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海
(西藏民族学院文学院 陕西咸阳 712082)
论佛教造像艺术中的“尚圆”美学
张学海
(西藏民族学院文学院 陕西咸阳 712082)
在佛教的发展过程中,基于宗教思想传播的需要,出现了“以像施教”的方式,形成了以佛陀为中心的丰富的佛教造像艺术。文章以佛陀造型的圆形形式为研究对象,运用文化分析的方法,揭示了在圆形中蕴涵的佛教观念,探究这种观念形成的文化原因,表明对圆形的崇尚是佛教造像艺术的美学理想的观点。
佛教造像;圆形;审美趣味
佛教文化中,佛祖释迦牟尼由凡夫到成佛,终至涅槃的事迹被概括为“八相成道”或“十二事业”。所谓“八相成道”是指释迦牟尼从兜率天降生、白象入胎、住胎说法、右胁降生、逾城出家、树下成道、初转法轮、双林入灭。藏传佛教更偏重“十二事业”,即从兜率天下降、入胎、诞生、学书习定、婚配赛艺、离俗出家、行苦行、誓得大菩提、降魔成佛、转法轮、从天降临、示涅槃。这些事迹具有较强的故事性,是佛教崇拜的主要对象和“像教”的主要题材,形成了以佛、菩萨、度母、护法神等为形象的丰富的佛教造像系列。由于释迦牟尼在佛教中的独特地位,佛陀在整个佛教造像体系中也就处于中心地位。因而,在佛教艺术中“佛陀的艺术形象是世界上创造得最多也是最具虚构性的艺术形象。”[1]佛教在不同地域的传播过程中,佛陀的形象有着丰富的变化,但出于宗教崇信的需要,依然保持固定和规范的模式,其中佛陀在造型艺术中形状特点的程式化最为突出。本文以佛陀造型的圆形形式为研究对象,运用文化分析的方法,试图揭示在圆形形式中包涵的佛教观念,探究这种观念形成的文化原因,表明对圆形的崇尚是佛教造像艺术的美学理想的观点。
从历史上看,公元前6世纪至公元前5世纪,北印度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儿子悉达多·乔达摩创立了佛教。佛教在流传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小乘佛教和大乘佛教两个派别。小乘佛教以个人解脱为目的,认为佛陀是一位真实的历史人物,具有超常的人格品质和智慧,是先觉者、导师。而大乘佛教则把他神异化,奉为人格神和彼岸世界的主宰者,竭力主张造像崇拜。所以佛教的早期雕塑和绘画多采用象征、暗喻的方法,来表现佛陀的生平和事迹。“早期的窣堵坡雕塑中,没有佛陀的偶像,他的存在是通过一些象征物来表示的。例如,一匹马(代表抛弃王子生活),一棵树(代表悟道),一个车轮(代表他的第一次宣道),窣堵坡(代表他的逝世和涅槃)。”[2]象征性的艺术方法选用佛陀生平中的典型物象,暗示释迦牟尼觉悟成佛、传教说法的过程,突出佛教独特的创教历程。而佛陀本人形象的缺失,一方面说明佛陀在这时并没有获得像后期在大乘佛教中作为神灵偶像崇拜的价值,另一方面说明在大乘佛教中出现的大量的佛陀形象仅为艺术虚构和纯粹的想象。为普度众生,“以像设教”宣扬佛教思想,才出现了以佛陀为中心的佛教造像体系。从宗教信仰的角度来说,佛教徒们相信:释迦牟尼在世之时,已经出现了画像和雕刻像。据扎雅《西藏宗教艺术》说,影坚王召请佛陀释迦牟尼,为他画像,佛陀答允说“在我的画像下面,还要画上互相结合便能生成世间一切现象的内情世间众生发生状况之十二次第图;在内情世间众生发生之状况之十二次第图下面画上佛法的劝善经。”[3]这就是著名的生死轮回图。出于宗教信仰的需要,在佛教史上出现了许多类似的说法。比较两种关于佛陀造像的说法,无疑前者更有说服力。
