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技哲学“巨人”何以变成中国建筑哲学及建筑学“常人”?(下)
——著名中国科技史专家李约瑟先生对中国科技 哲学的卓见及其评判风水陷入偏颇的教训

2014-02-10 01:50:32胡义成
关键词:李氏风水建筑学

胡义成

(1.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哲学所,陕西 西安 710065;2.西安欧亚学院 艺术设计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5)

(续上期)

三、李著《中国科学技术史》土木工程卷仅视风水为“美学”的偏颇

从《思想史》的评析看,它不仅坚持着“广义科学观”,明确承认并论述了“中国人之关联式思考或联想式思考的概念结构,与欧洲因果式或法则式的思想方式,在本质上根本就不同”[1]的新颖见解,而且对中国科技哲学及其历史也展开了具体而富有新意的探索,基本思路与1840年以来国外相关著述,以及“五四”以来国内相关著述大异其趣,给人启发。客观而言,李约瑟在中国科技哲学及其历史框架搭建方面,不愧是一位富于活力和创造力的巨匠。但令人不解的是,李著《中国科学技术史》土木工程卷,在对中国建筑科学技术史的具体分析论述中,却多少离开了上述基点,陷入偏颇。

为使本文以下述评立足中国建筑科技研究最前沿,我们在此引进了钱学森院士的有关见解。作为中国科技泰斗,钱先生曾被胡锦涛主席称为“在科学生涯中建树很多”[2]。其晚年建树,既包括他挟毕生智慧展开的科学哲学和科学学沉思,视野几乎遍扫当代所有科技主要前沿,而且还包括他关于建筑科学的思路。这些思路充满中国智慧和对当代科技发展大趋势的把握,对今日风水研究深化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导意义。其思路包括[3]:(1)“当代科学技术体系”共分十多个部门(如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数学学科、系统科学等),而建筑科技是其中的一个“大部门”,它不只是由一两门小学科组成,而是横跨了科学和艺术两大领域,包括了宏观和微观等形态。(2)建筑科技的学科结构,大体相似于“当代科学技术体系”中的其他学科而分成基础理论、技术科学和应用技术三层,它“要包括的第一层次(即基础理论)是真正的建筑学,第二层次(即技术科学)是建筑技术性理论,包括城市学,第三层次(即应用技术)是工程技术,包括城市规划。三个层次,最后是哲学的概括”。显然,钱老在此实际提出了建筑科学的“四层次结构”,其最高层面是建筑哲学,然后是真正的建筑学,其下才是技术科学和应用技术。这种分层结构与此前我国建筑科学实际状况大异,突现了被长期忽视的建筑哲学和真正的建筑学的分量,而风水其实主要是作为中国古代建筑哲学和建筑学而存在发展的,故这种建筑科学的“四层次结构”说特别值得风水研究者注目。(3)1994年,钱老针对中国建筑科技界现实状况,特别提出要重视建筑哲学在建筑科技体系中的“领头作用”,指出“在今天的中国讲‘建筑哲学’意义重大”,“真正的建筑哲学应该研究建筑与人、建筑与社会的关系”;“什么是新中国的建筑精神,尚待探讨,最后才能明确”,出路是“要下力气研究中国的传统建筑文化”,“有几千年高度文明的中国人,怎么能丢了自己的文化传统,一味模仿洋人的建筑?”(4)钱老认为建筑学“要讲环境”,而“现在人们称为‘建筑学’的学问,以及‘城市科学’等”,实属真正的建筑学之下的“技术性的科学”。此论断石破天惊,使人猛省中国建筑学界对风水的种种不理解,原来此因与其长期忽视中国建筑学有关。在笔者看来,钱老的这些见解给风水研究提供了一个最适宜的学科框架。中国古代建筑哲学和中国古代建筑学是1840年以来国外相关著述,以及“五四”以来国内相关著述均未深入展开的部分,有的地方甚至就是未被开垦过的“处女地”。王其亨教授在其有关风水研究的论文中就曾说,“近几十年来,我国古代建筑历史的研究,虽然在很多方面,都有长足的进展,成就瞩目,但也明显地存在着空白和缺环。在营造学和造园学之外,有关古代建筑美学、设计思想、理论与方法等方面,就一直缺乏深层次的系统理论揭示。例如,中国古代建筑在空间环境的整体处理方面,其中包括人文景观同自然景观的有机结合、大规模建筑群的空间布局组织,有着与古代及近代西方建筑完全异趣的极高艺术造诣和成就,但这种实践成就有无理论指导?就颇多疑问”。这种理论空白,可能同传统风水理论研究的学术空白有关[4]。此见真是一语中的。

