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君
韩湘子故事的文本演变及其仙话意蕴
任正君
(河北工业大学,天津 300130)
作为道教俗神八仙之一,韩湘子故事广为流传。自唐至清,韩湘子故事情节逐渐增饰,从元代起,度化韩愈成为其主要情节。作为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韩湘子和韩愈的形象经历了一个由人到仙再到民间俗神的演化过程,体现了道教典型的造神方式,这与仙话的发展呈现出同步的世俗化趋势。
韩湘子;韩愈;道教;造神;仙话
韩湘子是道教俗神八仙之一,其度文公韩愈的故事在中国民间广为流传。神仙信仰是道教信仰的核心内容,修道成仙是道教徒终生追求的目标。仙话作为以描写仙人活动为主要内容的文学作品,是中国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和文学样式。以历史人物为原型附会神迹,将其列入神仙谱系,是道教主要的造神方式,也是仙话的核心内容。作为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韩湘子和韩愈的形象经历了一个由人到仙再到民间俗神的演化过程,体现了道教典型的造神方式,这与道教及中国整体文化的发展呈现出同步的世俗化趋势。
纵观韩湘子故事的历时文本形态,明显的演变轨迹就是由唐宋时期以诗词、笔记为主转向元明清时期以小说戏曲为主。唐宋时期,韩湘子故事主要通过诗文笔记等雅文学样式在文人阶层流传,湘子的仙迹也集中于染花与顷刻开花的法术变幻之事,体现了“出世主义”的修仙伦理。由于这一时期参与仙话创作的多为上层知识分子,其中不乏文豪学者,所以此时的韩湘子传说带有明显的文士化、贵族化、美文化倾向。元代,韩湘子故事内容主旨发生了根本变化,度化韩愈成为故事的主题。这一时期湘子作为道教八仙之一,不再超然物外,开始走近俗世,接引凡人成仙,采用的是仙师点化、自身顿悟的度脱方式,将得道成仙归结于心性的彻悟、精神的解脱,体现的依然是“出世主义”的修仙伦理。从仙话的发展历程来看,仙话至元代开始逐渐走向世俗化,但由于神仙道化戏的作者多为信奉全真教的元代知识分子,因此表达隐逸乐道依然是此时期仙话的重要主题。明清时期,度化韩愈固化为韩湘子故事的关键主题。除此之外,韩湘子故事又形成了完整的湘子“修行成道”的情节模式。此时,道教主要转向民间传播,神仙救世度人的社会功能得到加强和发展,适应了下层民众的需要。道教的神仙不再以俗为累,而是深入凡间济世度人,积德行善成为修炼成仙的必要条件。适应下层民众的思维方式和审美趣味,这一时期的韩湘子故事情节更为繁复、曲折,人物形象饱满、生动,不仅韩湘子和韩愈有了神奇的来历,而且还增加了其妻子亲属等人物,形成了完整的“修行成道”模式。道教思想在明清时期广泛深入地流向民间,与此相应,仙话创作已逐渐失去仙话作品的固有特色而与市民文学合流,至清代干脆衍为市民文学的一部分。
在韩湘子故事的发展过程中,明代是故事发展演变的分水岭,韩湘子韩愈形象至明清时期为之一变,呈现出更为鲜明的世俗化特征。之所以发生如此变化,是由于中国宗教的历史演化过程呈现出显著的世俗化倾向,而世俗化也是宋代以后仙话、道教文化乃至中国整体文化发展的一个基本趋势。
唐代是韩湘子故事的初步产生时期,宋代是韩湘子故事的发展时期。唐宋时期,仙话中宣扬神仙可学的故事题材正在日益增多,其中有关神仙方术及其法术变幻之事的仙话作品占有相当大的比重。这类仙话重在表达凡人对仙界的企羡与追求,充满了神仙方术和神仙思想,神仙们普遍具有神奇怪异的幻术与生活方式。而韩湘子擅长开花奇术的形象为神仙题材和情节奠定了基础,为神仙家们提供了编造神仙故事的极好材料。
