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屹堃
(烟台大学 人文学院中国学术研究所,山东 烟台 264005)
出土简帛史料价值刍议
——以清华简《系年》为例
王屹堃
(烟台大学 人文学院中国学术研究所,山东 烟台 264005)
近年来,出土文献的大量增加,尤其是简帛文献的不断发现,为古史研究提供了许多新材料。清华简《系年》中的有关内容体现出极高的史料价值,这可以从证史、补史、释史等方面进行理解。
出土简帛;史料价值;清华简;《系年》
王国维先生在其古史研究中强调,“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种材料,我辈固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由此他开创了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古史研究方法——“二重证据法”。[1]他以甲骨文和金文等来研究古史,证明了许多史书和史实的可信性,也为古史补充了大量的资料。随着考古学的不断发展,地下埋藏的文献资料大量出土,为古史研究提供了更多新材料。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简称“清华简”,是2008年底由清华大学收藏的一批战国竹简。这批竹简从内容看,以书籍为主,其中有对探索中国历史和传统文化极为重要的“经、史类书”[2],本文将结合《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贰)》中所收录的拟题为《系年》的史书,对出土简帛类文献的史料价值进行简要分析。
王国维先生提出的“二重证据法”,就是以“地下之新材料”用来“补正纸上之材料”[1]2,这正是出土文献的价值之一,即证史。《系年》是一部先秦史书,记载了从周初武王克商至战国中期楚悼王、肃王时期的许多史实,它的出现对于印证《左传》《国语》等史书记载的可信性有着重要作用。
证史,分为证古史之真实和证古史之讹误两种。
(一)证古史之真实
《系年》的记载大部分都可以与传世文献的记载对应起来,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这些传世文献记载的可靠性。下面将从两方面举例说明。
1.历史事件的印证
《系年》第二章中有关于西周末年申、缯、西戎联合攻杀周幽王,灭亡西周的史实。其记载如下:
王与伯盘逐平王,平王走西申。幽王起师,围平王于西申,申人弗畀,缯人乃降西戎,以攻幽王,幽王及伯盘乃灭,周乃亡。[3]138
这一历史事件,文献如《左传》《国语》等均有记载:
平王奔西申,而立伯盘以为大子。(《左传》昭公二十六年《正义》引《纪年》)
王欲杀太子以成伯服,必求之申,申人弗畀,必伐之。(《国语·郑语》)
申人、鄫人召西戎以伐周,周于是乎亡。(《国语·晋语》)
将这段文字与《系年》记载对照,不难发现,两者的表述几乎相同,正可以说明传世文献所载古史的可信性。另有息妫事迹[3]147-149、城濮之战[3]]153-154、郤克聘齐被笑[3]167-169、夏征舒杀陈灵公[3]170-173等历史事件,均可与《左传》庄公十年、《左传》禧公二十八年、《左传》宣
公十七年、《左传》文公十四年等文献记载相互印证。
2.史实纪年的印证
《系年》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为它“是一种编年体的史书”[4],这也就为印证古史纪年提供了新的材料。例如《系年》第八章记载:“晋文公立七年,秦晋围郑,郑降秦不降晋。”[3]155此事《左传》僖公三十年也有记载:“九月甲午,晋侯、秦伯围郑,……秦伯说,与郑人盟。”鲁僖公三十年正为晋文公七年,与《系年》所记相同,可互相印证。
(二)证古史之讹误
近古必存真,虽然出土文献多有舛误,但其“存真”部分还是主体,因此可以证明和纠正古史中的许多讹误。《系年》即是如此。
1.证人名之讹误
周幽王与褒姒之子,《国语·晋语》《国语·郑语》《史记·周本纪》均记载为“伯服”,而《竹书纪年》则为“伯盘”[3]139,此事前人已加以辨明[5],而《系年》的出现,更直接地证明了《国语》《史记》记载的错误。
2.证纪年之讹误
申公巫臣曾出使吴国,以通吴晋之路。《左传》成公七年记载了此事。杨伯峻先生在其《春秋左传注》中提出异议,认为此事当在成公六年。[6]834-835而据《系年》第二十章记载:“晋景公立十又五年,申公屈巫自晋适吴,焉始通吴晋之路。”[3]186晋景公十五年即鲁成公六年,证明了杨伯峻先生观点的正确。
3.证史实之讹误
《系年》第十五章中有关于夏征舒娶郑穆公女为妻之事:“陈公子征舒取妻于郑穆公。”[3]170而《国语·楚语》则记载:“昔陈公子夏为御叔曲于郑穆公。”《国语》所说即御叔与郑穆公联姻,与《系年》不同。程薇《清华简〈系年〉与夏姬身份之谜》[7]一文从夏姬年龄角度分析,证明《国语》所记有讹误。
