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宪娟
闻一多的《诗经》研究
白宪娟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20)
闻一多新颖独到同时又功力扎实的《诗经》研究,成就了其在现代《诗》学史上大师的地位。闻一多的《诗经》研究以寻求《诗经》本身“诗”的本真面目为终极目的,综合运用训诂学、现代语法学、文化人类学、民俗学、精神分析学等多学科方法,在文字校勘、词义训诂、意象解析中渗入审美阐释,在极大破坏传统《诗》学的同时重建《诗经》阐释系统。闻一多的《诗经》研究成果和研究方法体系为后人广泛借鉴。同时,闻一多的《诗经》研究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不足。
闻一多;《诗经》;现代《诗》学
闻一多一生扮演了诗人、学者、斗士三种不同的社会角色,每种角色他都全力以赴,深情投入,将人生演绎得轰轰烈烈,光彩夺目。从1930年任教青岛大学起,他步入了人生中历时最长的学者时期,但在这之前闻一多就已开始对古典文学进行探讨了。1927年发表的《诗经的性欲观》标志着其《诗》学历程的开始,之后闻一多对《诗经》进行了更为深入的探讨。在《闻一多全集》中,《诗经》研究成果足足占了两卷,其中相当一部分内容是写作年代不明,散乱未完成的手稿经整理而收入全集的。从这部分内容中我们完全可以推想得出闻一多雄心勃勃的研究计划和扎实深厚的学识功力。面对未完的手稿,我们只能扼腕叹息“千古文章未尽才”,感慨历史的荒谬。本文着重探讨闻一多的《诗经》研究特色,总结其《诗》学贡献与不足,以期对闻一多的《诗经》研究在《诗》学历程中的地位做出估定。
闻一多早年留学美国专攻美术,回国后从事新诗创作,以《红烛》《死水》两部诗集轰动诗坛。他受西方唯美主义的影响,提出了著名的“三美”(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理论,成为新诗格律派的代表人物。他强调诗歌的艺术审美价值,认为“诗有四大原素:幻想、感情、音节、绘藻”[1]156,力图将新诗创作“纳于艺术之轨”[1]233。闻一多通于绘画原理,谙于诗歌三昧,又颇感兴趣于篆刻。他曾不无调侃地说:“绘画本是我的原配夫人,海外归来,逡巡两载,发妻背世,诗升正室。最近又置了一个妙龄的姬人——篆刻是也。似玉精神,如花面貌,亮能宠擅专房,遂使诗夫人顿兴弃扇之悲。”[1]238可以看出,闻一多本是一个极具艺术兴味的人。这样一个极具艺术兴味的诗人转向了学术研究,使得原本枯琐乏味的研究变得有声有色,古老如《诗经》者一经他手便会“肥白粉嫰地跳舞了”[2]460。这种艺术本性也影响了闻一多的《诗经》研究趣向,他绝少讨论抽象概括的问题,对《诗序》《商颂》年代考订之类的《诗》学公案更是毫无兴趣,他在意的是真切地读懂《诗经》,从中读出诗来,发现其中的艺术美、情感美。这是闻一多《诗经》研究的初衷,也是闻一多《诗经》研究的特质所在。
在《歌与诗》中,闻一多认为《三百篇》的诞生是诗与歌合流的结果,其特质是“歌与诗的平等合作,‘情’‘事’的平均发展”,但还未达到“境”的阶段[1]13。虽然《诗经》本身未达到意境的高度,但闻一多张舒想象的翅膀,用散文般优美的现代语言予以提升,营造出一幅幅充满意境和情调的画面。对他笔下洋溢着民俗风情的《芣苡》和幽默诙谐的《狼跋》大家已是耳熟能详了,自不待言。他对《野有蔓草》《九罭》《候人》《鸡鸣》《芄兰》《桑中》等诗的解析也别有一番趣味。闻一多对《野有蔓草》做出了这样的形容:“你可以想象到了深夜,露珠渐渐缀满了草地,草是初春的内芽,摸上去满是清新的凉意。有的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岩下,有的选上了一个幽暗的树阴。