李著《中国科学技术史》土木工程卷真正涉及建筑科技的篇幅并不大,仅限其第二十八章的“建筑技术”部分,分为“引言”“中国建筑精神”“城镇规划”“中国文献中的建筑科学”“构造的原则”“房屋建筑发展史摘记”及“塔、牌楼和陵墓”七个小节。需注意的是,这一部分以“建筑技术”为总标题,已反映出李氏和“五四”后国内研究营造学史的学者相似,对中国古代建筑科技史存一种先入之见:它只是缺乏理论支撑的纯技术史。他在《思想史》中就说过,“中国人特别对形而上学抽象的思辨不感兴趣”[1];由于“从未发展一套像亚里士多德那样有系统、有理论的说明”,中国“阴阳五行,以及各色各样的‘气’,都不足以解释自然”[1]。书前《作者的话》也对中国建筑缺乏理论支持明言不讳[5]。李氏这种思路已经多少背离了自己的“多元科学观”。如同中国古代其他科技部门一样,中国古代建筑科技不仅包括技术科学和应用技术,而且也有自己的建筑哲学和建筑学,这种建筑哲学和建筑学往往以风水著述的形式出现。而风水著述在“关联式思维”主导下,与西方建筑哲学和建筑学大不一样,其中包括:对“天人感应”的敏感,对建筑内的人与环境应合、互感、共生关系的深思,以及其非逻辑、非线性因果的表述方式,等等。这对一位接受了西式教育的生物化学家而言,简直是不可理喻的。从《中国科学技术史》土木工程卷开头《作者的话》可知,该卷执笔者就是李氏本人。虽然此前李氏在理性上已经承认“关联式思维”作为科技哲学的合理性,但一碰到“关联式思维”形成的具体科技哲学成果,他难免在感性上不适应。于是,风水著述作为中国古代建筑哲学和建筑学的资质被否定了,中国古代建筑科学也就成了缺乏建筑哲学和建筑学指导的纯粹技术科学和应用技术。这正是第二十八章的主要理论悲剧所在。《思想史》盛赞中国董仲舒—朱熹有机哲学链条,盛赞中国“关联式思维”及阴阳五行学说,认定它们与西方科技哲学各有优劣,但在这里又说什么“中国人特别对形而上学抽象的思辨不感兴趣”,“关联式思维”及阴阳五行学说不“像亚里士多德那样有系统、有理论”,等等,岂非自相矛盾?当然,第二十八章的“建筑技术”部分在文字上也含“中国建筑精神”“构造的原则”等内容,但显然已受限于上述误区的严重影响。按钱学森见解审视其各部分具体内容,可设想,其“中国建筑精神”一节应多少包含中国古代建筑哲学及其历史部分内容;其“构造的原则”和“中国文献中的建筑科学”两节,则应多少包括中国古代建筑学及其历史部分内容,问题在于,受限的李书是否真的能冲破限制而注目上述“多少包括”吗?这位生物化学家真的能大跨度穿越专业和时空界限而真正深入理解中国古代建筑吗?细读之,他在建筑哲学和建筑学方面的表现确实令人难以恭维,包括其《引言》开头便以“建筑技术”部分只讲“技术基础”为据,完全不顾中国科技哲学中孵出的风水也含科学性,只默认它具美学性质,甚至全文不提“风水”二字,把它公然排除于书外[5],难免使人失望。此外,《引言》开头又把“建筑技术”等同于“建筑学”,恰恰也印证了前述钱学森关于人们往往误解并淡化建筑学的观察。

《中国建筑的精神》一节,开头的确紧接《思想史》思路,切入中国“天人合一”哲学和“关联式思维”,并立即转入对中国建筑“轴线总是南北向”的反复述说,但我们看到,“南北向”这一风水重要原则并未导致李氏跨进风水叙述。他漫不经心地仿效梁思成先生既有成果,简单说了轴线问题便立即展开了对中国古建台基、主立面、屋顶等礼制问题的铺说,在完全忽视中国古代建筑哲学和建筑学独特深邃内容的前提下,归纳出了中国古代建筑重屋顶、重轴线等四特点,并没有对中国古建哲学精神进行探讨。比如,董仲舒的“感应说”和“五行”理念在中国古建理性中的渗透,朱熹有机哲学之阴阳范畴及其风水研究对中国古建设计思想的影响,乃至中华易理对中国古建建筑技术的笼罩,全节则令人意外地一字未提。其中,它确曾触及中国建筑“忠实于人体尺度”问题,但也未及结合风水“百尺为形,千尺为势”等规范进行具体的解析。

