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华[苏州科技学院, 江苏 苏州 215009]
作 者:陈娇华,文学博士,苏州科技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两性情爱关系是贯穿历来文学创作一个常写常新的永恒话题。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消费文化异常发达及感官极度张扬,“两性情爱问题是一个几近泛滥的文化问题。近二十多年是价值体系多变的时期,情爱状态作为衡量社会文明的一个尺度,在这个时期里的纷纭变幻表现得既突出又令人触目惊心。”①这一时期涌现出大量言说两性情爱的小说作品,如张欣《爱又如何》和《为爱结婚》、池莉《来来往往》和《小姐,你早》、徐坤《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及张抗抗《情爱画廊》等。但这些作品大多走不出对庸常沉闷的婚姻生活、纯情浪漫的梦幻爱情及交织着情欲与算计的婚外情等书写老套,我们迷失于作者编织的风花雪月、爱恨情仇故事中,难以触摸到作者的灵魂及其精神理路,也难以对当下两性情爱及精神走向有一个总体把握。而70后女作家乔叶的《我承认我最怕天黑》则在简短的篇幅中,对古今中外文学中的两性情爱关系作了一个总体症候式透视,解构了历来文学的经典情爱书写模式,为我们绘制了一幅当下商业社会两性情感关系总图,揭示了当下人们的某种精神危机和情感境况。
乔叶曾说:“如果一定要探究文学对于我们当下生活的意义,那就在于它可以穿透物质表层,深入我们内心世界,探测人心的秘密。”②《我承认我最怕天黑》就是一篇探索人的情感和精神世界的小说,“写出了意识的潜流,让这种意识的潜流冲刷着观念的顽石,使读者看到了一个现代女性复杂微妙的心灵空间。”③小说发表后被《小说选刊》《小说精选》《中华文学选刊》等十几家刊物转载和连载。主人公刘帕是一个感情细腻丰富、注重精神生活和自我感受的青年女性。在情感追求和表达上比较倾向古典,如喜欢听浪漫中含着悲凉,厚重中蕴涵诗意,幸福中融会着苦难的俄罗斯轻音乐,宁愿在想象中自慰也要在世人面前保持中规中矩、温文尔雅的形象,渴望得到一个不顾一切地疯狂爱着她的男性的爱抚,但绝对拒绝一夜情之类耦合。她厌恶纯洁两性关系中的任何“污点”,不能容忍圣洁情感关系中的交易投机,更为其中的利己思想、得失权衡而恶心呕吐。可以说,这是一个在当下情感钝失、欲望泛滥的商业社会情境中追怀古典主义情韵的女堂吉诃德,但急剧变幻的社会现实及文化语境注定她的追求之梦以失败告终。作品正是通过她在两性情爱关系中的欢乐与痛苦、追求与幻灭、希望与绝望等,绘制了几种经典情爱模式的当下版。
1.对世俗婚姻的解构 早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那种充满理想、激情与憧憬的两性情爱就已被解构:不是被《古典爱情》等先锋小说中的暴力、血腥、欲望所肢解,就是被《不谈爱情》等新写实小说中的现实利益和世俗婚姻所消解。然而90年代中后期以来,尤其是近年来文学作品中,那种失落了的浪漫诗意情感似乎又回到了人们视野中。不过仔细辨析,就会发现这种情感再也没有启蒙主义时代的那种激动人心和震撼灵魂,而是走向了世俗化和平面化,成了一种“后情感”。它追求的不再是或者不主要是精神愉悦及灵魂相契,失却了经典爱情应有的精神向度和情感深度,情爱关系更多是指向欲望(物欲和情欲)的满足和快适,遵循的是一种快适伦理原则,一种感官的欢愉和享乐。因此,这种婚姻关系非常脆弱、不牢靠,容易被外界各种诱惑所破坏。《我承认我最怕天黑》中刘帕与小罗的婚姻就属此种情形。两人婚前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因为到了该结婚年龄,又条件相当,就走到一起。婚后在情欲的磨合中两人慢慢滋生幸福和甜美。