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

2014-02-24 01:39李德琴
参花(上) 2014年5期
关键词:宾馆酒吧小镇

◎李德琴

逝水流年

◎李德琴

我在新欢宾馆办入住手续时,注意到服务台女孩长得清纯可人。那女孩在填入住单的间隙,抬头瞥了我一眼,目光有些居高临下。我看到女孩的嘴角微微上扬,略带笑意,显得意味深长。办好入住手续,那女孩指了指楼道:“从这儿上去,没有电梯。”

后来我才明白女孩何以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过了午后,新欢宾馆开始活了过来。我发现我隔壁住着几个女孩,一看就是那种风尘女子。也有一些长相不错的帅小伙,是理发店里经常见到的那种型男。我想,那女孩一定把我归入了同类。

果然晚上就有女孩带着男人进来。小宾馆的隔音不是很好,我听到隔壁的动响和女人夸张的呻吟,顿时心烦意乱。我看看时间还早,打算去街道转转。经过宾馆简陋的服务台,我看到那姑娘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我试着和那姑娘笑了一下,姑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我笑容僵在脸上。

新欢宾馆在小镇的中心街后一条隐蔽的巷子里,离中心街花园只不过六分钟路程。我在街心花园站了一会儿。小镇的居民正在广场上跳秧歌。这阵子几乎每个城市都流行这种健身方法。广场的对面是百货商场及几家饭店,这会儿霓虹灯断胳膊缺腿地闪烁着。

小镇已今非昔比了。

十年前,我和郭松灵曾来过这个小镇。当年小镇以水乡风貌闻名,河道纵横,到处都是旧式木结构建筑,虽显得凌乱破败,就连唯一的一个车站也简陋不堪,但不乏古意。如今那些老房舍已不复存在,小镇难觅旧日模样,河道似乎也比过去窄了许多。

临河的那间酒吧倒还在。只不过酒吧里人很少。我记得十年前这里非常热闹,酒吧中间放着一张台球桌,人们在喝酒之余挥杆赌钱,装出美国西部片里牛仔的模样。现在台球已经不流行了,人们有了新的赌钱方法。我看到隔壁那间酒吧已经改成了棋牌室。

我要了一杯扎啤,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我看到窗外的河流,在灯光下显得黑亮黑亮。白天我看到过河水,还算清澈,这给我一丝安慰。当然和十年前比是混浊多了。十年前,至少这个小镇的空气和河流还是干净的。

十年前,从小镇回去后,我和郭松灵失去了联系,很自然就不再联系了。榴城这

么大,如果不想联系倒真是很难再碰上。其间偶尔有几次我听到过郭松灵似是而非的消息:有人说松灵出国了;有人说松灵去了父母那儿(松灵的父母在阿克苏兵团,现在兵团已成了一个城市,他父母已是那儿的公务员);还有人说松灵出家做了和尚。我不知道哪条消息是事实。

夏天快要来临的时候,我突然毫无来由地想念起郭松灵来,并渴望能见他一面。这个念头弄得我很焦虑,好像不达成这个心愿我会活不下去。这一次我认真地打听郭松灵的下落,没有确实的消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给阿克苏方面写了一封信。我不知道松灵父母的具体地址,只写了“阿克苏兵团郭松灵收。”当然是石沉大海。想起一个活生生的人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一无踪影,我感到既感伤又恐慌。

一杯扎啤很快下肚了。我感到肚子里似乎翻腾着某种清凉的东西,好像啤酒里的二氧化碳正在我身体里钻来钻去。当年,就在这个位置,郭松灵坐在我的对面,有一个女孩在边上劝我们喝酒。那时候,我们还是少年。

我向对岸望去。过了南边的那座石拱桥,就到了东岸。从前沿河只有一排旧式江南民居,再远处就是农田了。现在,在黑夜里,满眼的灯火伸向远方。显然,那儿也已矗立起许多高楼大厦。

也许是因为刚才想起郭松灵,这会儿我似乎嗅到了郭松灵的气息,仿佛郭松灵正在靠近我,来到我对面的座位上。我闭上眼,摇了摇头,对自己说:“怎么可能呢,我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午夜时分,有一个女孩来到我面前,说:“先生,给我买杯酒喝吧。”

