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玉平
(社会科学家杂志社,广西桂林541001)
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在社会大发展中不断更新,无论是作家作品,还是作家队伍,都有了飞跃性的发展。80后的少数民族作家,绝大多数都接受了汉语教育,因此,80后少数民族作家通常都用汉语进行创作,只有一小部分依然坚持用民族文字进行创作。由于通晓汉语和民族语的少数民族人士越来越多,许多用民族文字创作的作品,也被翻译成汉文,使他们的作品为大家所熟知。也为少数民族文学的研究提供了更多的素材。
社会环境的复杂化,使80后少数民族作家,面对多变的社会生活环境。80后在改革开放的大潮里,从一出生就接受改革的思潮。相对于父辈来说,他们不够坚定,不够纯粹,甚至被社会称为“毁掉的一代”。然而事实也证明,更多的80后有着坚定的目标和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他们按照他们的价值观来追求精神与物质、来看待生活中的事事物物,他们用个性的行动来承担社会的责任、个人的责任。他们依然崇尚真、善、美的传统美德,对儒家的仁、孝、礼、义依然仰慕,而且对于不同的事物具有更强的包容心。80后少数民族作家的创作表达了他们这一代对复杂社会环境的态度。
80后少数民族作家一部分成长于乡村,一部分成长于都市,还有一部分在成年后居住于城乡结合处,他们所深切体会的生活有区别,但在思想上,基本上都遵循的是当下盛行的价值观。
乡村、城市、城乡结合处是80后少数民族作家主要的叙述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他们各自以他们存在的方式叙述,在某些方面与汉族80后的作家有交叉,都会关注这些空间中的某些特定社会现象。但由于他们的少数民族身份,在他们的眼里、心里、笔下,又多了一份民族的情感,多了对少数民族地区的阐述。
乡村作为文学的叙述对象,是无数从农村成长起来的作家笔下充满深情的意象。对于从农村出来的80后少数民族作家,钟情于将笔触投放在自己曾经生根发芽的地方。相比较而言,他们眼中的农村与父辈们的农村已经有了很大的不一样。时代的变迁,使他们眼中的农村更加复杂化,阐述的对象也不再全部是纯粹的农民,如改革开放后出现的半农半商的乡村经营者、早早辍学的外出务工者、通过学习到城市的大学里继续深造的同辈,因父母外出而与祖父辈留守在农村的儿童等都出现在他们的创作中。
当然,农村在某种程度上还保留有父辈眼中的某些样子,人、动物、生存方式只是在逐步改变。他们有的将创作对象放置在儿时的乡村场景中,描述着传统的农业生活,抒发其投放在其中的情感。如回族作家马金莲的《流年》,将儿时自己家中购置的一头脾气倔强的红乳牛与同样脾气倔强的爷爷放在一个叙述框架里,投射出人与牛在某些命运上的相似,同时通过红乳牛的命运的最终呈现,展现当下农村的变化。曾经真情实感、生气活泼,人与动物共同构建的农村,在时代的潮流中被更为便捷的机械所代替。机械虽然在效率上远远胜过红乳牛,但它缺少感情,缺少与人之间的“交流”,缺少一种生活的气息。唯有让作者感叹“红乳牛真的是一头好牛”,这话看似平淡无奇,就像一种絮叨,蕴含有一种朴实而绵长的情感。在西方,“从霍桑开始,很多人就开始批评纯粹理性、批评科技,因为科技如果缺少人文精神的引领,那将会非常危险。”正如他的作品所关注到的:“如果只有理性,只有科技,而没有爱,没有人文关怀,那么人类的生存之境必将危机重重”[1]。80后少数民族作家在书写这样一个主题时,阐述的思想就是:科技必不可少,但是需要用爱、用情感来引领,即用人文精神去除机械的过度“理性”。