是李氏完全不熟悉中国风水文献吗?看来不完全是。在《中国的科学与文明》中,李氏列举论说了一系列风水著述。其中,他还曾正面触及风水中最重要的“四象”口诀中的“左青龙,右白虎”,并对此“龙虎诀”解释道:“存在于大地上的阴阳二气,与春天出现于东方的青龙,秋天出现于西方的白虎相一致,二者都以地形来象征,青龙居坟墓或居室之左,白虎居其右,犹如双臂弯抱,籍之得以庇护。然而,这仅是复杂的开端,高耸的峭壁被视为阳,圆形的高地被视为阴,在可能的情况下,须由地址选择来平衡这些(山灵)影响,取阳的3/5,阴的2/5,人们还必须考虑到与此交织在一起的八卦、六十甲子与五行”。由此前推可知,李氏把风水仅仅视为一种审美意象[6]。看来,李氏在浏览风水书时,至少对“四象”口诀有所误会。按风水通则,“四象”口诀或风水之“负阴抱阳”要求,初义是指建筑基址“轴线方向最好是坐北朝南”,其“后面有主峰”,“左右有次峰或岗阜”,前面有池塘或“弯曲的水流”,也即“基址最佳选点,在主山之前,山水环抱之中,被认为是万物精华的‘气’的凝聚点,故为最适于居住的福地。不难想象,具备这样条件的一种自然环境”,“是很有利于形成良好的生态和良好的小气候的。我们都知道,背山可以屏挡冬日北来寒流;面水可以迎接夏日南来凉风;朝阳可以争取良好日照;近水可以取得方便的水运交通及生活、灌溉用水”,它“自然就变成一块吉祥福地了”[7]。在此可以看到,理性上盛赞中国有机哲学的李氏,其感性并未与其理性高度统一,此种分离状况又因中西文化彼此互译困难而被加剧。“春天出现于东方的青龙,秋天出现于西方的白虎”云云,对他显得太奇异了,感情上不理解不接受是必然的。在另一处,他又固执地沿袭西方传教士当年对风水形成的印象,认定风水只讲究选择坟墓[6],无视“四象”口诀首先指向选择宅基。正是诸如此类的误会,他才形成了对风水包含科学性的熟视无睹,只认可它的审美含义。《中国建筑的精神》一节最后一段开头提到:“不论形成中国建筑行业的动力是什么,而它的成就确是卓越的。”[5]这是从理论糊涂账导出的中国古建“成就卓越论”,恰好映射出一个对中国五四后的营造学史家资料有所阅读但却未深入理解中国古建哲学和中国古代建筑学的人在匆忙中写出的一篇交差随笔。把它和王复昆先生《风水理论的传统哲学框架》[8]对读,即可悟出:王文着重挖掘风水中埋藏的“五行”“阴阳”“道”等哲理和“易卦”象征,他才是沿着李氏《思想史》思路的持续前推者,反倒是《思想史》作者在过分匆忙中弄丢了自己原有的长于理解中国科技哲学的思路。

《中国文献中的建筑科学》一节亦然。它也接过梁思成等人的话头,说“在中国文献中这方面的著作比较贫乏”[5]。事实上,在中国的建筑科学文献中,除了营造学文献,光中国的风水文献就汗牛充栋,说其“贫乏”显系把风水文献排除在外的偏见所致。它还批评说,中国文献中许多篇目“都停留在纯学术上,只涉及建筑的一般布局,而未涉及建造技术”[5],更表明李氏仿效中国国内“五四”后的营造史家,在思考建筑科学时,只重视工程技术层面,对钱老所强调的建筑哲学和建筑学确实形成了忽略,故对风水不知、少知并由此形成种种误解就顺理成章了。显然,这种态度,与其《思想史》思路相背而行。从营造学家角度看,作为建筑哲学和建筑学,风水文献的确往往“停留在纯学术上,只涉及建筑的一般布局”,但全面理解中国建筑科学,离开对风水哲学和建筑学的理解,还能达致对其建筑精神的精准把握吗?另一方面,《中国文献中的建筑科学》一节又把周公“作邑东国图”收于其中,与其贬低风水思路自相矛盾。如果真的沿着作为中国风水源头的周公“作邑”的线索追究下去,《中国文献中的建筑科学》一节就应是符合《思想史》思路的佳构了。

《构造的原则》一开头在重申中国古代建筑四特点后,便提出了一系列新问题,如中国古建为何以木为材?中国古建起翘屋顶的性质和来源何在?等等。这又是沿袭中国“五四”后的营造史学家的惯性思维,只在技术科学和应用技术层面匍匐,明显缺乏对中国建筑哲学和建筑学的深度思考,即使在技术科学和应用技术层面接触到中国建筑哲学和建筑学问题,也难以追求深度的哲学和建筑学思考,完全不像前述《思想史》作者的笔触。对这些问题的探究,若从中国建筑哲学和建筑学深入,答案会精准得多。

至于《城镇规划》《房屋建筑发展史摘记》和《塔、牌楼和陵墓》诸节,虽不乏零星新见和创意,但总体而言难如人意。如,“从周朝开始,可能所有中国城市都规划成矩形布局”[5],这不假,但离开风水“四象”口诀及其阴阳原理,只从古汉字入手,能说得清矩形布局吗?描述当年北京“从现在城市的西北角引进了一条河”,“紫金城的护城河水是从北海的一条支流引来的,而护城河又供给金水河,河上跨有五座汉白玉桥”,河水呈“弓形”等等[5],而对风水一字不提,能解释清楚吗?既然引证了《诗经》的《绵绵》《斯干》而又不提风水[5],试想诗中“爰契我龟,曰止曰时”,“乃左乃右”,“乃立皋门”,“乃立应门”,“乃立塚土”,等等,又如何说得明白?讲中国古建,离开《易经》的阴阳燮理,只摘取《易经》关于房屋起源之论[5],岂非舍本求末?称赞中国大建筑群已经“构成任何其他文化所未曾超越的有机形式”[5],称赞中国帝陵设计是“有机的设计”[5],但又绝口不提其风水,更不再提其出处及他在《思想史》中已经大讲的朱熹有机哲学,岂非显出学术粗陋?