佛陀的绘画和雕刻作为宗教艺术品,是信徒崇拜的象征物,他们相信通过崇拜这些象征物来获取善业功德。因此,从艺术的角度来看,佛教造像具有的丰富形状与色彩,即它具有的审美价值,是以宗教的象征意义为基础和前提的。“所有的宗教艺术品都被统称为‘古松突丹’(可以理解为佛像、佛经和佛塔—译者注)。藏语的‘丹’意思是‘支持’、‘支撑’……‘丹’的宗教含义是帮助崇拜者记忆或回忆起宗教艺术品的象征所在,即宗教艺术品所代表的真正的佛或神灵。因而‘丹’为神佛所依。举例来说,所有表现佛、神灵或圣者的雕塑皆属于‘古丹’(对神佛身体的记忆);所有的文字著作皆属于‘松丹’(对佛语的记忆);与宗教修习直接相关的所有物品,如佛塔,坛城等等皆属于‘突丹’(对佛之思想、意念的回忆)。”[4]所以,佛教的造像,无论是绘画还是雕刻,作为宗教崇拜的对象都要按照规定的尺寸比例准确地制作出来才合乎要求。只有符合这些尺寸比例要求的造像,才能实现崇拜者对佛法的忠诚,艺术家因此才能获得善业功德。这是佛教艺术品最重要的特点,也使之与单纯的艺术品区别开来。
佛陀是佛教崇拜体系的中心,人们把一切美的特征和善良的品性都赋予佛陀的形象上,就在造像形式中表现出了对于圆形的崇尚。佛教经典说,佛陀具有“三十二相”和“八十种好”,突出佛陀不同寻常的特点,而这些形式的特点成为佛陀造像的指导思想。所谓“三十二相”,又称“三十二大人相”是印度佛教中佛陀不同凡响的三十二种奇异突出的特点。“这三十二美好之相中,形圆是整体特点。据《三藏法教》卷四十八,‘三十二相’中与‘圆’有关的描写有‘足跟满足’,‘踵圆满无凹处’,‘足背高起而圆满’;‘股肉纤圆’;‘肩圆满相,两肩圆满而丰腴’;‘两足下、两掌、量肩并顶中,此七处皆丰满无缺陷’等。”佛教传入时,中国佛教丰富了印度佛教关于佛陀美好形象的细节,提出了“八十种好”也叫“八十种随形好”。“中国佛教经典《大乘义章》、《法界次第》等描写的佛像的‘八十种随形好’中,以‘圆’或‘圆满’形容佛祖之美的就达十多处,如‘首相妙好,周圆平等’,‘面轮修广,净如满月’,‘面门圆满’,‘额广圆满’,‘手足指圆’,‘手足圆满’,‘膝轮圆满’,‘膝股坚而圆好’,‘脐深圆好’,‘脐深右旋,圆妙光泽’,‘隐处妙好,圆满清净’,‘身有圆光’,等等。总之,佛陀的面、额、手、足、膝、脐、身,一切都是圆形。”[5]传入晚期印度佛教的西藏佛教经典,其造像理论,如“三经一疏”,把佛陀造像圆形的形式特点具体化为比例尺度,除了上述各种身体圆形特点外,又提出“头相规圆,观之适意”,“鼻准圆而满”,“颈圆如瓶”,“喉下肉纹俱圆弯而两稍渐细向上”等形式主张,进一步强化和突出了佛陀造像的圆形特点。造像理论不仅在造像的细节上强调了圆形的重要性,而且对佛陀造像的整体上的圆形既有清醒的认识,又有理性的自觉。《画像量度经》云“为满众生寂静愿,直长、滚圆、歪斜状,三角形等诸怪形,不能用在神像上。”《十搩手造像量度经》序言中佛祖在回答信徒为己造像“其法如何”的疑问时说:“如来身量纵广相称,犹如尼拘卢陀树,纵广皆等自身一度。”《十搩手造像量度经疏》解释说:“尼拘卢陀,树名。纵广,犹言竖横。此树,株身之高分,与其周围垂梢彼此间里向竖横相等。佛身亦如是,从头顶至脚底之纵分,与其平伸两臂,二中指尖去间广分,无不相称,各满自己一庹。”这与达·芬奇在《维特鲁威人》的人体自然尺度的观点相同,在达·芬奇看来,伸直双臂与双脚以人的肚脐为圆心,将得到一个把人体包含在内的圆周。造像经典中对“如来身量纵广相称”的要求,就是对造像艺术中圆形的自觉认识,而在藏传佛教的绘画中,代表佛陀普度众生的慈悲与智慧的顶光和背光,就是以圆形出现的。
在造像中,佛陀的手印、标识、顶严、台座和饰物等,也是构成佛陀“庄严相好”的组成部分。在这些器物的造型中也以圆形作为主要形式特征。手印是指修行者双手与手指所结成的手势,它是一种表情语言,象征佛、菩萨的内在智慧和功德。其中释迦牟尼佛常结的手印为“说法印”,也叫“转法轮印”,两手置于胸前,右手上举,掌心向外,左手以食指与大拇指作圆形;“智吉祥印”是释迦牟尼佛的根本印契,即双手各自以拇指和中指成圆形,其余手指伸直,左手置于胸前,手掌向上,右手覆其上。标识是指造像中主尊所持之物,显示本尊的宗教誓愿,是区别崇拜对象身份的记号。在西藏佛教绘画中与佛陀有关的标识很多,而法轮与颅钵是最常见的,都呈现圆形的造型特点。顶严是指佛教造像中佛陀顶上的肉髻,虽有高低不同,或光滑,或呈螺发纹,却都是浑圆的形式,佛经赞美说:“高显圆周,犹如天盖”。佛教造像中,佛陀常常安坐在莲花座上,莲花座“平面呈椭圆形,象征着太阳,叫‘日轮’。日轮外有莲花瓣围绕,中间部分束腰,边缘有联珠环绕,上层的花瓣朝上,称为‘仰莲’,下层的莲瓣朝下,称为‘覆莲’。”[6]藏传佛教注重造像的装饰性,是佛教后期造像艺术的代表。在西藏佛教的造像中,只有佛才有资格享用的宝饰有宝冠、耳环、项圈、大璎珞、手钏、手镯和脚镯等,是佛陀的庄严器具,其形状都是圆形。