早上醒来,我感到很头痛。昨夜怎么回宾馆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是那女孩送我回来的吗?我真的糊涂了。

像往常一样,整个早晨新欢宾馆都静悄悄的。我还是一早就起来了。新欢宾馆不提供早餐,我下楼,准备去中心街买一对大饼油条吃。服务台那姑娘仿佛突然对我感兴趣了,目光一直跟随着我。

阳光很好。我买了一对大饼油条,还要了一杯热豆奶。我坐在宾馆门口的台阶上喝。我感到那女孩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背面。我回头看了看女孩,女孩的目光这会儿和善多了。昨天她眼里有一种瞧不上人的劲儿。

“喂,你是干什么的?”那女孩问。

“你说我是干什么的?”

我想逗逗这个女孩。她长得不错,只是有些自以为是。

“昨晚你喝醉了,一个女孩送你回来的,要进你房间,你死活不让她进。”

我记不清楚了。不过我记得那女孩的模样,还算妖艳,穿着一件吊衫,胸口的风情故意让人看得见。我自己倒并不吃惊,十年来我几乎没碰过女人。当然会有一些艳遇,总会有女孩莫名喜欢上我,让我沾沾自喜,但最后都不了了之。想起这些,我满怀伤感。

女孩大概因此对我有了些好感。她说:“我以为你也是干那一行的。”

“哪一行?”我不解地问。

那姑娘脸红了一下,没回答我。我恍然而悟,于是在心里骂了一句娘。看来新欢宾馆住着的都不是正经人。

我把最后那点大饼油条塞进嘴里,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埃,来到服务台前。我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是吗?不可能吧?”姑娘愣了一下。

“我十年前来过这里,那时候镇子还很小,马路上到处都是尘埃,不像现在那么大,也没有那么多的高楼大厦。”

那姑娘仰视着我,目光变得十分冷静。她在观察我。她目光里有一种和她年龄很不相符的沉着。这是她长年冷眼旁观新欢宾馆的女孩而养成的职业目光吗?还是她在心里讥讽我所谓“见过”只不过是勾引女孩的老掉牙的招式?

“你今年几岁?”

“二十。”

“哦,那我不可能记得你。你那时才十岁。”

我回头看了看阳光下的小城。阳光从大门外涌入,分外刺眼。

“你来小镇干什么?”女孩问。

“我来寻找一个朋友。我们有十年没见面了,我不知道他如今在哪儿,下落不明。”

“女朋友?”

“不,是个男的。”

那女孩僵硬地点了点头,目光闪烁。

我在酒吧那儿找了份临时工。前几年我在榴城开过一家酒吧,因此会调各式各样的鸡尾酒。我这点功夫足以让小镇酒吧的老板叹服了。薪资不算太高,但我一点也不计较。我只想在这个小城逗留一段时间。

“你们为什么彼此不再联系?你们吵架了吗?”酒吧老板问。

“没有,从没吵过架。”我回答。

“真奇怪。”

“我也觉得。”

“你盼望他某天也会到这酒吧里来吗?”

我茫然了。我知道老板正看着我。我没和老板目光交集。也许老板道出了我的心思。我对此不是没有盼望,郭松灵会和我一样在十年后来到这个小镇。

我看了看酒吧里那个弹吉他的孩子。他弹得很不错。那男孩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跳动着,如跳动的音符本身。有时候男孩还会唱几句英文歌曲,英文发音不是很准,声音倒是干净明丽。

我喜欢安静。我去过昆明,去过丽江。丽江酒吧里太闹了,整条酒吧街都在唱凤凰传奇的歌,令我的胃滚滚翻腾。

酒吧里的客人大都是外地人。也有和我同住在新欢宾馆的男孩和女孩。他们假装不认识我。其中的一个女孩没坐多久就和一个陌生游客出去了。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所有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我努力想忘掉。一度我以为真的忘掉了。其实并没有。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往事总会突然跳出来。我记得每一个细节。

新欢宾馆服务台那姑娘名叫红丽。一个很平常的名字,但确实能让人一下子记住。红丽听说了我在酒吧打工。有一天,我半夜回来,她叫住了我。

“你打算长住?”