四、中国科技哲学“巨人”何以变成中国建筑哲学及建筑学“常人”

我们已经较为清晰地看到了李约瑟先生在建筑科技史研究中,从中国科技哲学“巨人”变成了中国建筑哲学及建筑学“常人”。这里的“常人”一语,指其沿袭中国国内“五四”后营造史学家思路,未能把《思想史》结论推用于对中国古代建筑史的具体分析之中。进一步总结其教训,对今日风水研究的深化是完全必要的。这种总结,也是为了发扬他在中国古代科技哲学研究上已经获得的成果,其对今日风水研究的深化弥足珍贵。

1.李氏内心深处潜藏的“西方科技至高性”的文化“情结”难泯

中西文化的巨大异质性,往往使许多文化巨人均望洋兴叹而难于超越。作为中国科技哲学巨人,李约瑟先生绝对是西方学术界的精英。他在“日不落帝国”余晖尚炽且源自西方的现代科技如日中天之时,能以巨大毅力逆潮流写出巨著《中国科技史》,并用大量史实证明中国古代科技哲学及其古代科技成果足以傲视环宇,确实令人不得不钦佩折服。但是,即使是这样一位科技哲学巨人,他仍然难以泯灭其内心深处潜藏的“西方科技至高性”的文化“情结”。

《思想史》中就有这样一句话:“研究大自然的完整科学方法”还是源自西方的“诸如实验或数学公式化的假设”,而中国方法只具合理性,但还不能与研究大自然的“完整科学方法”即实验或数学公式相提并论[1]。在《中国科学技术史》土木工程卷首《作者的话》里,李氏又写道:“文艺复兴时期以后的科学和技术确实是世界性的”,而“古代和中世纪的科学和技术无不带有种族烙印”[5]。这也是倾向于把源自西方的现代科技看成科学技术最高阶段和唯一模范的认识。看来,还是在李约瑟逝世后接任剑桥大学“李约瑟研究所”所长一职的华裔学者何丙郁先生说得对:“李是以一个20世纪中叶著名生物化学家的立场来探讨中国科技史的”,而对中国科技史的研究“应从传统中国人的角度来探讨”,包括“应当力图和当时的人们(指古代中国科技学者)易地而处,考虑传统中国人所分析和理解的自然问题,以及他们如何利用这些分析和理解”。例如设身处地地了解朱熹和邵雍、张载等人的科技哲学,理解他们把“能够解析自然界和应用这些知识以预测大自然变化的学问”均看成科学的正确观点。正是由此出发,何先生批评李约瑟著述以西方标准把传统中国一些科学成果视作“伪科学”是完全错误的[9]。正是从这种难以泯灭的西方科技至高性“情结”,也才能解释为什么李约瑟在对风水性质进行判定时,不是循其《思想史》思路,认真剖析风水与“关联式思维”及“五行”“阴阳”等中国科技理念密不可分的关系,而是首先引述西方传教士关于风水只与阴宅选择相关的定义,然后便一直认定风水只与中国人的审美活动相关,其中并不包括任何科学内涵。显然,李氏虽在理性审视中国科技哲学时力主“多元科学观”,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一旦对中国科技中某些具体问题进行判定和论述时,他的西方科技至高性“情结”便自觉不自觉地发挥着作用。风水是最深植于中国各代文化中的,加之其中确实渗透了东方式的迷信,故面对风水,他首先在感性上便只能受制于西方科技至高性“情结”,从而远离其《思想史》的思路和结论,并非不可理解。须知,个体人感性上总是渗透着民族文化,要个体人时刻保持理性是不可能的。

我们不能责怪李约瑟先生,应当看到当时国内古建历史研究界自身就深陷西方科技至高性“情结”之中,远未接受“多元科学观”。前引钱学森大师的学科结构理论和王其亨教授给风水“正名”之见,当时均未发生,更无人理会什么“样式雷风水档”。其实,作为西方学者,李氏能写出《思想史》,冲破“五四”激进思潮而指出董仲舒和朱熹哲学链对中国科技发展的贡献,已属特例,苛责李氏不如把《思想史》思路前推于风水研究,否则我们自己就应该脸红。

