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网络时代知识民主化*——以拆解网站ifixit为例

文/陈世华

信息和传播技术（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ICT）已经成为推动人类社会进步的关键力量。正如社会学家卡斯特尔所说，ICT的融合与发展推动了人们生活方式、工作方式、组织方式与社会形态的深刻变革。[1]每一种新传播技术的出现都在冲击着传统的知识格局，改变着社会的结构和秩序。互联网是个奇迹，由于其交叉、即时、互动等传播特征，彻底打破了知识垄断，推动了知识的下移和普及。无处不在的信息传播网络加速了知识的生产、传播、共享和消费，为知识社会奠定了重要基础。知识民主化的历程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和显著。著名的拆解网站ifixit的诞生和流行，正是网络时代知识民主化的典型体现，正在给当代社会带来深远影响。本文尝试以ifixit为例探讨网络时代知识民主化的动因、特征和影响，以期更加深刻地认识网络在推进知识社会建设中的正能量，并思考知识民主化实践活动的模式和制度设计，重新审视知识民主化历程。

一、知识民主化与ifixit的跨界关联

简单地说，民主化就是实现民主的过程。民主从其字面上来看，代表着由人民统治，即“人（全）民做主”。知识的民主化，就是广大社会公众自由、平等地参与知识的生产和传播，知识通过公开自由的传播被越来越多的公众掌握的过程。

拆解网站ifixit无疑是知识民主化历程中的典型代表。正如网站域名所显示的，ifixit的宗旨是“I fix it”（我修它），该网站是2003年由鲁克（Luke）和卡尔（Kyle）在美国加州创办，这是一个用户撰写的拆解和维修知识共享网站。网站的口号是：“大家写的每样东西的免费维修指南”。网站创办的初衷源于“我们发现大多数公司和苹果一样，他们生产出伟大的产品，但他们从来不会告诉我们如何维修”，但是创办者认为广大用户“你们可以”。创办者呼吁用户通过共享维修知识帮助他人，号召每个人作贡献，现在就开始维修（right to repair）。

对该网站来说，用户的贡献非常重要。用户可以在网站上注册自己的网页，建立维修指南和拆解过程。网站提供建立网页的指南，其原则是简单，越是容易修，越多的人会去做。在用户建立网页后，网站的建设者会检验维修的可操作性，并作出评价，供其他用户参考。网站的社区板块设有问答，用户可以在社区询问或者回答相关问题。在用户的共同贡献下，网站提供各种物品的免费维修手册。网站根据维修物品的分类，分设有一些具体的栏目，如苹果电脑、游戏机、手机、iPhone、汽车、相机、家用电器等。每个项目里都会有图文结合的详细拆解和维修指南。通过使用这个网站，用户可以知道如何维修和更换配件，可以变废为宝，让物品用的更久。网站还同时出售一些配件和工具，为需要维修的人提供方便。

ifixit让更多人生产、传播和共享各个领域的知识，这正是知识民主化的典型体现，目前网站注册用户数量和访问量巨大，修理了数百万件物品，使数以亿计的用户从中受益。

二、成因：需求与技能的互动契合

网络时代的知识民主化既是时代的要求，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知识社会里广泛的知识需求，使知识民主化成为必要，用户素质和意识的提升使知识民主化成为可能。二者的结合造就了最大的原动力，推动了知识民主化的蓬勃发展。

1.需求催生行动

需求是新鲜事物产生的基础，对知识的渴求是人类进步的原动力。知识民主化的客观原因在于网络时代用户对特定知识的迫切需求。我们生活的年代是物品高度丰富多样而又有差异的年代。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物品之间的差异显著，升级和更新换代迅速，不可避免带来维修和售后服务问题。机械化和电子化提升了生产的效率，但人力成本却在不断上升，导致了服务费用昂贵。当我们常用的物品，尤其是手机、电脑这些我们无法离开的电子设备出现问题时，用户不可能每次都到商品的指定售后部门寻求帮助，这样不仅费用昂贵、耽误时间，而且会带来隐私泄漏、资料丢失等风险。

而从厂家的角度来说，产品包装日趋精简是普遍趋势，包装盒说明文件和辅助工具越来越少。比如iPad的包装盒里面只有一个卡片大小的说明书，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提供一个链接，让用户访问该链接以获得相关信息。出于专利的考虑，说明书会越来越简单，不会告诉用户核心的技术。以智能手机为例，体积较小而处理器功率强大，必然带来散热问题，而大品牌手机的散热技术，以及配件排列整合方式是其特色。用户在产品使用过程中如果发现问题，越来越难以入手，只能交给专业的机构处理。获取专业知识困难，知识成本高，这导致了用户对知识的强烈渴求，希望通过各种渠道获得各种知识，自己解决问题。专业拆解网站有如涓涓细流，为用户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知识源泉，使知识民主化成为可能。

2.技能提升效率

知识民主化之所以成为可能，首先取决于当前的知识环境。在网络传播时代里，整个社会更加民主、开放，网络上人们之间的交往更加频繁、自由、平等，知识流通的障碍在逐渐减少，这为知识民主化提供了良好的环境生态。