一对对的都坐下了,躺下了,嘹亮的笑声变成了低微的絮语,絮语又渐渐消灭在寂寞里,仿佛雪花消灭在海上。他们的灵魂也消灭了,这个的灵魂消灭在那个的灵魂里……”[1]172读了有一种身临其境、如梦如幻的浪漫感觉。《九罭》则一反传统观点,将之解为多情女子留宿情人的诗歌,认为其画面清新明快,借助人物的言语、行动、情态的描写,刻画出一位热烈大胆追求爱情,毫无扭捏之态、泼辣的多情女子。具体而言,闻一多认为这首诗描述了“一位女性双手抱着一件画着卷龙的衮衣,死命的抱着,她的情郎追着来抢,她在情郎的前头跑,她的胜利的笑声弄得情郎十分窘迫;最后跑累了,笑累了,她便回转身来,发出诚恳的哀求,对他说:‘我的好人,我今天会见了你,你穿着那样华丽的衣裳,画的是卷龙,绣的是五彩的黼黻文章。你那样的美丽,我那肯放你走?你走不了,走不了!鳟鲂的大鱼那能逃出九罭的密网!我抱住了你的衣裳,你逃不掉了!一只孤鸿,往水上飞过,谁知道会飞到那里去?你若是飞了,我往那里去找你?你还是和你的女人再住一宿罢!孤鸿往大陆上飞了,从此就不会回来。你不要飞了,我要你再等一宿。你们男人的事真说不定。我知道你这回是一去不复返。所以我抱着你的衮衣,不放你走。我不愿惹起我自己的悲伤,所以把你的衮衣抢来了。’”[1]186闻一多有一个宏愿,希望“在不太辽阔的期间内,把全部《国风》讲完”[1]198。宏愿虽最终未果,但闻一多已付的努力足以让我们惊异,《诗经》原来不只是冰冷而陌生的语言,而是能够如此真切地感触得到的,也让我们对“五四”以来学人所标榜的“《诗经》是文学的一部”这一口号的理解不再那么空泛无依,且有了具体的感性认识,在心中确实信服了这句口号。这无疑是对《诗》学的积极建设,但相对于对《诗经》经学阐释的破坏而言,也可谓是最大的破坏。
闻一多不满于古今《诗经》研究,认为“汉人功利观念太深,把《三百篇》做了政治的课本;宋人稍好点,又拉着道学不放手——一股头巾气;清人较为客观,但训诂学不是诗;近人囊中满是科学方法,真厉害。无奈历史——唯物史观的与非唯物史观的,离诗还是很远”[1]214。他对传统《诗》学之外渐渐发展起来的《诗经》的文学性研究则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在《卷耳篇》一文中说:“读《诗经》的态度,到宋人是一变。在他们心目中,《诗经》固然是经,但同时在可能范围内,最好也是诗。后来经过明人,经过一部分清人,如姚际衡、崔述、方玉润等,以至于近人,《诗经》中的诗的成分被发现的似乎愈来愈多。”[3]他认为“研究《诗经》说不定还当以这一派为正宗”[3],其个人读《诗经》也是为了在那里边多懂点诗。但要弄懂一部产生于两千年以前屡遭不幸的诗集谈何容易!顾颉刚对此深有体会,他曾感慨:可以很容易地推翻《诗经》的经学体系,但要建立起新的《诗》学体系则要面临重重困难。闻一多也充分意识到其中的困难,在《匡斋尺牍》中将之归为三方面,每一方面都称得上是解《诗》的魔障:第一,“我们今天所见到的《三百篇》,尤其是二《南》十三《风》,决不是原来的面目”[1]199,其原因一方面是“时间的自然的剥蚀,字体的变迁,再加上写官的粗心与无识”而给《诗经》真面目带来的毁坏[1]199,另一方面是儒家的圣人们赐给《诗经》的点化,这是造成《诗经》失真的最重要原因;第二,缺少可靠的《诗经》研究方面的参考比较材料,既无与《诗经》时代文化程度相当时期的血缘邻近民族的歌谣可作比较,又无法借殷墟、汲冢作《诗经》前后身的参考资本,只能用“汉魏乐府(专指民间的),甚至六朝乐府来解释《诗经》”,而这中间隔着“时间的雾”,其危险性“恐怕是与它的便利一般大的”[1]200;第三,文化上有隔阂,即“我们”与“诗人”之间相隔2500年,而且经过了2500年的文化改良,有了“文明人”与“原始人”的区别,同时“文化既不是一件衣裳,可以随你的兴致脱下来,穿上去”,如何摆脱主见,去领悟完全陌生的“诗人”的心理成了“一切的文艺鉴赏的难关”,而“《诗经》恐怕是难中之难,因为,它是和我们太生疏了”[1]201,“我们”是无法一下子回到“诗人”的状态的。为解除魔障,闻一多进行多方面的尝试,综合运用考据学、民俗学、古代语言学、语法学、精神分析学、社会学、生物学、神话学、文化人类学等多学科方法,试图恢复《诗经》的本真面目,进而最终发掘《诗经》的艺术审美价值,读出《诗经》中的诗味儿来。