2.全盘否定《周易》哲学体系

在某种意义上,由《易经》和《易传》组成的《周易》及其哲学体系,是中华文化之根。对于中国科技哲学“巨人”李约瑟而言,全盘否定《易经》似乎应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却是真事。李著《思想史》存在的哲学缺陷,以此为首且为最大。他在书中明确说,对中国科学思想的发展而言,“《易经》那种繁细的符号系统”,“几乎从开头便成为一种有害的障碍”[1]。对此,李氏还作了较大篇幅的论证。

该论证以中国“五四”后“疑古派”成员李镜池先生关于《易经》系“卜筮之书”的见解为立论前提。李镜池先生勇破传统迷信,证明《易经》是被汇集编纂起来的远古筮占记录[10]。它有一定道理并被学界广泛接受,但也被一些研究者导向另一极端结论,似乎《易经》表现的卜筮只充斥着“迷信”,《易传》和《易经》二者截然不同,《易传》不是按《易经》本意展开的,而是附加于筮占记录之上的某种不好的哲学体系,等等。看来,李约瑟先生也正是从国内这种极端结论出发的,认同《周易》后来经历了“从预兆的谚语到抽象的概念”的演变[1],《周易》思想家们逐渐“脱离卦象本义”解释《易经》[1],从而形成了“一个极精密的符号系统”,“与任何其他文化中的经典截然不同”[1]。他自己还列表仔细考察八卦和六十四卦,提出从该符号系统可以看到关于世界“本质为一个能量的两个对立而互相支持的力”的见解,或曰“两极力的经常相互作用,运行不息”的见解[1],即《易传》以揭示阴阳双方的互补和互融为务。在另一处,李氏还暗示,《易传》注释使《周易》成为中国“关联式思维”的某种哲学表现[1],包括有机哲学家朱熹也对它的推进也尽力尽心[1]。问题在于,李氏又走入另一极,认为从筮占记录汇集到它演变为与任何其他文化中的经典截然不同的“极精密的符号系统”,《周易》只能“构成一种惊人的‘存案系统’”[1]。这种“存案系统”只是“用‘理想的过程’来代替在大自然实际观察结果,仅是空洞的象征”[1],只能“对自然现象作些假解释”[1]或“根本不是解释的解释”[1]。于是,《周易》哲学体系就被全否。现在看来,这种全否的出发点就不对,推理过程更不合逻辑,而且自相矛盾,结论实在难以确立。

第一,即使《易经》全为卜筮记录汇编,也并非全为迷信。法国人类学家杜尔干曾专门研究祭祀、卜筮等全否“原始观念”出现的必然性问题,提出了“社会理性要求说”,认为祭祀、卜筮等作为原始社会意识形态的“社会理性”,不是别的,而只意味着某种普遍的认可,它不必要接受物理事实的检验;如果没有祭祀、卜筮等“社会理性”,不仅当时的个体心智彼此难以接触,而且共同生活都难以形成[11]。显然,杜氏见解是有道理的。作为“卜筮之书”的《易经》,实际即中国原始社会所必须的主要社会意识形态。今日看之十分蒙昧,但它们在远古却体现着理性。国内有研究者已指出,卜筮过程的设计也“给知识经验的介入提供了可能”,“它的背景是国家权力在意识形态方面的控制能力”[12],故把它一概视为“迷信”,也是对中国原始社会史茫然的结果。对此,华裔哲学家成中英先生也曾说,“从这一角度看,卜筮并非迷信,而是理性思维的成果”[13],言之成理。显然,李约瑟先生随着当年中国国内极端见解,视卜筮全为迷信,已显得落后。

第二,《易经》从“卜筮之书”逐渐演变为哲学载体,与世界各国文字出现并逐渐演化出哲学的过程大体相似,从中得不出其演变出的体系而只能是所谓远离实际之“存案系统”的结论。按李氏定义,“存案系统”实际就是一种“现象分类,按其相互关系而排置,使早期人们可以克服那种一再出现的恐惧”[1]。显然,李氏推理在这里出现了一个较大的疏漏:所有文化中的哲学体系均是一种理论抽象,我们不能仅因其经历过“现象分类,按其相互关系而排置”之类抽象,便一概轻易断之为“存案系统”,否则,世界上的一切哲学将均因是所谓“存案系统”而被否定。这当然是荒唐的反对一切哲学抽象的思路,根本就不能成立。朱熹论述《周易》形成过程时就讲过,“盖上古之时,民淳俗朴,风气未开,于天下事全无知识。故圣人立龟以与之卜,作《易》以与之筮,使之趋利避害”[14]。制作《易经》的本衷在于“趋利避害”,包括“克服恐惧”,何必以“存案系统”为名,完全否定人性中趋利避害的本能及其升华而成的一切哲学求索?不错,哲学体系有高低之分,但无论高低,它们作为原始哲学之功能,于帮助人们“克服恐惧”的同时,主在帮助人们理解、解释和预见世界;而且,尔后几千年实践证明,易理哲学体系水平不低,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中国人理解和解释世界,包括创造了中医经络理论体系且至今西医都无法解释,有待中西共同研讨。当然,易理比之西方哲理,确实“另类”,故西人充分理解且接受它的学者寥寥无几。断其为“存案系统”,显然于理不通。

