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和影只三人

2014-02-11 19:55扶笛
飞魔幻B 2014年1期
关键词:师兄师姐师父

扶笛

桃花谷又来了人。

黑衣劲装,玄带束发,寒梅墨剑。立在红花素雪中,便如同一柄亮了锋的宝剑,寒芒毕露。

我开门迎他入内,往外探了探,再掩上门:“如何?”

“山下埋伏的都是高手,跑不掉。”他拿过挂在架上的风衣系在我的脖颈,而后冲我一笑,“不过无妨,我会送你出去。”

“墨云。”我咬紧唇,“如果只能逃掉一个,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他将我拉入怀里,我靠在他的胸膛,感受到他的心跳沉稳平静,心也安定下来。我开口道:“师姐针对的是我,只要你安全,我什么都不在乎。”

他沉默半晌,而后一声低叹:“我怎么会放下你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是的,我曾救过他的命。

那还是五年前的事,他在满地的鲜血中醒来,看见我的第一反应,是掐住我的脖子。我拿银针扎他的手才得以逃脱,他又欲杀过来,可是马上便抱紧脑袋在地上打滚,大吼。

他失了忆。

记不清自己是谁,又是为什么倒在我的药谷外,一身的伤。我给他起名叫墨云,只因他的头发很好看,如云缎一般光滑。怕他是被仇家追杀,便让他戴上人皮面具,藏在我的药谷里。他的身手不错,作我的护卫绰绰有余,而他也无处可去,便心甘情愿留在我的药谷,替我处理一些霸道暴虐的病人。

以往我都是一个人,有了他的陪伴,这寂静的山谷里增色不少。他细心体贴,对我多加照顾,我很喜欢他,喜欢他的眼睛,喜欢他的眉毛,喜欢他的脸。

喜欢他的一切。

师父死后在这谷里,便一直是我俩相依为命。

这一相依便是五年。若非师姐再次寻仇而至,恐怕我与他会一直这么安稳地住下去。也会这样一直幸福下去。

可师姐定不会想看到我幸福,所以她带人闯上来,被机关压退后,便留在谷下整装待命,迟早会再攻上来。如今墨云前去探路,他说逃不掉,那么山下埋伏的,定是极为厉害的人物。

自从五年前师姐叛逃山谷,便听闻她另立门户,在外成立一个毒仙派。师姐极为厉害,门下弟子发展众多,皆是用毒高手,对我是势在必得。

墨云带着我沿着一条密道下山,密道狭窄,两旁是光滑的石壁,之所以选择这条路,是因为空间窄小,个人力量能得到最大的发挥。他举着火把带着我走,速度极快,我不曾习武,因此走得格外费力,惊慌之下腿脚相绊,扑倒在地。

他赶紧将我扶起来,一双剑眉紧紧蹙着,似是询问。我摇头继续走,哪知脚下一软,竟是走不得了。他一时无话,蹲下身,让我趴上去。

我立时有些欣喜。这样一个贴近他的机会,让我羞红了脸,不过他看不见,背着我稳步前行,昏黄的光影映在石壁上,是我俩紧紧依在一起的身形。我就这样一直欢喜地看着,直到一个人大笑着闯入我的视野。

墨云身形一顿,凝重的气息在他身上弥漫开来。

“小师妹,好久不见。”来者妆容艳丽,唇色泛起一丝诡异的红,宛若滴血。她着了一身绯色衣裙,目光较之当年变得凌厉狠辣,身段却越发秀丽。

“绯色师姐。”我暗暗握紧了手中的霹雳雷珠,这是以往我的病人留下来的医药费,一想形势不对便立马掩护墨云逃走。

师姐冷笑一声:“我辛辛苦苦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亲手为师兄报仇!”

疯狂的恨意,将她的双眼斥满血红。她的衣袍鼓动嘶鸣不已,在她身后,不断汇集毒仙派的弟子,密道的出口已被重重包围。

无处可去!