我说:“我不知道。”

“你如果要长住,你可同老板娘说一下,这样可以便宜点,像他们那样。”

“你不是老板娘吗?”

“想哪里去了。我只是打工的。”

“噢。我考虑一下。”

“你真怪,这有什么好想的,你很有钱吗?”

“如果我有钱会住这里吗?晚上都吵死了。”

女孩会心地笑了一下。

女孩的耳朵上一直挂着耳机,脖子上挂着一个有些年头的MP3,长条形,显示屏相当简陋。我猜想她大概想用音乐抵御那些夸张的声音。

我一直没和老板娘说包住的事。我自已都不知道会在小镇滞留多久。

来小镇的第三个晚上,红丽突然来到酒吧。她独自一人来的。她显然精心打扮过,施了粉黛,涂了口红。口红涂得不好,她原本稍显宽大但不失清纯的嘴看起来有些脏脏的。我很想告诉她,她还是素面朝天比较可爱。

她坐在吧台边,对我说:“给我调一杯颜色最好看的吧。”

我给她调了一种低度的鸡尾酒。我知道酒这种东西害人。我不清楚红丽的酒量。我不喜欢看到这姑娘喝醉。

我自己倒是喜欢酒的,有点迷恋这种东西。精神压力大的时候,一杯酒下肚,整个肠胃都暖洋洋的,人顿时变得松弛下来。但过分松弛也是危险的,我往往在放松的时刻失去节制,结果就喝高了,所以酒害人。

她接过酒的时候说,哇,真好看。

她仔细观察起来,“有几种颜色?蓝,金色,乳白……那种金色好亮。这酒叫什么名?”

我摇了摇头,说:“你愿意叫什么,它就叫什么。”

她沉吟了一会儿,说:“它像一个梦境。”

她能说出这个句子我还是有点吃惊。我以为她只是在一个庸俗生活中稍稍污泥不染的女孩,应该脱不了庸俗的底子。她说出这句话时看起来像个文艺青年。当然我并不觉得文艺青年就不庸俗,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一个老文艺青年,庸俗并且不堪。

“你今天不用管宾馆?”

“今天休息。我们两个女孩轮流的,我管三天,休息三天。”

她喝了一口,皱起了眉头。

“没酒味,像汽水。你给我放点辣的,劲儿大一点的。”

我好奇地问:“你酒量很好吗?”

“从来没醉过。”她信心十足地说。

我给她加了一点伏特加。没有多加。我真的害怕看到女孩子醉酒的样子。

一会儿,我去照顾另一位客人了。

有一阵子,客人特别多,红丽坐在临河的位置看窗外。河底有一轮明月。我想起一句诗:千江有水千江月。后来,红丽坐在吉他手边,唱了一首歌。千千阙歌。用闽南话唱的。我不清楚她的发音是不是准确。不过唱得不错,像那么回事。

中途酒吧里有两个男人吵了起来。为争一个女人。那女人我认识,也住在新欢宾馆里。眼看着他们借着酒劲要打架,我和老板忙各自抱着一个男人,把他们拖开。我叫了无数声“大哥”,说了无数的好话。等劝开后,我听到红丽叫了一声“你在流血”。我低头看到自己手被划破了,血正往外涌。

我去吧台后面的厨房洗了一把。整理完,我在酒吧寻找红丽。红丽已经走了。我的心里竟然有些空落落的。我深究自己的内心,刚才有没有故意冷落红丽。确实是有的。我希望她没有感觉到。

第二天,我还在沉沉睡着的时候,房间门敲响了。我喜欢光着上身睡觉,我拿起身边的T恤,迅速套上,然后开了门。

是红丽。

我问:“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是啊。”

“那你来宾馆干吗?”

“我来看看你,不行吗?”