第三,从《易经》系一种“现象分类,按其相互关系而排置”,推不出它功用只是“克服恐惧”。如前述,李氏自己就认为中国五行即一种“现象分类,按其相互关系而排置”,并因之肯定它,为什么李氏在肯定五行时,又自相矛盾地否定《周易》对现象的同方法分类呢?“丹青难写‘象情怀’”[15]。看来,关键还是在李氏对中国科技哲学特有的“象思维”方式即“关联式思维”方式,包括对其特有的事物分类体系不完全理解,从而在《周易》评价上形成了完全拒绝状况。《周易》也确是中国人按自己特有的“象思维”方式对事物进行分类和联想、推理的哲学模型[16],其中的“象数体系”(包括其二进制数学)更是中国科技哲学的主干部分之一[17],它进行分类、联想和推理以时间性“关系”(特别是同类感应关系)为主而不是以西方习惯的空间性“实体”为主[16],其具体过程与西方形式逻辑也有不同[16],等等。简而言之,以《周易》代表的中国“象数体系”之科技哲学与西方科技哲学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其哲学载体特别是其“象数体系”对西方人而言更是匪夷所思,故李先生之拒可以理解。潘雨廷先生就曾批评从王弼“扫象”之后,“象数体系”之科技哲学几乎全被中国人自己判为异类[17];中国国内今日的宗教学和科技哲学研究都把八卦排除在外[17]就是明证之一。既如此,我们又怎么能苛责李约瑟先生不接受《周易》呢?

第四,因《周易》哲学是“象征”体系,便认之为“用‘理想的过程’来代替在大自然实际观察结果”,也于理不通。所有哲学赖以寄托的文字均是一种象征体系,所有哲学都是对大自然实际观察结果的抽象,其表达形式均可被视为一个“理想的过程”,因此,我们不能因“象征”“抽象”和表达形式是“理想的过程”而否定《易经》,否则即否定了一切哲学。

第五,李氏自己一再肯定的朱熹有机哲学体系,实际就是以“易学”为核心的[17]。全面否定《周易》,无异李氏自己又否定朱熹有机哲学体系,自相矛盾。

第六,朱熹论《周易》之“纲领”时就讲过,“‘易’字义只是阴阳”[14];“《易》只消道‘阴阳’二字括尽”[14];“诸公且试看天地之间,别有甚事?只是‘阴’与‘阳’两个字,看是甚么物事都离不得”[14]。这是较准确的理解。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周易》作为哲学,主要讲的就是阴阳之理。李约瑟自己也讲过,“研究‘阴阳’初次使用为哲学术语的学者,在《易经·系辞传》上篇第五章找出一句经常被人引用的句子,即‘一阴一阳谓之道’”[1],承认了作为哲学著作的《易经》实际是中国阴阳哲学的主要载体。循此前推,李氏甚至进而说《易经》在某种程度上体现着“现代科学的思维方法之一”的“析离原理”[1],即“互补原理”,所论也很精到。既然如此,他在这里又全面否定《易经》,就不能自圆其说。

李氏何以在这六方面显出较大困惑?笔者认为很可能首先还是那个“情结”在作祟。

李氏大概也自觉到某些不妥,所以他在书中又自问:《周易》“何以能够如此历久不衰?”[1]此问很有水平。“多元科学观”就力主时间检验是判别科学的标准之一,从中可推知,“如此历久不衰”正是《周易》作为中国科技哲学源头的标志。至于李氏却以《周易》与中国“封建社会的秩序一致”[1],“在某种意义上是中国社会行政制度的映像”[1]解释之,虽含一些合理性,但拐弯太大。事实上,《周易》在中国“历久不衰”并被介绍到全球且日益受重视,应表明它作为东方有机哲学源头的特质。李氏虽拐了一个弯,最后还是回到《周易》是“有机哲学”并超越了牛顿模式[1]的见解,甚至还说《周易》是中国人对“宇宙之中,彼此不同的事物,会互相发生共振现象”的哲学把握[1],它包含着“关联思考的辩证性质”[1],等等,又呈现出中国科技哲学巨人的风采。

3.对朱熹代表的中国有机哲学具体内容也存在某些误会

朱熹讲其哲学时明确说,“天地所以运行不息者,做个甚事?只是生物而已”;“夫具生理者,固各具其生,而物之归根复命,犹自若也;如说天地以‘生物’为心,斯可见矣”[14];“造化自然如此,都遏他不住”[14];“自然憑地生,不待安排”[14],等等。作为宋代理学集大成者,朱熹尽吸前哲精华,形成了自己以客观之“理”为皈依且以“理一分殊”为理论特征的哲学体系。李约瑟评之为“有机哲学”,是一大发现。大胆肯定宋明理学大师朱熹代表的有机哲学,确是李氏逆“五四”反儒思潮而动的一大卓识。在笔者看,他对风水研究的价值怎么评价都不过分。但这种大胆肯定又以某些文化隔膜为另一面,因为,李氏对朱熹代表的有机哲学某些具体内容也有误会。

