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哀
【壹】
腊月豫王都,暴雪封城。
双手被缚在身后,无戈只着了件赤红裘袍,头上的凤冠窸窣作响。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坐于床榻,面上却无半点惊慌之色。
嘎吱——门被推开,那人缓步上前,身影全全将她拢在黑暗里:“如今,我是叫你无戈,还是该唤你一声大人?”瞧她白肌皙肤,面若桃花的模样,想必这些年过得甚是快活吧。
可只要一想起她这般快活着,就叫他生不如死。
她听出了他的声音,也只淡淡道:“这儿是豫王宫?”
他冷哼:“豫王宫?你的脚也配踏入那里?放心,这只是座破宅子,与你倒是般配得很。”
她面前的流苏摇着:“这么把我掳来是何用意?你难道就不怕……”
“怕?我怕过什么?”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知道为何要在大婚之日把你抢走吗?我就是要让你出尽丑相,就是要亲自问问,这些年你过得顺风顺水,凭的是什么!”
“可你已经是豫国的王了,不是吗?”她抬起头,看着他。
他一臂就将她拎在了怀里,盯着她:“是,如今我是豫国的王。你是不是也要用那副谄媚模样,来讨好于我!”
她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你恨我,我知道。阿城的事,对不起……”
“别给我提阿城!”他一臂将她推到在床榻上,犹如暴怒的猛兽:“这名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只让我觉得你更恶心!”
她强忍着疼痛:“既然我如此不堪,你又何必再见我?我们本就该老死不相往来的,不是吗?”
老死不相往来?她嘴里竟能说出如此绝情的话。他笑中透着无尽的冰凉:“我不见你,怎知你过得如鱼得水?我不见你,今晚谁来陪你过这洞房花烛?”
“司尧!”她不知何时已将手腕的绳子解开,袖里旋出的是银亮的匕首,定定抵在了他的脖颈,“你最好让我走,否则就是跟大卉朝廷作对。”
“嗬,”他迎着匕首,挑了挑眉,“你这天下第一女神捕的名声是不假。可你别忘了,你这一身功夫,是我教的……”
她双手紧撑着他前倾的身体,可也无济于事。滑落的赤艳嫁衣,呼吸急促扑在脖颈,他的手环绕在她的腰际,越来越紧,像是缠绕的藤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蜡烛几圈光晕摇摇晃晃,她手腕沁出鲜血,血腥弥漫在屋内,最终将她送入无尽的深渊。
这折磨不知过了多久。
微汗迷离间,她恍惚看到那人背脊上狰狞的疤痕。他披上锦裘,居高临下:“这场戏何时结束,我说了算。”他瞧着她狼狈的模样,喉头有了一丝颤动,他不清楚自己是想毁了她,还是想得到她。可他很快换了副冷冷的面孔,拂袖出门:“来人,把她给孤王扔去后山。”
【贰】
六年前,九国之乱。
安宁了数十年的大卉朝,一夕之间战火四起。十六诸侯,竟有九国起兵作乱。赵国的公子寒,大卉的实际统治者,挟天子以令诸侯,率勤王之师平叛。
这一年,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无戈只是其中之一。好在,豫国就要亡了,身为叛军之首的豫国已兵败如山倒。多么讽刺,她身为豫国子民竟期盼着自己的国家灭亡。
无戈还记得她与那两兄弟的相遇。
是那个叫阿城的少年,偷了她从死人手里掰出的饼,尽管这饼比石头还硬。她反身便将那人按到在地,他不顾撕扯,抓起饼如狼似虎地吃起来。
“你这浑蛋,怎能抢旁人的东西!”无戈急得嚷道。
“姐姐……我饿……”那少年听到斥责,便停了下来,他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脸无辜地瞧着无戈,眼眶中泪水打着旋。
无戈怔住,她自小就是孤儿,没人看得起她,更没人唤过她姐姐。最终她还是放开了手:“你叫什么?没有家人吗?”她问他。
少年抹了一把脏兮兮的脸:“我叫阿城。我哥哥他去找吃的了,马上就会来的。”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无戈想,或许她还可以撑一天,一天,她一定能再找到吃的。她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身:“吃吧,饼送你了。”
怎料突然晃过一身影,来人一把打掉阿城手里的饼,嗔怒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倘若遇上别有用心的人……”
“哥。这位姐姐是好人,她不会害我的。”阿城忙起来解释。
“人心总是难测。”那人说完还不忘瞅了无戈一眼。
无戈瞧着地上黑乎乎的泥饼,很是气愤,别人会花工夫去害这叫花子兄弟吗?无戈捡起地上饼,一口咬下:“好心当作驴肝肺,本姑娘还不伺候了!”言罢,转身就走。
“等等——”那人喊道。
无戈没有停下,却被那人从身后抓住了胳膊。他从腰中取出一枚玉玦:“我弟弟吃了你的东西,总是要付钱的,这个玉玦押给你,等我有了钱,自会找你来赎。不用这么看我,我,只是不想欠别人的。”
是个怪人。无戈虽见识不多,可也看得出,这枚玉玦的色泽雕工,怎么说也得上万金锞,他宁肯带着弟弟讨饭,也不愿卖掉,想必他很宝贝这块玉吧。
可谁又让他惹了她呢?无戈索性接过玉玦抛了一抛:“谢了。”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叁】
“姐姐……我饿……”
“我只是不想欠别人的……”
“大人,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人……”
“哥——救我——”
一阵刺骨的寒冷,无戈从恍然惊厥,她又做噩梦了。这些年,那个梦就如鬼魅一般缠着她,她忘不了,更丢不掉。
她身上仍裹着那件被撕破的嫁衣,腕上是残留的血迹,他应是恨透她了。无戈从衣襟里拿出一枚玉玦,这是那年,司尧送给她的,她一直留着。无戈艰难地站起身,却又怔怔地跌坐在地。
白雪皑皑深处,立着一白玉墓碑,赫赫地一行字——豫之公子城墓,兄泣血纳石。
无戈虽知道结果,可当这一切赤裸裸地立在面前,她心里还是无法平静。那么,对于司尧来说,更是无法接受的吧。在他心里,她是个自私自利,攀附权贵的女人。无戈踉跄走近,终是跪倒在墓碑前:“阿城……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