先秦古书经秦火之后,损失严重,许多古史记载因此语焉不详。出土文献由于深埋地下,得以避过战争、秦火等众多劫难,也就为丰富先秦古史提供了可能性。《系年》作为一部幸存的先秦史书,也为丰富先秦古史提供了众多材料。
(一)新发现
1.秦人起源的记载
有关秦人起源问题,是《系年》对于先秦古史的重要补充之一。长期以来,秦人起源于西方是主流观点,如王国维在《秦都邑考》中指出“秦之祖先,起源于戎狄”[8]46,蒙文通著重申秦为西方戎族的看法[9];但也有如何汉文[10]、钱穆先生、林剑鸣先生[11]等认为秦人源自东方,只是无明确的文献证据。而《系年》的记载则比较明确,原文为:“成王屎伐商邑,杀子耿,飞廉东逃商盖氏,成王伐商盖,杀飞廉,西迁商盖之民于邾,以御奴之戎,是秦先人。”[3]141这一记载,明确秦人起源于东方,对于秦国发展的历史无疑是一个重大补充。
2.齐长城修建的记载
齐长城开始修建的时间,一直以来聚讼纷纭,没有定论。清华简《系年》的出现,弥补了这一古史空白。《系年》第二十章中有关齐长城修建的内容如下:
晋敬公立十又一年,赵桓子会(诸)侯之大夫,以与越令尹宋盟于,遂以伐齐,齐人焉始为长城于济,自南山属之北海。[3]186
从这段史料可知,齐长城的始建年代是在齐宣公十五年(公元前441年)左右,《系年》也涉及了齐长城的起讫范围,现有的文献材料与考古发现表明,齐长城西起古济水之畔,向东蜿蜒绵亘至黄海(整理者将“北海”理解作渤海有误),《系年》表明,齐长城在营建之初,西段主要是为了防备三晋,东段则主要是为防备越国,这一点也是过去论者所忽略的[12]。这些内容,补充了关于齐长城的许多重要信息,对于研究齐长城以及古代长城的修建有重要价值。
3.越国新史料
《系年》的内容涉及秦、晋、楚、郑、陈、蔡、吴、越等众多诸侯国的史实,而有关越国的许多记载,是传世文献中前所未见的,这对于补充和研究越国历史具有重要意义。
以“三晋伐齐入长城”一事为例,《竹书纪年》《淮南子》等均有记载,但所记都很简略,且只记三晋伐齐,未记载有他国的参与。而《系年》则较为详细地记载了此事。《系年》第二十二章记载,楚声桓王元年,晋会盟诸侯,宋悼公中途而卒未能参加。于是三晋与越公翳联合伐齐,大败齐师。[3]192《系年》的记载明确了此次伐齐并非只有三晋,越国也是主力之一。而越国曾与晋国联盟,这也是史书所不见的。
(二)细节补充
1.古史纪年的补充
宋悼公的卒年,历来众说纷纭。《史记·宋微子世
家》:“昭公四十七年卒,子悼公购由立。悼公八年卒,子休公田立。”《史记·六国年表》记宋悼公卒于公元前403年,《史记索隐》引《纪年》作“十八年”,钱穆先生考证宋悼公于公元前421-公元前404年在位十八年,[13]白光琦先生同此说[14]120;杨宽先生则考证宋悼公于公元前403-公元前386年在位,凡十八年[15]193。而《系年》对于宋悼公卒年之事的记载比较明确,这一年为楚声桓王元年(公元前404年),晋公止会盟诸侯想要一起攻打齐国,而宋悼公去参加会盟,但中途在这个地方去世。这一记载,既解决了宋悼公的卒年问题,又对其所处的历史背景有所补充。
个地方去世。这一记载,既解决了宋悼公的卒年问题,又对其所处的历史背景有所补充。
2.历史人物的补充
余臣,《左传》昭公二十六年记载为“王子余臣”,而《系年》第二章记载为“幽王之弟余臣”[3]128,对余臣的身份有所补充。
卫康叔,《史记·卫康叔世家》记载:“以武庚殷余民封康叔为卫君,居河、淇间商故墟”;《左传》定公四年记载:“命以《康诰》,而封于殷墟。”诸侯称谓多以封地冠于人名之前,文献中卫康叔又称“卫叔”“康叔”,而这两处文献只记载卫康叔封在殷墟,与卫康叔之称谓关系不明确。《系年》则记载:“乃先建卫叔封于康丘,以侯殷之余民。卫人自康丘迁于淇卫。”[3]144这段记载恰能对此事有所补充。称“康叔”当因“康丘”而得名。“卫叔”之称,据《系年》所载,并非因迁至淇卫而得名,而是封于康丘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伍之鸡,《系年》第十五章记载:“少师无极谗连尹奢而杀之,其子伍员与伍之鸡逃归吴。伍鸡将吴人以围州来,为长壑而洍之,以败楚师,是鸡父之洍。”[3]170这与文献记载很不相同。据《左传》昭公二十年记载,伍奢有二子,一为伍尚,一为伍员,并没有关于伍鸡的记载。清华简《系年》整理者说伍鸡“应属伍氏另一支”,可从;另外,“围州来”一事,《左传》昭公二十三年只记载“吴人围州来”,没有提到将领是谁,这也是《系年》对于这段历史的重要补充。
3.历史事件细节的补充
文献中记载的史实,由于文字、标点等原因,导致释读时出现分歧,这种现象很常见,对于古史研究也是一大阻碍。而出土文献的出现,由于叙述方式、用字情况等的差异,对于传世文献中许多有争议的记载可以起到解释说明的作用,这一作用,可称之为“释史”,即解释古史。
《系年》在释史方面也有许多例证可寻。
1.厉之役
