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佩河
母亲的性情像滚滚的淮河水,不管拐几道弯,还是向东流去,拦也拦不住。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一阵“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浮夸风刮过后,开始精简城里人口。母亲再次发扬了一个老党员的高尚风格,没用当县长的爸爸动员,卷起了铺盖领着老二、三、四、五、六、七和年近古稀的外婆,来到外婆的娘家——淮河南岸一个叫柳巷的小村子落了户。
到了柳巷村后,住在我们叫舅舅的一户人家的三间草房里。村里在淮堤下划了一块荒地给我家,自耕自种自吃的性质,算是供应粮不足的一种补充。母亲在那块地里种麦子、种花生、种玉米、栽山芋,就连田埂上都种上了南瓜。也就是那些补充,我们全家人度过了令人心酸的三年。
家里有了地,母亲忙了。母亲常常是天不亮扛着个锄头出门,月亮挂上树梢时才回来。偶然中午回家吃饭,她衣服后背上的汗迹总是波浪形的,用手一摸沙棱棱的一层盐霜。
艰难的岁月使母亲多了许多刚强,当年很难体会到母亲的温柔。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对我们没有多少耐心,谁要是犯错,她动口的同时必会动手。
记得那年初夏,我和村里的几个小伙伴在一起玩滚地猪,玩得累了、饿了,不知是谁提议去地里找点吃的。我们到了一块山芋地里开始了“大扫荡”。嫩嫩的山芋比大拇指粗一点,又甜又脆,我一连拨了七八棵。我们正坐在田埂上吃得津津有味,有人来了,小伙伴们撒腿就跑。我慢了半拍,被人家拧着胳膊送回了家。结果是母亲赔了人家五角钱,我的屁股上暴起了红红的掌印。
就在那次挨揍后没隔几天,我们几个小伙伴又因在淮堤桃园里偷桃,一直被看桃人撵到家。那次人家没要母亲赔钱,但我还是被揍了两巴掌。
还是那年夏的一天,天很热,二哥带着我下河洗澡,没人教我游泳,下了水腿蹬手刨竟然会在水面上前行。二哥夸我,说我天生会浮水。二哥15岁了,比我大9岁,他像是水中一尾鱼,不一会儿就离岸很远了。我跟不上,二哥好像忘了我的存在。我累了,但不知怎么才能拐回来,手忙脚乱呛了好几口水。一只渡船过来了,摆渡的陈大爷把我从水中拽到他的渡船上。
晚上,母亲知道了,重重地赏给了我一个大巴掌。二哥更惨了,屁股上被打了好几鞋底,还被罚不给吃晚饭。
我每次被母亲揍过后,都是外婆帮我揉屁股,一边揉一边有针对性地给我讲故事。她讲徐母育弯枣树的故事,说从小能偷针长大能偷牛;讲王祥卧冰救母的故事,说母爱比天高比地厚。可当时我怎么也感受不到母爱的温暖。
外婆的故事,我们半懂不懂,但都记着了,朦朦胧胧间也能分辨出好歹。母亲的巴掌和鞋底使我们长了记性。
母爱不只是温柔这一种表现形式,适当的惩罚是母爱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因为惩罚中有母亲的期待,母亲的期待本身就包含着不尽的母爱。
责任编辑:侯娟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