传播技术是知识民主化诞生的直接原因。互联网突破了知识传播的技术瓶颈，社会公众可以利用网络更加方便快捷地获取和传播知识。在网络上，知识被越来越多的人快速检索、理解和运用。互联网让庞大的知识生产群体在自由开放的网络平台上从事知识生产和传播活动。知识的传播更加便捷，而且不断被人及时修正，知识在自由市场上不断试错、更新而活力四射。

公众素质和意识的提升为知识民主化提供了动力。网络具有廉价易得等特征，通过传递点滴知识，正在不断提升公众素质。网民自己探究问题、动手解决问题的能力都在增强。随着受教育水平的提升，公众不但获得了各种专业知识，而且更重要的是，获取知识的能力在提升，这都让知识的生产和传播成为可能。在能力和素质提升的基础上，用户探索和创新的意识在增长。新的产品出现，激发一部分人去主动求知，于是出现了产品拆解。网络时代自主创新的意识觉醒，用户越来越注重自身参与和价值实现。新产品的更新换代激发了一部分人的探索意识。在好奇心理的影响下，他们总是希望一探究竟。网络也为草根成名创造了一个舞台，很多人希望借助网络一举成名，并通过知识来实现盈利，甚至谋生。网络为知识带来了新的生机，催生了新的产业。网民创新的素质和意识的良性互动，促进了知识生产；而知识生产和传播所带来的乐趣和利益，又更加提升了用户的知识生产能力，形成了知识生产的良性循环，加速了知识民主化的历程。

三、影响：知识下移和创新衰竭共存

知识民主化正在推动深刻的社会变革，知识民主化已经超越纯粹的概念创新，而与实际应用和实践价值紧密结合，对社会生活产生了重大影响。

1.专业知识的迅速普及

在传统社会，公共知识主要通过社会中的口耳相传得以传承，专业知识的传承主要依赖系统的高等教育和实践培训，都具有一定专业的门槛和壁垒。有了互联网后，知识得以快速传播，借助类似ifixit的专业知识共享平台，专业知识普及更加自由便捷。传统的以技术发展为导向、科研人员为主体、实验室为载体的知识生产活动面临着挑战，以用户为中心、社会为舞台的面向知识社会、以人为本的知识生产模式，即知识民主化模式正逐步显现其生命力和潜在价值。[2]原来的知识大多是专家控制的，有了ifixit的知识平台，专业知识可以在互联网上自由传播。在网络平台的熏陶下，人人都可以成为专家，在接受知识的过程中，用户不断提升技能，并创造新知识。比如电脑的装配，有了ifixit图文并茂的装配和维修教程，用户不需要接受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的教育或者培训，出现问题后也不需要到指定的售后服务部门寻求帮助。ifixit上的开箱和拆解，让用户对新产品一清二楚。专业化知识的传播成本更低，民用科技的门槛在降低，知识垄断的难度在加大。正如托马斯·弗里德曼所说，世界是平的，知识民主化过程中，知识传输更加扁平，中间的层级在减少，知识的分布变得更加平均，知识民主化让更多人受益。

2.权威的消解

专业知识普及带来的必然后果就是权威的消解。在传统社会中，权威往往占据一定地位，一言九鼎，普通民众对权威的人或物持有一种崇敬和崇拜的心态，而不会质疑和不敢质疑，缺乏批判性思维，阻碍了社会进步。知识民主化的历程中，权威正在不断消解。在互联网时代，传统的权威难以维持，掌握绝对真理的人越来越少。比如在电子设备领域，知识民主化后，专家、科研人员不再是权威的知识来源，普通用户都能掌握。知识平台上没有绝对的权威，谁都可以贡献自己的知识，即使他没有任何的专业教育背景，默默无闻。知识平台上的评价标准完全依赖知识本身的价值，而不问出处，知识本身的价值在凸显。知识尤其是专业知识不再是少数人群垄断的专利，每个人都可以是知识创造的主体。知识民主化最大限度地消除了信息不对称性，使人为构建的知识壁垒和信息壁垒在如今的知识网络下越来越难以为继。[3]权威的消解有助于打破知识崇拜，增强公众平等意识，促进社会平等。

3.激励创新

网络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世界上的人联系在一起，各种具有天赋和技能的人都可以在网络上共享自己的才能和知识，帮助大家实现自己的价值。知识平台上生产和传播的知识让大家获益，也被大家不断关心和关注，提升了知识生产者的知名度。知识生产者成为被其他人顶礼膜拜的偶像，自身可以从中获利，同时实现价值，这也激励更多的人自觉从事知识的生产和传播，激发更多用户的创新意识，促使他们不断探索新的产品，不断创造新的知识。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知识创造，将加速知识民主化历程。

商家的产品被破解，也会激励商家不断创新，在产品设计上更加与众不同。这将促进商品市场的丰富和多样化，能够满足人们多样化的需求。在知识民主化历程中，用户和商家的相互竞争，共同促进了知识生产和传播。

