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公约》第5条下的可仲裁性、正当程序以及公共政策*(下)——以法国与比利时为视角
Bernard Hanotiau**; Olivier Caparasse***著 傅攀峰****译 宋连斌*****
(续上期)
欧洲法院所作出的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判决值得关注,因为此判决对法国与比利时在公共政策控制程度方面的案例法和法律原则具有相当大的影响。该项判决是在Eco Swiss China Time Ltd.Benetton International N.V.案①的背景下被作出的。欧洲法院需要处理由荷兰最高法院向其提出的两个问题,这两个问题都是在同一项撤销仲裁裁决之诉的背景下产生的。②法院首先表示,“对仲裁裁决作审查应在范围上受到限制,而且,撤销或拒绝承认一项仲裁裁决应被限定在例外情形中,这符合确保仲裁程序的效率之利益。”③法院紧接着作出了以下补充:然而,根据欧共体条约(EC treaty)第3条G项(经修订后,目前为第3条第1项G款),该条约之第81条(原第85条)构成一项对实现欧共体的任务,尤其是对欧共体内部市场的运作,具有重要意义的根本性规定…由此,如果欧共体成员国国内程序性规则要求该国法院允许当事人基于裁决违反国内公共政策规则的原因申请撤销一项仲裁裁决,那么,其亦当允许当事人基于裁决未遵守欧共体第81条第1项(原第85条第1项)的禁止性规定提出撤销仲裁裁决的申请。④
在法院看来,此项结论并不与《纽约公约》的规定相冲突。评论家们都赞同以下这种观点,即从法院所作出的判决中可推断,欧洲竞争法属于国际公共政策。
法院接着需考察,欧共体法律是否要求成员国国内法院不得适用其国内程序性规则。根据相关国内程序性规则,针对一项仲裁裁决,如果当事人在裁决作出后三个月之内未提出撤销裁决的申请,那么,该项裁决即产生既判力。法院认为,“相较于其他成员国的法律制度,三个月不见得过短,因此,这并不会导致当事人行使共同体法律赋予的权利过于困难甚至不可能。”⑤况且,对法院而言,“那些规则的合理性源于国内司法体系中的基本原则,如法律确定性原则和既判力原则。”⑥此种考量表明法院对成员国程序自治的限制。在此方面,我们同意A. Mourre的观点,认为法院的案例法受到了以下观念的启发,即“不能因国内程序性规则而使得共同体法律的适用变得过于复杂甚至不可能。”⑦在裁判的既判力方面,法院还明确了以下问题,即当事人申请撤销仲裁裁决的时限是否过短,以致无法保障欧共体法律真正得到适用。
根据某些评论家的意见,完全拒绝审查仲裁裁决的实体内容以限制欧共体公共政策的适用可能被法院视为一项国内程序性规则,这会导致适用共同体法律极为困难。⑧
在European Gas Turbine-Westman案中,巴黎上诉法院确定,其公共政策的掌控,必须在事实与法律上包含所有可用来判断是否应适用公共政策规则的因素,若公共政策规则可得到适用,那么,法院得根据被适用的公共政策规则审查仲裁协议的合法性。对法院而言,在公共政策适用问题上,其他态度或方法“可能使法官运用公共政策控制仲裁裁决无效率可言,进而导致该种控制失去存在的必要。”⑨
然而,目前来看,该案判决似乎显得相当孤立,因为,在公共政策对仲裁裁决的控制问题上,法国案例法已发展出一种相当严格的方法。在最近法国最高院所确认的一项判决中,巴黎上诉法院拒绝了一项撤销仲裁裁决的请求,当事人在该项请求中声称,仲裁裁决违反了欧洲竞争法。巴黎上诉法院仅仅表明,仲裁员业已处理相关问题,并确定裁决不存在违反欧洲竞争法的情形。⑩在此种意义上,Y. Derains在其著作中写道,“不论公共政策是否被正确得到适用,最为重要的是,仲裁员并未忽视它,并适用了它。”⑪
另一组判决将公共政策的控制限制在以下情形,即确定仲裁员所给出的争议解决方案是否与公共政策兼容。例如,巴黎上诉法院在各种案件中判定,“上诉法院对公共政策的控制须与争议解决方案具有关联,只有在争议解决方案违反了公共政策的条件下,裁决的撤销才会成为可能”⑫,并且,“对国际公共政策的评估必须具体化,法院的控制不能涉及到仲裁员对与被援引的公共政策规范相关联的当事人权利的评估,其仅可涉及到争议的解决方案。”⑬