墨云拔出长剑,屏气凝神与她对峙。我心下一惊,已顾不得什么,从墨云身上爬下,直视师姐:“你要的人是我,你放他走!”

师姐哈哈大笑:“笑话,你让我将这个亲手杀害师兄的人放走?妄想!”

墨云身体一僵,转过头来看我,他的眼神让我心烦意乱,我咬紧唇,决然道:“那么,我们一起死吧。”

我奋不顾身朝她冲了过去,手中的霹雳雷珠脱落,轰然的爆炸声,将狭窄的通道变成回声堂,耳内轰鸣乱响。我被爆炸的巨浪撞上石壁,吐出一口鲜血,灰尘弥漫,眼前一片模糊,混乱中我看见一个人影朝我跑过来,黑色的影子凌厉若刀鞘,如云缎般柔软的长发垂在脑后。四面迷蒙不清,他在我眼中却是那么清晰,无论在哪里,我总能一眼认出他。

可是在浓郁的灰土里,我看见一抹不易察觉的黑气向他靠近,我用尽全力跑过去挡在他身前,将他往外推去:“走!”

我是拖累,带着我,他肯定跑不掉。

他扶着我的双手,定定看着我,于是我又说道:“如果只能逃掉一个,我希望那个人是你。”我镇静严肃地再说了一次,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松开手,执剑往外走去。

“等我。”他握住我的手,很紧。

一路各色惨号,我知道,他已经杀了出去,于是我放下心来,嘴角笑开,抬手化解掉那一丝渗入我背后的黑气。

师姐抓住了我。

我手无缚鸡之力,落在她手里,是必然的结果。她好整以暇地坐在我的药庐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说,他会不会回来救你?”

她说话的时候,手里盘着一条青绿色的小蛇,蛇芯吞吞吐吐,发出嘶嘶的声音。

“你现在唯一的价值,便是引他回来,只要我捉住他,我会一层层剥掉他的皮,然后把他丢进毒窟喂蛇!可是……”她看了看我,“如果他不回来,我就只能对你动手了,我亲爱的小师妹。”

我抿唇不语,这个时候,我只盼他不要回来。师姐怀念地抚摸着药庐里的摆设,啧啧叹着的时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得格外惑人。

“师妹,当年我们三个,真是桃花谷里绝世的好搭档呢。”

我的眼前恍惚起来,似乎随着她的动容,回到了过去。

说起我与师姐的矛盾,来自于我俩共同的意中人——师兄。

那个时候,我孤身闯入桃花谷,多日的饥饿让我昏倒在药庐外。睁开眼,便见一个俊美的男子端着药碗,将苦涩黏稠的汁液喂入我的嘴里。

他的脸白皙温润,眉峰俊逸。那个时候,我只觉得,他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子,因此眼睛一眨不眨,看得格外认真。我如此无礼,他却并不恼怒,只轻轻一笑,竟比窗外的白雪还要明亮,嘴里的苦涩顿时消散许多。

他将空了的白瓷药碗放至一边,看着我温柔开口道:“你先前晕倒在外边,是我师父救了你。”

话音刚落,一直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我的目光落到门口,便见一个姿色雍容的女子裹了厚厚的白狐裘进了来,卷入了一些风霜飞雪。她身后一个绯衣女子连忙将门关上,先是唤了男子一声“师兄”,随即看见我坐在床上,立时惊喜地冲过来:“你醒了!”

我正疑惑间,便听那个狐裘女子冷斥道:“绯色!”绯色便乖乖稳了身形,先前喂我喝药的男子也站了起来,两人同时颔首:“师父。”

我来了桃花谷,而他们口中的师父,正是桃花谷的谷主。

谷主的脾气不佳,心地倒是善良。绯色和她的师兄杨宇峰皆是孤儿,被谷主收养在此,因此当谷主得知我也无父母身家,便问我是否愿意留下。

我自是万分感激,一人在外流浪多年,能有一顿饱饭,已够我满足。

磕过头拜过师后,我才得知,我们师兄妹三人修的不是同样的技艺。

师父有一个剑侍叫赵铭,师兄便跟着赵铭学剑,并未学医。师父说,桃花谷的医术学得精就行,无须全学。于是师兄学剑,师姐学蛊毒,我则学医术。

相互牵制,相辅相成。

师父希望我们能够敬爱有加,如亲人一般共守桃花谷。因为一人寂寞,三人便可交流,让谷里充满生气。可是师父没有想到,我与师姐,会同时喜欢上师兄。

师兄云衣墨发,风流英俊,人谦和有礼,任是哪个姑娘见了都会喜欢,何况是与师兄日夜相处的我和师姐呢?

