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湖烟水上的老板

文│院萍

在汗牛充栋的经史子集中，随处可见的是侠盗儒娼的稗官野史，抑或王侯将相的金科玉律。作为支撑起国家经济大厦的商贾，却鲜有历史记载。究其原因，是根深蒂固、源远流长的轻商贱商思想，使不少富有独特理念的商贾随引车卖浆者流无声无息消失于时间长河，风尽沙清之后，剩下几个惊天动地的大商贾，透过漫漫风尘茫茫云烟散射着隐隐的光华。

满清时的胡雪岩是我们比较熟稔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电视剧《八月桂花香》，把这个斑驳的人物图像清晰成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他的睿智多谋成为志高存远的现代老板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但是剥去小说的粉饰，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时代造就了胡雪岩”。动荡不安的局势，使一些物资极度匮乏，精明的胡雪岩便把目光对准了这些“稀货”，囤积居奇，终于有了令人咂舌的财富。绝非等闲人物的胡雪岩在腰包胀破之后把目光对准了权力。他一次次的拥军拥君，终于愿望得偿，被御封为“红顶商人”。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一样，当那个环境受到破坏，胡雪岩失去了安身立命的土壤，再不能因时造势的时候，他没落了，没落在十里洋场上的犹太大班哈同的崛起下。

再往前看就是令人唏嘘的沈万山了。沈万山出生于小镇江南。山清水秀的江南向来只出产吴侬软语、佳丽俊彦，但怎么造就了一个叱咤商场的沈万山，似乎颇让人费解。与胡雪岩不同，沈万山发的不是国难财，而是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干出来的。他既精通于田产管理，又善于开发商业资本，理所当然地成了富甲一方的财主。本来这样一条平坦大路走下去，沈万山可以轻轻松松荣华富贵一辈子。但偏偏他想攀高枝儿，急于想摆脱让人鄙视的商贾帽子，费尽心机地跟皇亲国戚套近乎。皇帝老儿要修城墙，沈万山急不可耐地要为国分忧，一人承担了全部工程，朝野为之震动。在经济上眼光独具的沈万山，在政治上却显得非常弱智，他看不清政治的扑朔迷离，本来一只脚已经踏进雷区了，他还没有意识到，又狂热地伸出了另一只脚：拿巨款犒劳三军。流氓皇帝朱元璋勃然大怒：一个土财主也敢这样肆无忌惮大包大揽，居心何在？于是下令斩沈万山，后来在众臣请求下发了善心。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到荒凉的云南去了。

而深知政治险恶的范蠡就清楚地知道明哲保身。历史上的吴越烽烟迭起、战火连天，越王勾践败在吴王夫差手下。作为大夫的范蠡跟随着勾践，一心事主，忠心不二，忠心得把心爱的美人西施都送给了夫差作交易。按理作出了巨大贡献的范蠡该分封受赏、权倾天下。但他却淡出了政治舞台，突然没了影踪。范蠡的做法显然不是像现在的“星们”一样耍弄伎俩，欲扬先抑以期引起人们更大的注意。范蠡这样做是迫不得已，在伍子胥还没成冤魂之前，他已经得出“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有难可以同当，有富却不能同享。仕途艰险，所以范蠡选择了走为上。一走了之的范蠡没有到深山做无欲无求的隐士，不甘心的他选择了可以体现自身价值的结局：从商。在勾践勾不着的地方隐姓埋名，投机价格差，很快富贵无双，过起了优哉游哉的幸福生活。

急流勇退的范蠡是机智且敏锐的。毕竟在看惯了尔虞我诈、厌恶了世谷干禄之后，携美人归去浪迹江湖的范蠡，命运是让人感叹而欣慰的，他为那些痛哭流涕饮恨九泉的商贾打了一场翻身仗。唐朝的温庭筠在《利州南渡》一诗中曾叹曰：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把范蠡的飘逸潇洒写得呼之欲出，是的，寄身于五湖的范蠡再不用想贵贱之无常、世态之炎凉与君臣际遇之难得，心静得能听到草叶纤细的悸动，能看见每一脉水波里的微痕。澹然空水带斜晖，曲岛苍茫接翠微。物换星移，五湖浩淼的烟波上还会映照出范蠡的音容吗？斯人已杳，风景曾谙，纵一叶扁舟于烟水之上的飘然不群者，还会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