公共政策的控制有时甚至被限制在裁决的主文部分。例如,巴黎上诉法院在Matra案中确定,涉案仲裁裁决仅要求对仲裁申请人作出赔偿,因此,裁决不可能存在违反公共政策的情形。⑭基于同理,某些法院判决甚至直截了当地拒绝审查仲裁员对涉案合同的识别,即使适用公共政策规范依赖于此种识别。⑮
对裁决进行审查还存在最后一种标准最为严格的方式,即仅对明显、具体且能产生实际作用的违反公共政策的情形进行制裁。⑯巴黎上诉法院在ThalèsEuromissile案中所出的判决即属于此种情形。该案判决,因其在各个方面被法国的法律原则所肯定,⑰值得仔细关注。在该项判决所涉仲裁案中,仲裁员通过裁决要求Thalès向Euromissile支付一笔赔偿金,该项赔偿涉及当事人间的一份许可合同争议。在仲裁程序进行期间,双方当事人都未向仲裁庭提出案件所涉合同与欧洲竞争法不相容的抗辩,而仲裁员亦未主动提出此问题。然而,裁决作出后,Thalès宣称其与Euromissile之间的合同违反了欧洲竞争法,而仲裁庭所作裁决却肯定了该项合同的效力,因此,Thalès认为裁决违背了国际公共政策,进而,请求法院撤销该项裁决。法院在公共政策对仲裁裁决的控制问题上适用了相当严格的标准,最后,拒绝了Thalès的撤裁请求。
巴黎上诉法院通过引用欧洲法院在Eco Swiss案所作之判决开始了对本案的分析。巴黎上诉法院确认了欧洲竞争法,更具体地说,欧共体条约第81条,属于国际公共政策。巴黎上诉法院因而承认,倘若依随欧洲法院的立场,那么,违反此条规定势必导致撤销裁决。然而,巴黎上诉法院补充道,欧洲法院承认成员国拥有一定的程序自主权。基于此,巴黎上诉法院进而认为,应当由法国程序法判定公共政策对仲裁裁决的控制程度,如提出撤销仲裁裁决申请的时限以及禁止对实体内容作重复审查。
根据巴黎上诉法院的意见,《法国新民事诉讼法》第1502条第5款的公共政策例外只有在以下情形出现的条件下,方可得到适用,即“执行相关仲裁裁决将以一种无法被接受的方式与法国法律秩序相抵触,此种情形必须是明显地违反了基本的法律规则或者根本原则。”⑱从这个角度看,法院需要做的就是确定当事人声称裁决具有的非法性是否明显且张狂。
在巴黎上诉法院看来,当事人在仲裁过程中未向仲裁员提出违反公共政策的抗辩并不意味着当事人因此不能向法院提出此种抗辩,因为“涉及对强制性欧共体规则的遵守的司法控制的范围不能因当事人态度的变化而发生改变。”⑲另一方面,法院进一步指出,违反公共政策必须明显、具体且能产生实际作用,惟其如此,拥有撤销仲裁裁决权限的法官方可在其权限范围内对裁决中的事实及法律问题作评估。但对于仅仅涉及某些合同规定的非法性是否成立的复杂争议,倘若该争议未被提交给仲裁员并由其对此进行裁断,那么,法官则不可对该项争议的实体内容作任何决定。Thalès在仲裁员面前为其利益作辩护之时,不论其是否出自故意,我们都没有理由允许Thalès利用这些法律漏洞。⑳
最后,巴黎上诉法院补充道,“如果不存在欺诈行为,或者如前所述存在明显违反公共政策的行为,那么,拥有撤裁权限的法官不可对欧洲竞争法在争议合同中的适用作审查。”[21]否则,法官的行为可能与仲裁裁决的终局性相抵触,因为,当事人即使声称裁决存在违反公共政策的嫌疑,这亦不能贬损禁止对裁决的实体内容作审查这项程序规则的效力。
这一立场最近在巴黎上诉法院的SNF∕CYTEC案中得到了证实,在该案中,涉案仲裁庭曾对违反欧洲竞争法的情形进行了讨论。在裁决的审查标准问题上,法院认为,虽然根据《法国新民事诉讼法》第1502条,通过探寻当事人基于涉案仲裁裁决违反国际公共政策而提出某项抗辩的所有因素(既包括法律上的,也包括事实上的),上诉法院由此可行使对当事人诉求进行审查的权力,但是,上诉法院仅对仲裁裁决作外部审查,这是因为,当事人向法官提出诉求之时,在仲裁裁决是否遵循了国际公共政策的问题上,法官仅仅对裁决的承认或执行作审查。
巴黎上诉法院补充道,“倘若不存在明显、真实且具体违反国际公共政策的情形,那么,在此种情况下,以上诉法院意见取代仲裁庭意见是没有理由的。”[22]
法国最高院在2008年7月4日作出的一项判决中肯定了巴黎上诉法院在此案中的判决。[23]