闻一多对经学解《诗》方式极为反感,他读《诗》的经验是直面《诗经》白文:“把那里每个字的意义都追问透彻,不许存下丝毫的疑惑”,因为“一首诗全篇都明白,只剩一个字,诗的好坏,关键全在它。”[1]202故而闻一多的《诗经》研究是从文字辨证、词义解析的考据之事做起的。《诗经》去古甚远,今本《诗经》文字存在着严重的倒、脱、讹、衍的现象。因此,对《诗经》进行校勘辨证是必要的工作。1934年他曾建议张清常“把《诗经》用两周金文写下来,换句话说,也就是使《诗经》恢复西周东周当时的文字面貌”,认为这对《诗经》研究是“会有很大帮助的”[2]465。在未刊稿《风诗类钞甲·序例提纲》中,闻一多还明确提出了《诗经》的校勘原则。在考据训诂方面,闻一多创获颇丰,他承继了清代朴学的考据方法,并彻底地实践了“朴学所强调的实事求是的精神”[2]433。《诗新台鸿字说》可谓是这方面的代表文章,是闻一多历来为人称道的考据训诂力作。“鸿”训为鸟名显然与诗义不合,由此入手闻一多从文字音义和语言演变的角度,博引《广雅》《说文》《名医别录》等10余种古籍,训“鸿”为“蟾蜍”。此说大胆新颖,同时又能立说有据,使人不能不信。
在继承清代考据学的基础上,闻一多对此研究方法又有所发展创新,形成了与清代考据学不同的新特质,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首先,不同于清儒为考据而考据,在闻一多而言,考据只是一种手段,一种途径,是其到达《诗经》“诗”的殿堂的凭借。其次,在传统考据训诂的基础上,吸收多种现代学科方法,开创出现代《诗经》研究的新训诂学方法,如《诗经新义·二南》释“楚”一则,以卜辞、铭文为依据,运用古文字学的方法,证实了“楚”有草木二义的假设。再次,在具体的考据训诂中,闻一多融入了“诗人的直觉和文学阐释的审美眼光”[4],使其考据训诂充盈着一股灵逸飘动之气,如“夭夭”二字,《桃夭》《毛传》训为“夭夭,其少壮也”,《凯风》《毛传》训释“夭夭,盛貌”,于诗义并无不合,出于“诗人的直觉和文学阐释的审美眼光”,闻一多依《说文》夭部“夭,屈也”,将夭释为枝叶倾斜之状,放诸诗句文义则更具体形象。又如《诗经通义·召南·何彼禯矣》中,闻一多解释“‘裳帷’之声本似‘唐棣’‘常棣’,其以车服为花树,初或由于听觉之误会,继而觉以花树拟车服,不失为美妙之联想,因复有意加深其误会,以增强其联想,而直呼之为‘唐棣之华’。”[1]342这样的阐述不无带有诗人的气质。最后,闻一多借鉴现代语法学研究经验,将相同、相近的词语或将含有相同词语的不同诗句放在一起加以比较求其通义。前者如对“紽”“沱”“差池”“杝”的解释,后者如对“犹”的释义。此类例子在闻著中俯拾即是,不待烦举。通释的词义训释方法突破清儒就字论字,绝不旁骛的弊端。综观《三百篇》,融会贯通,明释词义旨归,无疑增加了研究的难度,但这也是最能出成果的一条门径,对后人的启示也最大。
