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波
(中国政法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088)
美国女作家赛珍珠(Pearl S. Buck)凭借其描述中国近代农民家庭生活以及社会变革的小说三部曲于1938年荣膺诺贝尔文学奖。 自从其获奖之初,赛珍珠在中国文学艺术领域一直备受争议,诸多文学巨擘都对其作品有所诟病。 究其原因,不外乎当时中国知识分子所持有的“爱国情感”。他们均认为赛珍珠的作品丑化了中国文化,过度的向西方介绍了中国文化的糟粕。例如,上个世纪初中国学者江亢虎认为赛珍珠的作品所描述的送葬、招魂等皆是“下流社会里中国人的特性与缺点[1](P12)”;鲁迅在致姚克的心中曾提及“中国的事情,总是中国人做了,才可以见真相,即如布克夫人,上海曾大受欢迎,她亦自谓视中国如祖国,然而看她的作陪,必究是以为生长中国的美国女教士的立场而已[1](P3)”。这些评论足可证明中国学者不希望看到西方人向外界展示中国人及中国文化的阴暗面。
尽管赛珍珠的小说在中国文学界受到较大的抵触,然而这并未阻止其作品的广泛传播和备受好评。有些学者就认为赛珍珠的小说客观的描写了中国社会的现实状况,真实的再现了中国上世纪初农民生活的真实场景。庄心在指出“大体上布克夫人至少已做诚恳客观的态度把中国的情形给于西方以较正确的姿态,这一点,在复兴民族过程中的中国人民,是应该感谢的”[1](P69);毛如升也曾指出赛珍珠描述中国农民“不像从前写中国故事的西洋人只错误模糊地写了中国人的一点皮毛和外表——它已经深入了中国农民的内心,完全抓住了他们心灵的深底,因而她在世界的赞美之下,得到了伟大的成功”[1](P47)。
在赛珍珠的作品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出传统女性作家对女性心理活动以及女士为了争取权利所做的抗争,更可以看出赛珍珠对中国男人在当时中国社会的准确分析和精确定位。
首先,赛珍珠所创作的《大地》、《儿子们》、《分家》这三部曲正是展现了传统中国农民在小农经济社会中艰难谋生的生活状况。20世纪初的中国属于落后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社会经济状况,与这一落后的小农经济相适应的是诸多单一家庭经营模式的自耕农。以《大地》三部曲男主人公王龙一家三代为例,赛珍珠展现了旧中国孤立无助的农民在封建社会末期的痛苦和挣扎。小说以贫困农民王龙因为娶不上媳妇而买了地主家的丫鬟阿兰为妻开始,直至王龙和妻子阿兰通过辛苦劳作,点滴积累,逐渐置换了多块土地,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大地主。然而,故事情节并非如此简洁单一。王龙通过努力拼搏,拥有大量土地的同时,命运多舛的社会现实又让他深刻理解了中国社会的亘古名言“祸福相依”。当持续的干旱造成农民颗粒无收、衣食困顿、以及最终升级演变酿成农民哄抢大户的惨剧。他不得不举家南迁,远离故土,靠在南方乞讨、拉洋车等维持生计。尽管深处逆境,王龙从未放弃终有一天回归故土、重建家园的梦想。然而,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在南方的“抢大户”行动中,王龙夫妇因祸得福,抢得先机,发了大财。王龙历经由贫转富、由福变贫乃至最终的重回故土充分反映了中国社会封建社会末期中国农民在社会动荡不安的局面中困苦挣扎的社会现实。
其次,赛珍珠的作品显示了中国传统男人对土地的炙热情感。赛珍珠“头顶中国的蓝天,脚踏中国的土地,笔写中国的乡镇”[2],她凭借其对中国文化的深刻理解形象的描述了中国农民的集体群像。
在中国封建社会里,土地是最为重要的生产资料,掌握着封建国家的经济命脉。封建国家和地主阶级正是靠拥有土地的所有权剥削大量失去土地的贫困农民,从而为其提供重要的物质保障,维护其封建统治。同时,在封建社会末期,拥有少量土地的自耕农在面对贫困的困顿局面下或者是逐渐失去土地;抑或是在维持自身的生活安康的同时,逐渐通过各种政治力量、个人手段等多种形式,进行土地的买卖和兼并,土地越来越多的集中于少数人手里,从而使得封建社会土地兼并和垄断日益加剧。赛珍珠的小说中,土地发挥着重要的引领作用,它是引领王龙拼搏进取的重要力量。土地的踪影始终伴随着他的生活,王龙用的是“土罐子”,“住在土房子里”,他终年所关心的也是他的“土地是否丰盈”。洗澡水他都不舍得浪费,他总泼洒在自己的“地里”。就连地主婆都知道王龙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因而地主婆劝告他,阿兰“会在田里给你干活”。在领着阿兰回家结婚的路上,他要谦恭的“朝拜土地爷”。总之,对于王龙,土地即是他的生命,他的灵魂,甚至远比他的生命都重要。土地主宰着农民的生命,土地寓意未来和希望。他和妻子辛苦劳作换来了一块又一块土地时王龙“兴奋不已”;当面对灾荒出现 “抢大户”时,他更加兴奋,更加意识到“土地是抢不走的”;当他的叔叔劝他在荒年卖掉土地时,他怒喝到“土地是永远不可能卖的”。甚至当他携带家眷远离家乡时,他心里还在念想着“至少我还有我的土地——我留下了我的土地”。