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古罗马地产中的宗教活动

（西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民族学院，重庆400715）

宗教活动在人类早期社会生活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在政治、经济和文化领域基本都有宗教仪式存在。古罗马文明是一个崇拜神灵的文明，神灵的数量非常多，负责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包括作物、牲畜、天气、雨水、食物、水源和个人财产等。本文从罗马地产中的宗教活动这一视角，试图根据加图的《农业志》及其他相关的农业作品对罗马地产中的宗教进行考察，并对这一宗教活动发展的原因进行剖析，以求教于同仁。

在罗马，地产是对贵族和富人在乡村地区所拥有的土地的总称。根据古典文献记载，古罗马的地产可分为两个主要的组成部分：维拉和从事生产的土地。维拉主要包括主人和奴隶的居住区、物品储藏区、牛棚和工场等。

一、宗教活动的主体

在罗马，很多宗教活动均由男性参加，在农业地产中亦是如此。很多地产中的祭祀活动均由男主人完成，加图提到，“当一家之主去维拉的时候，要在那里祭拜家庭守护神。如果可能，他要在同一天巡视完地产。”［1］2.1但很多罗马地产主是城中担任要职的贵族，他们很少在乡村常住，因此地产通常由管家负责经营，由是，很多宗教活动均由管家完成。管家“要措意节日……除在十字路口或炉灶前举行家庭守护神拉瑞斯节日外，他不 能做祭祀活动 ……”［1］5.1－4。因此，在实际的家庭生活中，管家的宗教权力仍很有限，他要随时听从主人的吩咐，不可随便从事家庭中的祭祀活动。

管家的妻子亦是不能擅自从事任何祭祀活动，“没有男女主人命令，她不能献祭，也不能让人为她这样做”［1］143.1。但在主人允许时她可以从事一些祭祀活动，如在“朔日、望日、诺奈①每月的第一天为朔日，每月的十五号为望日，望日之前的第九天即为诺奈。及节日时，把花冠放在炉灶上，在同样的日子里可以向家庭守护神祈福”［1］143.1－2。

而有些献祭活动，如为牛的健康所做的仪式中，任何女性均无权参加，甚至不允许她们观看。加图记载，不要让妇女在场，也不要让她们看见如何举行。这一禁忌可能是因为妇女在生理上处于弱势，参加祭仪会削减仪式的力量，也因为罗马人对血，特别是女人的经血，有恐惧的迷信，因此，坚决不允许女性参加［2］150。另外，有记载，可能因为妇女一度曾参加仪式，但当年作物减产，第二年妇女没有参加时，作物丰收，因此之后在罗马就禁止妇女参加这一仪式［2］150。

此外，据普林尼记载，意大利的很多地方法不允许妇女在大路上纺织或拿着裸露的纺锤行走，因为这样会对作物造成伤害。这一禁忌的原因不明，可能是因为当纺锤上的丝线缠绕在一起时，罗马人认为作物就会与杂草纠结在一起，所以要坚决杜绝这一情况的出现。费斯图斯（Festus）曾提到在一些祭仪中，扈从会大喊：“让外邦人、奴隶、妇女和女孩离开。”［2］151由此可见，在罗马，很多宗教活动的主体仍是男性。

二、维拉中的宗教活动

在罗马，维拉中要祭祀的神很多，通常视主人的兴趣，不同的维拉崇拜的神各异，我们大体将这些神分为两类，以考察他们的祭祀活动。一是家庭神，二是农业神。

（一）对家庭神的崇拜

维拉中对家庭神的崇拜主要是对拉瑞斯（lares）的祭祀活动。

拉瑞斯最初是农田神，后来成为家庭保护神。他主要是保护家庭的安全及守护街道、十字路口。拉瑞斯的神龛通常坐落在房屋中庭的正中，主人是献祭者。当主人出征时，拉瑞斯会被带到屋内，受到管家的崇拜。在每月的朔日、诺奈和望日，每个家庭都要向拉瑞斯祈祷，而在每年的12月17日至1月5日期间要举行祭祀仪式。科鲁美拉在《农业志》中亦提到，主人到达维拉的第一件事就要祭拜家庭神［3］3.20。在祭祀过程中会在拉瑞斯周围放满花冠，“花冠由草场中的花编织而成，在罗马早期可能会有紫罗兰”［4］，后来加入进口的香料，并进行血祭。