闻一多对由字词义以通诗义的《诗经》研究路数非常重视,但对一部以比兴手法闻名的《诗经》,仅靠千方百计探寻字源以求得到字词本义,或钩玄发微来寻找合乎艺术审美眼光的词义的手段去弄懂诗义,是难以完美实现目的的,因而他在明确字词表面意义的前提下,进一步挖掘隐藏在字面之下的内蕴含义,以期在深层次上领会诗义,此即闻一多所言的“顾名思义”。在《诗经通义·召南·江有汜》中,他释“汜”“沚”为水的支流,解《江有汜》篇为“妇人盖以水喻其夫,以水道自喻,而以水之旁流枝出,不循正轨,喻夫之情爱别有所归”[1]335;解《邶风·谷风》为“妇人以泾水喻夫,以渭之水道自喻,以泾之枝沚喻新人,言泾水流于渭中,则浊,及其旁溢而入于沚中,则湜湜然清,今君子与己居而日相怨怒,与新人居则和乐,亦犹是也”[1]336,并在本词考释末尾引川东、云南罗次、寻甸、广东梅县的情歌中存在的以河流喻爱情的母题现象为佐证,发掘出《诗经》中的河流意象系列。这不仅有助于我们举大以贯小来理解《诗经》中类似诗歌的意义,进行诗学鉴赏,而且为以《诗经》为对象的诸如文化之类的深层次宏观研究打下了基础。
在闻一多看来,《诗经》是“一部原始文学”,学者的学术良心和严谨态度不允许他把“《诗经》以后的诗”“私运进《诗经》里去”[3]。他主张读《诗经》时“应该处处觉得那些劳人思妇的情绪之粗犷,表现之赤裸;处处觉得他们想的,我们决不敢想,他们讲的,我们决不敢讲”,只有“读出这样一部《诗经》来,才不失那原始文学的真面目”[1]169。闻一多希望能通过多种渠道在文化、心理层面上与古人沟通,读出一部真正的充满原始生命活力的《诗经》,故而发掘《诗经》中诗歌意象的原始文化内涵,便成为闻一多《诗经》意象研究的重头戏。在闻一多看来,“真正《诗经》时代的人只知道杀、淫”[1]190,“用完全赤裸的眼光”去看《诗经》时,会发现《诗经》“简直可以说‘好色而淫’,淫得厉害”,认为只有“用研究性欲的方法来研究《诗经》”[1]170,才能了解《诗经》的真相。在《诗经的性欲观》和《高唐神女传说之分析》中,闻一多运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之性本能学说分析《诗经》中性文化意象,称:“《诗经》里常常用水鸟比男性,鱼比女性,鸟入水捕鱼比两性的结合。”[1]175认为“风”“雨”“云”“虹”都是与性交相关的意象,“饥”是性欲未遂,“饱”是性欲满足。他在《诗经的性欲观》中将《诗经》表现性欲的方式分为五种:“(一) 明言性交,(二) 隐喻性交,(三) 暗示性交,(四) 联想性交,(五) 象征性交。”[1]170将《草虫》《野有蔓草》《溱渭》《东方之日》《终风》《淇奥》《候人》《白华》《螮蝀》《东方未明》《鹊巢》《叔于田》《清人》《猗嗟》《小戎》等诗篇解为与性有关的诗歌,并对其中部分篇章进行了富有诗意的阐释。从性本能角度解诗,发掘《诗经》中的性文化意象,其大胆程度在《诗经》学史上是亘古未有的,其中部分观点在今天来看也是不能为众所接受的。闻一多借对性文化意象的阐释张扬了原始生命力,恢复了民族本性中活泼真实的一面,复原了原汁原味的原始文化状态,我们带着这种眼光再去读《诗经》时,心中领略到的就是于我们来说已是陌生的掺杂着粗野狂放气息的原始美。再如《芣苡》一诗“讲来讲去,还是几句原话,几个原字,而话又是那样的简单,简单到幼稚,简单到麻木的地步”[1]202。对这样一首诗解析得成功与否,其关键全在于是否能够恰当地理解“芣苡”意象。闻一多由古声韵学知识得出“芣苡”与“胚胎”同音,再由生物学的观点看去,因“芣苡既是生命的仁子,那么采芣苡的习俗,便是性本能的演出,而《芣苡》这首诗便是那种本能的呐喊了”[1]205。最后借社会学上宗法社会重视女性生殖功能的观点,认为《芣苡》表达的是“一种较洁白的,闪着灵光的母性的欲望”[1]206。芣苡本义只是一种宜孕治难产的植物,经闻一多的发掘,使它转化为蕴有丰富社会文化内涵的意象。由此我们再来读《芣苡》,感受到的不再仅是抑扬顿挫的节奏,也不再仅是风和日丽下平原上妇女采摘芣苡的风俗图画,而是心灵深处的震撼,是对那个遥远年代的深沉体味。
