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符视觉形式的显义与隐义解读

杜新燕

（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广州 510275）

太岁符视觉形式的显义与隐义解读

杜新燕

（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广州 510275）

我国民间观念认为，天上有六十个太岁星君，每年轮流下界护佑众生。人的属相与流年太岁有着刑、冲、破、害的不利关系，即为犯太岁。太岁符就是专用于化解冲犯流年太岁的一种道符，太岁符的视觉形式蕴含着显义与隐义。显义呈现出宗教和命理秩序的双重信仰，隐义则是社会关系的象征性表达。

太岁符；宗教信仰；命理秩序；社会关系

我国民间观念认为，天上有六十个太岁星君，每年轮流下界护佑众生。流年太岁，掌管着人间一年的吉凶祸福。人的属相与流年太岁有着刑、冲、破、害的不利关系，即为犯太岁。犯太岁的人，诸事不顺，严重者有意外血光之灾〔1〕。

太岁符就是专用于化解冲犯流年太岁的一种道符（见图1、图2）。长期以来，太岁符以其丰富的视觉语言和图像叙事方式帮助人们禳除冲犯太岁而带来的煞气，是祈请太岁护佑的最佳方式〔2〕。本文通过对太岁符图像叙事方式的解读，揭示其中所蕴含的视觉语言。笔者认为，太岁符用图像叙事的方式表达了显义与隐义两层语言涵义。显义，是可直接从符的图像形式中解读出来的信息，而隐义则是指蕴含于图像形式之中，通过观察、分析方能勾勒出的文化线索。

图1 红色太岁符

图2 黄色太岁符

一、太岁符的显义：信仰观念的视觉呈现

（一）宗教信仰的视觉呈现

1.太岁符的颜色黄、红、黑是宗教信仰中具有丰富内涵的色彩

太岁符分阴阳两种，黄色、红色为阳符，黑色为阴符〔3〕。采用这三种颜色与我国传统宗教信仰中颜色的文化内涵有关。先来看黄色。黄色是土地的颜色；五色配五行五方，土居其中，黄色因成为中央正色；中央正色的地位产生以黄为尊的思维定势，辐射到土地之外，又指称疆域和帝王〔4〕；黄色与“有土德之瑞，土色黄，故称黄帝”的观念结合产生黄帝神话。黄帝神话与方仙术结合，成为黄老道，为道教的起源〔5〕。之后，黄色进一步与道教观念结合，逐渐具有了招神、驱邪的神力，成为与神灵沟通的主打色。符的颜色以黄色居多，在祭祀仪式场合给神灵呈进的“疏”“表”等，也是黄色的。再来看红色，红色被认为是太阳的象征；红色还是血的颜色，是生命力的象征，常和施行与灵魂有关的巫术联系在一起〔6〕。因而在宗教文化中红色逐渐演变成能驱邪避祸的颜色。而黑色在我国传统文化中两面性的内涵较突出，一面象征刚直、肃穆；一面象征阴暗、恐怖、死亡。

太岁符对黄、红、黑色彩的使用很大程度上就是取其驱邪避灾的文化含义，同时也吸纳了我国古代对天地空间的认知。古人把天地空间分为东、西、南、北、中五方，各方又分属木、金、火、水、土五行，五行五方又分别对应青、白、红、黑、黄五色。多种观念的综合作用，赋予了太岁符获得神力的基础。

2.太岁符的材料朱砂、墨是宗教信仰中驱邪纳吉观念的载体

做太岁符的材料和其他符一样，以帛和纸居多。用帛可能是因早期画道符时纸较贵重，不能普及使用，后世又沿用成习之故。朱砂和墨是画符常用的材料，其中又以朱砂为多见，朱砂也是传统观念中能辟邪的圣物。古代著名神谕事件中带有神力的材料多是用朱砂写的，周文王、陈胜、吴广、王莽等人就是依靠丹书得到上天的旨意，丹就是朱砂。用朱砂画符就是承续了丹书与上天有联系的观念，用丹书来代表上天的旨意〔7〕。墨是古人常用的书写工具，古人认为写有字的纸具有神力。《聊斋》《二刻拍案惊奇》等作品中都有爱惜有字纸而延年益寿或是获得神仙护佑的故事。道家用墨画符也是借助字纸的神力驱邪纳吉。