曼陀罗,意译为“坛城”、“轮圆具足”,在佛教中指“诸佛、菩萨聚集的空间,或者彻悟的本质”。[7]在造像中表现为以圆形方式加以配列的图样。释迦牟尼佛曼陀罗,由7个圆圈结构成图,形成了7个同心圆。坛城内主尊释迦牟尼佛现成道相,两弟子左右侍立,呈圆形结构。围绕它的是坛城外轮,有6个圆圈,由外至内,依次为八大寒林圈、般若火焰圈、金刚杵圈、36洞菩萨圈、金刚杵圈和莲花瓣圈。以圆形为结构方法的坛城,显示佛陀的成道觉悟境界,是佛教理念和精神的形象显现。由此可见,圆形不仅是佛陀身体与庄严的形式特点,也是表现佛教世界结构的主要方式。
鲁道夫·阿恩海姆说“没有一个视觉式样是只为它自身而存在,它总是要再现某种超出它自身的存在之外的某种东西。这就是说,所有的形状都应该是某种内容的形式。”[8]圆形也概莫能外。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圆的形式“代表事物的更为普遍的性质——‘事物性’。所谓事物性,就是固体物所具有的那种致密性或集中性,也就是使这些事物与难以确定边界的基座区别开来的特性。”[9]也就是说圆形具有表现事物本质性的形式特点,或者说圆形具有包含普遍存在的一切事物的本体论意义。从形式规律来看,圆形具有圆满、周遍、无缺的静态特点,也具有轮回、循环、不息的动态特点,以及外部区别明显而内部浑然统一的空间特点。圆形具有的这些特点,使得佛教造像中圆形的造型,成为佛教独特思想和观念的表现形式,表征着佛教自身的独特性质与价值。因此,“南阳忠国师作圆相以示道妙,沩仰宗风至有九十七种圆相。”[10]佛教是包含着人生观、世界观和认识论的思想体系,大乘佛教在发展佛教基本思想的过程中,以圆形的图式结构阐述了对人生现实与理想、世界构成与缘起和证悟成佛的认识与思维方法。
佛教的人生观是佛教学说的历史起点,是释迦牟尼创教学说的主要内容。佛教的人生观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方面描绘了人生的现实图景,即生死永恒轮回。另一方面指出佛教理想的人生境界,即涅槃寂静。佛典称“寂灭”为“圆寂”。所以,从人生观看,佛教把人生的现实与理想描述为圆形的图式。佛教认为:在现实生活中,人由于无明而产生烦恼,从而陷入生死轮回的痛苦之中。释迦牟尼认为人生是无我、灭常的,没有自体,终归要消灭的,众生却要求有我,要求恒常不变,这是众生无知的表现。而对佛教揭示的人生本相缺乏了解和认识,就是无明。由于无知,众生的心理和行为的造作,就会产生或善或恶的业力。不同性质业力会引起相应的果报,使众生转入地狱、鬼、畜生、阿修罗、人和天的六道轮回之中,成为人生一切皆苦的根源。因而,圆形的造像形式是对生死轮回图景的最恰当的表现。小乘佛教认为涅槃寂静是人生的理想归宿、最高境界和最终目的。涅槃是指人生苦难的寂灭和解脱,灭尽贪欲,也就灭除了痛苦。大乘佛教中观学派的龙树在《中论·观涅槃品》说“涅槃与世间,无有少分别,世间与涅槃,亦无少分别。涅槃之实际,及与世间际,如是二际者,无毫厘差别。”在他看来,涅槃和世间的本性是一致的,毫无差别,两者都是毕竟空。世间事物都是流转生灭的,而涅槃是超出流转生灭的,但世间一切现象都是无自性的毕竟空,以空为实相,涅槃本性也是毕竟空,两者皆空,由此,以世间的实相,世间与涅槃统一起来了。如果人们认识到世间事物生灭变迁,即无常,而不执着于主观的贪、嗔、痴,就能体会到森罗万象的世界的无自性,从而还世间万物以寂静的本来面目,也就达到涅槃的境界。这样,宗教的理想境界与人生的现实景象,出世与在世,在佛教的涅槃学说中统一起来,宗教的超验价值可以在现实人生中实现,可以即身成佛、立地成佛。所以,在大乘佛教中观派那里,人生呈现出圆满自足的结构样式,包孕涵盖着普遍存在的一切事物。
