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纹
在千禧年之前,上海的城市化进程还没有延伸到郊区农村的时候,过年于我家还是一个隆重且持久的庆祝活动。从腊月二十几开始,扫除、采购等事宜就陆续开始,循着往年的节奏笃定有序地进行着。
爷爷奶奶家是家庭团聚的中心,这幢老旧灰暗的老屋在众多高大亮丽的楼房中十分显眼,屋檐下拥挤而热闹——一整年少有碰头的亲眷们在吃年夜饭这一天齐聚在老人家里,将节庆的气氛推向高潮。
年夜饭是最盛大的一餐,大人们花一整天的时间来烹饪, 而准备工作则持续得更久。那时候的冬天好像比现在冷得多, 泥土路总是冻得僵硬,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冒着白汽。这时候家里就会开始腌制咸肉。我从来都不喜欢咸肉,觉得它有一股腌制品特有的咸臭味,但它却极受大人的喜爱,从不缺席任何一个冬天。年夜饭自然也少不了,肥瘦相间的咸肉油津津地躺在盘子里作为一道菜,九肥一瘦格外抢手。
刚杀好的家养鸡鸭同暴腌过的蹄髈被放在同一口大锅里煮, 底下的柴火烧得很旺——简单粗犷的烹饪方式丝毫不能为食材加分,汤汁被弃掉,土鸡、土鸭需要同其他菜一起作为祭祖的“贡品”,等到吃的时候总觉得有股香火气。
最值得期待的是汤团。糯米粉里倒进熬得黏稠的大米粥, 不加一滴水,奶奶用粗糙的手掌把它揉成雪白光洁的面团;馅儿有豆沙、枣泥、白萝卜肉和野菜肉。一个汤团足有婴儿的拳头那么大,小孩吃两个就饱了。
后来,农村消失了,过年仍旧在老人家里团聚,年夜饭却被极大地被简化。大人不再大手大脚地处理食材,菜肴变得更加精细和美味,祭祖也省了,因此我们也不用跟着祖先吃香火; 手工汤团变成了袋装的汤圆,一个个脆弱得好像玻璃球——至今爸爸都掌握不好下汤圆的力度,黑乎乎的芝麻馅都流到了外面,不一会儿就塌成一碗糊。
不必再为年夜饭大肆操劳的农村人一下子落寞起来,我将之归咎于失去了灶台。想起小时候逢初一十五就要祭灶神,才醒悟过来这砖和泥砌成的平台里面住着神明。而燃气灶和油烟机之间的一方空间是镇不住神的,也完全不够农村式的发挥。
转变会带来不习惯,但绝不是坏事,格局的简化给了人们更多的自由,去尝试不同的方式来迎接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