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戒(二章)

2014-02-12 04:07
散文诗世界 2014年6期
关键词:屠夫刀子电线

陈 仓

人生之戒(二章)

陈 仓

陈仓,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陕西丹凤县人,目前供职于上海某报社。著有《流浪无罪》《诗上海》《艾的门》等。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新华文摘》转载,多次入选年度最佳选本,多次获权威性文学奖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28届青春诗会。

戒杀生

每一丝呼吸,每一次眺望,最后都在空中聚积,被闪电与雷鸣铸成了一把把刀子。

别说一条大河浑浊不清和我无关,雪花滞留在空中不愿回家与我无关,恐龙化成了石头是几亿年前的事情与我无关。别说天鹅丢失了翅膀,老虎抛掉了牙齿,狐狸藏起了尾巴,一根小草得到了露珠却失去了爱的能力与我无关。也别说,那个乞丐,那个裸奔的疯子与我无关。

我们原来只是一只猴子,我们的骨头还是畜生的骨头,但是我们的灵魂已经不是畜生的灵魂。几亿年,我们坐在一条大河边一边在肉体里淘米一边在心口上磨刀,越磨越尖,越磨越亮。我们原来只是吃草为生,如今已经学会了酗酒、吃肉与制造灯盏。猴子几亿年才变一次脸,变成万物之灵。但是一道闪电,就可能把一个人打回原形。

一代代,多少轮回,所有的灵魂都升上了天空。一片云的灰暗就是灵魂的灰暗;一滴水的苦涩就是灵魂的苦涩。所有的肉体都埋入了大地。一根草的无情就是你与我的无情,一只虫子的震怒就是你与我的震怒。我们每一次出手,哪一次不是充当屠夫,那些削水果的刀子,收获五谷的刀子,伸向病毒的刀子,伸向黑暗的刀子,有时候并不是别在屠夫腰间的刀子——屠夫的刀子不是用火可以熔化的,也不会生锈。

每一场筵席,每一次荣耀,每一次狂欢,甚至每一次祭祀,我都是一个不小的帮凶。我要开始学习牛羊吃素,要敬仰月光下的孤独,要把屋檐上的一滴雨水当成酒,要用额头上的汗水清洗每一块骨头,要放下屠刀——放下一百斤重量,一千粒尘土,就是放下自己的身体,只留下灵魂驾着一根脱落的头发像鸟一样飞。

戒妄语

我其实是人间一颗小小的雨滴,如今不小心被挂在了电线上。

对于出身如果不让我说谎,那将是多么琐碎、卑微和惭愧。父亲大字不识,母亲来路不明去路匆匆。降生我的那天,土地皲裂,庄稼歉收已久,到处是天打雷劈后的火苗。祖先到了性无能的时刻,父母这两盏熬干的小灯,他们希望我一来到这个人世,直接变成一根稗子草自生自灭。

对于爱情如果不让我说谎,那将是多么混浊、荒诞与飘浮。我第一次收割的不是自己耕种的麦子。我第一次屠杀的不是自己养大的羊。我第一次梦见的不是我的亲人。我第一次在月光下看到的不是我的故乡。我第一次喷射而出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满脑子想着的不是百合花,而是花瓣上的一只虫子。我第一次怀胎并哺育的不是自己的血脉,我第一次去跪拜的不是自己供奉的菩萨,说出这些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多么肮脏。我的爱和飞扬的灰尘多么相似又多么不同。

对于我的人生如果不让我说谎,那将是多么的单薄、虚伪和飘渺。我对乞丐的施舍是为了换取丰厚的回报,我的微笑那是在遮掩我的脆弱,我的赞美是在表达我的不满。我种下了小麦,其实想收获的是有毒的罂粟,我从天空中来,却最想留在空中,我的人生和树上的蝉多么相似又多么不同,时光的面具一件件摘掉之后,在秋天恐怕只有一个空洞的躯壳。

不能再坦白了,作为挂在电线上的小雨滴——人间一颗虚假的小珍珠。我想申明,我还是一个透明的人,易碎的人,可以挽救的人。每一步,我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每一次摇晃,我都有坠落的感觉,在落下大地之前,把每一刻都当成末日和死亡。

如今我要缴械投降,想杀戮你就动手吧,虽然你看不到一滴血液,但是我流掉的都是羞耻,就像面对夕阳我看不到自己的皱纹,但是我流掉的都是光华。所以从今天起,如果我无法把一颗太阳反射成一百颗太阳,那就让我像露水一样,尽量无声地靠近一根小草。

当我与云朵重叠,无所不在的神将不请自来,附在我世俗的身上。只要伸开你的双手,就能轻轻地把我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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