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锦
幸福水饺
◎刘晓锦
而爸爸的饺皮,带着爸爸的体温,融入爸爸的情感,展如满月,合若珠贝,柔韧而富有弹性。包出的饺子,褶褶相衔,绉绉比肩,山重水复,一如父亲牵我走过的绵密岁月、喜乐年华。
今天中午,吃的饺子,爸爸包的。
早间我上班,到楼下取车,见父亲坐在小方桌前,很认真地包水饺。
我驻足,立爸身后。颈直,背挺,依稀犹见昔日的威仪,只是记忆中无比灵巧的双手,显得有些僵硬,捏出的饺子,大一个,小一个,不似从前,玉润珠圆,美轮美奂。
但我心里,还是刹那之间开满了喜悦的花朵。蹑足,离去。让这花朵静静地开,安详地开。
整整四年,没有吃到爸爸包的饺子了。爸爸病了。我们的三口之家,与一般的家庭稍有不同。一般人家,多是母亲负责打理一日三餐,父亲坐享其成。我们家,却是父亲主厨,母亲打下手。因为,父亲做过司务长啊。
父亲应该是个非常称职的司务长,尽管他当司务长时我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但自我有记忆起,父亲就像是一位魔术师,白围裙一扎,放下案板,抓起面盆,我的注意力,再回不到书本上。爸爸撵我,去,做作业去,有什么好看的。我扭扭身子,贴他更近。也许,这便是女儿家天性使然。当他把一盆面粉变成一竹匾面条,变成香喷喷的千层饼,变成松软可口的葱油花卷;当他摘下围裙,我为他点上一支烟,他的心中,是不是游弋着一尾惬意与满足的小鱼儿?爱有许多种,释放爱的方式亦有许多种,父亲选择了最俗世的一种,不那么阳春白雪,不那么英雄气概,但,我喜欢。
喜欢看爸爸包饺子。在那个物质还很匮乏的年代,吃饺子是一件很奢侈的事,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先和面,揉团儿,搁一边醒,转身剁馅,多是猪肉白菜馅,打两个鸡蛋,撒上调料,用力搅拌。接下来是擀饺皮。父亲短粗的十指,突然变得异常灵活,我眨一眨眼,一张饺皮飞出来,我眨一眨眼,一张饺皮飞出来。爸爸擀的饺皮,中间微凸稍厚,越近边缘越薄,宛如雾里新月,温润姣好。而那一只只水饺,更是撩拨得人心痒,这是迷茫小玉兔,那是顶着吉祥云朵的羊羔,这是月下打坐的小弥僧,难以遏制逐一抚爱的冲动。
成年后定居南方。发现南方人亦喜食水饺。只是同为水饺,多有差异。南方人包水饺
简单得多,他们不用擀面杖擀饺子皮,而去面店买现成的,第一次看见这饺皮,很是诧异,没有敢买,竟是一个标标准准的梯型,可怎么包?后来见人家包,卷卷折折,折折卷卷,叠小船一样。那饺子馅,是煸炒过的,各路食材各呈姿态,松散一盘。不似父亲的包芯,千食百味抱首成团,水乳交融。不久有了圆饺皮,兴致勃勃买回来,饺子煮开,一口咬下……怎么说呢,饭菜兼备,味道是水饺的,感觉却对不上号。没错,问题就出在饺皮上,这饺皮,染了刀锋的凌厉,坚、实、冷、硬,难贴芯(心)呀。而爸爸的饺皮,带着爸爸的体温,融入爸爸的情感,展如满月,合若珠贝,柔韧而富有弹性。包出的饺子,褶褶相衔,绉绉比肩,山重水复,一如父亲牵我走过的绵密岁月、喜乐年华。
吃饺子不擀饺子皮,那感觉像喝未沏开的龙井茶,索然无味。
爸爸住院期间,儿子馋外公包的饺子了。我说好办,我来包。快速调出脑海中储存多年的影像,都说幼学如漆,此话不假,父亲制作水饺的步骤清晰可见。虽然有些手忙脚乱,总算大功告成,端上热腾腾水饺的一瞬,忽然眼中一热,我从父亲手中接过的,岂只是一项技艺,还是爱的承传啊。
儿子说:妈妈包的饺子,跟外公比差远了。
父亲却说:好吃,好吃,女儿比我包的好吃。
在父亲心中,古稀之年,能吃上一碗女儿包的水饺,那是莫大的幸福,水饺味道好不好,不重要。
在女儿心中,人到中年,能吃上一碗爸爸包的水饺,更是一种大幸福,水饺好看不好看,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