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本刊记者 陈与 图/刘渝
2010年,英国驻重庆总领馆与重庆广益中学进行了一场足球比赛。这场足球赛既是英国驻渝领馆10周年庆祝活动,也是重庆与英国友好交流的历史渊源。1891年3月1日,当鸦片战争爆发后,被辟为对外开放的商埠重庆,涌入了英国、法国、美国等商船,它们带来了西式建筑楼群,也带来了足球运动。
位于重庆南山的重庆广益中学,1894年由英国伦敦基督教公谊会创办。1907年,重庆广益中学组建了足球队,一个名叫陶维义的英国人在学校担任校长兼体育老师。在一个炎炎夏日的体育课上,陶维义看着眼前个子不高且很瘦小的中学生们,讲起了足球知识,他从学生们的眼中看出,学生们根本不知道足球是什么?
在广益中学操场的大树上,有一个信号钟,是英国舰队足球队与广益中学足球队进行比赛后,英国舰队赠送的纪念品。
1907年,重庆广益中学从原市中区下都邮街搬到原巴县崇文里(现南岸区黄桷垭),时任校长的英国人陶维义吹响了上体育课的哨子,他对学生们说:“我从你们当中,挑选队员组建足球队。”陶维义说完,学生们一脸茫然,他们完全不了解足球运动,踢足球需要跑吗?需要传递吗?可不可以用手接球呢?
陶维义曾担任过英国皇家足球队的前锋,他热情好胜,办事果断。广益中学足球队组建后,在他的调教下,每天训练长跑、冲刺、头球、角球、盘带、射门、战术配合、带球过人……当年,重庆首届田径运动会在广益中学举行,广益中学足球队应邀出场。那时,正值清末,广益中学足球队员们上身穿西式球衫,头上盘长辫,这一中一西、一土一洋的打扮,异趣横生。
广益中学足球队很快有了名声,他们与在重庆的外国人举行联谊赛。1928年,英国舰队威京号足球队挑战广益中学足球队,饮恨而去。1933年,广益中学足球队以大比分战胜了英国舰船福康号足球队。如今,广益中学的信号钟,就是当年广益中学足球队的战利品。那时,有许多外国水兵足球队来渝败给广益中学足球队,就连当时的重庆足球冠军队,也畏惧三分,不敢轻言。
抗战爆发之后,重庆成为战时陪都。一时间,文人墨客、达官贵人、商政精英,还有体育达人涌入重庆,重庆成为足球运动的中心。1944年秋天,“亚洲球王”李惠堂率领南洋“万金油大王”胡文虎资助的“东亚足球队”来到重庆,引起轰动。因为李惠堂当时被誉为是“世界五大球王”之一,如同现在的世界足球巨星C罗、梅西一样。
李惠堂率领的“东亚足球队”,与广益中学足球队,展开友谊赛。在比赛中,李惠堂脚法精湛,进攻协防,头顶脚踢,临门一脚干净利落。广益中学足球队与“东亚足球队”的比赛中,显得拘谨,虽做出精彩的短传配合、长传冲吊,但进攻乏力。但是,通过这场比赛,广益中学足球队学到了“东亚足球队”的实战经验和技术。
在那时,流行着一句话:听戏就听梅兰芳,看球就看李惠堂。球王李惠堂之所以受欢迎,因为他的球技好,更重要的是,李惠堂是爱国体育人士。他此次来渝,是他“体育救国”的集中展现。在抗战时期,他拒绝为日本踢球,又拒绝在汪伪政府任职,他全力以赴在重庆、成都、自贡、昆明等地筹集资金,救济战孤,援助难民,为抗战募捐。
在抗战时期,重庆成为中国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屡次遭到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即便如此,重庆体育事业并未停止,尤其是足球运动。在沦陷区的上海、香港、广州、湖北、华北,还有韩国流亡的青年中,有不少的足球名流,他们涌进重庆,自发组织了许多足球队。
那时,在重庆足球的赛事频繁,各个足球队相互进行了友谊比赛,如著名人士董守义发起的募捐义赛、为庆祝中美互助友好条约签定而举办的中美足球赛、“市长杯”足球赛、重庆警备部队的“警备杯”足球赛等。其中,最具影响的足球赛是宋庆龄1943年5月,在重庆发起的赈灾义赛。
1943年5月,郑州花园口的黄河决堤,河南遭受特大水灾,几百万同胞流离失所。这时,在重庆的宋庆龄发起赈灾足球义赛,把足球义赛收入捐赠给河南灾民。为响应宋庆龄的号召,报名参加赈灾义赛的足球队,有上海的“沪星”队、有英国驻华使馆和英军代表团的“英军联队”、有在华韩国青年的“韩青”队、有香港和上海足球名将的“东方”队、有“亚洲球王”李惠堂的“蜀健队”、有文艺界、中国电影制片厂组织的“中制”队。此外,重庆大中学校组建“体群”队、“健群”队、“戈壁”队、“健”队等。