佛教认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和现象都是无常的变化,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和现象;而一切存在也都没有独立不变的实体或主宰者,一切事物都是相对的和暂时的假相。“佛教哲学把事物存在和变化的无常性,看作物质世界的绝对本质,称之为‘舜若多’(空),象征符号为‘○’。”[11]“在我们世俗的经验中,我们只得称之为无,因为没有别的字可用;但是用形而上学的现实的名词来说,它意味着某种超越物质世界的而又普遍地存在于一切事物之内的东西。”[12]佛教把空或无当作世界的本质,这是佛教世界观的核心理念。在大乘佛教看来,所谓空或无,是指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没有独立、永恒的实在性,即无自性,或自性空,都是因缘合成的结果,即性空缘起。龙树在《中论·观因缘品》中说“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去。能说是因缘,善灭诸戏论。我稽首礼佛,诸说中第一。”在这里,龙树用四组相互矛盾、相互统一和相互依存的范畴,描述了大乘佛教观念中事物的存在现象,说明一切事物都无自性的道理,并把性空的观念视作佛教的首要思想。大乘佛教反对小乘佛教以境为实的说法,以为执境为实是人的认识的结果,而人的感觉无非由内根与外境相互作用的结果,而内根与外境两者都是自性空。所以一切事物和现象都是性空假有,即有无的统一。在唯识宗看来,心是世间和出世间,物质与精神的一切现象的本质。而“有情众生的心本体从无始以来就具如来藏佛性。但后来为生死轮回之污垢所杂染,所以,我们也就成了处于生死轮回之苦难中的有情凡夫。”[13]《庄严经论》中说“如来藏清净性无差别而存在于一切有情众生之中,如来藏即是一切有情众生之库藏。”清净的本心不受尘染,本性即空,所以是无差别的,浑然圆满的。综上可见,从性空缘起说,到如来藏性说,在对世界本空缘起的解说中,都把世界理解为本质与现象圆融统一的整体,可以说,圆形是大乘佛教看来世界显现的典型形式。推而广之,佛教的宇宙观更是把宇宙描述为以须弥山为中心的圆圈性结构。
佛教的认识论是佛教思想的逻辑起点和归结。人生轮回之苦的现实境况和涅槃常乐的理想境界,世界的现象与本质都只是人的认识的作用结果。众生要超脱生死轮回,了悟世界缘起性空的本质,实现涅槃寂静的理想,就要具有主体性智慧。大乘佛教把这种宗教智慧称之为“般若”。《圣集颂》说“通达诸法无自性,即是般若殊胜行。”《菩提道灯论》说“可知蕴处界,本来即无生,了知自性空,即称为般若。”也就是说般若实质上就是体悟万物性空的思想方法,是一种超越知识、超越经验的宗教的直观和直觉;是一种成佛的特殊认识和手段。从认识论和思维科学的角度来说,般若是一种特殊的体悟方法和体验境界。般若又称“无分别说”或“无分别智”,就是说作为一种直观,般若是观照天地未分,浑然统一,未被概念化的事物实相。它是一种无分别的纯粹经验,这种经验没有被分别,也没有被概念化,所以它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概念表述的内在体验。作为般若直观的对象,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和现象是性空幻有的,那么般若思想就要求同时看到性空和幻有两个方面,在认识上要超越“偏空”和“偏有”的偏见,整体和完整地把握对象。既要不执著“实有”,也不执著“虚无的空”,离去空有二边,提倡“中道”,认为这才是认识事物的正确方法,即“中道正观”。它常常显现为非有非空,双重否定的判断形式。通过不断的否定,体现认识方法的灵活与圆融。也就是佛教所标举的“无执”、“无住”之法。