1778年在罗马圣彼得的基督教堂地下发现一块大理石石碑，记载着向拉瑞斯和马尔斯献祭的祈祷词。据推测，这块石碑约雕刻于公元218年，但上面的语言非常古老，可能在公元前6世纪已出现，一直延续至公元3世纪，主要是为农业地产进行祈祷［5］372。通常举行这一祭祀活动时，祭司要关上门，束起长袍，分为三队，开始吟唱这样的节律：

帮助我们吧，拉瑞斯！马尔斯，不要让瘟疫和灾难降临人类。满足吧，严厉的马尔斯，跳过门槛，停下。号召所有的播种神，帮助我们吧，马尔斯！胜利！［5］372

这一颂词一直传诵9个多世纪，可见，拉瑞斯和马尔斯作为乡村维拉中重要的家庭和农业保护神在罗马一直受到人们的崇拜。

（二）农业神

瓦罗在《农业志》开篇提到，经营农业要了解指导农业的12位大神，这些神对作物生长、收获有重要的影响。

表1 12位大神的名称和职责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与罗马农业相关的神，如耙地神奥卡托尔（Occator）、收割和收获神麦索尔（Messor）、土地和农田女神路希纳（Rusina）等。对较为重要的农业神，罗马人基本都要举行节日进行祭祀，如每年4月25日为霉菌或谷物腐坏之神罗比古斯举行罗比古斯节（robigalia）等。

科鲁美拉提到，在这些宗教节日期间，维拉中的活动不能一如往常，除碾碎斯佩尔特小麦、制作蜡烛、耕种葡萄园、清理鱼塘、扬粪等活计外，在做另外一些事情之前必须要献祭一只狗崽，如拖走已砍倒的树木、开垦新地、收获葡萄或割羊毛等［3］21.3－4。重视并崇拜这些农业神，与神保持良好的关系，对农业生产颇有裨益。如诗人马提雅尔（Martial）在出售地产时，对即将离开那些曾经崇拜过的维拉中的神极为不舍，他请求新主人要善待地产中的神，他也会在精神上一直追随这些神：

“马鲁斯（Marrus），宁静生活的倡导者和崇拜者，我相信你会好好对待两棵松树、未开垦的树丛和肥沃低地中的橡树……我相信你会好好对待圣殿中的维斯塔女神和马尔斯……你焚香或血祭我的地产中的神时，请告知他们‘虽然马提雅尔不在，但无论他在哪，他在精神上仍追随你们，把这些献祭给你们。一如他曾在这里，请给予我们所祈求的吧’”［5］369。

三、土地中的宗教仪式

在罗马土地经营过程中，每项工作基本都要举行宗教祭祀仪式，一般要献酒或献祭饼，然后进行祈祷。罗马人没有宗教作品，因此不受教条束缚，他们可以自由想象并相信神想要什么，然后奉献给神，由是逐渐形成一些可以执行的宗教仪式。

（一）土地洁祭

土地洁祭主要是对马尔斯进行献祭和祈祷。在罗马，每年5月要为土地行洁祭，由一群头戴花冠、吟唱诗歌、挥舞橄榄枝者驱赶着猪、羊和公牛，绕农场三圈，然后将这些牺牲（suovetaurilia）和酒献给马尔斯，同时也向雅努斯和朱庇特祈祷，目的是清除土地上的疾病、饥馑、灾难和恶劣气候等不利因素。在行洁祭之日，地产中的活动均要停止，人们首先要自洁，然后才能行土地洁祭：

“让所有的一切都停止吧。我们要按照祖先的传统洁净作物和土地。

在这神圣的一天，让土地休息，让农夫休息，挂起犁铧，不要耕作。松开牛轭上的挽具绳，今天应该为牛带上花冠，让其休息并给它们足够的干草。所有的妇女都不要纺织羊毛，要穿着干净的衣服，用洁净的双手汲取泉水。当献祭的羔羊来到光亮的祭坛时，紧随其后的是一群身着白衣、头戴橄榄叶的崇拜者。”［5］380

而加图则在《农业志》中教导罗马人应如何献祭和祈祷：

“要命人牵着用做牺牲的猪、羊和牛环绕土地：‘蒙神仁惠，万事美满，我命令你，马尼乌斯，以猪、羊和牛做牺牲，在环绕或是你打算环绕之地，为我的地产、农田和土地行洁祭’”［1］141.1－3。