韩湘,两《唐书》无传。《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云:“湘字北渚,大理丞。”据唐代史料记载及诸人诗文看,韩湘,字北渚,又字爽,唐代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州市)人,文豪韩愈侄孙。元和十四年,韩愈上表谏迎佛骨忤旨,被贬为潮州刺史,途中作有《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首及《宿江口示侄孙湘》二首。由此推断,韩愈贬潮州时,韩湘的确随侍从行,时年25岁。历史上的韩湘为一介文士,亦为追求功名利禄之辈,无半点慕道出世的思想和神仙气质。正如清俞樾《茶香室丛钞》卷一四所说:“(湘)固功名之士,世传为仙,非其实也。”
在与韩湘基本处于同时代的段成式的志怪小说集《酉阳杂俎》卷一四中,记载有与韩湘有关的韩愈“疏从子侄”的异事,“因指前牡丹曰:‘叔要此花青紫黄赤,唯命也’”,“时冬初也,牡丹本紫,乃花发,色白红历绿。每朵有一联诗,字色紫分明,乃是韩出关时诗,一韵曰:‘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十四字”。以上记载应该是韩湘子成仙故事形成的第一步。作为韩湘异事的最早记载,花朵上显字应属异术,而染花技术可以归于园艺方法,但是这个记载之后却成了韩湘神异之事的渊薮。正如浦江清所言:“这是一个事物起源的故事,后来变成人的故事而参以道家神仙家言。”[1]128
晚唐五代道士杜光庭的《仙传拾遗·韩愈外甥》是韩湘子成仙故事形成的第二步,然而,主人公已经从韩愈的疏从子侄变成了外甥。此处“韩愈外甥”显然是一位奉道求仙者,他身怀旷世绝技,挟术自售,隐于尘世。若说《酉阳杂俎》中的韩愈疏从子侄还只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凡人的话,那么,《仙传拾遗》中的韩愈外甥则已经够得上不折不扣的神仙了。
北宋刘斧的《青琐高议》前集卷九将“韩愈外甥”的神仙事迹移植到了韩湘身上,迈出了韩湘子传说中至为关键的一步。“韩愈外甥”作诗言志:
青山云水窟,此地是吾家。后夜流琼液,凌晨散绛霞。琴弹碧玉凋,炉养白朱砂。宝鼎存金虎,丹田养白鸦。一壶藏世界,三尺斩妖邪。解造逡巡酒,能开顷刻花。有人能学我,同共看仙葩。
诗中颇见其高尚超脱之出世情怀。具体说来,即吸收了“染花”情节而更神化之,变为“开花”,并从诗中敷演出韩湘子“逡巡”造酒的精神,韩湘子彻底呈现为一个道教神仙的形象。韩愈于此已经悟出道之“不诬也”,并且以诗言志“吾今独向道中醒”。总之,韩湘子已经走上道教神仙舞台,名列仙班。
约成于南宋初年的道教神仙传《三洞群仙录》卷三“韩湘蓝关”条内容主要转自《青琐高议》,结语则改为“湘后与公俱至沅湘,莫知所之”。这个结尾已经改变了韩愈的命运,“莫知所之”几字给韩愈事迹蒙上一层迷离虚幻的色彩,为韩愈被度留下引子。之后元明清作品中韩愈被度,就是“莫知所之”的合理想象与深入发展。
在宋代诗文中,韩湘已经完全以一个高蹈出世的神仙面目出现,“好访韩湘去,山林养白鸦”(王之道《相山集》),“裁时巧借韩湘手,到处浓熏荀令香”(李正民《大隐集》),可见当时文人阶层对韩湘神仙之说已经比较熟悉。而宋末元初张炎的词作中更多次出现韩湘的形象,或是追怀其神仙风姿,或是吟咏其开花异术。值得注意的是,在张炎的词作中,出现了“风雪度蓝关”(《山中白云词》)的情节。以此可知,在宋末元初,韩愈被韩湘蓝关度脱的情节已经流传开来。
唐宋时期,道教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因为皇帝大多好道,大封诸神,所以唐宋时期得道的仙真也就多了起来。在道教大规模的造神运动中,许多传说人物包括社会中的奇人异士进入了道教,韩湘子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得以侧身道教仙班。道教的盛行,更使仙话创作数量逐渐增多,呈现出新的高潮与新的时代特征。
