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康
摘要: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发展史上,一大批女性作家,以自己的独特视角,生动而形象地揭示了中国现代女性在追求自我解放道路上的真实感受与理想破灭的困惑,方方与这些女性作家一道,对20世纪末女性的悲剧命运进行了多方位的思索与叙述。她笔下描述的女性故事,都带有浓厚的反抗色彩与悲剧意识,本文就将以《树树皆秋色》为例,试图分析方方女性题材小说中的悲剧色彩,以及这些女性悲剧发生的深层原因,解读出方方作品关注世俗而不拘泥于世俗的一种鲜明写作特色和蕴含在其中深层的悲剧情怀。
关键词:方方;树树皆秋色;悲剧意识 ;女性
[中图分类号]: 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18-0-02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发展史上,一大批女性作家,以自己的独特视角,生动而形象地揭示了中国现代女性在追求自我解放道路上的真实感受与理想破灭的困惑:从20年代丁玲笔下的莎菲女士追求灵肉一致的失落与迷茫;到30年代萧红对女性苦难命运的失意想象;经过50年代宗璞对江玫(《红豆》)以牺牲个人感情为代价追求历史进步的感伤;到八十年代之后王安忆在《我爱比尔》、《岗上的世纪》里宣告一个新的女性主义文学时代的到来;这些都展示了当代中国女性在追求自由独立路上的辛酸坎坷。
方方与这些女性作家一样,以其女性作家的艺术敏感和身为女性的性别体验、感悟,对20世纪末女性的悲剧命运进行了多方位的叙述与思索。她笔下的女性,无论她们的生命处于何种状态,都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都试图以不同的方式,努力地去争取以获得个体生命的舒展与解放,自觉抵抗着来自外界或自我内心的种种诱惑和压迫,捍卫着女性生命的尊严。从《奔跑的火光》少女英芝的反抗悲剧,到《万箭穿心》中李宝莉的婚姻悲剧,她笔下的女性故事都带有浓厚的反抗色彩与悲剧意识,这种悲剧意识到了其中篇小说《树树皆秋色》中则尤为明显。该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华蓉是大学博导,严谨、敬业、优雅、超脱,年近不惑仍独身一人,直到她平静的生活被一通打错的电话扰乱,她不自觉的陷入了爱情的泥淖,然而电话那头的老五的逃避与退缩让她彻底失望,故事走入灰色结局。
本文就将以《树树皆秋色》为例,试图分析方方女性题材小说中的悲剧色彩,以及这些女性悲剧发生的深层原因,解读出方方作品关注世俗而不拘泥于世俗的一种鲜明写作特色和其深层的悲剧情怀。
一、悲剧主题:女性失落的精神家园
千百年来,家庭角色是中国女性最重要的归属:如主妇、妻子、母亲,她们的人生由家庭、劳作、子女构成了全部,情感世界几乎是一片空白,对于情感危机的处理经验更加是近乎无,随着时代的发展,当代女性又多了一个身份:职业女性。她们不再拘囿于家庭的寸方天地,而是拥有自己的理想、追求、独立人格、事业,她们在经济获得自主地位之后,更追求精神家园的完美。这在当下的中国社会,却是很难达到的乌托邦。这种经济独立和精神失落的矛盾,让当代女性在失落的精神家园中不断徘徊,陷入悲剧。
方方相比“女性学”,似乎更偏重于“人性”,她的作品女性因素是基于人性探讨的立场所做的探索,但当她在作品中对当代女性进行深度剖析时,女性意识已经在她作品中无意间展露无遗,她着力于构建知识分子女性、成功女性的经济独立与优越条件,却被世俗的观念束缚,被压抑现代女性的传统绑架,在精神上陷入失落与迷茫。
