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毛伟
城关镇有三绝:陈豆腐,胡麻油,田老歪猪头肉。
田老歪猪头肉的摊子在镇子西头。摊主老田个子矮小,先天斜颈——头总稍稍偏一边歪着,人称田老歪。老田人虽长得寒碜,可有着一套卤猪头肉的好手艺。他做的猪头肉香糯爽口,油光溢彩。每天下午一出摊,如果刮西风,肉味就会香了半条街。据说早先这镇西头是僻静的处所,因为田老歪猪头肉卖得火,带起了这里的生意,慢慢地就有了卖烧鸡的、卖牛肉的、卖油饼的、卖凉粉、豆腐脑的,最后热闹起来,成了集市。
老田卖猪头肉的行头也和老田长相一样寒碜。一个手推车上放一个装满猪头肉的大木桶,旁边就是一个几根棒支在地上的切肉的木墩子。那木墩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老田在上面切肉时,随着老田手的动作,木墩子摇摇晃晃,吱吱嘎嘎乱响。人说,老田你这肉案子也太不称你这猪头肉了,也该换新的啰。老田把手里的刀一下栽在木墩上说,舍不得啊,老伙计跟我二十多年了。我早想好了,等我死了就把它绑我身上一起烧了,也省了柴禾了。这玩意儿里外都是油,好烧着呢。
五十多岁的老田一生未娶,孤身一人过日子。只有一个女人关心他,就是在他摊位附近住着的寡妇陈大莲。大莲子十多年前就死了丈夫,带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儿,靠给人补尼龙袜子生活。那时候尼龙袜子金贵,一双要三、四块钱,所以穿出破洞来也舍不得扔。这样就有了织补尼龙袜子的营生。大莲子每天带着针和五颜六色的尼龙线站到镇上百货商店门口,等着给人补袜子挣几个小钱。
因为离老田的摊位近,老田有时去大莲子家找口水喝或者是临时寄放点东西,一来二去就熟络了。大莲子家有担水劈柴砌墙补洞这样的粗活老田就帮着做做。大莲子也帮衬着老田。老田生意收得晚了,大莲子就拿些饭菜让老田在摊子上吃。别看老田猪头肉做得好,大莲子做菜也不赖。老田喜欢吃大莲子的青辣椒炒干鮳鱼,用烙馍厚厚地卷了,嚼得满头大汗,还连叫过瘾。
时间长了,就有人撮合两人。其实两人也早有这个意思。只是大莲子的闺女反对。闺女也知道老田是个厚道人,但总觉得让这么个歪头矮腿的老头做自己的继父有点腻味。大莲子就对老田说,这闺女也老大不小的了,再等等,等闺女嫁出去了再说。老田点头,觉得只要心里有,早一天晚一天在一起都不算啥事。
大莲子没等来这幸福的一天,倒霉事却先降临了。
有人在大莲子家扔出的垃圾中发现了一张破报纸,破报纸上印着的领袖像被人用笔打了个叉。大莲子立即被逮捕。上边认为这是一起严重的反革命事件,县公安局军管会成立了专案组侦办案子。
两天后,老田知道了大莲子被抓的事。他没有多想,在家里准备了一下就去了县公安局。他对专案组说那件事是他做的,和陈大莲无关。是他拿那张报纸包了猪头肉给陈大莲的。开始专案组里还有人怀疑,说老田包猪头肉都是用荷叶,从来没用过报纸啊。专案组去老田家搜查却没发现一片荷叶,只有裁好的一叠叠的报纸。最重要的是专案组在其中一张报纸上又发现了一处领袖像被打了叉。
于是,案情就很清楚了,作案者是老田无疑。老田是地主家庭出身,显然有作案动机。专案组认定:罪犯田文敬出于其反动的阶级本性,用极端恶毒的手段损毁伟大领袖像以发泄对社会主义制度的仇恨。实属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很快,老田被从重从快地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临刑前一天,看守所长问老田最后有没有什么要求,老田说就想吃青辣椒炒干鮳鱼。所长特地让食堂炒了一大盘,又打了半斤散白酒送老田上路。
大莲子被抓后始终闹不明白这是有人使坏害她还是哪个孩子耍的把戏。她一口咬定不是她干的。关了一个月后,她稀里糊涂地被释放了。
这时候,老田连尸骨都已经灰飞烟灭。大莲子捶胸顿足地嚎哭了一天一夜,她又悔又恨,说早知道这样,她在里边就把这事认下了,怎么也不会让老田为她顶罪把命送了。
老田没有亲属,他的骨灰已经被当做无人认领处理掉了。大莲子在老田家门前找到了老田切肉的木墩子,把它拿回家劈开烧了,把灰渣放进骨灰盒埋到附近山上一僻静处,又请人做了块石碑立在坟前,上面刻着:义夫田文敬之墓。
从此,陈大莲远走他乡,永未返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