3.太岁符文字和图画结合的形式是宗教信仰中字画通灵观念的表达

古人认为，写有字的纸、画得逼真的画具有神力，它们和神秘的灵界有数不清的渊源。文字被仓颉造出后，鬼哭得很伤心，原因是以后有能治住它们的东西了。而爱惜字纸能得福佑，逼真的画中人、物往往带着灵界的信息从画中来到人间也是文学作品中常见的内容。太岁符采用文字和图画结合的形式含有字画通灵的观念。

4.太岁符中神鬼、巫术、宇宙空间等内容构成是宗教信仰中的主要组成部分

相信在人所处的物质空间之外有一个神灵鬼怪的世界，是道符最基本的思想基础。各类神和鬼构成庞大芜杂的体系，影响着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太岁符中也有一个神灵世界：太岁年值年星君、太阳星君、南斗星君，六甲神将、天官、北斗星君、太阴娘娘，六丁大兵。

符头中部弯曲的曲线应是三清的符号，三清是道教的最高神，指道教尊崇的玉清、上清、太清三清境，也指居于三清境中的三位尊神：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道家认为符是奉三清命令召神遣将的，所以符头一般都有代表三清的符号。符中的“敕令”字样是遣神的命令，蕴含巫术的主要思想，即借助超自然力量来控制人或事或对其施加影响。符中用“敕令”二字就是希望借助所遣神的力量为人们消除命理中的不良影响。接下来的日月星辰图案呈现的是宇宙空间信仰。古人对星象、宇宙的观察形成完整的宇宙空间信仰体系，这个体系把日月星辰、阴阳五行、社会人生、生死祸福都密切联系起来。这些思想反映到宗教中，形成人们居住的俗世空间和神鬼仙怪居住的灵界空间。

符头左右两边是日、月的象形图案。日下面五个连接的圆圈是星辰图案，代表南斗六星。月下面七个圆圈也是七颗星辰，应该是北斗七星。符胆的左右两边分别有七个连接的圆圈，第一颗很可能是当年的值年星君，接下来连接的星座每一个旁边都有一个“免”字（有些太岁符是“雷”字），分别是当年犯了太岁的星座。咒语下面有一八卦。八卦是一个有复杂意义的象征符号，用在太岁符中大体上是取其阴阳五行及天地雷风、水火山泽的象征意义及与社会、人生相连的关系。

宗教的最终目的仍是现世关怀，信仰者的种种宗教行为最终都将落实在对现世幸福的期待上。符尾及边角的赐福、镇宅光明、招财进宝、聚宝、合家平安（一生平安）字样就是宗教信仰中现世关怀的视觉化表达。

（二）命理秩序的视觉呈现

从太岁符的结构上看，日与南斗组合、月与北斗组合，南斗主生，北斗主死，秩序不可乱。二者并列，即生死并列，是自然的命理秩序。主神太岁星君、八卦调解生死阴阳，放在生死命理的中间，代表用之调节被破坏的命理秩序。最高神三清在符头，本符主神太岁星君居中，六丁六甲在侧，符尾及边角是人的愿望，也代表着人在宇宙秩序中的位置。

黄符中“已开光”字样则是画符者对符神力的说明，是规范命理秩序的再次强调。从太岁符的视觉形式看到符所表达的完整含义是：按三清旨意，唵佛命令太岁值年星君到此坐镇，免除冲犯太岁人的一切灾难。太阳星君和南斗星君传令六甲神将，让天官赐福给人们、保佑他们家宅光明。北斗星君和太阴娘娘命令六丁大兵为人们招财进宝、护佑他们合家平安。由上可看出，太岁符是信仰观念的视觉呈现，它通过颜色、图案、文字等视觉形式的有序汇集把人们能感知的物质世界与不可触见的神鬼世界及玄秘莫测的命理联系了起来。

