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藏族民间文学对扎西达娃小说创作的影响

2014-02-25 15:28冯长梅
青年文学家 2014年18期
关键词:小说影响

冯长梅

摘要:扎西达娃的创作根基始终扎根于藏族民间文学。化用民间传说,改写民间故事,融入大量民歌,都显示了他对藏族民间文学素材的灵活运用。吸收藏族民间文学口语化特色,积极借用“三段式”叙事结构,彰显了他对藏族民间口语和民间文学结构形式运用的主观意识。神话思维的延续,信仰精神的承续和复仇意识的新演绎,则在深层次上蕴含着他对藏族民间文学精神内涵的继承和发展。

关键词:藏族民间文学;扎西达娃;小说;影响

作者简介:冯长梅(1991-),女,重庆人,云南省大理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

[中图分类号]:I20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18-00-02

藏族民间文学灿若繁花,内容丰富,题材完备。神话、传说、史诗、民歌等灿烂地开放于藏地,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被誉为“藏族古代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藏族作家扎西达娃就成长在这个文学王国里。他的名字涌现于上世纪80年代中国文坛掀起的“西藏热”中。1979年在《西藏文艺》上发表处女作《沉默》。1985年发表了他的里程碑式的短篇小说《西藏,系在皮绳结上的魂》,创作风格大变,由传统的现实主义逐渐转向了魔幻现实主义。此后便创作了大量以西藏为背景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如长篇小说《骚动的香巴拉》,中篇小说《西藏,隐秘岁月》等;短篇小说“虚幻三部曲”:《世纪之邀》、《风马之耀》和《悬崖之光》。这些小说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坛的地位,被学界冠以西藏“魔幻现实主义”优秀代表的美称,被誉为“西藏新小说的一面旗帜”。他的创作形式千变万化,但精神的根基始终是藏族民间文学。他将西藏的神话、传说、歌谣等民间文学元素充分地纳入到西藏的魔幻化书写中,为藏文学注入了鲜活的血液。

1、灵活运用藏族民间文学素材

扎西达娃的小说大量融入了藏族民间文学的元素,深入到母体文化内部从而使小说获得了生命力和新鲜感。

他有意识地化用民间传说,最明显的是对莲花生大师传说和香巴拉传说的融入。莲花生大师是公元8世纪的一位佛教传播者,在民间流传着很多关于他的传说和故事,他的掌纹传说就被扎西达娃融入了小说中。对于香巴拉传说,扎西达娃不仅把它作为承载小说内容的一部分,而且赋予香巴拉一种象征意义,即它所蕴涵的民族信仰精神,它被注入进现代文明广阔的社会背景中,融入了作者自身对这种民族精神的睿智哲思。扎西达娃在汲取藏民间文学养料时,并不是就故事而写故事,他已剖开了这种集体无意识的表层而深入到了它的内部。

扎西达娃对藏族民间故事里的动物故事运用得游刃有余。改写动物故事但又“不是单纯地去描绘动物的生活习性和特征,而是赋予动物以人性的特点,使故事中活动的动物,具有社会的意识、思想和语言”。[1]这些动物故事带有强烈的寓言性质——古老封闭的藏地逐渐卷入现代文明潮流中,人们的信仰需要得到寄托。

藏民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民歌养成了作家们独特的民族审美习惯和审美表达方式。扎西达娃曾说:“西藏音乐中最富生命力的当属藏族民歌。”[2]浓郁的宗教氛围、传统文化的根深蒂固使藏民们醉心于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的传唱,扎西达娃也在小说中恰到好处地录入了《格萨尔王传》的唱段。作品深深扎根于藏民们深厚的生活基础上,浓缩了藏民们的风俗习惯,传达着作者内心对格萨尔王的信仰和崇拜。此外,扎西达娃并没有止于对说唱歌谣的化用,对藏戏、“阿吗嘛尼”和“折噶”等民间说唱形式、仪式歌、劳动歌等藏族民间文学歌谣形式同样有所吸收,使小说饱含着民族个性的文化情调,立体式地扩展了小说的民族化书写。