般若智慧对世界性空的把握智慧,体现为中观的运思方法,表现出了去除人为的主观分割,把事物概念化的整体性思维方式。它是感性与理性、直觉与理智的统一。“噶举派的佛教哲学乃至于整个藏传佛教哲学都主张顿悟和渐悟相结合,理智分析和直觉体验彼此补充。此两种方法缺一不可的。要想达到或者体悟到理想境界,其根本途径是始于渐悟,或曰理智活动的方法,终于顿悟,或曰直觉体验的方法。这是说佛的境界只有经过理智的分析而最后又超越了理性的分析和推理才能达到。”[14]可以说,佛教认识论和思维方法中具有了辩证法的思想因素,“譬若圆然,其中心无所不在,其外缘不知所在。”[15]也就是说,辩证法的对立统一的思维形式与圆满包容的圆形图式具有一种内在的契合关系。
综上所述,佛教把人生的现实概括为生死轮回,将圆寂视为人生的理想;用缘起性空的思想揭示了世界存在的实相;把运用中道正观的整体思维的般若智慧视为觉悟成佛的方法。显现出圆形具有的浑然统一、圆满完善、轮回循环的形式意味与佛教基本思想之间的契合关系,圆形成为表征佛教思想的基本形式。佛教造像艺术作为宗教价值的载体,突出圆形造型就具有鲜明的宗教意义。也就是说,圆形作为佛教思想的深层结构的表现,是佛教造像艺术圆形造型形成的基本原因。
在佛教造像艺术中,佛陀造型上圆形的形式特点,因其能深刻反映佛教的教义思想,最能体现佛教艺术的美学追求。而在佛教形成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对圆的形式的美学崇尚,是对圆形包含的文化意味吸收的结果。
直接来看,印度佛教提出佛陀“三十二相”是此后佛教中关于佛陀形象想象的根据和基础。“三十二相”又称“三十二大人相”或“三十二士人相”,“大人“或“士人”都是印度古代严格的种姓制度社会中的上层人物,只有他们在那样的社会生活中,可以衣食无忧、身体丰满、四肢圆润。圆就具有了在等级社会中身体政治的意味。身体的圆形是种姓高贵,生活优越的标志,是特定社会身份的象征。所以,可以说佛教提出“三十二相”中对“圆形”的崇尚,反映了佛教的创教者和早期的信奉者的特定社会身份和美学趣味。而这种审美趣味也反映了印度古代审美意识取向的影响。印度有根深蒂固的泛神论思想,古代印度常常把自然物当作神灵来崇拜,并把崇拜的自然物人格化。药叉女是印度远古时代崇拜的诸神之一,是印度土著的达罗毗荼人的女性的自然神,她们常常与树和水联系在一起,象征着水和土的繁殖力。药叉女的形象在后来的印度教和佛教中也保持下来,可以说药叉女的形象体现了印度从古迄今的意识延续。公元前3世纪孔雀王朝时代的雕刻《持佛药叉女》,公元1世纪的雕刻《树神药叉女》与《公主与侍女》等,都把药叉女形象刻画成具有丰满的脸颊、圆润的手臂、浑圆的臀部的形象,圆形是药叉女形象中最突出的形式特征,特别是药叉女的乳房也被夸张地雕刻成标准的圆球性,圆形是生殖力象征的意味就特别明显了。这些关于圆形的意识和观念无疑深刻地影响了关于佛陀形象的美好想象。
从起源上,对圆形的崇尚是太阳崇拜的原始意识的延留。许慎《说文解字》:“圜,天体也。”段玉裁注:“以许则言天当作圜,言平圜则当作圆。”《广雅·释诂》:“圜,圆也。”圆与以太阳为中心的天体有着认同关系。宗教史学家麦克斯·缪勒说,世界上最早的崇拜形式就是太阳崇拜。公元前1500年至公元前1000年的印度《吠陀》经典反映了印度早期对自然神灵的崇拜,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对太阳的崇拜。在吠陀时代崇拜的神灵中,最原始的主神是特尤斯,意为“发光”的光明之神。在吠陀时代繁多和庞杂的神灵中,作为光明创造者的太阳还有许多名字如太阳神苏利耶,黎明女神乌莎斯等,麦克斯·缪勒说“这是《吠陀》教给我们的伟大的教训!我们的一切思想,即使看来最抽象的思想,全部从我们感官所经历的日常事物中取得其自然的根源,人类可以暂时不理会这些自然的声音,但是它们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再三来到,于是它们终于被人们理会了。