小罗在审计局工作,“威风,气足,名头值钱”,有许多隐性实惠。按照俗常衡量婚姻幸福的标准,如果不发生意外,这桩婚姻应该比较幸福和美满。但变幻不定的社会现实和文化语境,尤其是无处不在的诱惑,不时地在考验人的意志和耐力。因此这桩婚姻不久便在小罗的醉酒嫖娼中宣告解体,像这种因夫妻双方中一方“出轨”(有婚外性或婚外情)导致婚姻解体的情形,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少见,也是历来婚外恋题材作品的主要情节模式。可以说,这是作者在最世俗的婚姻层面展现和解构两性情爱关系,反映了当下社会婚姻情感的部分真实,引发人们对于现实婚姻和爱情状况的悠远深思。
但“文学是一种虚构的精神产品,它能超越现实表达人类对生活的愿望,正因为这种虚构性,文学有一种‘实验室’作用,它以独特的方式为生活在困境中的人提出想象性的可能”④。因此作品深刻之处在于,还探讨了这种婚恋状况中女性的情感精神动态。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中对因婚外情(性)行为导致婚姻危机的关注和书写很多,从“十七年文学”中邓友梅的《在悬崖上》,新时期文学中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20世纪90年代池莉的《来来往往》及铁凝的《无雨之城》等。然而检视其情节发展结局,不难发现:这些作品中的女性(妻子——受害者)几乎都不太愿意离婚或是在万般无奈下勉强离婚。如果说“十七年文学”中的《在悬崖上》是把婚外情(性)作为小资产阶级思想情感加以表现和批判,其婚姻的最终结局还可以理解;那么在“只有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才是道德的”,新型情爱观成为一种社会理念的新时期,作品仍这样书写女性(妻子)对婚姻的屈就,就值得人深思了。原因固然有多方面,而出于社会稳定因素考虑和为了凸显人性及人的解放而故意放大受害者(妻子)的传统依附性无疑是其最重要的方面。因此,按照历来文学作品及现实生活大多数婚姻实际境况来看,小罗发生婚外性行为似乎应得到妻子的谅解和宽容。就像《红楼梦》中贾母劝泼醋的王熙凤时所说的:“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世人都打这么过的。只要他能改邪归正就行了。”但作品却让刘帕毅然决然地离婚,体现了作者对中国传统“睁只眼闭只眼”的凑合式婚姻的一种失望和反叛。尽管现代社会诱惑太多,各种背叛随处可见,尤其是商品经济交换原则无孔不入的渗透,使得人们很难再找到纯洁的精神和情感;但我们决不能因此而苟同流俗,失却自己的精神标高和价值追求。因此,刘帕果决地突出婚姻“围城”,体现了作者在爱情婚姻问题上的古典主义情怀——对纯洁、坚贞的理想爱情婚姻的执着追求,以及对女性独立人格、尊严的坚决维护。
2.对浪漫诗意情爱之梦的解构 婚外恋虽然在“十七年文学”中曾被当作资产阶级腐化思想遭到批判,但在新时期后的许多文学作品中,婚外恋则更多是从人性、人的解放角度予以宽容和理解,甚至被视为庸常沉闷婚姻生活中的一种情感调剂。因而它往往被作家写得非常朦胧和美好。如《爱,是不能忘记的》对圣洁高尚的理想主义情感的书写,就是一种比较经典的充满浪漫诗意的婚外情爱模式。刘帕与处长张建宏之间的朦胧情感,似乎也是这种情形。两人是同事,关系比较贴近:几句无心的闲聊,短暂的相互对视,一次无意的身体触碰,在他们看来都是意味深长的,被珍藏于悠深绵长的温馨记忆中。他们在一起即使不说一句话,但是“连空气都会有颜色”。刘帕非常喜欢这种感觉,也非常珍惜这种美好的诗意情感。如果这种情感关系能够一直这样保持下去直至生命的终结,那显然是《爱,是不能忘记的》那种经典爱情神话的当下重现。但是,在充满欲望躁动、讲求交易实利的当下文化语境中,超凡脱俗、纯洁诗意的柏拉图精神之恋童话注定要幻灭。一次两人外出办差,张建宏在情欲冲动中激情拥吻刘帕,刘帕也为之迷惑眩昏。