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婺剧的儿童情趣

2014-02-06 01:00钱兴地
关键词:婺剧儿童

钱兴地

(金华职业技术学院 师范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7)*

作为传统戏曲艺术的婺剧,长期流行于农村,以强烈、粗犷、豪放、淳朴为特色,采用大起大落的情节,大开大合的身段,高亢激昂的唱腔和音乐以及大锣大鼓,粗犷强烈的表演中还有高难度的特技甚至绝活(名剧欣赏),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并无主观“为儿童”的艺术目的,因此也少有童年情态和童年生活场景。然而,当我们以儿童文学应有的纯真、稚拙、欢愉、变幻、质朴等审美特质来观照时,[1]依然可以发现婺剧艺术有着儿童式语言、行为,所体现的情调趣味与儿童的生命内蕴和精神特征具有内在而深刻的联系,亦即婺剧天然的儿童情趣,主要体现为拙朴美、欢愉美和变幻美。

一、婺剧的拙朴美

婺剧的稚拙和质朴之美首先体现在婺剧的用语方面。传统婺剧为适应观众群体的文化水平和理解能力,多以根系民间的金华方言俗语演出,总体上浅显明白,唱词说白往往于简朴形象生动中蕴含着充分的健康生活情趣,形成婺剧人物话语特有的单纯活泼、稚拙朴素美学风格,适合儿童欣赏。

《江南第一家》中朱元璋装着强要饭要闯进郑义门时坐在地上耍赖说被打了,“牙齿打得各归各,眼睛打得像田螺,两个手臂朝里弯,一双膝盖往外拓,屁股打得两片开,头发一蓬一蓬往下落。”乍一听还真被打得不轻,但稍一琢磨就会发现他所描述的其实就是一个正常人的样子,试问谁的牙齿不是各归各的?谁的手臂不是朝里弯的?又有谁的膝盖不是往外拓、屁股不是两片开?这种滑稽的话语活现出这个草民皇帝的儿童式无理取闹嘴脸。

再如《僧尼会》中小和尚的唱词:

但听(得儿)莺声淅沥在半空中(之个儿)飞,

呢喃紫燕去衔泥,

蝴蝶双双花间飞舞,

恩爱鸳鸯把水(之个之个)戏。

远望高山朦胧如画,

近观树木(啊呀)有高有低,高高低低。

山脚下菜花开放好似金铺满地,

新出(格)芦苇(末)初透泥,

一片浓郁春意。

子规声声树上啼,

(啊呀)催我和尚早早归。

只见河边鱼虾船船傍河堤,

半山腰(啊)樵夫担山柴格吱格吱,格吱咯吱,咯吱咯吱,嘟嘟……步如飞。

杏花村传来阵阵(哪)纺车响(罗),

(喏喏喏喏喏)满田畈农夫牵牛嗨咿嗨嗨嗨把田犁,

他们(哪)夫妻快快乐乐勤耕织,

啊呀呀,羡煞我十方吃斋的小沙弥。①

“《僧尼会》在戏曲各剧种中均有演出,表演的路数大同小异,唯婺剧《僧尼会》独异其趣,自成一格,以其艺术技巧的形式美与清新脱俗质朴自然的生活美相融合而产生的艺术魅力征服观众。”[2]这段小和尚走出山门观景的唱词句式短小、词汇简单,修饰成分少,节奏明快,单纯明朗而又活泼清新,拟声拟态词和衬词的使用又使其相当的口语化。小和尚本就性情活泼热爱生活,如今难得可以自在游山观景,因此他眼中的春景自空中以至山腰、山脚、水边、田野、村庄,自眼前以至远处无处不充满蓬勃生机和美好气息。儿童的心理发展水平决定了其审美心理活动中感知占据主要地位,因此这里吸引了小和尚的“莺声”、“紫燕”、“蝴蝶”、“鸳鸯”等代表春天的灵动鲜活意象既是小和尚对红尘世俗自由自在快乐生活向往的体现,也同样是儿童所熟悉、所容易理解的;“菜花金铺地”、“芦苇初透泥”以动写静,更凸显盎然生机。在这一派诗意田园中,淳朴村民在勤苦劳作:“河边鱼虾船船傍河堤”、“半山腰樵夫担山柴格吱格吱,格吱咯吱,咯吱咯吱,嘟嘟……步如飞”、“杏花村传来阵阵(哪)纺车响(罗)”、“满田畈农夫牵牛嗨咿嗨嗨嗨把田犁”,处处呈现出儿童所熟悉和喜爱的活泼、温馨、快乐气息;这段唱词中的色彩描写更是准确生动,紫燕、蝴蝶、鸳鸯、远山、近树、菜花、芦苇、杏花村、水田已自蕴含了各种各样的色彩,有明有暗,有浓有淡,确实“与绘画艺术的敷彩着色一样,同样能产生出逼真、传神的视觉效果。”[3]婺剧中类似的朴素清新曲词,完全可以与优秀儿童诗相媲美,给欣赏演出或品读剧本选段的儿童以良好的文学熏陶。日本文学家桑田武夫认为:“读者从文学作品所受的感动,可增进他作为一个人的经验,而获得更充实的人生,这就是文学的教育性。[4]” 相比于文学作品,作为戏曲的婺剧给予观赏者的“感动”自然要比文学作品丰富得多,全面得多。

婺剧六大声腔中最古老的高腔与古南戏及民间山歌、道士腔一脉相承,很具有淳朴的山歌风味,其他声腔中民歌元素的运用也较为普遍,更使婺剧呈现出拙朴风貌。

例如,《牡丹对课》中狂妄自大的吕洞宾无理取闹,先出药谜,再问三分白、一点鲜红、颠倒挂、巧玲珑的药,又从天上的三分白、一点鲜红、颠倒挂、巧玲珑问到地上的、水边的、姑娘的三分白、一点鲜红、颠倒挂、巧玲珑,咄咄逼人,明摆着是寻衅滋事,小姑娘白牡丹却不费思量对答如流妙语如珠,极准确形象地概括描述了相关事物的特征。这里运用的谜语歌和问答调都是儿童喜闻乐见的民间儿歌常见的艺术形式。“游子思亲、举目无亲、夫妻恩爱、儿无娘亲”作为谜面来猜茴香、生地、蜂蜜、黄连这些中药名称,运用了谐音双关意会等手法,而“茯苓切片三分白,朱砂碾粉一片鲜红,五爪佛手颠倒挂,小小葫芦巧玲珑”则既使儿童觉得新奇有趣,又普及了儿童相对较为陌生的中药知识;“梨花开放,杨梅成熟,葡萄连串,石榴结子”描绘的是繁花似锦的融融春景与果实累累的丰收图像,“丛丛芦芯,朵朵荷花,弯弯菱角,个个莲蓬”也是句式整齐,气势酣畅,把夏日的风景从水边到水中,水面到空中作了立体的描绘,一幅色彩丰富而清新淡雅、生机勃勃的江南夏日水意图夺目而出,而菱角和莲蓬本就是夏天儿童们的爱物。即使不在舞台前欣赏演出,单看剧本的唱词,《牡丹对课》就是一个适合儿童欣赏的儿歌集大成者。再如《走广东》中乐观开朗的周老龙在典当了美姣容给他的大披风后禁不住诱惑去喝酒,点菜时风趣地向店小二要“肉里格肉”、“皮里格皮”、“一刀切去两头空”和“吃掉一碗还有一碗”,也是运用了形象的民间谜语。

《柜中缘》中,十六岁的玉莲在门口做针线时哼唱的小调,既有对自己母亲的调侃,又有对美满婚姻的期望,都以一种戏谑轻松的的口吻说出,简单率真之至:

我家有个好妈妈,头上戴红花,整天笑哈哈。摇摇摆摆摆摇,走路像只鸭。今天出门去给我找婆家,舅舅啊哎呀我的舅舅,你可别给我找个大傻瓜,你可别给我找个大傻瓜。

其次,婺剧源自民间,大量剧目呈现出普通民众的素朴价值观和纯真美好情感,无论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的表现,都明朗朴素却真挚感人,使婺剧内在地具有拙朴之美,可以感染儿童。

脱胎于《聊斋志异·颜氏》的《画眉》以颜画眉自幼勤奋好读,科举考试轻松得一第且为官清正,而其堂弟颜子龙因祖父与母亲过分娇纵而堕落成无赖的故事张扬了女儿不必不如男的观念,是对传统重男轻女思想的蔑视和彻底否定;《龙凤兄弟》以同日出生的文龙文凤兄弟由于勤奋与戏耍的不同而带来的成就和恶果之对比否定了封建宿命论;《白蛇前传》是人尽皆知的对真挚爱情的赞美,《白蛇后传》则是对异姓金兰姐妹之情毫无保留的褒扬;《李大打更》中姑嫂之间的关爱情谊真挚感人,而姑嫂俩不顾个人安危将受伤的太平军侍王李世贤部下的将士藏在家中,更体现了普通民众正直朴素的善恶是非观;《牡丹对课》中白礼文在上台曲中表白“开店不求万贯富,除病消灾济世人”,体现了普通小药商甘守清贫,助人为乐的简单朴素追求;《麒麟带》中张采贞之父说的“鸡叫五更天未明,前前后后扫干净,世上钱财如粪土,千金难买是勤恳”和《姐妹易嫁》中张采旺安慰假装落榜归来的曹纪时说的“中不中,官不官,都算不了啥,只要一家勤勤俭俭,和和睦睦,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宜室又宜家”等等,也都是劳动人民朴素健康价值观的体现。至于《僧尼会》,则无论是其中的小和尚还是小尼姑,都毫不掩饰对佛家所谓清修行为的厌恶和对美好世俗生活的渴望,并大胆逃离山门追求自由和红尘凡世的平凡美好生活,更是一派绝假纯真。

婺剧的“草台派”天然民间草根性出生基因决定了其表演风格的强烈、粗犷、豪放特征,这不仅体现为唱腔质朴、粗犷和憨厚,也使得戏中出现的人物,无论是朝廷显贵皇亲贵胄还是公子哥儿闺房千金,都只是农民心目中的贵族和公子千金,因此这些人物身上时时透露出农村与农民特有的简单拙朴风貌。[5]例如,婺剧中常有陌路相逢之人结拜兄弟姐妹、认干亲的情节。而只要行过叩拜礼,说过“如今是父子(母女,姐妹,兄弟)了”之类,便亲如一家,再无生人之疑忌,男女之大防,完全是儿童式的憨拙作派。《拷打提牢》中的狱婆如狼似虎,一心只想勒索犯人的钱财,一开口就是“洪苏秀你给我死出来!”但是当她无意中发现洪苏秀在被她拷打后竟然还在跪求狱神爷保佑“嬷嬷”福寿安康时顿时受到触动,非但不再折磨苏秀,还认她为干女儿,且仅仅因为洪苏秀的一声“母亲”就欢天喜地,口呼“宝贝女儿”,真心实意地与牢头丈夫一起待之如亲生,将好吃好喝的都让给她,担负起照顾并力尽所能地保护这个弱女子的责任,期望在牢房之中“一家人快快乐乐过几年”,想象着洪苏秀的孩子叫“外公”、“外婆”时他们会有多么开心,并迫不及待地与狱公相互学着叫起对方“外公”“外婆”来。这种情节设置除了表现他们在见惯了罪犯的多年冷漠狱卒生涯中还留存着人性的善良纯真和对子女绕膝天伦之乐的渴望之外,更重要的是婺剧赋予他们儿童般天真稚拙的个性和行事方式,并以这种夸张的憨态和简单拙朴直接带给欣赏者轻松和快乐。