城市,高楼大厦、霓虹闪烁、车流不息,是文明与先进的代表。有史以来,它就是进步、财富的象征。但当前的城市更主要的是压力的代名词,是80后最为纠结的生存空间。尤其是具有少数民族身份的80后作家,对于城市,他们既爱又恨。家乡的落后,使他们怀着一种责任感投入获取先进知识、信息的使命;而城市的高消费与喧嚣,又让他们无从寻找属于自己的角色定位。如回族作家石彦伟的《把我的钱还给我》,是在城市里寻找一种精神的回归,即善。当城市到处充斥着不信任,甚至是欺骗时,那些在城市中艰难谋生的一些小人物,却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善,唤回了“骗子”——同样由农村走向城市,在城市苦苦挣扎的人的内心深处的善。在他们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些现象,在城市,追求经济利益成为了大家共同奋斗的目标,金钱在繁华的都市更能体现它的价值,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入城市,目的是为了更好的经济生活,所以他们在作品中毫不避讳阐述自己对于金钱的渴望。但潜沉于金钱之下的人性,会在适当的契机下得以复苏,作家的良苦用心、社会责任感亦在这样一种阐述中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城乡结合处是一种新生的生活场地,它所在的空间里,聚集着来自四面八方、文化层次各异的人群,有点鱼龙混杂的味道。80后少数民族作家的很多同辈或族人都散居于此。不管他们自身是否身处其中,都会关注到这样一个特殊的生存空间。尤其是当蚁族、群租房等这样一些当前独有的社会现象被媒体曝光,被学者作为研究对象的时候。关注他们的生存状态就是关注80后作家自己的生存状态,是一种自我阐述的絮叨,是对繁杂人群中苦苦求取生存的生命的“礼赞”或“悲鸣”。
对于历史与当前,80后少数民族作家都充满探索的热情与精神,有的希望重新解读历史,有的希望挖掘隐藏于历史中的独特的民族文化,有的仅仅为了表述自己对于那段历史的情感。无论目的是彼还是此,他们的共同之处,就是充满对本民族的无限热爱,对生养自己的这片土地的感恩,对历史的宽容与理解。
回族作家王正儒的《宁夏二章》,以朴实的语言向读者描述了曾经历史上应该声名显赫的“朝那湫渊”和如今给世人有迷一样情思的西夏。“茹河川,一条穿越历史的河川。然而,在历史上却名不见经传。随着皇甫谧、伏羲的争抢而名声大震,惊醒了一段历史。”现在与过去在作者描述中不断交错,在作者看来“朝那湫渊”这曾经因出了中国历史上杰出的文学家、史学家、医学家的“针灸鼻祖”皇甫谧而声名鹊起的宁夏古地,在岁月的流逝中也埋名于西北一隅,当宁夏与甘肃两省的文史专家关于朝那湫渊的笔墨官司,让沉睡了的它再次苏醒于当代时,文化沉淀的厚重震撼了人们的心灵,再一次使它扬名于电子时代。作者详列古书的记载、地理专家的权威之言,目的亦在于向世人证明朝那湫渊地属宁夏:“‘朝那湫渊’即为东海子,在彭阳县城西北部川口乡干海村,今湖水走漏,当地人称为‘干海子’,已有定论”。于是作者在朝那湫渊,“仰面朝天看看天空、望望山谷,‘朝那湫渊’还是那样宁静”。此时宁静的不止有这片名扬四海的土地,还有作者那颗为它曾经波动的心。在另一短章里,作者如此说:“任何一个走进宁夏的人,最终都会带着一个谜归去,那就是西夏王朝”。作者在这样阐述世人眼中的西夏时,我们无不感到他内心作为宁夏人的骄傲,一种荣耀表现无遗。但作为宁夏人,对于不识一些西夏文,让他感到惭愧,戏称“应该想方设法识得几个撑撑门面”。曾经辉煌的西夏王朝,如今仅留残垣断壁,时间铸造了一个个谜思留给后人。