《爱,是不能忘记的》那种相爱几十年却连手都没有握过的理想情爱成了被封存于记忆深处的一份美好回忆。强调即刻拥有的当下快餐式情爱关系取代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古典情感牵念。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小说无疑是《爱,是不能忘记的》的当下版,反映了现实社会中男女情感的物欲化倾向,纯洁美好情感的褪色和变质。当然,我们也不是盲目绝对地推崇那种无性的纯洁精神之恋,只是为当下社会情感的低俗、欲望的泛滥,尤其是纯洁理想的精神爱恋的流逝感到惋惜和痛心。
更为可悲的是,即使这种物欲化的男女情感也不能纯粹化,而是打上了商品经济社会投机交易的印记。在这个消费文化主导的社会里,不仅再难见到《诗经· 蒹葭》《爱,是不能忘记的》等所描绘的那种纯洁朦胧的古典情感,而且像《梁祝》《牡丹亭》等那种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的狂热爱情也成了永远封存于心灵深处的历史记忆。变幻不定的社会现实,汹涌澎湃的商品大潮,冲击着现实生活中的人们。尤其是与商品经济社会俱来的交换法则、实利思想使得他们非常清醒、现实,不可能完全沉浸于虚幻的情爱中而彻底忘却世俗利益和得失计较。张建宏就是这样一个“精明的算计者”和“一个从不赔本的生意人”,他对刘帕的感情是有条件和限制的,他只是把她当作自己庸常沉闷婚姻生活的点缀,决不会为了刘帕而动摇自己的婚姻,更不会因为她影响自己的事业前程。他选择刘帕作为情欲对象,就是看到刘帕不是一个生性放荡的女人,也不是一个难缠的女人,而是一个“处世稳妥的女子”,既能给他提供诗意情感的慰藉,又绝不构成危险。因此他对刘帕的关照、体贴,与她维系朦胧情感,都是一种资本积累、一种有偿投机。意识到张建宏这一真实思想后,刘帕从情爱的迷离中清醒过来,拒绝被物化的命运,她愤怒地喊出:“现在的男人就这样让人绝望么?”“这种苛刻和投机中的男人,还像是男人吗?被这种苛刻和投机对待的女人,还像是女人吗?”刘帕并不是一个绝对保守的传统女性,她只是渴求真爱,渴望与一个不顾一切疯狂地爱恋她的男人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然而无处不陷阱化和商品化的社会现实,使得刘帕对纯洁理想情爱的执着追求显得无异于堂吉诃德决战风车。其最终的失望乃至绝望,昭示了当下商业社会中人类美好情感的商品化和物化命运,古典浪漫诗意的两性情爱之梦的无情碎灭,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下社会精神的某种失落。
3.对自然淳朴性爱关系的解构 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在描写男女原始性爱激情方面堪称经典之作。在作者笔下,上流贵妇康妮与猎场看守人梅勒斯的性爱非常纯粹、质朴,它不带一点道德和文明因子,显得非常纯真和健康。作者正是以此去试图实现对资本主义社会异化人性的批判和对人类文明的拯救。那么,在当代社会中,这种质朴和纯粹的性爱关系是否依然存在?置身于商品交换和利益纷争的现实生活中的人们能否仍找得到这种原始的性爱激情呢?《我承认我最怕天黑》中刘帕与入室抢劫的男人之间的情爱关系回答了这一问题。在某种程度上,小说实现了对劳伦斯式经典性爱关系的改写,在纯自然性爱层面上书写和探讨了当代男女情爱关系的状况。由于对婚姻内外情感追求的失败,出于愤恨丈夫的虚伪欺骗和绝望于张建宏的算计自私;刘帕转向接纳和享受与陌生男子间自然、质朴的纯粹性爱(虽然最初是强迫的)。作者是这样描写刘帕眼中的陌生男子,他“裸着宽宽的肩膀和粗壮的胳膊,胸口几团生机勃勃的黑红色肌群……因为紧张而显得坚硬。胳膊上凸起着一些小小的颗粒,如同公园小路上嵌着的碎石子儿,粗糙坚实。