首先,以文人士大夫阶层为创作对象的仙话开始流行。唐前,道教主要在底层传播,仙话有相当部分反映的是下层民众的思想意识和心理特征。从唐朝开始,道教进入昌盛期并向社会上层传播。至中唐以后,整个中国封建社会由盛转衰。经历盛衰之变后,人们普遍产生了世事无常、人生空幻之感,士人时常感到报国无门,意冷心灰,士大夫阶层中不少人往往一边为政一边迷恋起宗教来,在求仙奉道中寻求解脱,这种社会状况,正是产生韩湘修仙以及韩愈由入世转向出世、由攘排佛老到求仙修道传说的社会现实根源。大量涌入道教的士大夫不但改变了道士的成分,还使仙话的创作对象发生了变化,呈现出上层化和知识分子化的趋势。
其次,唐宋时期繁荣昌盛的社会文化环境使得文人的思想开放自由,敢于进行大胆的想象创造。复杂的生活产生的奇闻逸事,为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这些都为神仙题材和情节奠定了深厚的基础,为仙话作者提供了编造神仙故事的极好素材。而且,为了光大教门,道教徒千方百计地一再夸张诸神的神力与仙性,韩湘子的染花奇术被一再神化,变而为顷刻开花、逡巡造酒,体现着尚奇好异的时代审美趣味。
最后,由于唐宋时期参与仙话创作的多为学者文士,具有较高的文化修养,他们心中其实明白,追求成仙终归是一种徒劳的幻想,而对于仙人的流连企慕则是出于一种虚幻的精神寄托。因此,此时韩湘子的代表性神迹只在于能逡巡造酒、顷刻开花,无心过问世俗的苦难,并未像后期作品一再渲染的那样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花和酒一直是中国文人所追求的美与理想的象征,与花酒相伴的韩湘子风流潇洒,情趣高雅,出入凡人罕见、美不胜收的仙境中。此时的韩湘子故事营造的是一个冰清玉洁的超现实的虚幻世界,符合知识分子追求的精神自由以及平和悠闲的生活理想。作为飞升而去的天仙,离世超脱的韩湘子在唐宋时期作为一种审美的对象被吟咏追慕,体现出的是知识分子趣味的神仙观念,带有鲜明的文士化、贵族化、美文化的特征。
金元时期,道教兴盛,韩湘子故事在戏曲中得到了繁荣发展。在元蒙草原文化与中原农业文化的激烈冲撞中,沉抑下僚的知识分子,避开政治斗争的风云,转向企慕超脱出世的神仙,以神仙道化剧为主的仙话创作异军突起,将唐宋以来的仙话创作推到了一个高潮点。韩湘正式被纳入神仙谱系,成为八仙的一员;度化韩愈成为韩湘子故事的主题。
相对于历时较长的两宋,在为期较短的金元时期,有关韩湘子的诗文吟咏明显增加,韩湘仍是以高蹈尘埃、风雅洒脱的神仙形象出现。张养浩、方回、洪希文、张昱、许有壬等人对其的歌咏依然集中在感叹其“顷刻开花”“逡巡造酒”的异术上,表现出知识分子阶层对于现世功名的绝望与否定。
元代戏曲《韩湘子三度韩退之》《韩退之雪拥蓝关》《韩湘子三赴牡丹亭》,此三剧《太和正音谱》和《录鬼簿》中有剧目,但未见到剧本。从题目上可以推断,韩湘子故事的主题主要在于度化韩愈。值得注意的是,到元代韩湘的名字已被改为“韩湘子”,有了正式的道号。在现存元代其他有关八仙的神仙道化剧中,韩湘子的形象一再出现,已经正式成为八仙的固定一员,“顷刻花开”一直作为其代表性法术,并由此生发出其“携花篮”的具体化个人形象。
元代赵道一所编撰《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四二载韩湘事,全取《青琐高议》。全书规模宏大,人物、材料众多,是对元代以前神仙故事的一次新的整理与总结,实寄寓撰者为神仙争史传正统地位以提高仙话之意。由此,韩湘到元代已经被正式纳入道教神仙体系,得到教徒的景仰崇奉。
金元是道教兴盛的时代,尤其进入元代以后,全真教由于得到最高统治者的极度支持而风靡一时,影响巨大。文人学士在异族统治下异常苦闷,羡仙慕道,鼓吹出世,因而作为一代之文学的神仙道化剧成为仙话的主要形式,呈现出新的时代特征。
首先,神仙开始走近世间、度脱凡人。三教合一是元代宗教思想发展的总趋势,道教神仙思想的发展也和其他宗教思想的发展一样,与这种趋势相互影响,相互作用。仙话中的神仙对于尘世的态度逐渐发生了变化,一贯主张出世的神仙,也开始还俗到世间来,不但不以俗为累,反倒关心起俗世间的苦难来。以叙述敬奉仙道感化神仙、得神仙度化为主的仙话到了元代之后愈见普遍。韩湘子故事的内容主旨发生了根本变化,“风雪度蓝关”成为韩湘子故事的主题,更多地反映了普通百姓的世俗愿望。