自我留在桃花谷,经历了师兄的温和亲顺,感染了师姐的开朗豪爽,心也变得渐渐温暖起来。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有这样奢侈的幸福生活,因此格外珍惜。

那日,我们奉命跋涉去十里外的邙山采一种药草,途中遭遇雪狼,师姐毫不犹豫拦在我身前,师兄拔剑便往前冲去,一番凶险至极的厮杀,最后险胜,师兄却受了重伤。

我们藏入一个山洞,师姐外出为师兄寻药,而我则一直照顾着他。受伤的师兄全然没有往日的柔和,我这才发现,闭着眼的师兄,脸绷得很紧,透着冷硬。

他的眉头蹙着,冷汗布满额头,我忙卷起袖子去替他擦拭汗水,哪知他猛然抬手握住我的腕,那样紧,疼得我呼出声来。

睁开眼瞧见是我,便微微笑开来,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他说:“西黎,辛苦你了。”

到最后回到桃花谷,师父只是点头,什么也没说。可是师兄却往外走去,他的伤势还未痊愈,我担心他,跟在他身后,便看见他立在一座坟头,眺望远山。

他看的是山谷外的方向,郁郁道:“大丈夫便该有所作为成就事业,守在一个山谷里,若是死得不明不白,太无价值。”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师兄说话时脱去温润的面容,可是只是一瞬,他又笑了起来,一如既往,好似我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他看到了我,回过头来,揉揉我的头发,笑得是满树的桃花也比不过的明艳:“不过有你们陪我,留在这里,又如何呢?”

师兄喜欢山外,他不喜欢药谷。

我听师姐说起,师兄是遭权贵灭门,逃到这里被师父所救。所以我明白,师兄一定不如外表看上去这样淡然,他的心里一定是痛的。

我怜惜他。

就算是后来发生一些事,我想,我依旧是怜惜他的。

“我受的罪,我的痛苦,我会一点点还给你们!”师姐的震怒将我的思绪拉回来,我轻轻一笑,看着她道:“只可惜,他不会回来了。”

墨云确实没有再回来,师姐在谷里等了七天,在外散布要将我杀掉的消息,尽管如此,他却依旧没有回来。

我分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心里绝望,却又开心。我这么矛盾,既希望他留下,又期盼他离开。如今他离开了,真的不再回来了,心中却涌起失落。

师姐很愤怒,她没有耐心再等下去,毒瞎我的双眼,毒哑我的喉咙后率部下离去。她用的毒十分奇异,我拼尽所学,也只能勉强恢复视力,可是喉咙,却再也发不出声来。

我不放弃,依旧努力医治自己的声带,而后在闲暇时我一直在外寻找墨云的消息,可是他仿若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回来。

我成为一人,孤独地倚在药庐的窗棂边上。窗外是不断飘落的鹅毛大雪,我想起以往,每次在我眺望远方怀念师父的时候,墨云总会拿来大氅替我披上,随我一起默默地看山外雪景。

便是想着悲伤的事,可是只要他在我身边,我都会很快乐。

其实以前的时候,师兄也会这样照顾人。我一直记得师父重症时,师兄带着我去雪落崖采冰莲。那个时候师父的剑侍赵铭已死,师姐要照看师父,便由师兄带着我去寻救治师父的冰莲,我们沿着绳索爬下,他指导我用带来的工具挖着冰莲根茎深植的冻土。我的手不住打着哆嗦,师兄在旁边紧张而关切地望着我,突然,我们抓着的绳索断裂,我们直直掉了下去。师兄毫不犹豫抱着我,他的身体紧紧护着我,一直到滚落到地面,我伤得很轻,师兄的身上却挂满了彩。