4.侵犯知识产权

知识民主化不可避免地伴随着一定的负面效应。网络多中心、去权威的知识民主化历程中也伴随着网络的失序，知识民主化历程虽然繁花似锦却也乱象丛生。

在知识平台上，将某些产品设备随意拆解，公之于众，容易侵犯知识产权。一个产品的设计往往经历了漫长时间，这可能是商业机密，也是长期创新的结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研发而成。而在知识民主化平台上，一把螺丝刀就将一个产品毁于一旦。知识民主化知识获取成本越来越低，甚至零成本，知识原创者收回成本和盈利越来越难。知识民主化之后，商家难以盈利，创新的动力在衰竭。由于资本的逐利性，商家会将资本投往技术含量不高、而更容易盈利的行业。从某种程度上，知识民主化打击了商家在技术创新上的积极性。给知识生产和创新带来了阻力，长远来看，阻碍了知识的创新和生产。

四、展望：建立良好知识生态环境

知识民主化趋势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它虽然是一把双刃剑，但利大于弊，要扬长避短，保障网络时代知识民主化的健康持续发展。

1.制度保障

知识民主化必然冲击传统的知识生产、传播和管理体系，这要求知识生产保障体系、知识管理模式和知识生态环境培育方面的变革。知识民主化打破了传统的知识界限，不可避免会危及一些利益，甚至面临一些阻力。而用户在强大的商家面前，往往显得势单力薄，这就需要政府主导建立良好的知识生态环境。

网络传播时代需要更加民主科学的科技政策。科技决策者和研究者应该制定科学严谨的科技政策体系，以公共利益为旨归，制定支持知识民主化的政策，打破知识垄断的壁垒。科技主管部门积极借鉴国内外知识生产体系和平台（如麻省理工学院的微观装配实验室），建立知识民主化的保障机制，建立非盈利性的公共知识平台，集中公众智慧，让社会公众在其中高效便捷地分享专业知识，在解构权威的过程中，重新树立权威，让受众其中获益。主管部门要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处理商家与用户之间的知识产权纠纷。

官方要建立激励机制，提供一些财政补助、赋税优惠，消除用户知识生产的障碍。通过物质和精神奖励，鼓励用户大胆创新，积极推广和运用知识成果，让公众从知识传播中获益。通过科学的制度设计，努力构建知识互动协作及分享网络，使整个社会形成鼓励知识民主化的氛围，形成有利于知识生产和传播的良好知识生态。

2.商家共享

企业有着强大的财力、物力、人力，在知识生产上往往占据主动，应该引领知识生产、传播、分享的潮流。作为新产品开发者和生产者的商家处于知识生产的最前线，在知识民主化的大潮中，企业应该具有长远的眼光，履行企业的社会责任，积极与用户共享一些专业知识。在开源运动的大背景下，网络已经成为一个开放的平台。商家应该顺应历史潮流，在谋利之外更具有远见，通过知识的生产和扩散，让更多人受益，这有助于增强企业影响力。企业应该投入更多精力到创新上，致力于知识的生产和传播。知识民主化的网络平台应该是企业创新的催化剂，与广大用户进行智慧上的竞争，进行知识生产的猫鼠游戏。企业应该有信心和能力与公众竞争，走在技术发展的前沿，而不必担心被破解和传播。企业通过开放一些技术，占领市场，赢得用户关注，有助于提升品牌的吸引力，增强企业的无形资产。西方的开放源代码、自由软件等运动的实践，如开源软件安卓开放源代码并没有削弱其品牌和盈利能力，反而让它占据了全球大部分移动终端市场，给母公司带来大量利润。历史最终证明，与用户共享不但无损于企业，反而能增强企业创新力，让企业名利双收。

3.人人参与

知识民主化的关键在于人人参与。网络时代的知识民主化是以用户为中心、需求为导向的知识生产和扩散，公众的广泛参与是知识民主化的动力源泉。知识民主化需要不同专业、不同领域的知识聚集，依靠用户的共同智慧实现知识的潜在价值。自媒体时代，人人都是知识的生产者和传播者，用户激发的内容是知识民主化过程的根本动力。网络为用户发挥智慧、生产知识创造了条件。在网络传播时代，每个人都应该胸怀知识生产和传播意识，努力发挥在自身专业领域内的优势，提升自身专业技能和素质，具有共享的宽大胸怀，以公共利益为己任，贡献自己的力量，自觉进行知识生产和传播活动。社会公众要充分利用各种技术手段和平台，参与各种知识生产和传播活动，群策群力，互惠合作，加速专业知识共享和扩散，共同建设知识社会。

知识民主化作为网络传播时代一种新的媒介奇观，其研究和实践尚有广阔的发展空间。网络时代的知识民主化正在对社会产生深远的影响。整个社会应该顺应知识民主化趋势，科技管理决策部门、商家和广大用户应该胸怀知识生产和传播的意识，共同参与在线知识生产和传播，让更多的人生产和共享知识，推进知识社会的建设。

[1]Castells M.The Rise of the Network Society[M].Cambridge,MA:Blackwell,1996

[2]宋刚,唐蔷,陈锐,纪阳.复杂性科学视野下的科技创新[J].科学对社会的影响,2008(2)

[3]宋刚,张楠.创新 2.0：知识社会环境下的创新民主化[J].中国软科学，200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