其次,神仙采用仙师点化、自身顿悟的度脱方式。在现存八仙剧中对于韩湘子的法术可考的只有开花造酒,度化韩愈时具体采用的是什么神奇的方式不得而知,但是从元代其他度脱剧大致可以推知其度化方式。神仙传说中,钟离权、吕洞宾大都采用梦中点化、自身顿悟的度脱方式[2]。这种点悟的方法,是全真教度脱的主要方法,吸收了禅宗心性本净的思想,认为修道就是要显露出清净灵明的本性,而修性也就是修心,现出自己的清净之心,也就完成了“见性”的功夫[3]32。这一修持方式,体现了元代道教鼎新、仙话三教融合的趋势。
再次,八仙群体带有鲜明的全真教特色。元代,韩湘子正式被纳入神仙谱系,成为八仙的一员。唐宋时期,八仙中其他几位的事迹已开始出现在记载之中,但在仙话中还只是单个的存在,没有形成群体组织。到了金元时期,全真教影响愈盛,因传王重阳得道于钟离权和吕洞宾,钟离权、吕洞宾都成为全真教祖,有关钟、吕的仙话故事在当时十分流行。全真教为了光大教门、光大祖师仙迹,将早已流传于民间深入人心的韩湘子、蓝采和、何仙姑、铁拐李、曹国舅、徐神翁、张果老等都纳为汉钟离、吕洞宾的弟子或道友,构建起了以钟离权、吕洞宾二人为首的八仙群体的原型框架。全真教作为道教的主流宗派对当时社会影响极大,此时,受全真教倡导,八仙已经成为民众心目中具有代表性的典型道教神仙。
最后,世俗性与宗教性并存。元代社会开始走向世俗化,唐宋以来的人情化、市民化与宗教化的固有矛盾至此表现得更为激烈。一方面是仙话的世俗化,即内容上贴近现实生活,注重表现世态人情,强化市民阶层意识,形式上趋于通俗浅易,以至与市民文学合流,将戏曲作为主要艺术手段,以吸引更大范围的民众。另一方面,为了光大教门,为了与佛教争夺国教地位,仙话仍继续充当道教弘法工具,道教广泛运用仙话宣传道教思想,争夺更多信徒。这样,使得以神仙道化剧为代表的仙话在艺术成就上不可避免地存在着缺陷——宗教气息太浓,人物形象单薄,情节程式化,感染力不足等。
明清时期,仙话广泛融合儒道二教以及其他各种神怪传说,积极吸取俗文学的创作经验,进一步拓宽固有的传统题材,突出锄恶济世内容,以迎合下层人民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愿望与理想。在这种社会思潮背景下,韩湘子故事呈现出世俗化、平民化的内容和倾向。
明清时期歌咏神仙韩湘子的诗文内容依旧主要集中于开花奇术上,和前代相比没有实质变化,但在数量上明代较以前有所增加,清代则明显减少。这是因为道教在明代还一度在社会上层有一段回光返照式的兴盛,到了清代,则主要在民间传播。
在明清时期的通俗小说中,韩湘子故事得到了极大发展,围绕度化韩愈这个主题,形成了完整的修行成道模式,人物形象也得到了完善。明代吴元泰《八仙出处东游记》中有两回专记韩湘子故事,即第三十回《湘子造酒开花》和第三十一回《救叔蓝关扫雪》,首次出现了韩湘子的师父钟离权、吕洞宾二仙及韩湘子为民祈雪消灾的情节。明代陈继儒的《宝颜堂秘笈》收录了题名为“唐瑶华帝君韩若云自撰”《韩仙传》,以自述体的形式讲述了韩湘子的故事,增加了韩愈妻子窦氏和湘子妻子芦芳两个女性形象,依次叙述了韩湘出家、修道、度脱韩愈的经过,小说“修行成道”的模式至此才具雏形。明代雉衡山人杨尔曾编著的《韩湘子全传》是一部很典型的宗教劝道小说,是杨尔曾利用《韩仙传》以及关于韩湘子的诸多故事进行的自觉创作。《韩湘子全传》主要描述韩愈侄子韩湘得道成仙,然后度化韩愈一家入山学道的故事。韩愈由儒而道的转变过程十分曲折,却又合情合理,表现了封建社会部分士大夫由入世到出世的思想演变过程。
清代讲唱文学有《全图韩湘宝卷》,讲述了韩湘子的前世、出生、得道和度韩氏一家成仙的故事。主要依据明代《韩湘子全传》增饰而成,改动不大,基本情节和《全传》保持一致,但是韩愈的结局有了进一步的变化,成了职业神祇土地神,其妻窦氏则随之做了土地奶奶,湘子妻芦英做了天上的描云仙子。
明清时期,封建统治者已不再像唐宋元时期的帝王那样崇奉道教。失去了统治者的强力支持,道教很难再显耀于世,在上层社会的影响趋于没落,但在民间却影响日隆,这一盛一衰便是明清道教发展的特点。道教文化在明清时期较以前更加广泛深入地流入民间,以世俗化的形式与儒释通俗说教、民间传统信仰混融在一起,表现于大量的仙话作品中。作为仙话发展史上的最后一个阶段,明清仙话创作总体来看已日益失去神仙传记的固有特色而与市民文学合流。