在《树树皆秋色》中,女性独立自主的精神气质完美的体现在了华蓉、梅芜身上,她们事业有成、经济独立,按世俗的看法,她们活得潇洒自在,是女人中的佼佼者,撑起了半边天。然而,华蓉作为一个女人,只需要独立自主的精神是不够的,在她洒脱生活的背后,也需要一个精神支柱点。只是作为高学历、高收入、高眼光的三高女性,她对婚姻的选择是没有多大自主权的,别人介绍的都是离婚的的六十岁男教授,从这一事件就能看出华蓉在选择婚姻时所处的尴尬境地。在未觅得意中人之前,华蓉寄情于山水,把后山和树木当做自己的情人,在老五无意闯入她的生活之后,她又在精神上依赖这位只在电话里现身的男性,直到老五的突然失联,她才猛然醒悟,这样的“无线情缘”是空中楼阁,不可能真正实现。由此可以看出,华蓉并非强大到精神世界自给自足,她依然需要依赖外物成为自己的精神支柱,一旦这个精神支柱消失,她便陷入了失落的精神家园。
二、悲剧的抗争:由反抗走向迷失
方方的笔下的女性,极少有爱情甜蜜婚姻幸福。方方曾说过:“真正的爱情很难得到,我怀疑这世上还有没有真情。”她洞察了爱情的虚无,对爱情表示了彻底的悲观,但她并不放弃对爱情的想象,在描绘美好爱情的同时,又一再地让爱情在与世俗的抗争中溃败,一再地为爱情唱着凄美的挽歌。
小说中的华蓉是大学博导,事业上的成功给了她优裕的生活条件。只是一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爱情,年过四十都孤身一人。经历了种种寻觅都找不到自己要的人,她慢慢也放弃了这份对家庭幸福的期待。她找到了自家窗外的青山绿树,视它们为自己的另一半,渐渐也习惯了这种不起一丝涟漪的生活,在习惯中也忘记了自己的寂寞和孤单。虽然当着她的老同学梅芜的面她不敢承认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寂寞。事实上,扪心自问,“华蓉当然知道自己有多寂寞”。当老五的殷勤问候成为一种习惯,她的寂寞的情感被这个电话线占满了,她渐渐变得离不开这种声音了,她陷进了老五的声音圈套中。即便是个圈套,一个引诱寂寞女人的圈套,聪明的华蓉在寂寞面前也深深地陷人进去了。她不再是大学教授,只是一个普通的沉浸在爱河里忘乎所以的女人。
小说的结尾,华蓉最终清醒过来,她把房间的布置全部打乱,家具重新摆放,并果断地换了电话号码—— “从此这个叫老五的人被剔除了华蓉的生活”,华蓉又重新回到山上,在她熟悉的山路上漫步,华蓉的内心趋于平静。但这种平静让人悲哀,这是一种渴望爱而不可得的无可奈何的退守,是一种对爱情的坚守被彻底击溃后的无处可逃,是爱情的幻想被打破后的迷失。这既代表着女性对悲剧命运反抗的失败结局,也体现了反抗失败后的无可奈何与妥协。
三、悲剧的原因:神化与洁癖
1.神化爱情观
幻想作为女性最为显著的心理特征之一,一向是女人的标注,而女人把最多的幻想专注于爱情。在小说中,华蓉对老五说:“你觉得我平常连人间气息都没闻过?”老五说:“你那虽然也是人间,但没气息。人间气息就是要有些脏兮兮臭哄哄的味道,要有人吵架有人胡说的声音,要屋子里一派凌乱,你有吗?”华蓉无话可说,只有山水在她的生活中,人的痕迹很轻很轻。
其实,不仅华蓉的生活是缺乏人间气息的,她的爱情理想也是与世俗生活无关,她一直保持着少女时代的那份矜持,她“觉得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被自己等到。但生活常常比想象残酷,这个人竟是始终没来”。世易时移,传统的爱情已经成为久远的传说,婚恋的法则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梅芜与同样俗气的王志强夫唱妇随;从日本回来的学妹刘雯则认为:“不必要婚姻,但一定要找个男人同居,彼此可以相互照应。喜不喜欢都没关系,过得去就行”。显而易见,华蓉轻视梅芜,也无法与刘雯苟同,她的爱情观是神化的、空中楼阁的、反世俗潮流的,在她神化的爱情观中,一直期待一个完美男人的出现。她在对这个完美男人的等待中白白耗尽了青春与风采,却依然坚守着自己对爱情的圣洁幻想,这是其悲剧发生的主要原因。在现实世界中,这种拒斥现实、封闭自我的等待本身就是荒谬的,这种对爱情的神圣化期待本身就是不切实际的,这也是构成她悲剧的主要缘由,她爱情的乌托邦之梦必然走向破灭。