正如下文将要指出的,在同一案件中,布鲁塞尔一审法院采用了与法国法院不同的审查标准,以违反公共政策为由撤销了相关裁决。
在比利时,由法院判决所发展出的裁决审查标准,与法国的情形相比差别甚大。在公共政策方面,比利时法院一致对裁决采取“真实控制”(real control)的态度,以审查仲裁员所作出的裁决是否违背公共政策的相关要求。[24]这一态度最近在SNF∕CYTEC案中得到了证实。该案中,法国法院对涉案仲裁裁决的执行拥有管辖权。由于涉案仲裁裁决由仲裁地位于布鲁塞尔的ICC仲裁庭作出,因此,布鲁塞尔的法院有权决定是否应撤销相关裁决。对于该案,本文的作者代理SNF在布鲁塞尔一审法院出庭应诉,SNF在2007年3月8日获得了布鲁塞尔一审法院基于违反公共政策(欧洲竞争法)的理由撤销涉案仲裁裁决的判决。而CYTEC不服布鲁塞尔一审法院的判决,向布鲁塞尔上诉法院提出了上诉,该上诉案仍悬而未决。
布鲁塞尔一审法院在决定撤销涉案仲裁裁决的过程中,认为:公共政策对仲裁裁决的控制要求法院对裁决的理由在事实及法律方面作审查,审查的对象不仅仅包括裁决的形式,亦包括裁决的内容…法院不可对仲裁裁决的内容作修改,这能够阻止法院对当事人提交仲裁庭处理的相关争议的构成要素作审查,并阻止法院以自身的意见取代仲裁庭的意见;法院必须从裁决本身以及裁决理由中断定是否存在违反公共政策的情形。
在此背景下,“任何违反公共政策的情形,即不仅仅包括法国法院在Thalès案中所表述的明显、真实且具体违反公共政策的情形,都必须以撤销裁决的方式予以制裁。”[25]
在此,再次向读者交待一下,本文的作者为SNF在布鲁塞尔一审法院的代理律师。我们认为,比利时法院在公共政策对裁决的控制问题上所采取的方法与态度是正确的,这在相当程度上与法国法上的原则一致,[26]并与比利时法上的原则也有着准一致性。本文的作者在代理SNF案之前,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出过此种处理公共政策问题的方法。[27]
事实上,法院是公共政策执行的监督者,法院对当事人间所签订的合同的控制显然是全方位的:当事人不可达成这样的协议,即通过施加可能导致适用其认为合理的制度这一条件,以限制公共政策的范围。逻辑上,当事人亦不应具有赋予第三人施加此种条件的权力。同当事人一样,仲裁员亦无此种权力,并且,从维护公共利益的角度来看,公共政策对仲裁裁决的控制的性质必须与其对合同控制的性质一致。[28]
正如E. Loquin所指出的,“遵守国际公共政策具有绝对必要性,相较于此,禁止对裁决的实体内容进行审查的原则,其地位应屈居其次,这一点是合理、并值得期待的。否则,公共政策对裁决的控制只不过是一种臆想。”[29]从某种意义上讲,公共政策控制范围的延伸是与公共政策相关事项的可仲裁性日渐扩大所导致的结果。[30]可仲裁事项范围的扩展与公共政策控制范围的延伸两者间有着紧密的联系,这一点亦为Fouchard,Gaillard和Goldman所肯定。他们在其著作中写道:“法院对仲裁进行控制,这本身意味着法院能完全自由地对案件的法律与事实方面进行审查。这是在争议可仲裁性的问题上采取自由主义的立场所得出的必然推论。因此,在此问题上,比较合适的方法与态度是,一方面,原则上法院对仲裁员寄予充分的信任,而另一方面,为防止仲裁员规避法院对不当仲裁的行为作追究,此种信任又需附带法院随后可能对仲裁员所作裁决的审查。在审查中,法院仅对案件的事实作细致推敲。”[31]
以上逻辑,亦为J. B. Racine所采纳。J. B. Racine认为,由于可仲裁事项得到了扩展,因此,对裁决的控制必须全面化。换言之,在仲裁中,公共政策的控制对象,由仲裁协议转向仲裁裁决。[32]同样,T. Carbonneau认为,“对可仲裁性这一概念的扩张需采取平衡措施,这需要一种对裁决实体内容进行审查的形式。[33]W. Park在其著作中写道,“至少是出于要求仲裁裁决遵守公共政策的目的而对裁决的实体内容作司法审查,这构成让争议以仲裁方式得到解决的代价。”[34]