2、主动借鉴藏族民间口语和民间文学结构形式

扎西达娃融浸在藏族民间文学的氤氲之中,他的小说不仅流露着对藏族文化的深厚情感,小说的语言和结构形式也都与藏族民间文学有着不可分割的血肉联系。首先,作品中人物对白设计简洁化和家常化。讲述者对人物对白的设计往往都使用与人物身份、语气相契合的生活化语言。扎西达娃小说中添入的生活民歌活泼坦率,传达着藏民对生活的一己感悟,日常对话随着人物性情脱口而出,轻松自然,生活气息浓郁。扎西达娃让小说中的人物真正成了自己性格的代言人。其次,“命灯”、“赞神”、“啦吉诺”、“堆穷”等词语,都是藏族民间方言词,扎西达娃信手拈来,不仅增强了小说的趣味性和民族地域色彩,而且有效地传到了藏地风土人情和藏民性格特征,富于民间文化色彩。最后,扎西达娃广泛借鉴和运用藏族民间俗语、谚语,使得故事充满真实性和生活化色彩。“你们俩就像是酥油和茶水一样融合,像二牛抬杠一样和谐,这情义任凭金刀银斧也劈不断。”[3]“高山如果能低一些,犏牛就会爬得快一些。”[4]这些俗谚的灵活运用使得小说语言在铺述中透露出一丝幽默风趣之感,也很好地体现了他贴近民众日常生活的朴实化书写。

在藏族民间故事里常用一种“三段式”的讲述结构。“它(结构)超越了具体的文字,而在文字所表述的叙事单元之间或叙事单元之外,蕴藏着作者对于世界、人生以及艺术的理解”。[5]这种“三段式”的讲述结构简单地说即:“苦——悟——光明”。扎西达娃积极借用“三段式”叙事结构并加以升华,《骚动的香巴拉》可以视为这种结构的典型代表。象征着古老家族荣耀的凯西古堡在“文革”时被摧为灰烬,融合了传统与现代生活方式的凯西公馆也随着银马鞍的被盗而腐朽衰败了。往日的安宁随着时代大流而消失,不安的灵魂之火将近湮灭,后人的精神该寄托何处呢?于是,琼姬化成千年巨蚊飞走了,梅朵的灵魂飞回到了她的故土碧达王国……最后小说以一场声势浩大的“神必胜”的西藏祈愿大会作结。人的灵魂信仰之光在这里被点亮了,骚动的“香巴拉”最终还是要回归佛的“彻悟”。扎西达娃对藏民族的生活模式和思维方式并没有因为现代文明而一味地否定、批判,他依然以凝聚着藏族人生观、世界观和道德价值观的民间叙事模式,以一种更为复杂心态来表达他对母族的深沉的爱与回归——既持之以包容宽待又以清醒的反省意识深入到民族精神文化的内核。

3、深入挖掘藏族民间文学精神内涵

藏民们通过口传文学讲述本民族的历史文化,于是沉淀为一种特有的民族文化心理。流淌着藏族血液的扎西达娃,深入挖掘藏族民间文学精神内涵,使它成为小说创作的一条血脉。

物我互渗性是神话思维的集中体现。当塔贝奄奄一息躺在莲花生大师的掌纹中时,已丧失了自我,完全融入宗教传说之中:“先知,我在等待,在领悟,神会启示我的”[6]。次仁吉姆和已逝的老人们一样,终身供奉着山洞里的修行大师。莲花生大师和洞中修行大师之所以能如此扎根于人们灵魂深处,是因为物我互渗的信念控制着人们——消失于人间的只是人的单薄的肉体,而他的灵魂却长存于世。浓烈的物我互渗现象在旁人看来异常陌生新奇,然而扎西达娃这里,这些都是藏民们所经历的生活本身,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民族文化记忆和思维模式。扎西达娃延续了这种神话思维,并书写着藏民族的“现代神话”。