2.精神洁癖
王志强和梅芜是华蓉的对立面,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华蓉,尽管在表面上和他们夫妇关系不错,在内心她是看不起他们的,小说中的王志强和梅芜也是作为华蓉的对立面存在,像镜子一样折射出华蓉的清高与洁癖。作为校园里的美女老师,男生们背后议论,“说梅老师举手投足都给人以东方女性美的味道”,女生们甚至还提出了一个口号:“近学梅教授,远学赵雅芝”,但华蓉在心底里是嗤之以鼻的。她觉得梅芜骨子里已经被世俗侵蚀,优雅的外在掩盖不了她俗气的内心。而王志强更是被她鄙视,尤其是他向华蓉介绍对象是一个离婚老教授时,华蓉气不打一处来。在小说中,作者巧妙的安排了这两个人作为华蓉的对立面,更显现出华蓉在精神上的孤高自傲和精神洁癖,甚至通过暗自比较,华蓉认为自己比他们优雅多了、明白多了、高尚多了,从而获得了内心的短暂满足。
这种精神洁癖将华蓉的内心世界与外界隔离开来,即使外表上她多么热情开朗,和王志强、梅芜相处多么融洽,内心深处她是孤独寂寞的,是无人可倾诉无人可理解的,这也是造成其悲剧的性格原因之一。
3.避世倾向
华蓉也是现实生活的避世者,疏离社会生活。她爱好后山的风景,清新旷远的大自然,开阔她的心境,荡涤她的心胸。在现实中,她需要防范人世间的种种诡计,但面对大自然,她终于松一口气。因为,大自然对她是安全的,她可以在自然中自由自在的呼吸生活。所以小说中的华蓉渴望与山水草木亲密接触,渴望通过好山好水,逃避现实,以此治疗她内心的空虚寂寞,帮她克服经常袭来的精神危机。而每当华蓉的事业往前进了一步,她也到山林——她心目中的祭坛,为自己举办一次庆功宴,为自己加油打气。很显然,华蓉沉醉于自然的根本原因是要逃避尘世喧嚣与烦恼。她除了学生,和同事们的交往都很少,甚至连手机都没有给自己准备一部。不仅不善人际交往,畏惧人事纠葛,更难适应日益复杂的社会环境。这种宁可寄情山水,不介入名利角逐的避世态度,也是造成她悲剧的原因。
4.社会因素:性别文化的双重标准
随着现代化的推进,女性自主意识的提高,女性在社会中的话语权逐步提高。然而,滞后的性别观念仍然存在,这种对性别文化判定的双重标准,导致两性间激烈的冲突,成为华蓉悲剧发生的原因之一。
华蓉的悲剧实际上也是很多现代女性的悲剧。她们学历甚高,品位独特,不愁收人,但往往在爱情的园地是一片荒芜,她们既想保持自身的高雅追求,又渴求一份惊天动地的圣洁爱情。然而,世俗和爱情、理想和现实常常错位,她们既无法得到期待的爱情,也得不到周围人们的真正理解,最终陷入悲剧的循环。方方刻画华蓉这个人物,正是在独特的智性思考之后,对女性面临的现状作了深刻审视,道出了束缚女性独立自主的精神枷锁和主宰世界的强大的男权意识,展示了女性命运的挣扎和两难境地,作者正是通过华蓉这个人物的悲剧提醒我们,女性的真正独立,不只体现为经济独立和社会认可,更重要的是如何走出“女性的自我遮蔽”,实现精神层面上的自我承担和独立自主。
参考文献:
[1]薛中军《所谓伊人——女性创作传播的“语境”阐释》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03年
[2]陈惠芬《女性心理结构的先天形成》《文艺理论研究》1987年第5期
[3]李雁《叹不完的悲情——论方方笔下的几种悲剧爱情模式》《当代作家评论》2005年第六期:11l一114.
[4]张志忠 王永贵《世事浮沉中的知识者与女性:弱者如何选择——方方近作评述》 《当代作家评论》2003年第五期:123-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