法院对裁决作实体审查,亦能从其对仲裁庭的案件管辖权进行全面控制这一事实中获得佐证。这在事实与法律上包含着决定仲裁协议的有效性及其范围的所有因素。实际上,在仲裁庭的案件管辖方面,法国法律承认存在着对裁决的实体内容不作审查的例外。[35]在Répulique arabe d’EgypteSouthern Pacific Properties案中,法国最高法院在其判决中表示:如果根据《法国新民事诉讼法典》第1502条[36]以及1504条,受理案件的上诉法院的司法权被限于仅对由以上规定所列举的理由作审查的话,那么,当这些理由被当事人援引时,法院拥有对与这些理由相关联的所有情形(无论是事实上抑或是法律上)进行审查的权力,此种权力不受到限制。[37]
法国最高法院适用了以上与《法国新民事诉讼法典》第1502条第2项相关联的原则。[38]法国最高法院指出,应由法院对相关合同作解释,以使法院本身能够判断,是否发生了在不存在仲裁条款的条件下仲裁员作出裁决的情形。
公共政策对仲裁裁决的控制,亦应适用相同的方案。法国最高法院的用语比较抽象,但却暗示了,对于《法国新民事诉讼法典》第1502条列举的包括公共政策因素在内的所有撤销仲裁裁决的事由,法院倾向于采取全面审查的方式。[39]在第1502条所列出的另一项撤销仲裁裁决的事由,即该条涉及到仲裁庭的组成问题的第2段,法国最高法院所发展出的推理依据与公共政策方面的推理依据完全一致,这一事实为J. B. Racine所持的观点提供了支撑。在此方面,法国最高法院裁定,上诉法院有资格对提交由其进行审理的涉案仲裁协议和仲裁规则作解释,以使其能评估仲裁庭的组成是否正当、合理。[40]
Ch.Seraglini则进一步指出,即使是倡导在公共政策方面采取有限审查的人士,在仲裁庭的管辖权成为关键问题时,他们也是支持法国最高法院所提倡的广泛审查模式。[41]这种广泛审查模式势必导致对仲裁裁决的实体内容的修改,但却是确保仲裁尊重当事人共同意志的一种必要。在Ch.Seraglini看来,同样重要的是,仲裁亦应当尊重由当地的公共政策所体现的国家意志。[42]
违反公共政策构成拒绝承认或执行仲裁裁决的理由,因此,人们绝不可对这一理由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公共政策对仲裁裁决的控制也是必要的,而欲使此种控制真实存在,则必须使此种控制具备实际效力,不可使其停留在对裁决表面的控制。由此,任何使公共政策审查流于形式的种种限制,都不可被接受。仅仅审查可被适用的公共政策在仲裁过程中是否被仲裁员纳入考虑范围中还不够,事实上,当一项仲裁裁决未将公共政策适当地纳入考虑范围时,法院也不可被允许因此而拒绝承认或执行此项裁决。法院更不可像Matra案那样将公共政策审查对象仅限于裁决的主文部分。事实上,大多数案件里,裁决的主文部分是“中立的”。[43]裁决判定某一方承担一定的损害赔偿费用,在表面上,不会构成违反公共政策;另一方面,仲裁庭对损害赔偿的判定所基于的裁决理由,则可能违背公共政策。
基于同样的理由,人们也无法接受以下这一主张,即仲裁庭对仲裁协议定性完毕,就意味着法院无法再次对仲裁协议作审查。仅因为执行法官无权对已被仲裁庭作过定性的合同进行再审,而认为仲裁员认定一项合同未涉及到腐败问题就可避免法院基于公共政策的原因拒绝执行相关仲裁裁决,这一论断显然难以被接受。
同理,当事人在仲裁员审理案件的过程中未提出违反公共政策的抗辩,这并非构成阻止执行法官对裁决是否遵守了公共政策作审查的原因,否则,对公共政策作审查的可能将取决于当事人在仲裁庭前所采取的态度或者仲裁员所采取的主动措施。后者显然是不能被接受的。
换言之,在公共政策审查这一问题上,禁反言(estoppel)、善意原则或者弃权(waiver)等概念都不能发挥作用。这一点亦为《纽约公约》所证实。公共政策例外并非必须由当事人提出,法院亦有权主动提出公共政策例外,这不同于《纽约公约》第5条之第1项所列举的其他撤销仲裁的理由,如违反正当程序或仲裁员偏袒某一方。对于后者而言,倘若当事人主观上已经意识到相关违法情形,却未在仲裁程序过程中提出来,那么,当裁决进入执行环节时,当事人则不可再次援引以上违法情形作为阻止裁决执行的抗辩。
由此,《纽约公约》框架下的公共政策应受到全面审查。《国际法协会关于作为国际仲裁裁决执行抗辩的公共政策的建议》第3条C项亦承认此点,其表明,“在当事人所声称的违反法院地公共政策规则的情形无法仅从对裁决的审查得到确立,而必须通过对整个案件的事实进行审查才能得到确立时,法院应被允许对案件的事实作重新评估。”