首先,出现群体化、综合化、体系化的故事框架。作为八仙故事的集大成者,《八仙出处东游记》将原不相干或联系不紧密的八仙故事串联起来,构成一个完整的群体性仙话故事。八仙形象出现于唐宋时期,组合于金元时期,兴盛于明清时期。以钟离权、吕洞宾为首的八仙这一道教神仙团体的说法最早见于元代,但是八仙具体成员是谁,一直到明代中期以前都未达成统一。随着仙界的演进,八仙这一神仙群体逐渐由散到整,由分到合,最终形成相对稳定统一的谱系结构。
其次,儒道释三教与民间信仰合流。在明清仙话作品中,多以神仙为主干,广泛收罗儒道释以及历史人物、民间异士、精灵鬼怪。儒道释怪合流共处,神仙体系日趋庞杂,业已成为一个大杂烩。仙圣佛怪混杂交织,融合互渗,其固有特征和象征意义也随之日益驳杂以至相互转化。八仙人物来自不同社会阶层,是世俗社会中民众生活的缩影。八仙这一谱系结构中的神仙形象以及组成形式,鲜明地体现了中国民众的心态、中国特色的世俗愿望和理想,是中国现实社会的充分折光和反映。如果说八仙群体的形成,起初是由于全真教的倡导与抬举,那么关于八仙个体的种种传说,以及八仙群体最终定型,则要归结于民间传闻的推波助澜。
再次,修仙伦理更为世俗化、社会化。明清仙话中,更加突出了神仙作为世俗利益保护者的特性,出世的神仙逐渐被入世的神仙所取代,关注社会问题和民众生活成了道教“成仙”的先决条件,这一点在韩湘子故事的两个主题——修道、济世中都有鲜明体现。就修道主题的演变来看,韩湘子的修炼思想经历了一个出世—入世—救世的具体过程。到明清时期,道教开始像儒教与佛教那样,注重对人们现实苦难的慰藉与拯救,其修炼的目的转为解决如何度世的问题。就济世主题的发展来看,为了满足人们寻求超凡力量庇护救助的心理需求,明清韩湘子故事中的神仙较宋元时对百姓疾苦、治乱安危更加关心,神仙下凡入世,消除灾难,除暴安良,行善积德,主动投身拯救民众的事业。
最后,神仙形象更为神异化、超人化。为了突出神仙的救济功能,明清仙话中神仙的神力与仙性被一再扩张。韩湘子、韩愈乃至韩湘子岳父林圭等被塑造为遭贬下凡的神仙,他们在凡间历经俗世繁华后,在其他负有度脱使命的神仙的点化下,幡然醒悟,回归仙道。这种创作模式可以简单概括为“仙—凡—仙”的循环式过程。这种轮回转世的模式反映出下层民众在统治者长期愚民政策下产生的崇拜神圣的思想意识以及因为无力控制自身命运而只得自我安慰的宿命观念。韩湘子故事中将道教法术中的结坛、书符、行气、变化、招神以及改变自然、控制灾害之术等内容作了大肆渲染,使道法的神秘性和无上威力与神仙救世济民的主题密切结合。而在“神仙考验”的情节中,修仙得道者往往被塑造得离情背俗,被抽象化、非人化,突出了神仙所具有的神圣性和“超人”特质。
纵观韩湘子故事演变史,至明清时期为之一变,呈现出鲜明的世俗化特征。世俗化是道教文化乃至中国整体文化发展的主要趋势。伴随着道教的世俗化,仙话实现了由上层至下层、由雅文学至俗文学、由重修炼至重伦理的转化。仙话的宗教内核在世俗意识的包围下逐渐被融化,当世俗化不只作为一种点缀,而是作为一种内在的整体风格出现在作品的思想内涵中时,韩湘子故事也就完成了对宗教主题的超越。
[1]浦江清.浦江清文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2]王汉民.八仙与宋元明清之道教[J].民族艺术,2001(1).
[3]赵宗诚.略论道教的宗旨与方术[J].宗教学研究,1996(2).
2014-09-17
河北省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SZ141313)
任正君(1977―),女,河北昌黎人,助理研究员,硕士。
I206
A
1006−5261(2014)06−0020−04
〔责任编辑 刘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