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记忆

2014-02-11 11:33陈平
思维与智慧·下半月 2014年12期
关键词:枞树枞菌蕨菜

陈平

故乡的山是一幅永不褪色的写意画。

故乡的每一座山中的每一条路,我都走过爬过滚过。跟着大人去深山里捡柴,那年我10岁。10岁的我很羡慕大人的好力气。他们挥舞着闪亮锋利的柴刀,腿肚子大的麻栗木,几刀就被他们放倒。我只能在一旁捡一些干树枝。深山里的干树枝极多,那些干枯了的树枝,风一吹,就从大树上咔嚓咔嚓地断下来,遍地都是。一会儿,我就能捡上一大堆。然后,我砍来一根又直又长的  树枝,把它扭成缟子,把缟子平放在地上,然后把干树枝整齐地摆放在缟子上。

捆柴是要讲究技术的。特别是柴的摆放,先要把大的直的放在两边,小的弯曲的放在中间,弯曲的一律摆成拱的形状,便于捆,捆起来整齐紧扎。遇到太弯曲的柴不好放,只要把弯的地方用刀一砍,轻轻一压,弯柴就变直了。柴摆好后,把缟子圈进去,双手握着缟子勒,并把双脚踩到柴上,边勒边使劲踩使劲摇,缟子勒到不能再勒了,就把缟子扭几圈,在缟门上扭成一个小鬏,柴就算捆好了。然后,砍来一根刀把大的又直又长的树杆,把两头削尖,就成了挑柴的矛枪,再把矛枪扦入柴中,一挑柴就算大功告成了。毕竟年龄太小,没力气,我捆的柴总不紧,走不了多远,就会脱,脱了又扦,扦了又扦。一路地扦,一路地脱,我被大人远远地落在了后面。一天捡三挑柴,来回在这些弯弯  山路上跑六趟,力气也在慢慢地增加。

一 到春天,故乡的山上就长满了蕨菜,我们又叫它龙爪菜。小时,常听大人说,阳雀未叫,蕨菜不能打来吃,吃了要聋耳朵。还未听到阳雀叫,鸡婆冲满坡的蕨菜无人敢打。后来,还是有胆大的打破了这个禁忌。他们悄悄地去打来吃,并没有哪个聋耳朵。于是,人们不再相信这个邪,一到蕨菜生长的季节,大家就邀伴结伙,提着篮子,直奔鸡婆冲,歌声笑声,从这个山湾里飞出来,  又落到那个山湾里。最开心的是我们这群孩子,我们钻得快,总是跑在大人的前面,尽选肥大的打,把瘦小的留给大人。直打得篮子装不下了,拿不动了,我们才停手。那蕨菜好像永远打不完,今天打了明天有。每天打一大篮。吃不完,就拿到镇上去卖,一角钱一把,一篮蕨菜也能卖个两三块钱,我们也很高兴,那毕竟是自己挣来的钱,总舍不得花。有时懒得卖,母亲就把蕨菜放在大  锅子里用开水烫蔫后,便放在太阳下晒干或挂在屋檐下的竹竿上晾干,留到冬天炒腊肉。蕨菜炒腊肉是一道上等菜,吃起来脆香脆香的。那美味,没说的。

黑松林是我常去的地方。那里有一大片松树,长得非常茂密,里面不见天光,我们叫它黑枞树。天热的时候,我们钻进黑枞树林里歇凉,里面落满了厚厚的松针,躺在上面软绵绵的,很舒适。山风吹来,松涛澎湃,像大海在喧哗。如果你仔细瞧,就能看到一两只松鼠在树上跳来跳去,天使般自由。松鼠,就是这片松林的主人。黑枞树里蘑菇很多。夏天,太阳雨一下,枞树林中遍地是  蘑菇。一放学,我就和伙伴们提着竹篮,直跑黑枞树。我们一钻进去,里面长满了红的、白的、黑的、黄的蘑菇。红的,我们叫它火炭菌;白的,我们叫它石灰菌;黑的,我们叫它梅绛菌;黄的,我们叫它麦粑菌。不一会儿,我们就会采上一大篮。鲜蘑菇一时吃不完,母亲就把这些剩蘑菇晒干,哪时想吃就吃。 味道最鲜美的还是松菇,我们叫枞菌。一到深秋,细雨一下,黑枞树的枞菌就纷纷冒出来了。大的就长到了枯松针的上面来,小的全盖在松针的下面,只要你用手轻轻一扒,饱满的湿漉漉的枞菌就露了出来。做菜时,母亲先把油汤煮开,把洗净的枞菌放入锅中,煮熟后,不需加味精,只放葱蒜盐巴,那汤,像鸡汤一样甜。

小时,我常听爷爷说,大山是有生命、有靈魂的。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灵魂,即使现在,我也无法说清什么是灵魂。但我感知到大山就是顶天立地的巨人。它有灵气,有神韵,有魅力。如果说江河是生命的摇篮,那么大山就是文明的发祥地。故乡的大山,千百年来,默默地养育着这里的子民。有人从这里走了出去,多少年后,他又回到了大山。他离不开大山。

好多年后,在大山的怀抱里长大了的我,带着父辈的嘱托走出大山。现在,我虽然待在一个县城,但我的灵魂却游离在县城的边缘。晴朗的日子,我常登上城外的高山,向着故乡眺望,可青山隔断,目光无法触及故乡的大山。多少回梦里,总是梦见自己在故乡的大山里悠转。我从故乡的大山起步,走过了人生一个又一个的驿站,翻过了人生的一座又一座大山,历经风雨沧桑,尝尽酸甜苦辣,这个中滋味,一言难尽。不管是失意伤怀,还是春风得意,故乡的大山,始终是我坚强的后盾。今生今世,我无法割断对它的依恋情结。每次回家,我都要去屋后的山里走走,去追忆那些曾经有过的酸涩和快乐。

(郭旺启摘自《黔东南日报》2014年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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