虽然公共政策审查必须全面,但这并非意味着任何违反公共政策的情形都会导致裁决被拒绝执行。首先,在考虑其他因素的条件下,如果违反抑或不违反公共政策,仲裁员都会作出结果一致的裁决,那么,在此种情形下,违反公共政策不应当导致法院对仲裁庭所作出的相关裁决采取制裁措施。此即所谓的“等同理论”(theory of equivalence)。[44]其次,如果违反公共政策不能产生实际作用,比如,仲裁庭错误地裁定一项合同由于违反公共政策而无效,而事实上,该合同是有效合同,那么,执行法院亦不得对仲裁庭所作出的裁决采取制裁措施。在此种裁决中,虽然仲裁庭适用公共政策出现了错误,但裁决本身并不违反公共政策。[45]最后,只有出现了严重违反公共政策规则以及公共政策背后的政策目标的情形,才会导致法院拒绝执行裁决。正如Ch.Seraglini所正确指出的:如果法院认为仲裁员在适用与公共政策相关的法律上犯有错误,那么,法院得审查仲裁员适用法律所导致的结果,并审查由此产生的裁决所引致的具体情形,并将此与假定仲裁员准确适用了与公共政策相关的法律所导致的结果及裁决的具体情形作一比较。如果比较的结果是这两种情况存在巨大的差异,那么,此时法院须从公共政策规则背后的强制性政策目标出发,评估前者的情形是否相当严重。只有出现了具体且严重违背与公共政策相关的法律以及这些法律背后所追求的政策目标的情形,才能导致仲裁裁决受到制裁。仲裁裁决中对相关问题的解释及其推理并非完全具有说服力,在法院看来,不会导致什么消极后果。[46]
目前为止只有V. Chantebout对“禁止对裁决的实体内容作修改”这一主题作过基础性研究,而以上观点与V. Chantebout的研究结论是一致的。在他的论文中,V. Chantebout实际上表明了,禁止对裁决的实体内容作修改,这并不会阻止法院对违反公共政策的裁决作出制裁。[47]在其看来,公共政策审查必须是实实在在的,而且还必须具有深度,不能够流于表面,也不能够将审查的范围仅限定在明显违反公共政策的情形。V. Chantebout正确指出,“将公共政策的审查范围仅仅限定在明显违背公共政策的情形,这完全是一种虚构,因为除公然违背公共政策的例外情形外,其他所有违背公共政策的情形都只能通过深度审查方能被发现。”[48]
Arbitrability, Due Process, and Public Policy under Article V of the New York Convention——Belgian and French Perspectives
Bernard Hanotiau, Olivier Caparasse
The free circulation of awards is ensured by the 10 June 1958 New York Convention on th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Foreign Arbitral Awards. Even though freedom is the essence of arbitration, limits exist. The purpose of this article is to analyse the way France and Belgium deal with the limits related to arbitrability, due process and public policy in the light of Article V of the New York Convention, which lists a series of situations where recognition and enforcement of an award may be refused at the request of the party against whom it is invoked, or by the court on its own motion.