这个崖并不深,这也是我俩敢搏命的原因,只是此刻被困在崖下,一时找不到出路,忧心得紧。师兄四处查探,发现没有办法出去,只能等待救援,于是我俩生了一团火,在这冰天雪地里,微弱的火光并未提供多少温暖,我冻得直哆嗦,脸僵硬得没了表情。师兄在一旁看着,突然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我身上。我看着他满身的血,鼻子酸涩得厉害,褪下衣服,又披在他身上。他叹了口气,靠在我的身边,揽过我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就这样一直抱着,我僵硬的脸渐渐有了血色,而后渐渐变得滚烫,最后红得能够渗出血来。

我闭着眼数他的心跳,而后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我的跳得那样快,而他的一直很稳,很有力,到最后我终于能和他心跳一致的时候,师姐找到了我们。

峭壁上垂了两根绳,师兄背着我一路爬上去,上了崖,就见师姐立在上头,一脸诧异地瞧着死死搂着师兄脖子披着师兄衣服的我。她的脸色难看极了,哼了一声便一声不响离开,那个时候我便知道,原来师姐,也喜欢师兄。

可是,一切既然已经发生,便没有再追回的可能。

我想起师兄对我的好,又想起这五年来,墨云对我的好。

师兄和墨云的影子渐渐重叠在一起,我眼前一阵恍惚,心里忽然酸涩得疼起来。一阵寒风灌入,我猛地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不觉露出一丝苦笑。

我想起师姐离开时说的话:“我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的,我会让你尝尝我的痛苦。”

该如何死,该怎样受苦,我没有半分知晓。

直到三个月后,师姐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她带来一个人,那个人有着刀锋一样锐利的身姿,有云缎一样柔软的黑发。可是他却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前方,没有焦距。

我的墨云,成为师姐的傀儡。

“看来你的情郎是真喜欢你呢,放出去消息,他果然来救你。不过被我伏击抓了回去,要控制他可真不容易呢。”师姐抿嘴轻笑,我大惊失色。便见师姐面色陡然变冷,“前方那个人,是你的敌人。杀了她!”

师姐指着我,墨云二话不说拔出剑便向我刺来,我慌乱地左挡右避,却如何能逃过他的杀招?师姐在后边不停地笑:“慢慢折磨她!”

原来师姐所说的让我痛苦,竟是让墨云亲手杀死我!

可是我没有法子,不过片刻,我已然浑身是伤。

在我和师姐拜在师父门下的时候,师父曾经和我们提过这样的蛊毒,可操控人,只是较之情蛊而言,少了生气,只要仔细一点便能看出端倪。我有解救之法,可我需要时间。

墨云的剑越来越狠,我知道,我没有时间了,我必须开口。

“等等!”苦苦医治三个月,我终于能够发出声音,却是如同破锣一般难听。

我很难堪,我不愿墨云听到我这样难听的声音,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开口。

师姐目光一沉,止住墨云刺向我胸口的动作,冷笑着看我:“小师妹,你是有何遗言吗?”

我咬紧唇,藏在袖中的手默默配着解药:“师姐,其实当年,师兄骗了我们!”

“你说什么?”

“当年师兄给我们的信,是为了想让我们自相残杀。他真正的目的,是想继承师父的衣钵,得到情蛊的医本!”我终于说出这个埋藏的真相,那个时候我到底是如何想的呢?我想起师姐原本是那样开怀纯真,却为了师兄,一步步沦落至此。

若是他知晓师兄骗她,她该如何活下去?我守着这个秘密,不仅是为了师姐,也是为了自己。因为这是我拥有的师兄的秘密,师父不知道,师姐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就算是这样的误会与仇恨,我也依旧开心。

“你骗我!”师姐的目光比枝上挂着的冰凌还冷。

我自胸前掏出保存了五年的信件,我一直贴身藏着,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她接过信件打开,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大变。

“这是假的,你在骗我!”