时间只是一个概念,过去和现在对于80后作家来说都不是沉重的,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过去是属于古人的,留下的属于后人。京族女作家何思源的散文《穿城》将1966年的母亲作为红卫兵与自己在90年代作为大学生和北漂进行比较,在历史与现代之间架起了一座情感沟通的桥梁。恍惚历史就在眼前,我们与它只是擦肩而过。“我母亲多次向我诉说起当年的心情,我是感同身受的,虽然这中间横亘着几十年的距离,有一些东西还是没有改变:来自边陲乡下的女孩子,由于各种机缘突然被送到了国家的心脏,那些来自政治文化中心的符号直截了当地扑过来,我们都处在一种类似激性反应的状态当中。”北京在母女两代几十年的差距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有些依然存在那里,某些“散落的记忆碎片,时不时跳出来,让我们知道,过去与现实的切换,用不着桑田变沧海,就足以让人感慨时间的漫不可信”。作者自1997年去到北京求学,就自然而然地继续了母亲31年前的穿城行动,母亲不知道作者在穿城过程中的经历,正如作者“永远不知道1966年她内心细微的触动和秘密一样。但我与她在穿行城市的时候,都是一样的,有好奇有挣扎,有梦想有无奈,也同样经历冷漠和荒凉,最后也都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当作者因为通晓一些民族语而最终有幸在北京的某研究所从事工作时,母亲认为如果当年可以凭借民族语言的优势就可以留京的话,那么留下的应该是她而不是作者。“有梦想有追求的女子何其多,会说民族语的亦不止我们,如果不是这个国家、这个时代提供的机遇,我还会是南疆边地一个平庸无为的女子,重复祖祖辈辈的生活,纵使有一点变化,那最多如我母亲的人生,能发生的大多已经发生,不能发生的将永远不会发生。”从不同时间段里的同一种行动衍生出的是两代人不同的人生,时代与机遇是80后作家最应该珍惜的。
城市的快速发展,将很多城郊的农村囊括其中,变成时下最“富有”的城中村,同时乡村的城镇化,也让一部分地理位置优越的乡村脱离了原有乡村面貌,成为名符其实的城镇。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城市与乡村的矛盾表现为人与土地的矛盾。80后少数民族作家对于这样一种现象深有体会,他们尝试用自己的笔书写这样一种现代化进程中无法避免的矛盾。他们深感父辈对于土地的眷恋已经在他们这辈人身上不可能再发生,土地的神圣感也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而逐步消失。土地在年轻人眼里不再是存活的唯一母体,而只是其中的一种资源。那么父辈对土地的热爱与80后对土地的疏离就会形成某种无法调和的矛盾。作为作家,对于土地,从骨子里有一种诗意的寄托,但他们又眷恋城市的快速与便捷,他们的身心在某些时候是脱节的。他们羡慕、钦佩父辈对于土地能够展现纯粹的爱,其实这在于他们就是一种失落。失落过后,他们又在思考,到底如何才能重拾土地的神圣感,如何让同辈人认识土地的不可或缺性。
“他爱土地,沉沉实实地爱土地,土地却总摒弃他。现在他又失去土地了”[2]。他“老实,心眼死,不善于折腾,只知道守着几亩地熬日子。现在的日子,是种地就能富起来的吗?越守越穷,口粮不缺,可缺钱花呀······这穷山恶水的地方,能种出大棚蔬菜,能赚上钱,是墙上挂门帘——没门儿”[3]29。城市发展了,农村却在缺乏劳动力的情况下,大多的土地开始荒废,人们对于利用土地致富产生了质疑,慢慢就衍生出了种地没奔头的想法,最终形成恶性循环。可是我们在马金莲的《蔫蛋马五》中看到的是另外一种景象:大家认为西北之地不可能种出大棚蔬菜,即使政府免费提供材料,大家也是不置可否,随便应付,依然种的是土豆。只有马五认真起来,起早贪黑侍弄大棚,结果比种传统的粮食收入翻了两番。此时大家才学着开始种植大棚蔬菜。而此时的马五又租来山地种苜蓿、养牛。一步一步,越做越活,真正走出了一条以土地致富的道路,成为了土庄有名的农民企业家,并代表全乡致富能手在大会上发言。其实这在某种程度上缓和了城市与农村在发展中的矛盾,80后,甚至70后们在无限向往城市的同时,也看到了科学在农业生产中的巨大潜力。作家不止出于对土地的依恋,更出于对家乡的发展的无限期盼。