二、太岁符的隐义：社会关系的象征性表达

（一）道士与信众的关系

太岁符的显义呈现出宗教和命理秩序的双重信仰。接下来的问题是，它究竟呈现了谁的信仰？道士的，还是普通信众的？

一般来说，太岁符要获得灵力须由有高强法力的道士凝心静神、全力与神交感绘制而成，而符要产生驱邪避祸的效力则更多要靠广大信众的使用。由此，不得不进一步追问，一张发挥灵力的太岁符背后究竟隐藏了道士和信众怎样的关系?

对于下层人来说残酷无奈的生活现实促使他们寻求一种对操控人生命运的神秘力量的敬畏和依赖，希望通过对这种不可知力量的祈求、控制来改善生活从而改变自己的运程。

另一方面，道教在长期寻求生存的过程中，不断地采取“向下生存”的策略，与人民群众生活连接非常紧密。很多道教经文提到解决百姓生活危难的策略，如何收治鬼怪，如何用符、水为人治病等。道士中还专门分出一类在家修行，过世俗娶妻生子生活的火居道士，他们在不举行宗教科仪的时候过着和普通群众一样的生活，这为道教在民间的传播提供了很便利的条件〔8〕。即便是那些正式出家，严格遵守道教科仪的道士们，其宗教生活的很大部分也与普通群众的生活密切相关，专门设坛作法，为他们超度亡灵、安龙奠土、驱鬼逐魂、祈福延寿……

可以这样说，道士们通过自己掌握的专业宗教知识，用法事、符箓等手段为信众提供了实施信仰的具体操作方式，满足他们求福避凶的心理需求，从而为道教在生存竞争中获取了更多的信众。

而我国民间信众们普遍缺乏系统的宗教知识，甚至信仰体系都处在多元混融的状态，实施信仰的过程需要借助掌握专业宗教知识的人员为其操作、实施。这样道士与信众在信仰上达成了一种供需关系。就太岁符而言即是道士借助信仰的力量，通过信众的宗教行为迎合那些因命犯太岁，以致命理正常秩序遭到破坏的人们欲求恢复正常秩序的内在需求。

（二）社会的层序关系

太岁符主要是对太岁的信仰，太岁信仰的实质就是一种社会的层序关系。古代岁星纪年法假设了一个与岁星反道而行的星座，是为太岁。太岁由于代表岁星，成为岁星之神、北斗之神，最后成为天帝的象征，进而又成为天帝与人皇的双重象征。所以，对太岁的崇拜与敬畏实质是对天帝的崇拜及对人间皇帝的崇拜〔9〕。太岁星在演变中既被赋予天帝与人君的双重象征，自然成为封建统治秩序与尊严的象征符号〔10〕。从这点上说，对太岁的信仰实则是对天地星象的运行规律及与之相关的世俗人生命理秩序和代表人间皇帝统治下的尊卑层序关系的确证。

从太岁符的结构形式上看，主神太岁星君与八卦一起放在中间，最高神三清在符头，本符主神太岁星君居中，六丁六甲在侧，符尾及边角是人的愿望，代表着人在宇宙秩序中的位置。整张符的结构排列出一种有序严谨的层级，从上到下分别是三清、太岁星君、六丁六甲、人。这种结构排列是神、人秩序的反映，也可以说是现实社会层序关系的折射。