《左传》宣公九年:“楚子为厉之役故,伐郑。”杜注曰:“六年,楚伐郑,取成于厉。既成,郑伯逃归。”宣公十一年:“厉之役,郑伯逃归。”杜注曰:“盖在六年。”杜预推测“厉之役”即鲁宣公六年所记载的“楚人伐郑”。但这只是猜测之辞。《系年》第十二章记载此事为:“楚庄王立十四年,王会诸侯于厉,郑成公自厉逃归,庄王遂加郑乱。”[3]163这一记载恰与《左传》宣公九年和宣公十一年的记载相对应,“厉之役,郑伯逃归”即对应“王会诸侯于厉,郑成公自厉逃归”。显然,“厉之役”并非战争,而是会盟,杜预的猜测并不正确。
2.进复围之三月
《左传》宣公十二年记载:“春,楚子围郑,旬有七日,……楚子退师。郑人修城。进复围之三月,克之。”这一记载中,“三月”是指三月份还是三个月,标点位置不同,则意义不同。《系年》第十三章恰有此事的记载,其文曰:“庄王围郑三月,郑人为成。”[3]165这句话正与“进复围之三月,克之”对应,由简文可知,“三月”指三个月而非三月份。
3.夫概王晨
《左传》定公四年记载:“阖庐之弟夫概王晨请于阖庐。”此句中的“晨”字,历来学者认为其为时间状语,即“在早晨”。而《系年》的记载则有新的解释。《系年》第十五章记载:“吴王子辰将起祸于吴。”[3]170“辰”与“晨”音近可通,因此,“王子辰”即“夫概王晨”,晨为夫概王之名,而非时间状语。
4.间陈、蔡
《国语·吴语》记:“昔楚灵王不君,其臣箴谏以不入。乃筑台于章华之上,阙为石郭,陂汉,以象帝舜。
罢弊楚国,以间陈、蔡。不修方城之内,逾诸夏而图东国,三岁于沮、汾以服吴、越。其民不忍饥劳之殃,三军叛王于乾谿。”韦注:“间,侯也,侯其隙而取之。鲁昭八年,楚灭陈。十一年灭蔡。”今据《系年》所载,可知韦昭所说不确。《系年》第十八章记载:“灵王先起兵,会诸侯于申,执徐公,遂以伐徐,克赖、朱方,伐吴,为南怀之行陈、蔡,杀蔡灵侯。”[3]180第十九章记载:“楚灵王立,既陈、蔡,景平王即位,改邦陈、蔡之君,使各复其邦。”[3]184,楚文字“间”多写作,整理者释为“县”,甚是。第十八章还记载:“陈、蔡、胡反楚,与吴人伐楚。秦异公命子蒲、子虎率师救楚,与楚师会伐唐之。”《左传》定公五年记载此事为:“子期、子蒲灭唐”,与“之”对应,可见训县之正确性。因此,依据《系年》的记载,《国语·吴语》中“以间陈蔡”便可得到合理的解释,即“以陈、蔡为县”,意为灭亡了陈、蔡。
除证史、补史、释史的功用外,出土文献还提供了许多历史的可能性。以《系年》中的记载为例,两周之际王权的更替[3]138、晋文公的流亡路线[3]150、郤克聘齐时嘲笑之人[3]167,这些都与传世文献有所不同。由于文献不足,这些史实尚不能有定论,但为古史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也是极具史料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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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im p le Discussion on the Historical Value of Bamboo Slips and Silk Books: The Analysis on the Basis of Bam boo Slips about Xinian(系年)Collected by Tsinghua University
WANG Yi-kun
(Institute of Chinese Intellectual History,YantaiUniversity,Yantai 264005,China)
In recent years,the quantity of unearthed documents has had a large increase and especially the discovering of the bamboo slips and silk books has provided lots of newmaterials for ancient Chinese history studies.The relevant contents in Bamboo Slips aboutXiniancollected by Tsinghua University supplement and perfect the historicalmaterials from the respects of proof,supplement and explanation of history.
unearthed documents;bamboo slips and silk books;historical value;Bamboo Slips collected by Tsinghua University;Xinian
K05
A
1008-2794(2014)01-0113-04
2013-09-26
王屹堃(1985—),女,山东烟台人,硕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胶东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