在藏族民间文学璀璨的宝库里,蕴含着一种“子宫”意象,即乌托邦式的栖居之地——香巴拉,扎西达娃承续了这种信仰精神。塔贝对香巴拉世界的信仰纯净而固执,然而随着经济改革大潮的到来,这个人间理想之国变成了骚动之地:“他们个个疲惫不堪,脸上布满了阴云,眼神更加的迷惘……不禁黯然神伤倍加缅怀他们祖先脸上曾有过的辉煌和自豪的傲慢深情。”[7]如果之前的塔贝对一切现代文明冷眼旁观,付出生命也要维护神圣的香巴拉,那么在此信仰却面临着现代文明的冲击。藏民们的信仰灵魂和生存方式最终要依托于什么呢?最终扎西达娃做出了这样的民族信仰的回归选择——在一年一度的西藏祈愿大法会上,浩大的人群狂热地高呼着“神必胜”。扎西达娃思考并探索着民族精神信仰的出路,他有着鲁迅式的深沉之爱和对母族的深远忧虑。时代在进步,现代文明与古老信仰的冲突不可避免,而信仰是民族之根,香巴拉的精神追求植根于藏民的骨子里,最终还是要回归到这种信仰之中。扎西达娃以新的形式演绎了古老的复仇意识。格萨尔王是藏民心中伟大的英雄,他以英勇的复仇行动深深地影响着藏民们。藏族部落虽已成历史,但英雄复仇情结却影响至今。扎西达娃以小说的形式展现出藏民族生活的本来面目,又并非对古老故事的简单重复,而是注入了自己对这种意识的深入思考。

《风马之耀》凝聚着作者对复仇行为的成熟认识和深刻揭露。整个故事突显了“以培养雄性气质和为荣誉而战的传统复仇模式源于古老的以英雄主义为核心的‘神话、祖先、父亲的血统和部落历史习俗,但随着文明社会的到来,这种古老的习俗却显示出违反人道的不合理性和与现代文明的冲突”。[8]神话、幽灵、父亲所构建的英雄世界注入乌金的灵魂深处,凝成一种信念和渴望。于是在他找到父亲的仇人时,“血色的永恒就以仇敌投射、残忍攻击、血色躯体这一系列过程呈现出天经地义的镇定自若、有条不紊的果断行为、祖先经验的再次重复。”[9] 当乌金确信杀死了仇人时,复仇脉络似乎到此为止,但作者的思考仍在继续。从描写沉醉于集体无意识的复仇者形象到深入刻画回归个体生命意识的新人,体现了扎西达娃对本民族精神内涵的现代性思考。他从一开始就站在较高的起点上,“开阔的视野使他既能立足西藏,又能够走出西藏……使他能够游离自己的民族,站在另一个制高点上去审视自己的民族”[10],审视着藏民族原始信仰文化,在揭示古老信仰与现代文明的冲突时,也用包容的心态看待回归母体的精神信仰。

综上所述,扎西达娃的创作根基始终扎根于藏族民间文学。化用民间传说,改写民间故事,融入大量民歌,显示了他对藏族民间文学素材的灵活运用。吸收藏族民间文学口语化特色,积极借用“三段式”叙事结构,彰显了他对藏族民间口语和民间文学结构形式运用的主动精神。神话思维的延续,信仰精神的承续和复仇意识的新演绎,则在深层次上蕴含着他对藏族民间文学精神内涵的继承和发展。他的小说创作从内容到形式不间断地从藏族民间文学的养料里为其铸造可以依附的灵魂躯壳,由此可见,藏族民间文学对扎西达娃小说创作的影响深刻且广泛。

注释:

[1]陶立璠.民族民间文学理论基础[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0年.第227页.

[2]余义林.雪域高原扎西德勒——访西藏自治区文联主席扎西达娃[N].文艺报,2011年7月4日(第8版).

[3][6]罗华彤编.扎西达娃小说集[M].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285、18页.

[4][7]扎西达娃.骚动的香巴拉[M].吉林: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年.第303、341页.

[5]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9页.

[8]丹珍草.藏族当代作家汉语创作论[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年.第274页.

[9]卓玛.走出“阴影”——谈扎西达娃《风马之耀》中人性的复苏[J].青海民族学院学报,1998年第4期.第105页.

[10]徐琴.西藏的魔幻现实主义——评扎西达娃及其小说创作[J].西藏民族学院学报,2005年第2期.第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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