献祭结束后，查看牺牲的内脏，“检查献祭牺牲的内脏看看神是否会满足我的祈求”［1］141.4。如果献祭不成功，再做一次，并伴有如下祈祷：

“父神马尔斯，如果你不满意献祭的猪崽、羊羔和牛犊，这些猪、羊和牛献给你以赎罪。”如果对其中一个或两个有迟疑，要这样说：“父神马尔斯，你不满意献祭给你的那头猪，那就把这头猪献给你用以赎罪……”［1］141.4

（二）收获仪式

预祭牺牲（porca praecidanea）是收获前向谷物女神色列斯和大地女神特鲁斯进行献祭，目的是清除神灵对谷物所起的不利影响，以使谷物丰收。但在献祭之前，要先向雅努斯、朱庇特和朱诺祈祷、献祭饼和酒，最后将内脏和酒献给色列斯。加图在其著作中对这仪式做了详细的记述：

“在你收获果实前，以一头母猪作为播种女神色列斯的预祭牺牲。在祭献母猪前，用乳香和酒向雅努斯、朱诺和朱庇特祈愿。要这样向雅努斯献祭饼：‘父神雅努斯！以这一祭献给你的祭饼，我虔诚地祈愿，以使你眷顾我、我的子孙、我的家庭和奴隶……’”［1］134

（三）播种仪式

向朱庇特提供餐宴是播种前的仪式，通常在梨树开花时举行，目的要让朱庇特保证谷物和牛群的健康生长。这一献祭与驱邪仪式（lustratio）较为相似，旨在获得神的帮助，避免邪恶的影响，从而带来好运。

“要向‘播种神’朱庇特献一杯酒，酒杯你想多大就多大……当应献祭时，你要这样说，‘播种神’朱庇特，在我家、我的奴隶中，应为你酿一杯酒作为祭品，因此，愿你受到这一为此而献祭的祭品的祭拜。要洗净手，然后拿起酒，说‘播种神’朱庇特，愿你受到献祭给你的祭品的祭拜，愿你受到祭酒的祭拜。”［1］132

通常向“播种神”朱庇特献祭之后，可以向维斯塔女神献祭，但在古典著作中没有对其进行详细地介绍。在播种仪式中，一般向朱庇特献祭烤肉和1乌尔纳①乌尔纳：液量单位，等于4康吉乌斯，1康吉乌斯约等于3.186升。酒，但献祭者不能触摸祭品，如果碰触就会亵渎朱庇特，致使献祭失败。通常献祭结束后，即进入正式的播种季节，罗马人开始种植粟、黍、蒜和小扁豆等作物。

（四）修剪林地的仪式

在罗马，为放牧牛群或开垦一块新地而需要修剪林地时，亦要举行献祭仪式，主要目的是安抚该地区神灵，使之不会给那些在林地中放牧的牛或在此种植的谷物带来不利。这一仪式可以说是一次补偿献祭，通常要献母猪作为修剪林地的补偿：

“如果你是这块圣地的神或女神，为修剪树林而献猪补偿给你，不管我还是听从我命令者这样做，但愿做得很恰当，最后以这一祭献给你的母猪，我虔诚地祈愿，以使你眷顾我、我的家庭、我的奴隶和我的子孙，为此你要接受这头所献用以补偿的母猪。”［1］139

如果在地产中想挖掘土地，也以同样的方法另外献祭，但要多说一句话“为了做这项工作。”之后每日劳作时，都要举行仪式。若遇到公共或家庭节日，则另外举行献祭。

（五）为牛的健康所做的仪式

在罗马，牛在土地生产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除耕地外，它可以提供牛奶、牛肉、牛油等副产品，牛角和牛骨可以用来制作工艺品；同时喂养牛群在一定程度上也为土地生产提供粪肥，因此，牛的健康是地产经营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罗马人对此非常重视，因此很多土地仪式中都提到为牛的健康而祈愿，同时亦有专门为牛的康健所做的仪式：

“白天要在树林中为每头牛向‘林神’马尔斯祈愿。三利布鲁姆斯佩尔特小麦，四利布鲁姆半肥肉，四利布鲁姆半鲜肉，三塞克斯塔里乌斯酒，这些可放在一个容器，酒可放另一容器中。奴隶或自由人均可从事这一圣事。圣事结束后，要在原地把食物吃光。”［1］139