New York Convention; Arbitrability; Due Process; Public Policy
*本文原标题为Arbitrability, Due Process, and Public Policy Under Article V of the New York Convention——Belgian and French Perspectives,原载于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tion, Vol. 25, No. 6.(2008)。本文的翻译与发表已得到原作者的授权,在此,谨致谢忱。
**Bernard Hanotiau,世界著名仲裁专家,比利时鲁汶大学教授,国际商事仲裁委员会(ICCA)理事会成员,新加坡国际仲裁中心(SIAC)顾问。
***Olivier Caparasse,比利时布鲁塞尔自由大学、列日大学教授,研究领域为仲裁法、公司法。
****武汉大学国际法研究所博士生。
*****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① Case C-126/97, Eco Swiss, 1999 E.C.R. I-3055.
② 关于该案判决,参见Y. Brulard & Y. Quintin, European Community Law and Arbitration: National Versus Community Public Policy, 18 J. Int'l Arb. 533 (2001); T. Diederik de Groot, The Impact of the Benetton Decision on International Commercial Arbitration, 20 J. Int'l Arb. 365 (No. 4, 2003); L. Idot, in Rev. Arb. 639 (1999); C. Liebscher, European Public Policy: A Black Box?, 17 J. Int'l Arb. 73 (2000); R.B. von Mehren, The Eco-Swiss Case and International Arbitration, 19 Arb. Int'l 465 (2003).
③ Eco Swiss, supra note 67, para. 35.
④ Id. para. 36.
⑤ Id. para. 45.
⑥ Id. para. 46.
⑦ A. Mourre, note under Paris, November 18, 2004, Thalès v. Euromissile, J.D.I. 375 (2005).
⑧ Ch. Seraglini, L'affaire Thalès et le non-usage immodéré de l'exception d'ordre public (ou les dérèglements de la déréglementation), 2 Gaz. du Palais, Les Cahiers de l'Arbitrage 12 (2005).
⑨ CA Paris, September 30, 1993, European Gas Turbine-Westman, Rev. Arb. 359 (1994), note by D. Bureau; Rev. Crit. Dip. 349 (1994), note by V. Heuze (转译). See also CA Paris, September 10, 1998, Thomson v. Brunner, I Cahiers de l'Arbitrage, Recueil 348 (2000–01).
⑩ CA Paris, April 16, 1996, Gallay v. Fabricated Metals, Cass. Fr., January 5, 1999, Rev. Arb. 805 (2001), note by Y. Derains.
⑪ Y. Derains, Chronique de jurisprudence française, Rev. Arb. 816 (2001) (转译).
⑫ See, e.g., CA Paris, February 23, 1996, Leroy, Rev. Arb. 471 (2000), note by J.B. Racine.
⑬ See, e.g., CA Paris, June 14, 2001, Compagnie André, Rev. Arb. 800 (2001), note by Ch. Seraglini.
⑭ CA Paris, April 28, 1988, Matra, Rev. Arb. 280 (1989), note by L. Idot; see also CA Paris, February 16, 1989, Almira, Rev. Arb. 711 (1989), note by L. Idot.
⑮ See, e.g., CA Paris, May 20, 1994, Danton-Défense, Rev. Arb. 397 (1994); I. Fadlallah approves this case law in L'ordre public dans les sentences arbitrales, in Collected Courses 389 (1994).
⑯Cass. Fr., March 21, 2000, Verhoeft v. Moreau, Rev. Arb. 817 (2001), note by Y. Derains.
