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媛
(苏州科技学院 教育与公共管理学院, 江苏 苏州 215009)
西方现代哲学的奠基人笛卡尔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哲学命题——“我思故我在”,并且这一命题高度概括了笛卡尔有关本体论的思考,构成了笛卡尔思辨哲学的核心。本文拟从本体论的角度探讨笛卡尔的这一著名命题。
笛卡尔思辨哲学的这一核心有两个要点。首先,未经理性审视的都值得怀疑。笛卡尔从怀疑出发,认定感官是可疑的,只有理性思辨才是真实的。笛卡尔不仅仅对他经由感官接受到的信息(事物)持怀疑态度,甚至连自己的感官的可靠性都加以怀疑。既然连这些感官都是骗人的,那么还有什么是值得信赖的呢?在笛卡尔看来,确定无疑的是“我存在”、“我思”。
其次,“思”是“我”的主体本质。笛卡尔说:“我只是一个在思维的东西,也就是说,一个精神,一个理智,或者一个理性。”所谓“在思维的东西”,“就是这种东西:它怀疑、理解、设想、肯定、否定、意欲、想象和感觉——因为在梦里起的那种感觉也是思维作用的一种。由于思维是精神的本质,精神必定永远在思维,即使熟睡时也如此”。由此可见,这个“我”不是感官的“我”,而是一个在思维的“我”、理性的“我”。这个“我”是精神性的主体,其本质就在于思想。
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在本体论意义上揭示了思维是人的本质属性,强调了人在认识中的主观能动性,他的“我思”直接启发了康德,成为从康德到黑格尔的德国古典哲学的主题,推动了辩证法的发展。从本体论意义上说,此在就是能思之在,能思就是此在的价值实现。
在中世纪欧洲思想界,基督教神学处于垄断的地位,全知全能的上帝创造了人也主宰了人,而人只是上帝的奴仆;人不需要思想,也不允许有自由的思想,人唯一要做的就是服从,服从上帝的旨意。在这一历史背景下,笛卡尔的怀疑思辨哲学无疑是刺破中世纪黑夜的理性之光,他的“我思故我在”具有划时代的历史价值。然而也恰恰是笛卡尔哲学的历史价值决定了他的思想的历史局限性。以当今的观点看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有以下两点值得深入探讨:
其一,在笛卡尔看来,“我思故我在”中第一个“我”显然是指能辨善思的“我”、精神性的“我”,是思想的主体,第二个“我”是指肉身的“我”、感官的我、实在的“我”。这个肉身的“我”经由感官来认识外部世界,而由于感官具有欺骗性,因而是靠不住的,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是在思维的“我”、精神性的“我”。由此笛卡尔构建了“在”和“思”的二元对立观。
其二,在笛卡尔“在”和“思”的二元对立观中,“思”是第一性的,“在”是第二性的。笛卡尔说:“有我,我存在这是靠得住的;可是,多长时间?我思维多长时间,就存在多长时间;因为假如我停止思维,也许很可能我就同时停止了存在。”我的存在恰恰是因为思维的缘故,停止了思维也就意味着同时停止了存在。由此可以引出笛卡尔的结论:“思”先于“在”。
笛卡尔强调思维的重要性,强调主观能动精神之于存在的价值固然有其合理性,然而片面地强调思维,仅仅把存在视作形式,显然有失偏颇。因此需要以辩证的观点,对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作出一番理性思辨:
第一,关于“在”和“思”二元对立的问题。
“我在”,是“我”这一肉身的存在;“我思”,乃是“我”的一个心理功能。“在”和“思”的主体都是“我”。“我”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头脑思考;“我”经由“我”的感官接受外部世界的信息,尽管感觉到的未必是真实的,但感觉器官是“我思”的信息渠道,没有感官的作用也就没有思维活动。由此可见,感官与思维活动密不可分,身与心一元,“在”和“思”合而为一个完整的“我”——一个完整的“我”的存在,在这个意义上,也仅仅在这个意义上,“我思维多长时间,就存在多长时间;因为假如我停止思维,也许很可能我就同时停止了存在”。
第二,关于“思”先于“在”的问题。