例一,《思想史》写道:“在本书下文,我将指出中国最伟大的思想家朱熹(12世纪)曾建立起一个比欧洲任何思想都较接近于有机哲学的哲学体系。在他之前,他有中国相关思考的全部背景;在他之后,则有莱布尼兹”,“莱布尼兹曾经透过耶稣会士的翻译而研究过理学家朱熹的哲学”[1]。这一段话说莱布尼兹研究过朱熹哲学,可能是误会。正如李氏后来所认,莱布尼兹确实“曾被那些译自中国理学家的关联论之书籍所影响”[1],研究过北宋哲学家邵雍的“先天易学”,而邵氏易学的确与莱布尼兹发现并奠定电子计算机数学基础的“二元算术”相关[1]。朱熹哲学也对邵氏易学成果有所吸取,但说莱布尼兹直接受朱熹有机哲学启发,恐怕不很准确。莱布尼兹直接接受了邵雍易学的启发,倒是事实[18]。当然,能看出莱布尼兹直接受邵雍易学启发并关联于电子计算机数学基础“二元算术”,是李氏研究中国科技史中的一大功劳。《思想史》结尾时甚至联系到人的“神经细胞本身似乎也就是根据二元算术的原理活动”,显示中国阴阳易理的深刻性[1],进一步彰显了中国古代科技哲学的前卫性。对此,我们均应铭记。

例二,除了吸取易学内容,朱熹哲学与中国科技进展关联最直接密切的部分之一,不仅如李所指(他研究注释了《参同契》[1]),而且还包括朱与其弟子蔡元定(系风水学家)一起研究风水并发表过风水言论[19],等等。对风水研究而言,这是朱熹哲学的亮点之一。从李氏所论看,他对朱熹与风水的关系似乎很不熟悉,限制了他思考风水问题的学术深度。

4.对风水哲学及其历史轮廓未及细究,包括对中国四大发明之一的罗盘与风水关系的把握也陷误区

李氏把风水只看成一种占卜术[6],几乎无视其以“相土尝水、辨方正位”为主要依皈,这也与他未弄清风水的真正性质和起源有关。从李著看,他确实也读了一些风水书籍,但看不出他如何思索风水哲学与易理、阴阳、五行及“关联式思维”的明显融一。《思想史》思路与李著《中国科学技术史》土木工程卷在科技哲学上明显脱钩,包括后者把罗盘诞生只与航海技术挂钩,当然不妥。

王其亨先生有一文题为《从辨方正位到指南针:古代堪舆家的伟大历史贡献》[20],以大量史实,包括列举北宋杨维德《茔原总录》及此前隋唐宋间风水家杨松筠、李淳风、袁天罡、邱延翰、吴景鸾、谢和卿、孙伯刚、王伋、廖金精、卜则巍等人所记而充分证明:罗盘最早“流行用于风水择向”,“我国古代堪舆家发明指南针和发现偏磁角”;后来(罗盘)“很快成为我国古代航海家征服海洋、远播中国古代文明于世界的利器”,因而堪舆术虽曾“沦为迷信的婢女”,但它“作为一门古代科学,仍是值得深入发掘和研究的”。李氏并未细思罗盘的这种真实诞生过程,虽也曾提及风水与阴阳哲学密切相关,罗盘首用于风水,其兴起使风水先生分为两派等等[6],但终未省悟罗盘择向与风水择向所体现科学特征的融一,证明他对风水哲学基础及其运用确有所隔膜,难怪得出风水只是美学的褊狭结论。实际上,只要认真读过若干风水书籍,都可知道作为中国古代“相土尝水、辨方正位”之学的风水,离开辨方正位专用工具的罗盘简直是不可思议的。风水的科学性,首先体现于其“相土尝水、辨方正位”,忽略于此,怎能深入思考风水?