这一仪式基本每年都会在地产中举行，旨在保护地产中牲畜的健康，但仪式不允许妇女参加和围观。

从上述诸祭仪中可见，加图所记载的对神的请求基本以祈祷的形式进行，在祈祷中，祈求者通常会说：我为您做这个（通常指献祭），请您为我做那个。因此，在祈祷中，无论神是否应允，都要接受献祭的礼物②而罗马人有时想获得神的支持也会以誓约的形式献祭，通常起誓者会说：未来如果你为我做这个，那么我将为你做那个（或我将把那个献给你），在此情况下，只有起誓者的愿望实现，神才获得礼物。，罗马人认为只有对神虔诚地奉献祭品，才能保证农作物丰产。

罗马人通过祭仪，不仅要安抚神灵，避免他们对谷物和牲畜带来坏处，而且通过这种互惠的关系将双方紧密地联系起来。罗马人认为有利的关系一旦建立，在以后的祈祷中可以令这些神灵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友好的关系，更有利于地产的发展和子孙后代的繁衍。因此，在罗马，诸多宗教仪式沿袭下来，在一些祈祷中，祈愿者通常会如此诵读：“这么多年您始终如一，现在亦然，请用您慷慨的善行保护罗慕路斯的后代吧。”［5］366

四、结 语

综上所述，我们发现宗教活动在罗马的农业地产中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不仅在维拉中要举行各种祭祀活动，同时在农业播种、收获、修剪林地等过程中也要进行各种祭祀仪式，并要不断地重复，直至神满意为止。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这与罗马经营农业的古老传统及其早期宗教信仰有关。

罗马以农立国，农业在人们生活中居于重要的地位。意大利气候温和，雨水充沛，境内河流纵横，土地肥沃，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是罗马人以农为本的基础。同时，罗马人对农业非常重视，视其为最光荣、可以获利的行业。因此，如何把农业发展得更好是罗马人一直关注的问题。

另外，在基督教传播之前，罗马人信奉多神论，认为神和灵魂无处不在，并对所有的自然现象负责，因此，对待诸神需要通过适当的祭品和仪式进行抚慰，以达到诸事顺遂的目的。由是，献祭牺牲和举行祭仪便成为罗马日常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土地经营者亦经常组织各类宗教活动以祈求好的气候和收成并保证家庭成员安全健康，罗马人相信，如果他们激怒或违背神的意愿他们会受到严重的惩罚。因此，在罗马农业生产中，宗教活动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另外，罗马农业作家对地产中宗教活动的记述也起到一定的宣传作用。加图和瓦罗都是虔诚的宗教信仰者。加图曾翻阅一些祭司的书籍并挑选一些对其家庭和其他罗马人有用的仪式记载下来［6］；瓦罗不仅坚定地信仰神，而且在他的著作中也列出一系列的神，以指导人们的活动。这些宣传有力地推动了地产中宗教活动的沿袭，甚至包括宗教迷信活动的发展①加图在《农业志》中记载维拉中有关治疗身体疾病的方法，其中治疗脱臼充满迷信的色彩，见Cato，De Re Rustic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36，160.公元1世纪，科鲁美拉在其《论农业》中亦记载地产生活中的迷信活动，如一见到游禽特别是鸭子公牛身上的疼痛即可治愈，这种方法对治愈骡和马身上的疼痛同样有效（7.1），治疗牲口疾病的疗肺草必须在日落前由左手采摘方可有效（5.3），见Columella，De Re Rustica，VI，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0.。

通过对罗马农业地产中宗教活动的考察，有助于我们更加深刻地理解罗马的地产、农业活动与宗教的关系，对古罗马的社会经济状况和宗教等问题有较为深入地了解。

［1］Cato.De Re Rustica［M］.Lond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36.

［2］Eli Edward Burriss.The Nature of Taboo and its Survival in Roman Life［J］.Classical Philology，1929，24.

［3］Columella.De Re Rustica，I［M］.Lond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0.

［4］Ovid.Fasti，I［M］.Lond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31：345.

［5］Shelton J.A..As the Romans Did－Sourcebook in Roman Social History［M］.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

［6］Eli Edward Burriss.The Roman and His Religion［J］.The Classical Journal，1929，24：5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