二、婺剧的欢愉美

2004年国际安徒生奖获得者,爱尔兰的马丁·韦德尔在其获奖感言中说:“对儿童来说,欢娱十分重要。一个爱读欢娱图书的孩子仍然想再读,他们着了迷。如果我想让儿童读故事,就应该珍惜和鼓励欢娱。”[6]戏曲中的欢愉自然也能吸引儿童。鲁迅曾在《社戏》中描述过儿童欣赏戏曲时的心理与情绪变化,“忽而一个红衫的小丑被绑在台柱子上,给一个花白胡子的用马鞭打起来了,大家才又振作精神的笑着看。”“老旦本来是我所最怕的东西,尤其是怕他坐下了唱。这时候,看见大家也都很扫兴,才知道他们的意见是和我一致的。”确实,儿童不喜欢枯燥乏味慢节奏的说唱,“我们喜欢出事,而且要快。”[7]这与儿童本身好动,喜欢热闹欢快动作性强的、滑稽有趣事物的心理有关。婺剧演出中就常洋溢着浓郁的谐趣和欢愉之美,首先表现为以幽默夸张、滑稽可笑的形式和变形手法来表现具有美感意义的内容。

众所周知,婺剧素有“大花过头、老生平耳、小生平肩、花旦平乳、小花平脐”的表演规律,常用一些独特的极度夸张的格化形体动作来展现人物复杂的心理变化,极能表现人物个性,并使一些人物形象充满幽默或讽刺色彩。《文武八仙》中魁星所戴面具极其夸张,其行走时滑稽的矮子步、几次三番地要将乌纱帽戴在自己凹凸不平的头上却没有成功的无奈则更是逗笑。《花田错》中丫环春鸾与小姐刘月楼晚上赶着为卞济做女鞋的片段中,春鸾搓麻线、打黄蜡、纳鞋底的节奏很快,动作幅度很大,既表现她的能干,更表现她的匆忙。《走广东》中周老龙吃面条时把长长的面条夹到嘴里不经咀嚼就一口咽下,吃鸡蛋时则把整个煮鸡蛋囫囵吞下,夸张地表现了他的饥饿与随意。《僧尼会》中小和尚模仿瞎子算命边翻白眼边一本正经地胡咧咧以表明算命先生纯粹是胡编乱造坑人,说“菩—萨”时撮着圆唇不断喷气说成“bububububu-sa”,既诙谐生动地表现小和尚的活泼和顽皮,又是对算命先生胡乱判命致他人于不幸的无情嘲弄。《牡丹对课》中吕洞宾无事生非要砸药店招牌最终却“神仙斗不过小姑娘”,被白牡丹狠狠挖苦了一通满面含羞灰溜溜而去,更是令人快意。《断桥》中许仙见小青怒容满面杀气腾腾追来,以大幅度高频率的跨步逃跑,掉了鞋子捡又不是不捡又不行慌不择路的狼狈样,活脱脱是一个虽有情爱却听信他人之言缺乏主见又胆小怕死的小人物。因此,虽然这出戏表现的是成年男女的情爱,但其夸张的动作造型使儿童也能理解并感受人物的情感性格,获得审美愉悦。《磨豆腐》中王小二输光了卖棉纱的钱,回家后为逃避贤惠妻子的责怪装死,却在妻子低头哭祭自己时偷吃鸡蛋,妻子抬头时则马上一动不动,这种滑稽情态也总会引得观众发笑。

