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挖掘王氏校勘、训诂精髓的一部力作
——评张其昀《〈读书杂志〉研究》

2014-02-12 09:34祝鸿熹王国珍
台州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训诂王氏杂志

祝鸿熹 王国珍

(浙江大学 杭州 310028;湖州师范学院 湖州 313000)

全面挖掘王氏校勘、训诂精髓的一部力作
——评张其昀《〈读书杂志〉研究》

祝鸿熹 王国珍

(浙江大学 杭州 310028;湖州师范学院 湖州 313000)

清代是小学发展的巅峰时期,名著众多,成绩斐然。高邮王氏父子四种是其中的佼佼者,代表当时的最高水平,是汉语言文字学专业的基础阅读书目。扬州大学张其昀教授多年致力于王氏父子研究,成果颇丰,影响深远。所著《〈广雅疏证〉导读》(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3月)荣获第十四届北京大学王力语言学奖二等奖。时隔不到五年,作者的另一部巨著《〈读书杂志〉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10月)问世,分上、下两册,全书洋洋洒洒九十万字。前作已得到学术界的认可,今仅就其新作《〈读书杂志〉研究》(以下简称“研究”)略作评述。

《读书杂志》全书84卷,洋洋近70万言,以读书札记的形式记录了王氏研读古籍的成果,“乃王念孙一生治学精粹之汇集”[1]2,集中体现了王氏的校勘、训诂成就。梁启超先生在《清代学术概论》中曾高度评价乾嘉学派,指出“然则诸公曷为能有此成绩耶?一言以蔽之曰:用科学的研究法而已。试细读王氏父子之著述,最能表现此等精神”[2]。然而,《读书杂志》不是理论性著作,没有对贯穿全书的校勘学、训诂学方法进行系统的论述。《研究》全面系统地挖掘了王氏的校勘学、训诂学方法,使王氏“科学的研究法”清晰地呈现在了读者面前,功莫大焉。

全书分为三部分:主篇为校勘,揭示王氏的校勘学理论;次篇为训诂,揭示王氏有关声训、义训的训诂学理论;赘篇为《读书杂志》指瑕,指出了王氏的少量疏失。从布局上看,主编包括三章,742页,约60万字;次编包括两章,172页,约14万字;赘编9页,约0.7万字。此外,书后还有三个附录:《读书杂志》引述文献与语料目录、《读书杂志》各书校勘所涉及本子与资料目录、本书主要参考文献目录。前两个附录长达88页,约4万字,系作者精心剔抉爬梳而成,为汉语史研究提供详尽的语料目录。

一、主篇“校勘”

《读书杂志》的主要成就体现在校勘上。《研究》结合王氏的校勘实例从典籍错误类型、典籍致误原因、校勘方法等方面提炼王氏的校勘理论,并将其置于校勘学史的视角下进行定位、评价,使人们能更清楚地认识王氏校勘学理论在学术史上的地位、价值。今择其要试述如下:

第一,王氏在《读书杂志·淮南子杂志》末卷细数致误原由,共罗列六十四事,据作者标目整理,今本《读书杂志》仅有六十二种。这六十二种不仅仅局限于致误之由,也包括错误类型(或兼指出错误幅度)。《研究》指出“这些校勘问题亦不限于《淮南子》一书,对于认识校勘,增加校勘学知识,具有相当大的普遍性价值。在王氏之前,惟南宋章如愚曾对典籍文字讹误之由作过总结性的论断……章氏之论只限于字之误,而未及衍、脱等其他方面;而且其所提出的字误因由也不全面”[3]37。一经对比,王氏所说六十馀事的价值立刻凸显。《研究》第一章“典籍错误类型”、第二章“典籍致误原因”对此多有参考。

第二,作者参照王氏所说六十馀事,归纳五种典籍错误类型:一曰讹误,二曰衍误,三曰脱误,四曰倒误,五曰混合误,并将《读书杂志》中的校勘实例进行了详细的分类整理,总结《读书杂志》揭示各种错误时常使用的术语、语式:(1)讹误,大多使用指其是的“当作”、“当为”、“本作”,很少使用斥其非的“讹”、“误”;(2)衍误,常用“衍”、“不当有某字”、“某字后人所加”及“乙[字]即甲[字]之误而衍者”①这是特别的误衍:乙为甲之讹而又衍于甲,就是六十四事中的第八事“有误字与本字并存者”。;(3)脱误,常用“脱”、“当有”(当有某字)、“本有”(本有某字);(4)倒误,常用“倒转”(乙、甲倒转)、“误倒”(乙、甲误倒)、“互误”(乙、甲互误)、“互易”(乙、甲互易)等语;(5)混合误,没有较凝固的语式,但王氏所谓六十四事中,有与混合误有关的类型,如:“有误而兼脱者”(第十二事)、“有既误而又妄加者”(第三十事)、“有既脱而又妄加者”(第三十二事)。作者通过追溯混合误实例,指出“总起来看,前人,包括早于王念孙的清代学者,发现古籍中的混合误并明文指出的并不多”[3]104。王氏于此类错误揭良多,指正了大量的古籍失误,成绩突出。