宋庆龄发起的赈灾足球义赛,盛况空前。当宋庆龄走进开幕式会场,在开幕式上有英国驻华大使夫妇、美国驻华大使夫妇、韩国临时政府驻华代办等。这场国际足球赈灾义赛,由著名人士许乃波提出,他是一位工程师,与“中英文化协会”有联系。为筹办赈灾足球义赛,他得到几个国家驻重庆的大使支持。在赈灾国际足球义赛开球时,许乃波要求演奏中国国歌,有人拒绝,许乃波说:“宋庆龄是国母,到会的还有重要人物和大使,如澳大利亚、英国、加拿大、苏联和美国等”。
许乃波记得,有一位重量级赞助商,是英国驻华大使霍勒斯·薛穆。在筹备足球义赛会议上,英国大使霍勒斯·薛穆为殖民统治辩护,立即遭到宋庆龄的反驳。宋庆龄认为,不能因为二战时的同盟关系,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保持缄默。于是,宋庆龄与英国大使霍勒·斯薛穆大使展开唇枪舌剑,激烈交锋,而英国大使霍勒·斯薛穆大使夫人维奥莱特,却志愿参加宋庆龄的救济工作。在这次足球义赛上,有一支由流亡在华的朝鲜人组成的足球队,他们高举着被日本占领的朝鲜国旗。
宋庆龄在渝举办的赈灾国际足球义赛消息,引起美国将军史迪威的注意。1943年9月一天,时任中印缅战区总司令史迪威,与担任翻译的重庆人曹越华,在昆明飞机场休息时,他们对足球运动有短时交谈,曹越华聆听了史迪威将军对足球运动的真知灼见,他们的话题从战争开始。史迪威说:“人类大体上有两种竞技角逐,一是野蛮的战争,一是文明的体育,然而我一生都有经历。”
随即,史迪威将军回忆说:“我出生在美国佛罗里达州一个农场主家庭,从小爱好体育运动,在读杨克斯高级中学时就是校足球队运动员,1898年获威斯特切斯特郡冠军。17岁考入美国西点军事学校,在这期间,我是足球后卫,并荣获优秀足球运动员的称号。现在是人到老年,却处于人类最残酷血腥战争,这些都是具有智慧较量、力量对比的因素,但战争毕竟不是足球,它是以人的生命为资本进行运作,可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呀!”
听完史迪威将军的一番话,激动不已的曹越华说:“史将军,我也是一个在学生时代起就酷爱足球的运动员,从重庆小学到复旦大学,我一直是学校足球队中锋,此时深能领悟您这番话的精髓,我现在纯粹是一个年轻稚嫩的参与者。”史迪威听后,十分诙谐地说:“好啊,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我们就是知音了,那么眼前就要学会在战争中‘运球’,去争取‘破门’的胜利。”
已经90多岁的陈代六,号称重庆东平足球队的活化石,他孤身一人,住在大田湾体育场背后的大同村。他告诉我,“我没有和孩子们住一起,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愿意搬走,舍不得离开大田湾足球场,1955年大田湾体育场建好后,我一直住在这里。”从陈代六的家阳台望去,大田湾体育场像一个巨型飞碟,一览无余的草坪没有喧嚣,只有安静的看台和塑胶跑道。由于很久没有举行过足球比赛,看台上已经长了野草,在塑胶跑道上,红白相交的跑线,仿佛叙述着寂寞。
“当年这块地就是我亲手画的。”陈代六看着自己守候了半个世纪的体育场,他说:“当时大田湾体育场由西南军区警备处修建,后来西南军区警备处撤销,1955年,大田湾体育场交给重庆。当时的重庆市领导知道我是搞体育的,就找我来负责。”陈代六又说:“最初的大田湾体育场,四周都是一片光秃秃的,只有一块草皮泥地。”随后,陈代六以大田湾体育场为中心,规划了体育馆、篮球场等设施。
“你知道吗,中国第一块草皮足球场就在重庆。”说起这件事情,年迈的陈代六翻开《重庆足球》一书,指着书中黑白照片的一群人,“这是欧阳潮、欧阳湘兄弟,这是……”作为重庆足球队的元老,他认为:“重庆在鸦片战争之后,就有足球了,而且盛行。”据陈代六回忆:“最初来重庆踢球的都是外国人,他们在南岸龙门浩江边踢球,就是千厮门过江的地方。”陈代六说,当时外国舰船停靠江边,外国机构也设在那里。
1933年,陈代六在民生公司工作,他组建了民生足球队。有一次,民生足球队与法国水兵足球队进行了一场比赛,吸引了万名市民,最终,民生足球队以7比1大胜法国水兵足球队,名噪一时。在陈代六家中,至今还挂着民生公司足球队合影。后来,陈代六参加了重庆东平足球队,并担任了队长。当时,重庆东平足球队,声名远扬。在重庆东平队中,有著名的门将鄂伯尔,后来是国家足球队守门员,他原在重庆广益中学教英语。
1952年,大田湾体育场进行了一场国家足球队与西南战斗足球队的比赛,贺龙为比赛开球,有画家创作出油画《贺龙元帅开球》。陈代六至今没有忘记,他与国家足球队比赛中,攻入一球。他认为国家足球队太强大了,“当时,国家足球队对外宣传的最高比分是30比0,据我了解,是42比0!”
