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相融,形散神聚

2014-02-13 00:12杨亮
现代语文(教学研究) 2014年1期
关键词:郦道元巫峡渔歌

《三峡》作为古文中的一篇写景散文,“形散神聚”的特点似乎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诠释。若说“形”,一般大家觉得此文的“形”是十分工整、规矩的。先写山后写水,水也分四季一一呈现,结构上中规中矩,内容上亦清晰简单。而就“神”来说,全文也好像旨在传递三峡的美,只有在最后若有若无地流露出作者的一丝心境。所以从“神”的角度,也并没有那么紧凑集中,但仔细品读文本,事实也并非如此。

首先就“形”而言,文中对山与水的描写不是孤立单独的,而是多维渗透、立体交叉的,呈现出一种相互交织、彼此融合的状态。开篇虽重在写山,但也隐约有水作背景。课文中删去原文中“巴东三峡,谓广溪峡,巫峡,西陵峡也”这句介绍,可从“自三峡七百里中”便能读到作者写的是“峡”,“峡”,本义两山夹水处。无水不成峡。后文又道“两岸连山”,强调了这连绵的山峰是处于水两旁,山有七百里,绵长不断,水亦有七百里。因而,写水道之长是隐于山的连绵之下。另外,水面的狭窄也能在写山时窥见。山高到“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我们可以试想一下,作者此时观察点在何处,肯定不在山上,否则无须等到正午半夜;若是在山下,那等于就在水道中,自然因为山高加上水面的狭窄,才需要到太阳月亮正好在头顶的时候才能看见。如果山虽高,但水面开阔,两旁山间距大,那么再“略无阙处”也不一定要等“亭午夜分”。当然山的高也更显水面的窄。所以山高也暗示了水面的狭窄。

由此可知,开篇主要写山,但山中有水,水的长与窄和山的连绵高大是不可分割,相互交融的。一明一暗,将两者叠合,可见作者在“形”上的内在追求不拘一格,但又不显山露水。

不仅山中有水,水中更有山。这一点在后文中有更明显地体现。若说“夏水襄陵”只是提到了山而已,那么后面写春冬之时,更将山具体化了。有直接对山的描写“绝巘”“峻”刻画了山的险与高,不是独立于水之外的,而是与春冬的水融合成了一副画面,才能趣味无穷。也有间接写山,从“悬泉”的“悬”字可见,“悬泉”,字面意思是悬挂着的泉水,那其实就是瀑布,瀑布自然是从山峰间冲荡而出,而“悬”凸显了山的高,更写出山的险。水之所以有一种悬空无所依倚的感觉正是山的陡峭所致。“飞漱”既能看出水的急,也能展现山的高,正是因为有一定的落差,水才能飞流冲荡。历代文人多有对“悬泉”的描写,张九龄在《入庐山仰望瀑布》中写道“绝顶有悬泉,喧喧出烟杪。”悬泉处于高山之上,水飞溅与山势有关。因而水依赖于山,才更显其灵动的美。

秋季之景中,对水的描写反而淡化了,山与水在写作上的份量达到了一个平衡。虽山水未著一字,但处处见山见水。猿是高猿,必定有高山,能“空谷传响”,必定山层层叠叠,才有回声,与前文“重岩叠嶂”暗合。以“涧”写水自然不用赘述,但是渔歌的补充,让渔歌的悠长带出了水的静,让人置身于“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的意境当中。

由此看来,此文中写山水是立体多元的。在结构上跳出了固定的模式,随着主体激情的喷薄,信笔挥洒,自由开合,不过于受结构范式的约束。而内容上将山水结合,有时双桥并架,网络相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不体现了“形散”的潇洒随意,纵笔自如的特点。

但归根结底,这“散”又是为表现那“不散”的神。(清)方东树有言:“章法形骸也,脉所以细来形骸者也,章法在外可见,脉不可见”。意脉是隐于章法形式当中的,不散的神魂不仅是主题意脉,更是作者的真情实感和真知灼见。这就必须致力于对文字背后更深的思考。

文本的神在于作者的文化底蕴、哲理思辨和思想情感,融贯与渗透在对风物情韵的传神写照之中,自然的美一旦被人所欣赏、描写,那就成了“人化”的自然。虽然《三峡》一文中个人情感体现得并不明显,但纵观全文,作者写三峡的景致变化,无不传达出山水的情致和韵味。作者笔下三峡四季的特点与人们对大自然的普遍感受是一致的,写出了情化的景物。人对四季的情怀在山水中一一体现,有夏的热烈,秋的哀婉。都说“自古逢秋悲寂寥”,秋景中人心绪的传达尤为突出。在《艺文类聚》中也有类似的记载,“峡中猿鸣至清,山谷传其响泠泠不绝。行者歌之曰:‘巴东三峡猿鸣悲,猿为三声泪沾衣。”引用的这首南北朝民歌与课文中类似,同属一首民歌当中,若换成这句似乎与原文衔接更紧密,更能突出悲。但作者选择了原文中的那首,原因大概在于这不仅是秋景的结句,更是全文的末句,“巴东三峡巫峡长”,写峡的长,使全文有整体感。巫峡并非三峡中最长的,但是它所传递的是人们对秋季巫峡的一般感受,悠长凄婉,无论是渔者还是行者,包括作者自己,在情感上是互通的。其次,“泪沾裳”中人的悲,不再局限于猿鸣的触发,还有巫峡的悠长的触动。所以对景物的写照传达了人的感受,自然千变万化,人的感受也层出不穷。作者敏锐地捕捉到了景中包含着的盎然情趣和深刻理趣。

但此文并非只用来点缀生活,增添雅兴,还有一些对社会人情的思考隐藏于字里行间。如写到白帝行舟至江陵,选择这两个地方有其理由。江陵在南朝时,齐和帝与梁元帝都在郦道元生活的年代迁都于此。白帝城更是个战略要地。郦道元虽身处北朝,但并没有把眼光拘泥于北魏所统治的一隅。南北朝时期时局动荡,帝王的命令紧急下达不是偶尔为之,文中用了一个“或”字,时局的紧张可想而知。而作者将这一大环境暗藏于三峡的激流之下,更让人深思。另一方面,作者结尾写渔歌中的哀伤,是渔人还是作者自己的哀,应当不只是哀叹秋景吧。这些景物到底使作者想到什么才会有如此感叹?有人言是离家之苦。但笔者想说这离家之苦从何而来,渔人想必是为了生计,而作者应该为的是家国安定。从郦道元的生平中可知,他多次平定叛乱,与“王命急宣”恰恰相吻合。

所以,本文的“神”既传递了人们对自然山水的感受,又有作者由景引发的对社会人生的感叹。于变化中寓深沉,闪烁着作者独特的情绪和意识。将真境、真情和真知不露声色地融会于每个字底。正是有了这个“神”才能将内容与形式萦系起来。

(杨亮 浙江省衢州市华茂外国语学校 324000)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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