但是土地在小说中的意义更具暗示性、联想性、含蓄性,当王龙依靠“抢大户”所得的财富重新回到故地时,他又有实力继续购买土地,完成他扩张土地的梦想。这时,他不再是贫困的农民而是拥有财富的地主。然而,当他越来越富裕,因而雇佣长工等耕种土地,他自己却远离土地时,他依然会从居住的城市回到土地上去看看。“王龙的整个性格都变了……他不再是农民而是地主了,他的性情也变了,纯朴以及与土地的和谐不见了,逐渐而却切地代之以一种造成遗弃的诅咒”。而正是这种土地的象征性含义,这种委婉的、含蓄的写作手法使得土地表现出中国农民所特有的坚韧和不屈,土地支撑着也诱使着农民去为之奋斗,努力的创造生活,表达了作者对中国农民无限热爱的思想和对其生活复杂微妙的情绪抑或感受。而同时在拥有大量土地的同时,人性的堕落也随之而来。
1938年,瑞典文学院因“对于中国农民生活的丰富和真正史诗气概的描述”将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了美国女作家赛珍珠。可见,赛珍珠的作品对中国封建末期中国农民所处的社会现实状况和生活现状的描述极尽详实。 中国封建社会一直严格遵从传统儒家理论学说,而儒家学说则以“君为臣纲”, “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三纲为社会的基本规范。在婚嫁方面,封建社会严苛的遵守“父母之门,媒妁之言”。在生育方面,男孩被尊为“传宗接代”,甚至是家族的延续。
首先,小说展现了传统家长制和男权主宰的社会传统。
赛珍珠的小说以王龙为主线,围绕王龙描述了阿兰及其子女、小妾等诸多人物形象。王龙的父亲在小说中着墨不多,但却分量十足,作者寥寥数笔就把中国传统社会中的家长制和百善孝为先的中国传统孝道得以清楚的展现。婚前王龙极尽孝道,负责家里一日三餐,“每天早晨他都要烧火。他烧火,煮开水,把水倒进碗里端到他父亲的房间”,精心照顾老父亲。王父虽已年老体弱,不能正常劳作,但是家里大小事务王龙得向其汇报:婚前,父亲告诫即将去地主家娶媳妇的王龙“丫头不必太年轻,也用不着好看”,而是命令其找个勤俭持家的女人;当看到王龙对此闷闷不乐时,他父亲甚至呵斥他。去迎亲之前他去理发剃头时,对剃头匠说“没问我爹我能不能把辫子剪掉”。婚后,阿兰又接替王龙认真照顾公公,每日必是端茶倒水,认真伺候。婚前王龙也嫌弃阿兰的容貌不漂亮,但是碍于父亲的威严不敢言语;然而,当王龙富甲一方一方后,随之泡茶楼,逛窑子,继而又纳妾。但对于老父亲的呵斥,王龙依然俯首帖耳,不敢做丝毫解释。 由此可以看出源自家庭、血缘以及部族的中国传统的家长制在个体家庭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家长掌握了家里的大权,维系着家庭成员,其他家庭成员围绕父系家长各有分工。与家长制相一致的是中国传统的孝道文化,这一传统文化是在继承家长制的社会规范下具体明确规定了个人对家长的尊崇方式。赛珍珠的小说主人公王龙身上,正是把中国传统文化中孝道的三个层次即养亲、敬亲、尊亲得以完美阐释。
其次,小说展现了中华民族勤俭节约的优秀品质。
赛珍珠的小说既展现了末落的封建社会末期中国农民的生活现状,又向西方社会呈现了一个古老的中华文明,特别是传统中国民众的勤俭节约和艰苦朴素的优秀品质。正是这些描写,使得中国人以绝对正面的正面的形象呈现在西方人面前,而不再是永远带着瓜皮帽、大辫子、面目狰狞的奸商或妓女。
小说中的主人公王龙把中国传统农民的勤俭节约表现到了极致。小说一开头,王龙准备去地主家讨媳妇时,他“用瓢从旁边的瓦罐里往锅里添了半锅水,水是珍贵的,他舀水时非常小心。然后,他犹豫了一下,突然把瓦罐提起,一下子把水全倒在锅里”。王龙烧开水,给老父亲的碗里放了“十来片拳曲了的干叶子”,这时候,王龙的父亲抱怨:“你为什么这样浪费呢?喝茶叶好比吃银子呀。”当老父亲看到王龙舀水洗澡时,他呵斥道“这么多水足可以把谷子浇熟”。看到老父亲对浪费水如此愤怒,王龙的回答更是绝妙,“洗完后我会把水倒到地里,不是全都浪费了。”
小说的女主人公阿兰也是非常的勤俭节约,她身上体现了中华民族传统中国妇女勤劳善良持家的优秀品质。在王龙家里的招待宴席上,阿兰更是体现出她操持家务的能力,她“只用手边的肉,配上糖、醋、一点酒和酱油,便巧妙地调出了食物的所有滋味”。新婚不久,阿兰就下地劳作,王龙觉得“对于一个曾经做过大户人家的丫头并从清晨工作到深夜的女人,三间屋子的家务和一天做两顿饭是不够她忙的”。日落而息,阿兰还要回家做饭,因为“老人站在门口,饿着肚子等吃晚饭”。而在分娩之前,她都在田里劳作,“由于她挺着大肚子,勉强地弯下腰,所以她割得比他慢多”。甚至在分娩的时候,阿兰都拒绝任何人的帮忙。
赛珍珠的小说除了生动的描述了中国农民通过勤劳善良的优秀品质从而集聚土地、创造财富之外,她的笔下也揭露了在当时那个战乱不断,军阀当道的背景下许多趁火打劫、投机取巧等不良手段的人。与传统伦理道德背景下的正面形象相对比,赛珍珠的作品也折射出反传统的各式人物形象和特征。
[1]郭英剑.赛珍珠评论集[C].桂林:漓江出版社,1999.
[2]宋安群.该说说赛珍珠[J].出版广角,19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