戏曲借助角色来扮演各式各样的人物,演绎丰富多彩的故事,展现复杂多样的人性,而婺剧角色不论男女老幼都有较多的“儿童化”稚憨和活泼特色。《江南第一家》中朱元璋乔装成讨饭佬在郑义门前唱了“莲花落”后竟然又不加思索地唱起人家骂他的《凤阳花鼓》:“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有钱人家起高楼,没钱人家卖儿郞。我家没有儿郞卖,身背花鼓走四方。”简直一派天真,毫无皇帝该有的心机城府。《花田错》中刘月楼的贴身丫环春鸾,活泼伶俐,聪明能干又颇有孩童的顽皮,卞济看刘月楼看得发呆时她先是坐到卞济的桌子上故意不让他看,接着又把卞济手里的笔夺了过来,在卞济问她要笔时先把笔藏在背后的一只手里把另一只拿手绢的手伸给卞济看,然后换另一只手,卞济要她把两只手都伸出来她无处可藏笔时竟不打自招地把笔咬在嘴里伸手给他看;刘月楼说了她一声“死丫头”她装生气,非得小姐叫她一声“姐姐”才肯去送鞋,都流露出儿童式的天真憨顽狡黠意趣。这出戏中由大花脸扮演的小霸王周通貌似强梁不讲道理,实则率真可爱毫无心机,他虽在游花田时看上了活泼机灵的春鸾,但得到许婚前并无非礼之举,且毫无门当户对观念,并不介意春鸾的丫环身份,更为整出戏增添了丰富的活泼灵动之气和逗乐诙谐之趣。

最能展现婺剧活泼欢乐特征的是丑角,他们尤其受到儿童的喜爱。文丑通常是没有武艺而又滑稽的人物,如《状元斩嫂》中扮成叫花子替包拯暗访的小千岁,竟然不顾身份钻狗洞进入庞家花园去查访案情;《走广东》中的周老龙吃完饭后不仅不想付钱还想把店家的酒壶顺手偷走,无处可藏时夹在两腿间,当店家让他模仿山东佬卖拳头“还有一个上马跳”时酒壶落地,就耍赖说酒壶不是他拿的,是它自己“粘来的”;《江南第一家》中小花脸扮的朱元璋则在与郑义门的孩子们一起放牛时大谈当年偷吃财主的小牛并把牛尾巴塞到石缝里的往事,堂堂大明开国之君还在孩子们面前学起牛叫来。武丑则扮演机警诙谐、武艺高超的男性人物,注重翻跳扑跌等武功,动作轻巧敏捷,念白快速伶俐,口齿清晰,如《龙凤阁》中七天七夜搬回四位兄长联手对付奸贼李良的杨波义子赵方,也会冒出孩童式的顽皮,他在搬兵成功回府时见短短七天父亲的胡子都急白了,虽然惊讶心疼却还要装作喝酒误事故意“气他一气”,其话语中也经常有貌似懵懂实则逗笑的成分,如故意将“老阿爸”说成“老王八”,“老千岁”说成“老乌龟”,于紧张的剧情发展中融入诙谐逗趣。婺剧类似的活灵活现角色还有很多,都可因其滑稽幽默特点而吸引儿童并使之期待更多的谐趣而逐渐进入戏曲的情境中去。

其次,不少婺剧作品的故事情节建构具有浓郁的喜剧性。如《姐妹易嫁》,虽取材于《聊斋志异》,但摆脱了原作宣扬命定论的宿命思想,而将重点放在通过姐妹俩人品个性的比较谴责欺贫爱富追求享受的不良心态,肯定和赞扬以真挚情感和互相敬重为基础的美好婚姻。张有旺嫁女时的喜悦之情、忙碌之态,催嫁时的焦急无奈和尴尬遮掩与曹纪获悉真相等新人上轿时胸有成竹之间的对照叙事,素花知道真情后匆匆忙忙要嫁,厚颜呼唤“官人”而曹纪却口称“姐姐免送”的情节都充满了欢愉之情。《花田错》中,小霸王周通听卞济说画一幅画可以“一挥而就”,就让卞济“与俺挥上一挥”,卞济画画时他在边上数“一挥二挥三挥四挥”,又问卞济“你说一挥而就,怎么挥了这么许多”,这自然是表明粗人周通乃一介武夫不通文墨,也大大增添了戏曲的欢愉成分。《挑女婿》中张丽英与李俊生两心相映,张约李八月十六上门议亲,不料张母与张父又都自作主张各将女儿许婚吴、王两家,一番争吵后吴、王告状至官府,知县惧内,因此断案的居然是知县太太,偏巧这位太太聪明果断,假装打死丽英以试探三人感情之真假,使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更是一出机智而又充满笑料的纯粹喜剧了。