在腋、胸和腿处,旺盛的体毛像草一样窜出黑黝黝的地表,长得兴兴盛盛”。陌生男子身上焕发出的自然质朴和旺盛生机,更重要的是,尽管他本来是一个为了金钱破窗而入的抢劫犯,而她则是一个受害者;但当他们的身体缠绕在一起时,“他们都只是男人和女人,再简单不过,再纯粹不过。”这些都使刘帕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单纯和朴素的“亲切”与“温热”,它暂时温暖了刘帕失望和孤独的心灵,使得她觉得和他相比,小罗和张建宏的存在似乎“淡成了一缕青烟”。尤其是这个陌生男子敢于为性爱而冒险的“骑士精神”,非常投合了刘帕内心中的某种强烈渴望,使她于绝望中看到一线希望,一种精神,一种未被世俗实用理性和交换原则所浸染的纯洁、质朴的原始性爱激情。
但是,这也只是昙花一现,甚至它仅是刘帕个人意念中一个脆弱不坚的梦想。事实上在商业交换法则无孔不入、实用理性泛滥的现代社会中,像康妮和梅勒斯那种为了两人自然、和谐、健康的性爱关系而抛弃、鄙视一切社会文明、习俗偏见的男女情爱关系实在太少见了。陌生男子毕竟不是来自世外桃源,在关键时候他不可能不利己自私,他也不可能为她牺牲一切。他当众说,“是她自己愿意的”,刘帕的梦想在陌生男子的指控中彻底碎灭。刘帕再次坠入孤独、失望和幻灭的心境中。显然,刘帕与陌生男子性爱关系的破裂,暗示了劳伦斯笔下那种自然、淳朴的男女性爱关系在现代社会中的消失,也表明了女性执意要在当下社会中追寻古典理想情爱关系之梦的彻底破灭。
由此可见,作者通过刘帕与三个男性的情爱关系,从世俗婚姻层面、浪漫情爱层面及自然性爱层面等三个方面,描述了当下商业社会男女情爱关系的几种状态,解构了历来文学对于男女情爱关系的经典书写模式,笔调虽不无消沉黯淡,但我们不能不承认它确实从两性情爱关系这一侧面触及到了当下社会人们的某种精神状态。因为情爱问题在“五四”以来的中国文学中从来就不仅是个两性感情问题,也不仅是个个体问题,而是“一个社会问题,一个应社会政治、文化思潮而动的社会问题”⑤。典型例子如贾平凹的《病相报告》,叙述两个拿爱情当信仰来活着的人虽历经苦难但爱的信念不变的凄美故事,说明“人是需要爱情的……它实在是人生旅途上的一袋供咀嚼的干粮啊!”但也正如作者所言,作品写的与其说是老头的爱情,不如说是老头有病,而“与其说写老头病了,不如说社会沉疴已久”⑥。徐坤也谈道:其叙写都市女性情爱故事的《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写出了“一代人,或者说一群人的共同体验和生存遭际,就是那群带着20世纪80年代精神理想和文化资源走进北京、走进90年代的一群年轻人,他们面临这个巨大的历史和社会价值观念转型时所面临的困惑,以及向上行走时所付出的精神和肉体的代价”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乔叶的《我承认我最怕天黑》也是作者从女性视角出发,以女性的情感和生命体验透视两性情爱关系,揭示了当下商业社会中欲望横流、价值失范及人性沦丧的部分社会文化与精神现实。
同时,人的本质是孤独和寂寞的,每个人都是一个人孤独地来到这个世上,最终也必然孤独地离去。但是,为了度过这漫长的人生,为了抵御漫长人生岁月中不断袭来的孤独和寂寞感,人就得结伴,就得寻找情感和精神慰藉。在某种意义上,小说的标题《我承认我最怕天黑》的题意正在于此。特别是两性情爱是人类诸种情感中最纯洁最美好的情感,它是“人的一种内在渴望”,能“引导我们为寻求高贵善良的生活而献身”⑧。能“激发人对知识的渴求,推动他追求真理,与真理结合”,是“永恒的拓展、自我的延伸,是不断更新的动力”,是一种属于“永恒和不朽”范畴的“创造力”⑨。叔本华也说:当两性情爱“进了更深一层,人的思想不但非常诗化和带着崇高的色彩,而且也具有超绝的、超自然的倾向。因为赋予这种倾向,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完全脱离人类本来的、形而下的目的”⑩。