信件在她的愤怒中化作碎片,纷纷洒洒而下,如同断翅的蝶穿梭在纷扬的雪花里,宛若一场无声的哭泣。

师姐怒瞪着双眼,大声叫着:“他说过会娶我,会让我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是你嫉妒我,是你毁了这一切!”

我怜悯地看着她:“师兄的亲笔,你不认得吗?”

我给她的,是两封信。

一封署名西黎,另一封,署名绯色。两封信的笔迹一模一样,笔锋凌厉,一点也不似握笔之人那般温润。信中的日期,是在同一天,那便是五年前的那个晚上。

到如今我依旧记得,那日师兄温和笑着留了信在我房里,打开来,立时喜得双颊绯红。信上说,他一直喜欢我,可是因为师姐,他不忍心拒绝师姐的深情,便决定要带我走。

那便是私奔了。

那个时候,是我俩滚下山崖后的第三日,师父已经气息奄奄,我虽然很想和他走,可是我放不下师父,便在那个夜晚,离开前悄悄去了师父的卧房,我跪在她床前磕头,她招呼我过去,艰难地对我说:“好孩子,师父最怕死后,你们三个,不能同心。宇峰的心很大,他想复仇,不可能安安心心留在药谷里。绯色过于单纯冲动,容易上当受骗,我希望……你能继承我的衣钵。”

我愣在那里,因为我不愿意,因为我想要和师兄走。可是师父的遗愿,我怎么能拒绝?

就在我犹豫不定时,门外出现脚步声,师父叫我藏在屏风后,我很奇怪,桃花谷只有我们师徒四人,什么事不能当面听?可我还是听师父的话藏了起来。

进来的是师姐,她的脸上带了笑意,我见过她这样的笑,这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只有在和师兄在一起时才会出现。她进来便如我一般磕头,随即风一样卷入师父的纱帘内。

“师父,你不愿意弟子继承你的衣钵,那么请师父原谅弟子跟宇峰离开。”

我心头一跳,不明白她话中意思,正自疑惑间,便听师姐道:“弟子行前斗胆向师父讨要情蛊医本,弟子保证,从此与师兄离开,绝不干涉桃花谷内事。”

情蛊的医本,师父从来不曾传授给我们。师父说,这是一本害人的东西,甚至于我,也认为那是一个害人的东西,因为我们亲眼见过。

几日前师父察觉自己大限将至,将赵铭唤了进去。我们不知道赵铭是何人,只知道一来这里,便发现他一直跟着师父。我们跪在纱帘后边伤心不已,就突然听到师父说道:“你自杀谢罪吧。”

我们呆愣在那里,可是更令我们震惊的是,赵铭二话不说,拔剑自刎向了脖颈。鲜血染红了师父的软榻,我们看见师父素来冷漠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在这样绝望的气氛里,她突然喃喃道:“罢了罢了,一切都结束吧。”

那个时候,我们才知晓,原来赵铭是中了师父的情蛊,从此对师父情深不悔,一世不离。

师父断断续续告诉我们当年的事。当年她误以为赵铭为她的救命恩人,反而对真正的恩人赵启视而不见,不停地伤害他,到最后赵启为了救她死去,她才得知真相,可是为时已晚。于是她对赵铭下了情蛊,从此对她言听计从,两人留在这里为赵铭赎罪。一个医本,导致她最爱的人丧生。她恨着、悔着,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这里,一直守着,守着她的痛与悔。

只是我竟不知,师姐对这害人的东西感兴趣。

可是师父的话更让我惊讶:“是宇峰叫你来的吧。其实我一直知道,他拜入我门下的目的,只是为了这本东西。”

“师父!”师姐看了看窗外天色,似乎赶着时间,声音有些急了,“莫怪弟子无礼!”

她抬起手,手中缭绕黑气,我大吃一惊,自屏风后转出拦住师姐下毒的手:“师姐,你怎可如此大逆不道!”