我只好让女孩进了房间。心里有点莫名紧张。我还没来得及洗漱。我让红丽坐会儿,就进了洗手间,迅速地刷了牙,洗了脸。从卫生间出来后,发现窗帘拉开了,原本凌乱的被窝也铺平整了。红丽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想,毕竟是宾馆从业人员,勤快,能干,不像如今的女孩,什么都不会干。

女孩从包里拿出一包豆奶和一副用纸包着的大饼油条。一股食物香味迅速地蹿入鼻翼,我空荡荡的肚子一阵痉挛。

我的思维没有跟着饥饿的肚子跑,我对红丽保持着应有的警觉。这个女孩究竟是有些特别的。我们之间并无多少交集,她却一早来找我。她平时在新欢宾馆里是多么瞧不上那些女孩,她难道不觉得一早来我房间有些轻浮吗?

我接过食物,大嚼了一口。

“香。”

女孩笑了。

“你吃了?”

她点点头。

“你一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尽量显得大大咧咧的。

“我今天带你去一个地方玩。”

“哪儿?”

“你跟我走就是了。我带着酒呢,我们野餐去。”

我心里不免有点复杂;可当我看到女孩企盼的目光,我意识到女孩似乎对我另有所图,也许根本不涉及男女之情。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这样一想,我反倒有些不甘。在这个陌生的小镇,和这个清纯可人的姑娘有点儿情缘不是自己所愿吗?我的身体语言情不自禁地暧昧起来:“真的很好吃,你要不要来一口?”

女孩真的在我吃过的地方咬了一口,那一口咬得我惊心动魄。

我骑着女孩的自行车驮着她,女孩很自然地搂着我的腰。在女孩的指点下,我们来到小镇边的一个湖泊。我知道这个地方,十年前我和郭松灵来过这里。快到湖边时,我的脑子里满是郭松灵,好像郭松灵正在前方等着我,这让我心惊肉跳。

十年前,这里人迹罕至。如今依旧如此。女孩显然是刻意选择这个隐蔽之所,或者女孩喜欢这个荒凉的地方。

我们找了块草地坐下。女孩的包里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大堆干货,有鸡爪、香肠之类。最后,她摸出一瓶高粱烧,拿在手里扬了扬,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我爸那儿偷来的,我们家的人酒量都很好。我爸是个酒鬼,常常喝醉。”

无论如何眼前的女孩还是陌生的,奇怪的是我们竟约会起来。难道一个人离开熟悉的地方就会越出生活的常规吗?我一时有些拘谨。几杯酒下肚我就放松了。我闻到了女孩身上的香气。我就一直看着女孩。女孩显然知道自己正被欣赏着,她对着瓶子喝了一大口,然后笑着把酒瓶递给了我。我在接过酒瓶时,忍不住凑过去在女孩的长发上嗅了一下。女孩的脸一下严肃起来,腰板挺得笔直。我想,她终究还是保守的。

“我讨厌这个小镇。”女孩突然说。

因为意外,我不知道如何应答。

“你是个好人。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带走我。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女孩眼眶突然间湿润了,眼睛里瞬间布满了哀伤。我一时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她的表情和她说出的话把我吓了一跳。

“她让我带她走。她为什么这么信任我?她难道不怕我伤害她吗?”我在心里暗暗想。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应该安慰她,就小心地搂住她,问:“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女孩没有回答,紧紧地抱住我。我感到她在抽泣。她的泪水沾在我的脸颊上。我意识到这抽泣连接着很深的痛苦。我有些心疼,也很感动。我紧紧地搂着女孩回应她。女孩的头发很好闻,有一种温暖的香味。

后来女孩止住了哭。她说,我去湖里洗把脸。然后消失在湖边的树林里。

一会儿,女孩在林子里叫我。我过去时,发现女孩赤身裸体躺在那儿,充满信任地看着我。那一刻,我脑子一片空白。我闭上眼睛,可脑子里依旧是女孩白得耀眼的身体。那身体非常美好,袒露的乳房小巧而精致,看上去有些破碎的气息。

我咬了咬牙,转身返回草地。

过了大约四十分钟,女孩回来了,她的神情显得特别清纯,甚至有些笑意,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我想再次搂女孩时,女孩突然发火了:“放开。”

我没有放开。

女孩拼命挣扎,好像这会儿我正在对她非礼。一会儿,女孩又一次哭泣起来:

“我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你知道吗?我姐姐十年前跑了,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你知道她为什么跑吗?”