闻一多要在《诗经》中读出诗味儿来,希望有朝一日对《诗经》中所有的诗,至少是《国风》中的诗歌都能做到像《芣苡》《狼跋》一样的审美欣赏,看出《诗经》的真面目,从文字校勘到词义训诂再到意象解析而终抵诗情欣赏,他是在为求美而求真。闻一多对《诗经》真面目的追求,恢复其原始文化状态的努力,正是对文化人类学方法的自觉运用。文化人类学对闻一多而言,“更多的启示是一种超越一般知识方法论上的统摄性”[5],是在文化人类学的宏观框架下,综摄了民俗学、精神分析学、社会学、考据学等多学科方法,同时闻一多又使这些方法具有了一种文化人类学的视野。
新颖丰硕的《诗》学成果,灵活多样的研究方法,宏阔缜密的学术个性,使闻一多当之无愧地成为现代《诗》学史上最有建树的学者之一。人们对他的《诗经》研究充满了兴趣,从不同角度加以论述,使其成为现代治《诗》学者中研究最为充分的《诗》学大家。而他杰出的《诗》学贡献对于我们今天的《诗经》研究也有极大的启示意义。
在《诗经》研究中,闻一多见解的大胆是大家公认的,但他绝不以此哗众取宠,每每“在拟定假设之后”,“仍是极乐意耐烦的,小心的,客观的搜罗证据”[1]223,正如季镇淮所评价:“(闻一多)研究气派是富于自信心和创造性的。他不甘心跟在前人后面走熟路,吃现成饭,而总是自辟蹊径,自我作古,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道路来。并由此逐步深入,直探本源,以求全面彻底地解决问题。”[6]180在推倒传统《诗经》研究体系之后,闻一多的《诗》学成果无疑为现代《诗经》研究的发展打下了良好基石。他摆脱古今错误《诗》学的干扰,直面《诗经》白文的训诂考据,无论在当时还是后来的《诗经》研究中都大受欢迎。郭沫若的《卷耳集》在对《新台》一诗进行翻译时,依闻一多之说将“鸿”字解为癞蛤蟆。今人在进行《诗经》研究尤其是对《诗经》进行译注时,对闻一多的词义训释亦多有吸收,如程俊英的《诗经译注》将“肃肃兔罝”中的“肃肃”解为“兔网繁密整齐的样子”,显然承袭了闻一多的观点。闻一多采用通释的方法训诂词义,多有胜说,其体例对后来的《诗经》研究产生重要影响,像今人董治安的《诗经词典》即从中受惠不少。在通释中,闻一多注重对词语(如“汜”“沚”“梅”“鱼”等)或诗歌意象深层内蕴的发掘,极大启发了后来对《诗经》意象的专题研究。闻一多对《诗经》原始文学本貌的强调唤起了人们对《诗经》中原始文化的兴趣,并加大了这方面的研究力度。
具体《诗》学成果的影响也许有限,但一种恰当得适的研究方法所能产生的影响却是可以超越时空界限的。在《诗经》研究领域,闻一多堪称是现代《诗经》研究方法大师,在他之前,从未有人如此随意自如地使用如此多的方法对《诗经》进行研究。胡适是现代学术方法的积极提倡者,对现代学术方法自觉的形成具有不可磨灭的导引之功,对现代《诗经》研究的发展也曾积极地出谋划策,所提方法不无合理有益之处,但由于缺少深入的研究体会,总体上是局外人的指手画脚。相比而言,闻一多的《诗经》研究方法具有更强的具体针对性、现实可操作性和灵活多样性,对现代《诗》学发展的推动也最为明显。闻一多是在继承传统考据学方法的基础上,融会吸收西方现代学科方法,形成了以考据学为基础,文化人类学为宏观框架,中间融以神话学、民俗学、古代语言学、语法学、精神分析学等天圆地方、经纬交错式的方法体系。既有微观细密地考察,又有宏观视野下的关照,既有传统方法的厚重扎实,又有现代方法的新颖锐利,形成了其宏阔缜密的学术个性。闻一多的方法体系对当时考据学风炽烈的学术研究而言,其启示重在宏观开阔的视野,而今天其意义则在于扎实稳固的考据学功底。闻一多所采用的文化人类学方法对《诗经》文学人类学向度的开拓产生了重要的影响,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孙作云及八十年代以来火爆的《诗经》文学人类学研究无不泽其恩惠。