首先,“思”和“在”分别具有什么含义?在“我思故我在”这一命题中,“思”和“在”都是动词,“在”是指“我”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占据,或者说“在世”、“在场”;“思”是指“在世”、“在场”的“我”对经由感官获得的信息进行加工处理的思维活动。“在”是有形有相的,“思”是无形无相的;“在”是静态的,“思”是动态的。对“思”作深入的考察,会发现“思”可以分为能思和所思两端。能思是人人具有,而所思则个个不同。所思的不同缘于“在世”、“在场”的样态的不同。进一步对人的存在进行全方位的思考,可以得出这样的判断:在时空维度上,人之所“在”是复合式的存在,即物理世界、生理世界和心理世界的复合式存在,这种复合式的存在乃是人的完整的能动能思的“在世”、“在场”。
其次,“思”和“在”是什么样的关系?如上文所述,“在”是三界(物理、生理和心理)复合式的存在,这种复合式的存在是以能动能思为主要表征,同时这种复合式的存在又制约着人的所思。笛卡尔的“我思”的对象无论是外部世界,还是人的感官、思维,抑或是上帝,无不是他所思的东西。他不能区别“在思维的我”和“能思维的我”的区别。进而他认定“我思”先于“我在”,这显然是颠倒了“思”和“在”的关系,因为倘若没有“我”的“在世”、“在场”,也就没有“我”的所思所想。事实上,“在”先于“思”——存在先于本质。
第三,“我思”与“我在”的逻辑。
“我思故我在”在语义上等于“因为我思,所以我在”。这一点不会有多少人反对,所以二者为什么是相等的,我们可以不作分析了。“因为我思,所以我在”,这是一个条件句,这也是没有疑问的。我们知道凡条件句,它要么言述了一个充分条件,要么言述了一个必要条件。
如果“我思”是“我在”的必要条件,那么凡有“我在”就必然有“我思”。因此,如果我存在则必然我在思考。根据否定后件必然否定前件又可得出,如果我没思考则我必然不存在。如何理解“如果我没思考则我必然不存在”?看看农场里的一头猪,它成天做的只有两件事,那就是吃和睡。吃好了就睡,睡好了就吃。吃和睡都不是思考,所以一头猪是不思考的。它作为猪是存在的,因为它在吃和睡。但是它作为“我”是不存在的,因为它没有思考。“我在”依赖“我思”作必要条件,这是因为这里的“在”是“我在”的“在”,一个必须反思和抉择并且必须自己承担命运的“我”的“在”。必有“我思”才有“我在”,这是强调“我”和非反思者以及非命运承担者的区别。猪不可能有“我在”,是否人就必然有“我在”呢?根据“我在”必有“我思”,许许多多的人并没有“我在”。这些人任凭自己的欲望(如吃的欲望、性的欲望、财的欲望等等)主宰自己,他们也有计谋,甚至推理,但这些计谋和推理只是实现这些欲望的工具。相对这些欲望,他们没有反思、没有价值判断、没有道德抉择与命运承担,所以他们可以被称为“欲望生物”(wanton),而不能被称为实践着“我思”的人。对于“欲望生物”来说,“我”并不存在。
如果“我思”是“我在”的充分条件,那么“我在”是否必然依赖“我思”?
所谓充分条件,就是说:前件成立则后件必然成立,但是后件成立并不必然需要前件成立。因此,如果“我思”是“我在”的充分条件,有“我思”当然就有“我在”,但是有“我在”却可能没有“我思”。意即,“我在”并且“我不思”是同时可能的。我不思考、不反思、不作价值评价和抉择,但是我依然存在,因为我在感知,我在反馈,我在交流,我在互动,我在体验也在行动。一个不反思的我仍然可以是一个有血有肉生存着的我。
我把不以“我思”为必要条件的“我”称为“生存的我”。我把以“我思”为必要条件的“我”称为“反思的我”。那么“生存的我”和“反思的我”是相互排斥还是能够融合的呢?
从内涵来看,虽然“反思的我”比“生存的我”多一个属性条件(“反思的”),但“生存的我”的属性都是“反思的我”的必要属性,所以“反思的我”必然以“生存的我”为基础。从外延来看,“反思的我”只是“生存的我”这个集合中的一部分,所以“反思的我”不是“我”的整体。“生存的我”是“反思的我”的基础,“生存的我”才是“我”的整体,所以任何对“生存的我”的否定都必然导致对“反思的我”的否定。但是我们也应该承认“反思的我”比“生存的我”中的其他部分包含更多属性、意义和价值,它应当成为人们追求的方向。
人之存在,首先是生命的存在(生理世界),而人的生命的存在必然地依赖于自然环境(物理世界);其次,人的情感思维(心理世界)乃是人之为人的本质体现。由此可见,此在和能思原本是同一的。从本体论意义上说,此在就是能思之在,能思就是此在的价值实现。“思”因“在”而有所成就,“在”因“思”而精彩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