……最初看来仅仅是日出的东西,最终变成无限给人们的可见启示,而日落在人们眼中则变成不朽的第一个幻象。”[16]吠陀经典是印度正统哲学的思想渊源,也是印度美学思想的最早来源。吠陀时代的太阳崇拜对其后包括佛教在内的哲学思想和美学观念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佛教把具有无上般若智慧,洞悉万物本体的成佛境界称为“光明”境界,而把执空幻物色为实有的世俗认识为“无明”境界。《观无量寿经》:“彼佛圆光如百亿三千大千世界,于圆光中有百亿万那由他恒河沙化佛。”在藏传佛教的密宗灌顶仪式中,光被视为具象化了的佛法。“现在观想从上师身上射出几千道灿烂的光芒,流向你,贯穿你的全身,净化你,治疗你,加持你,灌顶你,在你身上播下觉悟的种子。”[17]我们知道,太阳是万物生长的要素,植物的丰产、动物的繁殖和人的生活与生产,在远古时代都依赖于太阳,在原始思维互渗律的影响下,太阳炙热的温度、耀眼的光晕和圆形的形式,与人的情感之间构成了同构对应关系。人们给予太阳的强烈情感也会投射到这些形式因素之上,使光或圆的形式成为人的一切美好理想和情感的载体。因此,佛教对光明的崇拜和佛教造像对圆形的崇尚都是太阳崇拜的表现。由此可见,圆形的形式积淀着的原始意识,成为佛教造像的集体无意识因素,深刻地影响了佛教造像的观念和思想,成为佛教造像艺术美学理想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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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Aesthetic Pursuit of Buddhist Statues
Zhang Xue-hai
(School of Humanities,Tibet Institute for Nationalities,Xianyang,Shaanxi 712082)
In the course of the development of Buddhism,in order to spread the religion,there emerged a method of conveying Buddhist doctrines through statues,which attained a result of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culpture of Buddhist statues with the statues of Buddha as the core.After having studied the circular shaped Buddhist statues by doing a cultural analysis,this article reveals the Buddhist notion that circles imply,and its cultural reasons.It also indicates that the preference for circles is an aesthetic view point of the sculpture of Buddhist statues.
Buddhist statues;circles;aesthetic taste
J315
A
1005-5738(2014)04-079-06
[责任编辑:周晓艳]
2014-06-18
张学海,男,汉族,陕西礼泉人,西藏民族学院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文艺学、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