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就地消化”的杀人案：宣告无罪

编者按

同在1月29日这一天，南方周末2013年独家报道、两位“老政法”多年奔走的两起案件，有了完全不一样的结果：辽宁省锦州市中院重审宣告郑永林无罪，上海市高院则宣布未发现“两梅案”判决错误。过去的2013年堪称平反冤假错案大年，中央政法委出台首个防止冤假错案的指导意见，最高法院建立健全防范刑事冤假错案工作机制的意见，年底，新一轮司法改革更已全面启动。在新的这一年，我们仍将通过对个案的关注来检视司法改革的成效。

◤大年三十，郑永林带上祭品，来到母亲坟前。27年的沉冤得雪，仿佛巨石落地，让他终于过了个久违的好年。

南方周末记者 叶飙

45岁的郑永林终于可以告诉女儿，爸爸是清白的。

2014年1月29日上午，辽宁省锦州市中级法院开庭，宣判1997年该院对其犯下故意杀人罪的裁定无效。

案情并不复杂。1987年，18岁的郑永林在“车轮战”式审讯下承认杀害了一位12岁的女孩，案件原判虽被辽宁省高院撤销，锦州市政法委却将这件杀人案放到了没有管辖权的基层法院审理，最终“消化”在锦州市中院。郑永林由此获刑15年，2001年刑满获释。辽宁“老政法”厉夫及其助手刘明人先后为此案奔走了二十余年。

2013年5月，南方周末率先披露此案。2014年1月16日，锦州市中院开庭重审此案。判决书落款是1月23日。这样的效率并不多见。在郑永林的申诉代理律师刘明人看来，法院早在启动重审之时就对案情有了把握，并决心纠错。从立案到重审，法院进行了近半年的调查。

1月29日上午9点40许，锦州市中院，法官读完9页的判决书后，没有让郑永林发表意见，敲下法槌宣布退庭。

郑家的女人们不少情绪激动，泪流满面，郑永林本人却十分平静，“谈不上有太多感觉，因为不是突然而来的，是预料之中的。”

此前，在获悉宣判日期后，郑永林觉得自己算不上紧张。他和代理人对判决充满信心。八十多岁的厉夫嘱咐他，如果被宣判无罪并获准发言，要当庭高喊“共产党万岁”、肯定省市两级法院的努力。郑永林遵照厉老的意思打好了腹稿，可惜没有获得施展的机会。

尽管想法未能得到完全实现，厉夫还是为二十余年奔波终成正果欣喜不已。他用“勇敢”二字形容锦州市中院的纠错行为，并对南方周末记者分析，法院系统的形势、习总书记发动的群众路线教育和媒体的报道，是拱动这件陈年旧案的3个主要条件。

结合各方面证据，再审判决书提出了两项综合评判：一方面，原判依据的郑永林的有罪供述不稳定，供述与供述之间、供述与证据之间存在诸多矛盾和疑点无法排除，无法采信；另一方面，当时的现场勘查、尸检鉴定、各类物证经检验、鉴定均没有获得与郑永林相关联的信息，证人证言也只能证明郑永林曾于当日16时许出现在案发现场，而发现被害人遇害时间是17时许，由于其遇害的商店是公共场所，不能排除由他人到现场作案的可能——按照郑永林的回忆，他离开商店时正有一陌生男子进店，而此时店中仅有12岁的王丽一人。

法院认为，在郑永林有罪供述不能采信、其他证据未能形成完整的、排他的证明体系的情况下，不能得出本案系郑永林所为的唯一结论；原判认定郑永林犯故意杀人罪的证据不确实、不充分，再审依法应予改判。

法庭宣布：撤销原本的一审、二审判决，郑永林无罪。

值得注意的是，当年因政法系统内意见不统一，郑永林在看守所被超期羁押了近10年，1997年二审后才被送往监狱，这段过往在判决书中以“收容审查”描述，被厉夫认定为瑕疵。

除一份通稿外，锦州市中院未对判决作进一步解释。通稿中称，宣判的同时，院方告知郑永林具有提起国家赔偿的权利。

庭后，刘明人等来了国家赔偿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一打听，发现还少交几份材料，琢磨了会，他决定年后再递交，“人家赶在年三十前一天给了判决，送了份新春大礼，想得那么周到；我们要是年三十那天去交材料、申请赔偿，有点太过分了。”

沉冤得雪，仿佛巨石落地，让郑永林过了个久违的好年。

一出法庭，他就给八十多岁的老父亲拨了电话，对曾是村干部、脾气耿直的老头而言，这件事积郁已久。

领回判决的次日是除夕。几年前，郑永林的母亲正是在这天去世的。在世时，母亲最在意这件无妄之灾，直到撒手也没放下。郑永林带上祭品，来到村里的母亲坟前，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要母亲知道，全家终于可以抬起头做人。

有人看见了问，怎么大年三十上坟呢？郑永林就高兴地把消息告诉村邻。

过年这些天，村里来问的络绎不绝，而郑永林最想告诉的人，是还不满12岁的女儿。

“我逗她，这回爸爸可是清白的了，可成了正经的、堂堂正正的人了，这些年的罪都由爸爸受了，将来小闺女享福就行了。”郑永林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女孩还不明白这27年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奇怪——爸爸为什么能上电脑（网上新闻有郑永林名字）、报纸，怎么挺出名呢？

“再过几年她就懂了。”郑永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