕丛年代完全相合,而且遗址位置处在岷江上游山区,这与传说也十分吻合”[38]。谭继和所著《三星堆文化和古蜀文明的新探讨》一文认为:三星堆文化是从蚕丛、柏灌、鱼凫到杜宇、开明等历代蜀王世系所代表的不同经济时代的都邑文化最早汇集点[39]。林向根据《蜀王本纪》、《华阳国志》等所记古史传说以及考古资料,认为“蚕丛、柏灌为开国之世,进入成都平原发展成早期国家(或酋邦),成都平原的古城群乃其遗迹。”[40]在《先秦蜀国王权更替考述》一文中,毛曦综述前人的研究成果,指出蜀国的“蜀”字“与其最初养蚕相关”,把蜀国的开端和蚕丛一族相照应[41]。然而段渝先生则认为“以蚕释蜀是没有根据的”[42];张亚初先生也通过对商代和西周的古文字材料上“蜀”字的考订认为不是“巴蜀之‘蜀’”,而是“叟”[43]。
冯广宏所写《古蜀考古发现与古史传说的拟合》一文介绍说,自1954年以来在四川各地出土的4件青铜器均刻有蚕纹,是为“蚕丛”及其一族存在的痕迹[28]。周书灿认为中原与古蜀地区的新石器时代晚期到夏、商、周时代的考古学文化都分别在自己的地域内独立地发展,古代文献中关于古蜀与中原族源关系问题自然属于“可信的条件并不具备”[44]。刘复生根据《山海经》的研究,判断其中所言“都广之野”正是蚕丛开创古蜀国的地方[45]。李星星则提出:“宝墩文化可能是从西部峡谷山地最早进入成都平原边缘的远古族群的文化遗存。这支族群很可能就是古蜀蚕丛氏族群,或姑且作为一个假说。”祁和晖综合前人研究,结合《华阳国志》、《史记》、《蜀王本纪》中的记载,对古蜀历史的上限进行了推算,指出“巴蜀文明发育滋茂之历史轨迹大体上与炎黄文明同步”,是相对独立发展的[46]。
而宋治民则持不同的观点。他指出,早蜀文明不是由史前文化独立发展起来的,而是受到中原地区商周文明的强烈影响和刺激而产生的[47]。
小结:古蜀研究七十年来,从文献和古物两个方面入手,学者们逐渐确定了古蜀国在西川盆地独立发展的历史。三星堆文化刚发现时,根据文献所说“纵目”的特征,认为是蚕丛遗存;宝墩文化发现时,则转而由类似“酋邦”性质的古城判断是蚕丛遗迹;营盘山文化发现以前,有人把川西北的马家窑文化创造者认定是蚕丛一族,有人把川北广元地区的新石器时代文化看作是蚕丛人的遗留。根据《蜀王本纪》“蚕丛始居岷山石室中”的记载,2002年以来,研究人员把主要目光集中在了川西北的营盘山文化上。
1.羌族。朱小丰先生认为:“所谓古蜀人,一部分原本就是西戎。”[48]所谓的“西戎”应当就是古羌族。邹礼洪则通过对羌人与古蜀人“大石崇拜”的比较研究,进而给出判断:“蜀人的大石崇拜,是羌人南迁过程中路标崇拜习俗,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一种表现形式。”[49]也就是说,古蜀人的直接的族属来源就是羌族。但冯广宏根据羌族巫师背诵的古经文,判定“蚕丛族并非羌人”[28]。
2.氐族。任乃强先生所作《蚕丛考》指出蚕丛族属于氐类[50]。张亚初认为古蜀人的祖先应当是“叟族”[43],而叟族正是氐族的一支。童恩正结合川西北地区的石棺墓等证据认定“蜀蚕丛氏本即氐族之一支”[51]。冯广宏通过对“湔”字的考察,推出“蚕丛、鱼凫属于古氐族”[3]。段渝先生在《三星堆与巴蜀文化研究七十年》中总结认定,“古蜀人的祖先是氐羌民族”乃学界的普遍观点[4]。
3.人皇族。冯广宏把《华阳国志·蜀志》的记载与蜀汉秦宓所谓“三皇乘祗车,出谷口,今之斜谷是也”相结合,开创性地提出古蜀的祖先来自“人皇”一族[28]。与此相印证的是,王仁湘等考古学家认为从广元到绵阳再到广汉,出土陶器有一脉相承的迹象[52]。另外,林向教授注意到殷墟卜辞中“蜀”字至少有10种不同表述,据董作宾、徐中舒等考证,此“蜀”当在川陕交界处,故林向先生认为古代华山之南确实存在过早期的蜀[53]。这个论点,可作人皇族沿嘉陵江河谷向南、向西入蜀的一证。
4.黄帝族。李学勤先生根据《大戴礼记·帝系》所记的先秦传说指出,“传说中的世系显示,蜀和虞、夏、楚有共同的先世”[2],并提倡重新审视文献、“走出疑古时代”。谭洛非、段渝撰写的《论黄帝与巴蜀》一文也重新肯定了古史所载黄帝一系与古蜀的关系[54]。林向认为,不论从古城、字符还是龙崇拜来看,蜀与夏禹均有文化上的同源关系[14]。谭继和指出,考古学上蜀夏同源的发现,可用巴蜀文献加以印证:根据《吕氏春秋·君守篇》则有“夏鲧作城”和《世本·作篇》也有“鲧作城郭”的记载认为鲧作城“在成都平原上一定经过了一个作城迁徙的时代”[55],而宝墩等六座古城的排布正与这一传说相合。段渝在《三星堆文化与夏文化》中观点非常明确:“夏、蜀均黄帝、颛顼后代,文化上同源异流。”[56]