我点点头。

“你不会知道!”

女孩泪流满面。

“我恨我的家,恨那个禽兽,他不放过我姐,也不放过我。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永不回来。”

那天,我送女孩回家,在女孩家的客厅看到了女孩姐姐的照片。我被震撼住了。有好一阵子,我都不敢相信。女孩看了看呆若木鸡的我,警觉地问:

“你怎么了?”

“她就是你姐?”

“怎么?你认识她?”

“不,不认识。”

“我以为你在城里见过她。她十年前离家出走,再没回来。”

“没见过。”我断然道。

女孩又来服务台上班了。见到我,她再也没有任何热情,好像她根本不认识我。我因此很难过。

白天,我无所事事,就去女孩家。从窗口能看到客厅里的照片,我再也迈不开步子。

我清楚得离开这个小镇了。我已感到某种危险的气息。也许这危险的气息是从我心里渗出来的。人世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心了。我的心在十年之前被彻底地毁掉了,被抛入地狱之中。

我想要那张照片。这个固执的念头彻底控制了我,好像这是我来小镇唯一的目的。

早上,我在新欢宾馆结了账。

“回去了?”

“是的。”

女孩在低头算账,没看我一眼。想起她的处境,我有点怜悯她,也许真的应该把她带走。一会儿,我听到女孩的声音从服务台下浮了上来:

“我知道你认识我姐。要是见到我姐,替我问声好。”

我点了点头。

从新欢宾馆出来,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向女孩家走去。十点钟的小镇,人们都在上班,小巷子里空无一人。女孩家的门锁着。我打算撬门进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那张照片。这是一个怪异的念头,简直和我的愿望完全相反。十年来,我一直在努力忘掉她,但现在我却想把她的照片带走,仿佛唯有这照片能带给我安慰。

我用身份证插入门缝,啪的一声打开了。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站在客厅的墙边,仰视那女孩的脸。

十年前,就在那间酒吧,我和郭松灵认识了照片上的女孩。当年这个女孩作风豪放,喝酒生猛,看得出来某种内心的悲哀让她想要发泄和毁灭自己。那时候,我们还是少年,血气方刚,经常干些出格的事。整夜,我和松灵围着她打转,一起喝了很多酒。那夜从酒吧出来,我们想和她发生关系,她断然拒绝。在恶念的驱使下,借着酒劲,我们把女孩按倒在地。女孩高叫起来。夜深人静,女孩的叫声非常恐怖,令我们胆颤。我使劲捂住了女孩的嘴,而郭松灵则死死掐住了女孩的脖子。

当我们清醒过来,女孩已经死了。我们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事。后来,我们趁着黑夜,背着女孩来到湖边,挖了一个坑,把女孩埋了起来。如今那地方长出一片小树林。

我究竟是心慌的。我把椅子移到墙边,爬上去时,因为双脚打颤,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照相框牢牢地钉在墙上,我使了好大的劲,就像当年,我使劲捂着女孩的嘴巴。

这时候,我觉得背后有人像幽灵地盯着我。我紧张地回过身来。我动作迟缓,有点儿麻木。我好像听到了一声尖叫,然后我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在窗外。等我反应过来,那人低着头迅速离开。

我立刻追了出去。我看到一个苍老的背影消失在街巷尽头。我叫道:

“郭松灵,是你吗?”

(责任编辑 张雅楠)

李德琴,男,1964年3月出生,浙江省玉环县作家协会会员。至今在《文苑》《赤壁文学》《黄河文学》《浙江日报》《浙江青年报》《江河文学》《小小说》《台州日报》《台州文学》《九头鸟》《辽河》《散文百家》《青年作家》《岁月》等20多家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100多篇,有10多篇作品入选国家、省级出版的文集,并出版《李德琴小说集》、小说集《榴岛的花絮》、长篇小说《疯狂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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