空巢老人、留守儿童的出现,是现代社会发展的必然。随着少数民族地区教育的普及,为许多少数民族学子提供了走出山门的机会。许多在外接受高等教育的少数民族大学生毕业后,留在了城市。同时,外出务工人员的不断增多,也使农村逐渐具有了一些现代社会特征,因此乡村里也出现了城市中才会出现的空巢老人。而对于滞留在乡村的空巢老人,并未像城里的空巢老人一样成为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
同样,留守儿童的出现则是农村大批劳动力流向城市的必然结果。城市的高消费无法让外来务工者将自己的孩子带在身边,绝大多数都是留在农村给祖父母带。隔代的教育与父母之爱的缺失,造成了很多以前未曾预料到的问题。“周书记耐下心动员······听这话的大多是妇女娃娃老汉老婆子。年轻人等汉民过完年,外面的活计开始,就出门挣钱去了。有的连女人都带走了,土地租给旁人”[3]30。这是回族作家马金莲在她的小说《蔫蛋马五》描述的一个场景,我们看到就是一个缺少活力的农村,在我国农村这只是一个缩影。
经济的发展与社会的变革,不可避免地出现空巢老人与留守儿童,而他们与以人为本的社会和谐存在着必然的矛盾。在媒体大肆报道城市空巢老人、乡村留守儿童的舆论趋势下,80后少数民族作家开始关注于生存在乡村这样的两个群体,空巢老人、留守儿童不可避免地出现他们的作品中。他们怀着以人为本的精神,用深情与理智的目光关注他们,希望通过他们的阐述,引起社会各界更多的关注,为他们的族人寻找到更加合适的生存空间。
如生活在我国东北的朝鲜族,在这方面更加严重,由于其特殊的历史背景、语言及文化的同根性,他们与韩国的关系也更加密切。改革开放后,许多的朝鲜族妇女通过劳务输出只身到韩国打工,一去就是几年。很多家庭留下的是老人、丈夫和孩子。通过80后朝鲜族作家的叙述,我们发现这样就存在两方面的结果:一是,由于长年分居,在思想还是生活上,丈夫与妻子都存在了分歧与矛盾,离婚收场,丈夫坚守在国内,而妻子则在韩国再婚,家庭不再完整;二是,在经济宽裕后,留在家里的人用从韩国赚回来的钱到城市购置房产,纷纷离开曾经居住的乡村。许多朝鲜族聚居村落由此变小,甚至消失。而离开乡村的老人,需要完全改变原来的生活方式,艰难融入充满现代生活气息的城市。这些现象对于80后成长起来的朝鲜族作家是深有体会,他们就是亲历者。如今他们的同辈纷纷到韩国打工,父辈又成为了空巢老人,这样一种循环,似乎没有尽头。他们对自身的身份角色认识越来越迷惘,对于民族发展与存在方式更加迷惘,传统文化与精神的坚守与否,都迫切需要思考,需要厘清。
由上所述,可见80后少数民族作家的创作没有了传统意义上“文以载道”的使命感,为政治服务已经不再是他们进行创作的目的,为艺术而艺术更为他们所接受。80后少数民族作家的作品,在积极体现一种纯粹自然、真实可靠的审美的同时,并没有放弃其中展现的他们内心对社会、国家的一种责任感。在复杂多变的叙述环境中,他们坚持以真为美,叙述身边的生活,以此来表达一种民族向前发展的价值观、人生观。
[1]刘意青,邹赞,聂凤芝.我国外国文学教学的历史、理论与方法——北京大学博士生导师刘意青教授访谈[J].社会科学家,2011(4):5.
[2]陶丽群.漫山遍野的秋天[J].民族文学,2011(3):6-24.
[3]马金莲.蔫蛋马五[J].民族文学,20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