三、婺剧的变幻美

儿童好动、富于幻想和探索性,因此他们对富有变幻美的故事,亦即幻想性强,有惊险色彩和神奇意味的故事兴趣浓厚,婺剧有相当一批剧目从各个方面体现了变幻美的特性。

《杨八姐游春》中,宋皇游春时看上了杨八姐,要选她为妃,佘太君向皇帝要的部分彩礼和迎亲之人如下:

一两星星二两月,三两清风四两云,五两火焰六两气,七两黑烟八两音。火烧龙须三两六,这般粗的牛毛要三根,雄鸡下蛋要八个,雪花晒干要两斤。要你茶盅大的金刚钻,天鹅羽毛织手巾,螳螂翅膀做红袄,蝴蝶翅膀绣彩裙。要他大如天的梳头镜,大如地的洗脸盆。铁拐李葫芦要半个,女儿做个炭火盆;蓝采和花篮要一个,送给女儿装线针;张果老的驴子我也要,好给女儿骑回门。

王母娘娘做门客,玉皇大帝把字题;和合二仙把锣打,四大金刚抬轿人;上方八仙做鼓手,金童玉女把灯拎;二十八宿对子马,九天仙女抱花人;中八仙来要七个,当中不要吕洞宾。

欣赏演出的成人知道太君要这些彩礼是间接抗旨并毫不留情地嘲弄皇帝,但对儿童而言,这些彩礼和迎亲人充满奇妙荒诞色彩,其中的神奇与变幻堪与优秀童话作品相媲美。

王国维曾指出:“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无往而不着此乐天之色彩。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8]婺剧也是如此,而“巧合”往往是促成大团圆的关健因素。例如,《龙凤面》中还乡省亲的状元梁子玉因挂念妹妹下落茶饭不思,在板桥驿想吃清汤面,而为他擀面的恰好是一起被继母赶出家门却遇虎失散后走投无路时幸遇板桥衙官钟文炳收为义女的妹妹梁赛金,才得兄妹重聚,一家团圆;《献宝状元》中屠夫胡山三次所救恰是党金龙一家三口,而因为他不识字误揭皇榜惹下杀身大祸时,所救之义母恰好一直珍藏着皇榜所求之夜明珠,于是屠夫误打误撞地成了状元;《二度梅》中梅良玉最终能与陈杏元团圆也正是由于两人刚好分别被邹伯卿夫妇所救,而丫环从梅良玉书房拿来的金钗又恰好被陈杏元看到。无巧不成书,“很多偶然发生的事情,往往让我们觉得其中蕴含着超越偶然的意义”。[9]传统童话就是常以巧合来组织异乎寻常的情节并对儿童产生强大的吸引力,因此,婺剧中的“巧合”所营造的变幻之美应该也会令儿童产生欣赏的兴趣。

再如《满堂红》,顾中和仅仅为了证明人心并不知足,竟然就将千金之女白送给冯子高家未成年的第三子阿宝为妻,实在是荒诞之极。婆婆以为这三媳妇出身贫贱,因而百般嘲弄欺凌。殊不料拜寿之日来到府中的天官、元帅与附马均是顾家之子,冯家为了招待客人不得不卖田地当当铺以筹集资金。这虽是以极度夸张手法讽刺世态炎凉,但就故事情节而言确实颇有出奇制胜之感。至于那些取材于神话或传说的剧目,情节的变幻美就更为明显了,如《千里寻夫》中孟姜女哭倒长城,《鲤鱼仙子》中人鱼成婚,《白蛇前传》中人蛇成婚等等。