冯广宏在《考古揭示蜀人三源说》[57]中介绍了古代文献中的相关情况:《大戴礼记·帝系姓》言黄帝之子昌意降居若水(雅砻江流域),昌意与当地蜀山氏通婚,后代生下颛顼。据《汉书·律历志》引《世经》,昌意的五世孙鲧,正是大禹的父亲。古本《竹书纪年》说,鲧的出生地在“若阳”,即雅砻江的南面;《蜀王本纪》则说,禹生在蜀郡广柔县石纽村;以上均表明颛顼族的基地确在四川。《史记》称大禹兴起于西羌,其他很多史料亦云禹为西戎羌人。另外,冯先生认为距今4100年前后,处于宝墩文化时期,人皇族、颛顼族、蚕丛族同时生活在川西平原上,而且有了逐渐交融的迹象。文明程度最高的颛顼族,可能同化了人皇族,征服了蚕丛族。
而郑红利则认为,在蜀族发展壮大到一定历史时期后,黄帝后裔才作为统治者进入到蜀族的势力范围,“所以蜀族的起源还应该从本地早期考古学文化寻找”[58]。毛曦在《先秦蜀国王权更替考述》文中则称:“蚕丛作为蜀族的始祖最早活动于四川盆地西北部的岷江上游……结合文献中关于嫘祖、西陵氏、蜀山氏的记载以及对考古材料的分析,我们可大致推定蚕丛时代与黄帝时代属同一时期。”[41]
5.其他。赵殿增在《略论古蜀文明的形态特征》一文中介绍说:《史记》云“昌意娶蜀山氏女生颛顼”,蜀山氏可能是目前所知最早的蜀人首领之一[59]。朱小丰则认为“和人族”在成都平原定居的时间“应早于尧、舜时期”[48]。
小结:与古蜀国独立发展的观点不同,以上看法基本认为中原文明远远早于古蜀文明,文明和文化从高级地区向低级地区进行了迁移。判定蜀人属于氐或羌的观点,由于氐羌地域临近、成分复杂、年代久远,实际上差别并不大。所谓的“人皇族”其实就是神农炎帝一系,也和氐羌的渊源非常深厚。很多古文献都记为“古蜀人出自黄帝一系”:黄帝—昌意—颛顼—鲧—大禹。这种说法实际上杂糅了“同宗黄帝”的大汉族主义心理和“人皇南迁”、“兴于西羌”等故事传说,是一套人为加工过的、较为圆善的传说体系。
新历史主义的兴起,使得文学文本的社会映射作用得到了人们的重视,一部分历史学者主张恢复历史维度,开始研究各种文本的社会反映,将其纳入文化历史的大背景中。在研究文明起源这样的人类“童年”阶段时,要特别关注反映这一时期情况的神化与传说,如邓经武在《巴蜀文化的肇始:神话和上古传说》一文中所阐述的:“(上古人类)真诚地与大自然对话,把一切自然客体视为和自己一样有感情、有灵气的对象,把日月风雨雷霆山川草木动物都人格化,这种原始思维就是神话思维,其积淀物就是上古神话和传说。”[60]显然,这类文本暗示出创作中不可脱离的社会文化、意识形态、物质母体,正如古蜀国的起源,文献传说的背后隐藏着考古发掘所不能触及的真实的远古社会。当然,我们还需要谨记谢桃坊先生针对传说文本史料使用的告诫:“凡是相信关于远古传说的记载为历史研究之证据的学者,往往将这些‘史料’连串拼凑,加以想象的补充,拟构出古史世系及生动的史事,似乎因此可以提高本民族或本地域的文化地位。他们却忽略了对这些史料的真实性的审订和辨析。”[61]那么,由于考古资料和文献资料都存在不够充足和内在的不确定性等因素,使用“二重证据法”、甚至“三重证据法探知古蜀史事”法就是极为妥当的方式。2005年11月,河南博物院联合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文明研究中心、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郑州共同举办“文明探源——考古与历史的整合”学术研讨会,与会专家学者普遍认为,对古史文献的记载,要加以甄别和整理,正确的态度是不可轻信、也不要轻易全盘否定[62]。
从上面的综合整理的研究现状来看,学界基本认定三星堆这样的高度文明已经存在国家形态。那么从三星堆以前的文化开始算起,宝墩文化排列在三星堆的序列之前已经成为学者的共识。而宝墩文化的来源,从考古和文献来看,有人认为是“鲧”的遗迹、黄帝的后裔、沿嘉陵江涪江;有人看作是蚕丛遗存、奉氐羌为祖、循岷江。前者追溯的时间上限是黄帝时代距今4600年,后者的上限则是马家窑文化时期距今5000年以上。前者主要的疑惑在于黄帝部族南下路线的考古证据严重不足、单单三星堆文化一期便可达到距今4500年前后,后者则在于宝墩文化与营盘山文化之间的时间断层难以解释。总之,关于古蜀国起源问题的探讨还需要更多更准确的考古和文献资料,要研究古蜀文明的来源和承接关系还需要学者们继续向前探索、详实考订。近年来,古蜀地区的文明渐渐被学者认定为独立发展,把其看作是中华文明的源头之一,其中蕴含的“地方性文明个性和特征研究的重要性”愈加凸显[63],诚如李学勤先生所说:“可以断言,如果没有对巴蜀文化的深入研究,便不能构成中国文明起源和发展的完整图景。”[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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