从学问研究层面看,李氏之误,也在于其对中国风水发展史之了解比较陌生。他说风水“这套思想很古老,至少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四世纪”,如“前引《管子·水地篇》”;“风水说自成体系,似始于三国时,管辂有《管氏地理指蒙》。其后郭璞有《葬书》,王微有《黄帝宅经》,唐代杨松筠有《青囊奥旨》,明代刘基有《堪舆漫兴》。《古今图书集成》所载的风水专家,郭璞之前有三人(管辂除外),一为战国时代的樗里子,二为秦代的朱仙桃,三为汉代作《葬经》的青鸟先生。”[6]仔细推敲,这段史话在学术上漏洞较多。其一,早在《管子·水地篇》之前很久,《诗经》中的《公刘》等对中国建筑“相土尝水、辨方正位”早有明确记载。周公于周初也曾到洛邑“相土尝水、辨方正位”,这是中国儒者及风水先生无人不知之事。对地处北半球的中国来说,老百姓使居住建筑面向南吸收阳光,是一种非常古老的生存智慧,至少在关中,半坡居屋和杨官寨遗址围壕,均坐北朝南,就是明证,其科学倾向十分明显。风水的“负阴抱阳”原则,只不过是对此种古老生存智慧和科学倾向的归纳。李氏以公元前四世纪或《管子》为其上限,显系时间有误。其二,所谓“郭璞之前有三人”是风水专家,至少未提及文献明确记载的周族首领公刘和周公(有迹象显示,他们就是中国风水成型的制作者),也不妥。其三,所谓“管辂有《管氏地理指蒙》,郭璞有《葬书》,王微有《黄帝宅经》,唐代杨松筠有《青囊奥旨》,明代刘基有《堪舆漫兴》”云云,都只是民间传闻或晚近记载,大都经不住推敲。所谓“风水说自成体系似始于三国”之论,以管辂著《管氏地理指蒙》为主据,亦经不住敲打。似乎风水学说发展真况,对李氏尚处朦胧状态,何可骤下结论认其仅为审美?

5.在“美”与“真”深层关系上的迷惘

不承认风水含科学性,只承认它是中国人的一种审美体现并予赞许,似乎中国人之“美”与“真”无关。此论首倡于李约瑟先生并已成为国内外目前风水评价中的一种十分流行的见解,严重地影响了整整一代人对风水的理解。例如,香港李允鉌先生《华夏意匠》和台湾汉宝德《风水与环境》两书很具影响力,对风水的定性就如此,国内目前与之唱和者颇多。其中,不少人像李约瑟先生一样,对中国文化具有深沉的挚爱,但也在西方科学至上性“情结”支配下,不承认风水含科学性,又不愿或不忍一概否定风水,于是只承认风水是中国人的一种审美体现并予以某种程度的赞许。目前,“风水美学说”成了风水研究中否认其含科学性的一种强大思潮。这也体现了对“美”与“真”在深层哲学—美学理论上的某种迷惘。鉴于其目前的巨大影响和易于接受,故应特别予以仔细辨析,包括应厘清:在哲学—美学上,“美”与“真”有无联系?是何种关系?

总体而言,“美”与“真”有无联系?答案肯定是有。中国的“美”字,由“羊”字与“大”字合成,也从文字演变史角度,印证了“美出于真而又高于真”。从哲学—美学看,人类追求真、善、美,呈现为依次递进的态势。其中,“美是前二者的统一,是前二者的交互作用的历史成果。美不只是一个艺术欣赏或艺术创作的问题,而是‘自然的人化’的这样一个根本哲学—美学问题”[21];人在“认识领域和伦理领域的超生物性质(此指人的社会性)是表现为外在的,而在审美领域,(它)则已积淀为内在心理结构了”[21];“美是真、善的对立统一”,“审美是这个统一的主观心理上的反映,它的结构是社会历史的积淀”,“用古典哲学的语言,则可以说,真、善的统一表现为客体自然的感性自由形式为美,表现为主体心理的自由感受是审美”[21],于是,“美和审美正是一切异化的对立物”[22],因为“无论是科学或道德都没有也不可能达到这个有关生命意义的价值”[22]。如在这里要问,“美”与“真”是何种关系?答曰,“美”既是“真”的一种升华,又曲折而多方面地影射、展现着“真”。正是因此,量子力学家狄拉克才会说:“使一个方程具有美感比使它去符合实验更重要”;物理学家杨振宁也才会说:“有时候,如果遵循你的本能提供的通向美的方向而前进,你会获得深刻的真理,即使这种真理与实验是相矛盾的”。著名美学家李泽厚先生称这种情况为“以美启真”[22],即人们对美的追求也实际上体现着对真的崇奉。把“以美启真”推用于李约瑟关于风水是中国人审美之表现并应认可之议,也可推出李约瑟不自觉地已在某种程度上认可风水含科学性的结论。当然,“以美启真”仅是就“美”与“真”的深层哲学—美学联系从宏观而言的,微观例外当分别言之,此不赘述。

回顾李氏个案,他在科技哲学上“于万马丛中取‘上将首级’”,智勇双佳,但在建筑哲学和建筑学层面上评价风水时,其绩平平。其源头不仅在于李氏西方科学至上性“情结”,而且在于李氏作为生物化学专业出身的学者,当研究遥远异域极复杂的大尺度跨专业的风水问题时,无论在资料收集、鉴别、理解和掌握上,还是在对建筑科学专业知识的学习、领会、省悟和融通上,均呈现出若干力不从心的尴尬,于是,“巨人”成了“常人”,教训不可谓不深。在笔者看来,中国国内也明显存在如此情况,值得引为鉴戒并力求克服。毕竟,深入挖掘风水中的科学因素还得首先靠中国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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