婺剧的大量脸谱也使人物形象呈现出变幻美。“脸谱造型的目的就是要在形式上直观地展示出角色形象的清晰性格类型,而同时又具有着强烈的表现性和装饰效果。”[10]婺剧的脸谱丰富多彩,既形象地表现不同人物的不同特点,也使人物形象增添了神奇色彩。如《水擒庞德》中的周仓脸如水獭,而庞德脸如鲤鱼;《三结义》中的张飞,额上画有一只桃子,寓意刘、关、张在张家的桃园三结义;《审乌盆》中,包公黑脸上画一钩弯月,寓意包公为人铁面无私且能日断阳,夜断阴。

婺剧的特技和武功也使之富有变幻之美。确实,人们常以“文戏武做”来概括婺剧的特色,这种风格特色不单体现于男角的表演中,也体现于女角的表演中,“无情不动人,无技不惊人”,男角女角都有一些绝技绝活,用以突出人物性格。川剧的变脸被称为绝活,人尽皆知,婺剧的抹油彩变脸绝技无论是难度还是精彩程度都丝毫不亚于川剧,最有代表性的是《火烧子都》中的子都被颍考叔鬼魂口喷烈火烧死,演员要在火烧后先后用油彩在面部抹出白、绿、红、黑等七张脸,直到最后吹金粉将脸变成金色,表示他死了。《包公探阴山》中的李保因贪图宝衫而勒死柳金婵,在被她索命时陡然变成黑脸,形象地表现其恐惧之情。《断桥》中许仙被小青追杀时用手在脸上一捋,立即面如灰土,也将他此时的恐惧心理刻画得惟妙惟肖。《活捉三郞》、《包公探阴山》中张文远、李保被吊住衣领左右晃荡之步态则是婺剧学自傩舞魁星表演和提线木偶的绝技;《雪里梅》中一人两身的表演技巧,将青春少女的活泼神情与哑巴老父步履艰难的龙钟老态融为一体,令人惊叹,并引得兄弟剧种竞相学习。婺剧其他特技和武功表演,如鼓上串翻、三跌头、高台僵尸、踢剑等,在展现人物个性和故事时也都使婺剧带上惊险神奇的变幻美风格,而对惊险的期待和青睐正是儿童艺术欣赏的心理特点之一。

四、结 语

以上是我们对婺剧儿童审美情趣的一个初步描述。事实上,婺剧的儿童情趣还体现在很多方面,如服饰、传统线性叙事结构等。由于戏剧艺术的创造与欣赏在同一时空中进行,以现场表演营造审美氛围,使演员与观众、观众与观众之间实现直接的思想感情沟通和交流,因而相比于文学作品更具有强烈的审美感染功能。虽然作为传统戏曲的婺剧确实也有叙事节奏拖沓缓慢,题材狭窄陈旧、时代气息微弱等问题,但传统地方戏曲艺术教育对于儿童来说仍是不应缺失的独具特色的民族文化教育。2008年6月14日,婺剧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是年10月30日上午,金华市“婺剧进校园”活动在金华四中启动。六年来,这一旨在营造感受性氛围,用较短的时间让学生了解并欣赏婺剧,使儿童充分享受戏曲之美并体验戏曲文化精髓、提高艺术鉴赏能力、弘扬本土传统文化的活动一直在持续,尤其是几所一直以婺剧活动为“卖点”的小学和幼儿园,可谓成效显著。然而,即便是金华城区也还有很多学校甚至从未参与这一活动。若能开发运用婺剧自身的诸多儿童情趣来吸引婺剧流传地的儿童,在“戏曲进校园”活动中遵循儿童的戏曲欣赏心理并将婺剧的儿童情趣淋漓发挥,从更多领域开展形式丰富的婺剧欣赏或教学活动,定然能赢得更多儿童对婺剧的青睐,作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婺剧的当代传承根基也必将会更加坚实。

注释:

①此段曲词录自优酷网站上浙江婺剧团的演出视频。文中其他所引用的婺剧曲词也均源自优酷网,不另加注。

参考文献:

[1] 方卫平,王昆建.儿童文学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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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李震,李从容.婺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性格与婺剧史的重构[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2):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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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河合隼雄. 孩子的宇宙[M].王俊,译.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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