“上半场我们输了两个球,我因受伤,没有首发。中场休息时,很多人都在喊我的名字,我下半场就出场了。我一亮相,掌声雷动,在比赛中,我攻破了国家足球队的大门,这是国家足球队第一次被地方足球队破门。“我进球之后,体育场上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每个人都在狂欢。”
如今,年事已高的陈代六,没有磨灭对足球的热情,他与以前的重庆东平队的队友一起,组建了重庆老年足球队。“有几个东平队的队友找到我,说现在没有球踢。因此我们这些老头就商量组织足球队。当时我想就叫东平队,又觉得这个名字已经被叫过了,后来就改称红旗老年足球队。”
新中国成立后,重庆大田湾体育场开工修建,1956年5月,大田湾体育场正式落成。1965年,西哈努克亲王率柬埔寨国家足球队来渝比赛,柬埔寨国家足球队同重庆足球队比赛前,国家领导人接见了重庆足球队。这支重庆足球队的班底,以广益中学足球队员为主,因贯彻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原则,这场足球比赛在友好的气氛展开。
上半场比赛,重庆足球队有多次进球机会,但临门一脚却总是滑门而过。到了下半场,对方中场得球,一个2过1配合,利用单刀先下一成。随后的比赛重庆队依旧占据了主动,但得势不得分,最终以0比1败阵。为此,柬埔寨足球队赢了比赛,他们欣喜若狂,得到了西哈努克亲王的奖励。
1953年,在重庆求精中学毕业的严德俊,作为西南足球队队员参加全国足球比赛。比赛结束后,严德俊被国家足球队主教练李凤楼选中,进入国家足球队,成为国家足球队的主力后卫。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严德俊作为中国足球队教练,到非洲支援足球运动。他应邀去了毛里塔尼亚,组建毛里塔尼亚国家青年队,在他率领下,国家青年队击败了国家足球队,因成绩斐然,他成为毛里塔尼亚足球队教练。
随后,严德俊率领毛里塔尼亚足球队征战非洲,战胜了非洲强队马里,跻身非洲一流足球队行列。后来,他受到布隆迪邀请,出任布隆迪国家足球队教练。当布隆迪国家足球队战胜了坦桑尼亚、巴布几内亚、津巴布韦国家足球队后,当时的非洲足球队冠军喀麦隆坐不住了,他们来到布隆迪,挑战布隆迪国家足球队。
在比赛场上,严德俊指挥的布隆迪国家足球队,以四三三的队形迎战喀麦隆队,他们采用了边线传中,或两翼齐飞、或中心突破、或长传冲吊,让喀麦隆队招架不住,慌了阵脚,被布隆迪队攻进一球。在半场休息后,经验老道的喀麦隆队利用布隆迪队后卫的疏忽大意,也攻进布隆迪一队,双方战平。
比赛结束,严德俊被布隆迪队的队员抬起,绕场一周,他们把严德俊视为英雄,布隆迪国家体育负责人,为此召开表彰大会,授予严德俊荣誉称号。后来,严德俊转战非洲各国的足球队,担任主教练,他那一口的重庆话,带到了非洲大草原,让东非大裂谷记住了他,曾经有一个来自中国重庆的主教练,让他们的足球队赢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