第三,作者将王氏揭示的致误原因分类整理为八大类:一、文字方面的原因,包括字形近似、不识或少见其字、分其一字或合其二字、字形破坏、偏旁类似;二、语音方面的原因,包括音同或音近、不知古音;三、意义方面的原因,包括不知意义、不识假借、失其句读、狃于熟知;四、两方相牵涉的原因,包括上文与下文相牵涉,正文与注文相牵涉,句际、句内重现的字词相牵涉,二文、二说相牵涉,异本相牵涉;五、不谙故实的原因;六、错简、脱简的原因;七、臆改及其他原因;八、叠加性原因。《研究》第二章分八节详细整理分析了《读书杂志》中的大量校勘实例。作者分析异本相牵涉致误时举《史记·鲁周公世家》“我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②此句当有两个版本,一本为“一饭起以待士”,一本为“一饭三吐哺以待士”,后人误合成“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详《读书杂志·史记第三·鲁周公世家》。,犹恐失天下之贤人”为例说明“如此类异本牵涉而误合的情况,古书中颇有之,然而未见有学者明确指出。包括四库馆臣们所作的考辨,也仅仅或以‘一本作某’指出版本之异,而未能进一步予以辨证。大量地且有所辨证地揭示典籍异本牵涉所致之误,王氏之书堪为一典范”[3]317。与此类似,“由于叠加性原因而致误,这情况在典籍中并非很罕见。然而王氏之前,几无人于此有明确揭示。王氏书中始有所揭示”[3]349。

第四,《读书杂志》运用的校勘方法非常多,都贯穿于具体条目的辨证中,作者通过仔细爬梳,将王氏所运用的校勘方法归纳为三大类:一、文理校勘法,包括据文义校勘、据文脉校勘、据文例校勘、据句式校勘、据对文校勘、据章法校勘、据缺注和赘注校勘、据韵读校勘、据连文等校勘。其中据文义校勘又可细分为文义不通、文义不明、言非其旨、词累意复;二、识见校勘法,包括据本无其字校勘、据本无其说校勘、据本无其训校勘、据地理知识校勘、据历史知识校勘、据事理常识校勘;三、资料校勘法,包括以引文与原文或所出之文与所本之文互校,以注文与原文互校,以内容相关、相应之文互校,以上文与下文互校,以不同版本互校。这就是作者提出的所谓“三校法”。与之呼应,作者在《后记》中用将近八千字的篇幅梳理了“四校法”和“两校法”,比较了它们的优缺点,对“三校法”进行了理论阐释。

校勘学上,影响较大的是陈垣《校勘释例》提出的“四校法”,即对校法、本校法、他校法、理校法。程千帆、徐有富《校雠广义(校勘编)》认为所谓对校法、本校法、他校法实际上都是以某一种材料和另一种材料相对校,合并“四校法”为“两校法”,即对校和理校。作者认为,一则程著“理校”所依据的“语言、体例、史实这三大端,直至其‘语言’所包含的数小端,其间似乎很难找出一个共同的本质属性,似不能以一个‘理’字笼统概括之”[3]1042-1043;二则“古籍中一些错误之得以勘正,其方法与文理、资料这两者皆无关系,而于此,彼四校法与两校法则均未涉及”[3]1043,因此,根据校勘所凭借的内容将校勘方法调整为文理校勘法、识见校勘法和资料校勘法。这种提法颇有新意,也能较好地统摄王氏《读书杂志》大量的校勘实例,是作者的独创。

二、次篇“训诂”及赘篇“指瑕”

虽然《读书杂志》的主要内容是校勘,但“这些校勘大多不是简单机械地比较各版本间的异同,而是校勘与训诂相辅相成”[1]3。《研究》次编分两章分析了王氏声训类、义训类训诂方法。第一章“声训类”按语式的不同将声训③声训的界说,学术界有宽严不等的说法。《研究》取从宽的说法,将所有通过语音相同或相近为线索探讨词语意义的训诂都归之于声训。分为“某读为某”类、“某之言某”类、“某、某声同”类、“某、某一声之转”类、“某与某通”类、“某与某同”类、“某借作某”类,从中可以全面地了解王氏因声求义的方法。第二章“义训”类首先将《读书杂志》的义训分为直训(运用直白性的语式、直白性的表述形式来训释)和推训(通过一定的推寻方式,对所训词语间接地作出训释)两类,然后按照不同的语式将直训分为“某,某也”类、“某犹某也”类和“某与某同义”类,按照推寻词义的依据不同将推训分为据异文推其训、据对文推其训、据连文推其训和据其他方式推其训四类,从中可以全面地了解王氏《读书杂志》的义训。《研究》分析《读书杂志》训诂成就时有两个较明显的特点:

第一,与分析校勘时一样,作者能联系训诂学史对比王氏的训诂成就。如分析声训类时,从《大戴礼记·诰志》所记孔子引虞史伯夷之语曰“明,孟也;幽,幼也;明幽,雌雄也。雌、雄迭兴,而顺至正之统也”开始追溯声训历史,一直讲到汉代的《尔雅》、《释名》,西晋杨泉《物理论》的“在金曰,在草木曰,在人曰”,北宋王圣美的“右文说”,元初戴侗《六书故·六书通释》中有关“因声以求义”的论述,明末方以智《通雅·卷首一》所说的“欲通古义,先通古音”的主张,最后从王念孙古音理论入手阐释了王氏的因声求义。在声训史的背景下,王念孙因声求义的价值立刻显豁了。

第二,作者前已出版《〈广雅疏证〉导读》,对王氏在《广雅疏证》中运用的训诂手段、方法了然于胸。因此,《研究》“次篇”的分析常常将《读书杂志》与《广雅疏证》相对比,这样既有利于全面了解王氏的训诂方法,也能抓住《读书杂志》的训诂特点。比如,第二章“义训”类有“据连文推其训”的训诂方法,作者简略分析了《广雅疏证》用“连文”指同义词连用的例子后,对比指出“《广雅疏证》中把‘连文’作为一种很重要的证义手段,但却很少使用该术语,而《读书杂志》中该术语的使用则较多”[3]915。

虽然《读书杂志》的成就巨大,但由于时代局限和个人学识的限制,也难免有不足之处。《研究》在“赘编”中从引述或与原书不符、记书证出处或过于简略、有些说法不正确等三个方面指出了《读书杂志》的部分失误。此外,在主篇、次篇也不乏以案语的形式纠正王说的情况。如《淮南内篇第九·主术》:“鼓而食,奏《雍》而彻,已饭而祭灶。”王念孙认为“鼓而食”当为“伐而食”……若作“鼓而食”文不成义。作者加案语纠正说:“此说欠妥,‘鼓而食’可成其义”[3]291。

三、小 结

总之,《研究》在校勘学、训诂学史的背景下,运用校勘学、训诂学理论对《读书杂志》进行了全面的分析,既有助于人们阅读这部经典,也有利于深刻认识王氏的校勘、训诂成就,是一部全面挖掘王氏校勘、训诂精髓的力作。

不过,白璧微瑕,《研究》也有一些可商之处。第一,对于陈氏“四校法”、程氏“两校法”(特别是前者)在古籍校勘上的价值,似应有更充分些的论述,以便于人们对校勘学史有更全面些的认识。第二,“指瑕”部分稍显薄弱。比如,自清代朱一新以来,学术界一直存在对王念孙太过相信类书的批评。作为《读书杂志》的研究专书,对这一问题理应有所评价。再如,对王氏不准确的说法仅辨证了“一与文等”(《史记第四·孟尝君列传》)、“实广虚”(《汉书第九·爰盎晁错传》)、“何以女为见”(《汉书第十·李广苏建传》)、“奉酌”(《史记第一·秦始皇本纪》)、“容”(《荀子第一·不苟》)、“快耳目”(《史记第五·李斯列传》)等六条,数量偏少①王云路曾在《中国语文》、《古汉语研究》上发表多篇志疑文章。她的《〈读书杂志〉失误举例》(杭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1985)举出数十则讹误。。

据悉,作者已着手撰写《〈经义述闻〉研究》,期待作者的新作面世,构建王氏四种研究的系列成果。

[1]程艳梅.《读书杂志》专题研究[D].南京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7.

[2]梁启超撰.朱维铮导读.清代学术概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45.

[3]张其昀.《读书杂志》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10.13853/j.cnki.issn.1672-3708.2014.02.022

1672-3708(2014)02-0090-03

2014-03-11

祝鸿熹(1933- ),男,浙江衢州人,浙江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训诂研究与辞典编纂。

王国珍(1973- ),女,山西省定襄县人,文学博士,湖州师范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汉语史的教学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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