⑰ CA Paris, November 18, 2004, Thalès v. Euromissile, J.D.I. 357 (2005), note by A. Mourre; G. Chabot, Articulation entre droit communautaire de la concurrence et arbitrage, II J.C.P. 10038 (2005); L.G. Radicati di Brozolo, L'illicétité “qui crève les yeux”: critère de contrôle des sentences au regard de l'ordre public international (à propos de l'arrêt Thalès de la Cour d'appel de Paris), Rev. Arb. 536 (2005); Seraglini, supra note 74, at 5.
⑱ 转译。
⑲ 转译。
⑳ 转译。
[21] 转译。
[22] 关于对此案的分析以及英文翻译,see P. Heitzmann & J. Grierson, SNF v CYTEC Industrie: National Courts Within the EC Apply Different Standards to Review International Awards Allegedly Contrary to Article 81 EC, 2 Stockholm Int'l Arb. Rev. 39 (2007).
[23] 本文写作时尚未发布。
[24] Hanotiau & Caprasse, supra note 39, at 419.
[25] 转译。关于此案判决,例见A. Mourre & L. Radicati di Brozolo, note under Brussels Court of First Instance, March 8, 2007, Rev. Arb. 305 (2007); D. de Meulemeester & M. Piers, Merits Revisited? Arbitral Awards, Public Policy and Annulment: The Belgian Experience, 25 A.S.A. Bull. 630 (2007); Heitzmann & Grierson, supra note 8
[26] See, S. Bollee, Chronique de jurisprudence française, Rev. Arb. 97 (2007); L.C. Delanoy, Le contrôle de l'ordre public au fond par le juge de l'annulation: trois constats, trois propositions, Rev. Arb. 177 (2007).
[27] Hanotiau & Caprasse, supra note 39.
[28] P. Mayer, La sentence contraire à l'ordre public au fond, Rev. Arb. 643 (1994) (转译)
[29] E. Loquin, in R.T.D. Com. 265 (2005) (转译)
[30] Id. at 266.
[31] Fouchard, Gaillard, Goldman, supra note 21, at 925.
[32] Racine, supra note 53, at 553.
[33] T. Carbonneau, Mitsubishi: The Folly of Quixotic Internationalism, Arb. Int'l 127 (1986).
[34] W. Park, National Law and Commercial Justice: Safeguarding Procedural Integrity in International Arbitration, 63 Tul. L. Rev. 669 (1989).
[35] Seraglini, supra note 74, at 13.
[36] 《法国新民事诉讼法典》第1502条列出了拒绝承认或执行一项国际裁决的理由。
[37] Cass. Fr., January 6, 1987, République arabe d'Egypte v. Southern Pacific Properties, Rev. Arb. 469 (1987), note by Ph. Leboulanger; J. Droit Int'l (Clunet) 683 (1987), note by B. Goldman; see also, CA Paris, June 16, 1988, Sté. Swiss Oil v. Sté. Petrograb & Republique du gabon, Rev. Arb. 309 (1989), note by Ch. Jarrosson; 16 Y.B. Com. Arb. 133 (1991); CA Paris, July 7, 1989, Sté. Veradour SICA v. Sté. Larroche frères, Rev. Arb. 115 (1990), note by L. Idot; CA Paris, October 26, 1995, SNCFT v. Sté. Voith, Rev. Arb. 553 (1997).
[38] 该条规定,“如果仲裁员在不存在仲裁协议或者仲裁协议无效或已经过期的条件下作出裁决”,那么,当事人可对允许承认或执行相关裁决的法院判决提起上诉。
[39] Racine, supra note 53, at 552.
[40] Cass. Fr., December 4, 1990, Gas del Estado, Rev. Arb. 81 (1991), note by Ph. Fouchard.
[41] 事实上,即使像A. Mourre强烈反对对仲裁裁决作最大化的司法审查的学者,也还是承认,“法院可不受限制地对事实以及法律上能使法院可以判定仲裁员是否对案件享有管辖权的所有因素作审查,这不可避免。”Le libre arbitre ou l'aveuglement de Zaleucus 283 (Mélanges Knoepfler et al., 2005).
[42] Seraglini, supra note 74, at 13.
[43] Racine, supra note 53, at 544.
[44] Id.
[45] Id.
[46] Ch. Seraglini, note under CA Paris, June 14, 2001, Rev. Arb. 800–01 (2001).
[47] V. Chantebout, Le principe de non révision au fond des sentences arbitrales (2007) (thesis, Paris II).
[48] Id. at 391.
(责任编辑: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