师姐见我突然出现先是愣住,随即露出痛恨的神情:“师兄说得不错,师父看上的弟子是你。你已经有了师父的青睐,何必还要死皮赖脸黏着师兄!”

我愣怔:“我没有。”

“你还骗我!”师姐扬手便撒了一手毒粉,我慌忙化解,师姐却在满室黑雾里抓了毒蝎匕首向我刺来。我一时不觉,眼看便要中招,却有一人拦在我身前,随后一掌将师姐打了出去。

师姐昏倒在地,我看向身前,却是师父!

她服用秘药,以最后生机回光返照,救下了我。

“好好保护……桃花谷……”师父在我怀里断气,我不停擦着泪,见师姐身旁遗落一封信,拾起一看,立时如被冷水浇注,森冷刺骨。

我在师兄约定的地方找到他,他看见我,似乎有些惊讶,只是一瞬便又笑开来,宛若夜中海棠,带了丝丝邪魅:“你来了。”

我将师姐的信拿到他面前,他瞬间变了脸色,冷然瞧着我,脸紧紧绷着,像极了他昏倒时,散发的警惕气息。

“师兄,你利用师姐,让她以真言毒诱使师父说出情蛊医本的藏身处。师兄,你还对她说,是我勾引你,一直死缠烂打,让你不能对她全心全意。”我将他写给我的信拿出来,“那你在信中对我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他一言不发,我接着道:“你是想让我们相互嫉恨,自相残杀是吗?”

一片寂静,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听到他平静的呼吸声。半晌,他忽然笑开来,雪花在他眼里映出一片明亮的痕迹:“西黎,你很聪明,你长大了。”

他向我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转身离去。

我突然不顾一切冲了过去,从后紧紧抱住他:“师兄,留下来好不好?我和师姐都那样喜欢你,不要丢下我们好不好?师父已经死了,如果你也走了……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挣开我的手,我忙道:“我现在是桃花谷的谷主了,我会帮你找到那本医本的……”

可是他还是走了。他挣脱我的手,留给我一个决然的背影。

“你帮不了我。”他说,“既然帮不了我,就走开。”

我眼睁睁见他走远,到后来失魂落魄回去的时候,师姐已经消失不见。我将师父葬在雪地里,和当年那个人葬在一起。

一年后师姐再来的时候,我已经救下墨云,出于私心,我告诉他,是我杀掉了师兄。因为我不希望师姐去找他,我宁愿师姐对我恨着,也不愿见她绝望。

“他根本不爱我们,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留在药谷,他想要去复仇。”我看着面前的师姐,垂下眼睑,“他已经走了,他去复仇了。”

“你明明告诉我,是他杀死了宇峰!”师姐不肯相信,指着墨云的手指微微颤抖。

“师姐,你还不明白吗?若我不说师兄已死,你可会死心?师兄只是利用我们,若你追踪过去,只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师姐呆呆立在那里,这时我已配好解药,连忙喂入一直立在一旁的墨云嘴里。他咽下去,药效发作,立时昏倒在地。

“你竟然骗我,一直在骗我!”师姐捡起墨云的剑,指着我。

“对不起,我原是想将秘密带入坟地的,若非为了墨云,我永远也不会说出来。”我闭上眼睛,“若是你想动手,便开始吧。”

周围一片黑暗,四周安静得能听得到谷里穿过的呜呜风声。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我听见师姐凄厉的呼号。

我睁开眼,见师姐扔了剑,怪笑着看着我:“西黎,我恨你!”