由此可见,情爱问题不仅是一个社会问题,也是一个关涉个体精神情感、价值追求及生命存在的形而上问题。但是,正是这种最圣洁美好和极富价值意义的两性情爱竟也变得虚伪欺诈、变得投机算计、变得肮脏自私;那么人类该向何处去慰藉孤独而疲惫的心灵?该到哪里去寻找诗意栖居的洁净精神家园?因而,刘帕情爱理想追求之梦的碎灭,不仅仅是一个个人问题,或仅仅是一个性别问题,而是一个带有人类性的普遍精神困境问题。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承认我最怕天黑》以丰富驳杂的思想意蕴折射了当下社会时代情绪、精神价值及人性内涵等方面的变化信息,体现了作者对古典理想情感的诗意追怀和不尽眷恋。
与思想情感方面的古典情韵追求相契合的是,作品在艺术方面也显示出了久违的幽雅、适中与和谐的诗性追求。在见惯了文坛那种粗糙和狂野的写作后,再来读《我承认我最怕天黑》,确实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前面已提及,主人公刘帕是一个有思想、感情丰富,比较注重精神生活的女性,作品主要通过她与三个男性间的情爱关系,书写了她对纯洁、理想的古典主义情爱的追求与幻灭。由于作者善于将一种类似散文的语言和感觉融入小说中,因而形成了与这一主题表达相契合的叙述语言的温婉含蓄、感性细腻且富有质感。尤其是对刘帕与张建宏之间那种朦胧的、暧昧情感的描绘,作者的叙述用语非常适中、到位,她似乎想要淋漓尽致地倾泻和描绘两人的感情、感觉;但这种感情、感觉又不是赤裸和张狂的,而是非常暧昧、含蓄和朦胧,是只可意会不能明言的那种。不用语言两人就能心知肚明,不用任何暗示也能彼此感觉。因此,与这种朦胧、暧昧的感情、感觉相对应的是,作者采用的叙述也是含蓄、隐晦和充满诗意。如对他们之间那种不能明言,只能沉默的感情的描述,作者这样写道:“有感觉而没有证据,有情绪而没有思绪,有倾诉而没有表达。有一切的点儿,却没有一个完整的画儿。有无数的神经末梢,却没有一条轮廓清晰的脉络。”“他们之间,若论感觉是如此的触手可及,但仔细追究,其实什么都没有。而且一旦追究就会显得无比滑稽。就像鱼在水里游泳时是那么自由飘逸,但一出水面就会窒息而死。她眷念这种沉默,就像小鱼眷念冰河下的波流。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而鱼哪里都不想戏的时候,也可以在莲叶的清香下畅想和酣眠。”语言似乎畅快淋漓,但又游离适中;话似乎说得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出,给人以无限回味之感。总之,《我承认我最怕天黑》在解构历来的经典情爱书写模式中蕴涵着对古典理想情爱关系的不尽眷念及对其当下幻灭的无限痛惜与无奈,含蓄、诗意的叙述艺术与丰富、驳杂的思想内涵交融一体,是当下情爱叙事作品中值得研究的佳作。
①④⑤⑥ 周志雄:《中国当代小说情爱叙事研究》,齐鲁书社2006年版,第1页,第12页,第170页,第61页。
② 乔叶、陈劲松:《“最慢的是活着”——作家乔叶访谈录》,见“中国作家网”http://www.chinawriter.com.cn
③ 《乔叶:中原大地上的紫色牡丹》,见“中国作家网”http://www.chinawriter.com.cn
⑦ 舒晋瑜:《徐坤:写作让我走出婚姻的阴影》,《中华读书报》2002年1月23日。
⑧⑨ [美]罗洛·梅:《爱与意志》,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8年版,第71页,第76—77页。
⑩ 李瑜青主编:《叔本华哲理美文集》,安徽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57—5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