太岁符体现社会的层序关系是一种必然。从整个道教的发展史上来看，道教也曾几次借助统治权力获得了极大的发展空间。道教一面关注下层群众的信仰，一面也把自己镶嵌在权力制度中，争取更大的空间。道教取得飞速发展的第一阶段，即魏晋南北朝时得到帝王统治者的支持，从民间的道团上升为官方承认的正统宗教。之后唐王朝李氏皇族与老子攀亲，政治上给予大力扶持，也为道教的进一步发展注入活力。及至北宋、明朝，帝王皆有迷信道教成风者，这在很大程度上为道教的生存提供了土壤。道教与统治集团的结合必然把权力的层序关系折射到神灵系统及符箓科仪之中，以迎合统治者的需要。而且在中国，等级关系、尊卑伦理秩序长期渗透到人们思想意识层面、社会文化层面，道教作为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将之表达出来是很自然的。

（三）社会关系的调整

太岁符中太岁信仰本身就是信众与信仰对象间关系的一种调整。从我国古代对太岁的信仰来看，其禁忌甚多。人们出行、迁徙、动土、修葺，几乎与日常生活相关的方面都忌讳犯太岁，民间有“太岁当头座，非灾即是祸”的说法。可见，太岁在民众信仰观念里并非一直是迎吉纳福之物，而是若不慎冲犯便有灾祸降临的不祥之物。从民间传统观念来看，民众对于能带来灾祸的事物，总是想尽办法驱赶。太岁既是灾星能带来灾祸便应设法驱之。而现实情况是，灾星太岁不仅成为信仰对象，还演变成神太岁星君。这应看成民众与信仰对象关系的调整。对于能带来巨大灾祸的事物，民众可能因为惧怕而信仰、供奉，以求灾祸远离自己从而保平安。

从太岁符的应用上看，它用于化解冲犯流年太岁而带来的煞气。命犯太岁是人的属相与上天控制下的命理秩序发生冲突，继而影响了人们社会生活的正常秩序，混乱了上天为人间事先安排好的生死祸福、尊卑伦理。尊者可能因命犯太岁而诸事不顺，落入卑者的行列。太岁符被用来化解这些混乱伦理，将破坏了的层层关系拉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是对社会关系的一种再调整。

三、结论

图像信息或视觉符号信息，是人类获取信息来源的主要渠道之一〔13〕。就太岁符而言，其视觉形式的隐义所表达的是信仰者个体、道士与统治者或国家的复杂互动关系，这些关系又通过符中的文字、图案得到象征性表达，从而建构起三者之间的信仰构架。本文对太岁符视觉形式的解读是视觉人类学通过视觉形式探讨其后的视觉思维和人类活动研究方式的一次尝试。

〔1〕刘道超．论太岁信仰习俗〔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4（9）:34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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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汪启明．道教起源与黄色、黄帝崇拜〔J〕．宗教学研究，1992（21）:64-68．

〔6〕门德来，唐岚．中国传统色彩研究之红色崇拜〔J〕．南方论刊2010（10）:95．

〔7〕刘晓明．中国符咒文化大观〔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0：10-89．

〔8〕卿希泰，詹石窗．道教文化新典〔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88-200．

〔9〕钟国发，龙飞俊．恍兮惚兮：中国道教文化象征〔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7：20-137．

〔10〕杨春时．艺术符号与解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3-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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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邓启耀：视觉表达与图像叙事〔J〕．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1）：114—115

（责任编辑 杨斯斐）

The Interpretation of Explicit and Implicit Meanings of the Visual Form of Tai Sui Fu

DU Xinyan
（Department of Anthropology，Sun Yat-Sen University，Guanzhou 510275，China）

The Chinese folklores believe that there are sixty Gods living in heaven．They take turns to descend to the earth every year to protect people．The People born in a specific zodiac year may offend one or some of Gods．Tai Sui Fu(Tai Sui Talisman or amulet)is deigned to protect those people who offend Gods unintentionally．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visual forms of tai sui fu，the article explores the explicit and implicit meanings．The explicit meaning presents religious beliefs and fate orders;the implicit meaning expresses some social relationships．

tai sui fu;religious beliefs;fate orders;social relationships

K892．24

A

1672-2345（2014）05-0005-04

10．3969∕j．issn．1672-2345．2014．05．002

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118LED185）

2014-03-02

杜新燕，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视觉人类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