师姐大笑着离去,笑意苍凉斑驳。她的眼里满是破碎的绝望,清冷的泪水映着她娇艳的脸庞,格外惹人怜惜。

曲终人散,这埋藏的秘密终于破碎,这深刻的仇恨终于湮灭。

我瘫坐在原地,半晌,看着晕倒在地的墨云,终于再也忍不住,泪婆娑而落,将手抚上了他的脸。

他的脸有些粗糙,在乌黑柔软的黑发下,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于是我轻轻将手探到他的脖颈,撕开了他的人皮面具。

笼罩在他脸上的假面被撕掉,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庞,那样俊美,依然是当年的模样。

“师兄。”我的泪一颗一颗掉落在他的脸上,哭着哭着,不觉又笑了起来。

这是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这是我从来不敢对他吐露真心的人。

如今,我终于可以碰一碰他,不用担心他的抗拒与厌恶。

师兄,当年你要离开,若不是我从暗中偷袭,喂你吃下情蛊,你怎么可能愿意留在我身边,和我朝夕相处呢。就算你只是利用我也无所谓,就算你只是虚情假意也无所谓。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就好了啊!

师姐,你又可曾想到,这个一直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的人,就是师兄呢?

五年前他要离开,我在身后击晕了他,在师父的密室翻找,偶然间发现情蛊的医本,就算我知道这是害人的东西,可只要师兄愿意陪着我,我什么都愿意做!中蛊之人会失去以前所有的记忆,我伪造他晕倒在我药谷的假象,救下他,再用面具遮掉他的脸。

我只要他陪着我,一直在一起。

“没想到情蛊这么厉害。”我笑得正开怀时,他突然睁开眼握住我的手。

情蛊,可生情。解蛊之法,是中蛊之人亲耳听见自己身中情蛊,且清醒后的人,会极端厌恶施蛊之人。师兄这时候突然醒来,可是听到了?我很害怕,心揪了起来。

“西黎?”他茫然地捂着脑袋,似乎很疼,俊逸的眉峰拧在一起,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陡然睁开眼睛,看我的眼神透着一股厌恶,“你竟然耍了我这么久!”

他狠狠将我推倒在地,我大吃一惊,他真的听到了吗?我慌乱不已:“师兄,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啊!

他一手将我推开,毫不留情远去,我绝望地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

他的背影一如五年之前,坚韧而又挺拔,决然而不拖泥带水。

我的泪模糊了视线,我想,我终究是要失去他了。不管我多么费尽心机布下我救了他的假象,不管我多么不择手段毁掉他过去的记忆,不管我多么努力地让他忘记那些仇恨爱上我,他还是要走的。

就像当年我得知真相,抛下一切想要挽留他,他还是冷酷无情地拒绝了我。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他如同墨染的长发,在一片雪白的天地里,那样耀眼,充满风华。

然后他忽地僵在原处,笔直地倒在地上。

我惊慌失措地跑过去的时候,他的嘴角已经渗出了黑色的血迹。我这才发现,原来他早已身中奇毒。

“不!”我疯了般掏出身上所有的灵药塞入他的嘴里,可是没有用。他的唇变得越来越青黑,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涣散,到最后终于了无气息的时候,最后定格的,是他充满怨恨的表情。

那样不甘,那样痛恨。

师姐为了要我痛苦,早就在墨云体内下了剧毒,要我亲眼看他死去。

原来师姐所说的让我痛苦,并不是让他杀掉我,而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眼前。

毒可害人,我本为医,专研救人。可是我的能力不够,这毒发得迅速,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怀里闭眼,死前,也是带了那样的怨恨。

恨我救不了他,恨我害死了他。

恨我毁掉他的一切。

世界是那样静谧,有雪压断了桃花谷的红花,嘎吱一声,覆了我满身的雪。

我解下风衣,躺在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而后将衣服盖在我俩身上。

天上纷乱的雪花纷扬落下,一片一片落入我的眼里,最后化作冰水,顺着我的眼角流了下来。

我闭上眼睛,半晌,轻轻笑了起来。

师兄,就算你只是利用我,也没有关系。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

我只要你在我身边,陪着我,一起看桃花谷红花开遍,一年又一年的雪落,有你陪着我。

只要你能和我在一起,又有什么不能抛弃呢?

那是我毕生的梦想。

我抱着他眠在厚厚的积雪之中,头枕他如云墨发,笑得满心欢喜。

所以师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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