正如人无完人,每位学者的学术研究都不可避免地存在不足。闻一多的《诗经》研究也有其欠缺之处。比如他能够充分注意到《国风》《小雅》的价值意义,但对《大雅》尤其是《三颂》的重视程度却不够;本意是要借助弗洛伊德学说发掘《诗经》的原始美,但他过分重视性象征,导致《诗经》研究趣味有流于卑下之象;过分依赖假借,以致好改字说《诗》;在具体论证中存在“以部分代替全体论证的错误”等[7]。但总体而言,瑕不掩瑜,闻一多对现代《诗经》研究做出的贡献是远远大于其不足之处的。
[1]闻一多.闻一多全集[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
[2]闻黎明,侯菊坤.闻一多年谱长编[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
[3]闻一多.卷耳[N].大公报,1935-09-15.
[4]刘殿祥.闻一多学术个性品格略论[J].雁北师范学院学报,2000(1).
[5]梅琼林.闻一多:文学人类学的探索向度——以其《诗经》《楚辞》研究为视域中心[J].黄冈师专学报,1999(1).
[6]季镇淮.闻一多先生的学术途径及其基本精神[M]//闻一多研究丛刊:1集.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9.
[7]侯美珍.古典的新义——谈闻一多解《诗》对弗洛伊德学说的运用[J].河北师范学院学报,1997(1).
On WEN Yi-duo’s Study of
BAI Xian-juan
(Lanzhou University, Lanzhou Gansu 730020, China)
Due to his original and firm study, WEN Yi-duo became the great specialist in the modern study of the Book of Song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Wen Yiduo’s study ofconcludes the study goal that recover the real status of the Book of Songs, the multidisciplinary approach contains the gloss, syntactics, cultural anthropology, folklore, analytic psychology and so on. WEN Yi-duo integrates aesthetic elucidation in the emendation, gloss and imagery analysis. WEN Yi-duo’s study ofdisconstruct greatly the traditional study of the Book of Songs, and construct the system of the elucidation of the Book of Songs. WEN Yi-duo’s research findings and the study method system were accepted the socialist. And there were weakness in the study of WEN Yi-duo’s study.
WEN Yi-duo;; the modern study of the Book of Songs
白宪娟(1981―),女,山东泰安人,讲师,博士。
I206
A
1006−5261(2014)06−0086−05
2014-05-27
〔责任编辑 杨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