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昆虫文学里的物候书写

2014-01-21 16:13
关键词:物候蟋蟀诗经

李 璐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先秦昆虫文学里的物候书写

李 璐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物候是先秦昆虫文学描写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前提与当时的社会经济状况、生产、生活方式有重要的联系。目的是关注先秦时期以昆虫活动为代表的物候描写,以及昆虫的文学形象对农耕社会意识形态的重要影响。《诗经》中有大量的物候描写,而其中的昆虫尤具代表性,这不是偶然的昙花一现,而是有着更深意义上的生存思考,也是微观世界中昆虫文学与文学社会性需要之间的必然选择。

先秦时期;昆虫;文学;物候

《诗经》时期是中国文学的少年时代,文学自觉意识在此阶段已然显现。先民的生命意识与生存反思逐步出现,因而《诗经》作品中不断出现和生命相联系的思索与追问,其中尤以对动物、植物的文学书写最为出色。这种自觉的意识首先源自先秦时期人类面临的艰难的生存环境。物候是指物候生物长期适应温度条件的周期性变化,形成与此相适应的生长发育节律,这种现象称为物候现象,主要指动植物的生长、发育、活动规律与非生物的变化对节候的反应。在进入农耕时代后,农业生产方式靠天吃饭,观察物候对人类生存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诗经》中的大量描绘昆虫的篇章就是借作者身边熟悉的场景,来描述生活状态,感叹民生之多艰。

一、昆虫文学与先秦的物候认识

昆虫文学,顾名思义是指以昆虫为文学创作的主要题材,抒发由昆虫而产生的文学情感、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反思,并涉及昆虫与周边环境生态联系的文学。就其内涵而言,它包括昆虫进入文学各时期的发展演变规律、盛衰之状况;各类昆虫的意象表现、文化意蕴的差异;不同作家写作的思想倾向,以及凡与昆虫直接或间接有关系的思想、经济、教化等。

以《诗经》为代表的先秦昆虫文学,有数量多、种类多、变化小等显著特征。按《风》《雅》《颂》分别进行人工统计,《诗经·风》中出现昆虫为22次,15种;《诗经·雅》中出现昆虫21次,12种;《诗经·颂》中1例。这种现象说明来源于普通老百姓生活的《风》中,昆虫出现的频率是最高的,在《雅》中次之,而身居庙堂之高的《颂》中,就难寻其迹。

中国古代物候每月都有具体的自然现象,即每月的五日一候的“六候”,一岁就有“七十二候”,而其中与昆虫有关的物候现象集中在春夏秋三季,如:春季孟春之月(正月)里的“蛰虫(藏伏土中之虫)始振”;夏季仲夏之月(五月)里的“螳螂生……蜩(即知了、蝉)始鸣”、季夏之月(六月)里的“蟋蟀居壁……腐草为萤”;秋季孟秋之月(七月)里的“寒蝉鸣”、仲秋之月(八月)里的“蛰虫坏户”、季秋之月(九月)里的“蛰虫咸俯”[1]。

从古到今,人与动物在生物链条中是休戚与共的。在不知不觉中,人与昆虫产生了大量亲密接触,并彼此依存。先秦的人们就注意了草木荣枯,候鸟去来,蛰虫伏现等自然现象与气候之间的联系,发现了物候对农业生产的决定性因素,利用物候知识预报农时,选择播种日期,并懂得借助物候指导其他农业生产,并据此安排自己的农事活动。甚至从昆虫活动中总结生产生活经验,并借助文字代代传递,某种程度上说,昆虫文学也是人类物候文化传承的载体。

二、蛰虫与时令的文学记载

蟋蟀是直翅目昆虫的代表,《诗经》中涉及的直翅目的昆虫有螽斯、草虫、阜螽、斯螽、莎鸡、蟋蟀等六种。“该目昆虫为头下口式,口器咀嚼式,触角丝状,复眼发达,多数单眼3个,前翅为覆翅,后足跳跃足或前足开掘足。渐变态。部分种类的雄虫能以声求偶、示敌,雌虫则无声。”[2]

《诗经》中,以蟋蟀为代表的直翅目昆虫有两种象征意义,其一是象征子孙众多,其二象征时令转换。象征子孙众多的是《周南·螽斯》: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

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3]8

《毛诗序》云:“螽斯,后妃子孙众多也。言若螽斯不妒忌,则子孙众多也。”[3]8中国先民颂祝多子多孙的诗旨,显豁而明朗。就意象而言,螽斯产卵孵化的若虫极多,年生两代或三代,真可谓是宜子的动物。诗篇正以此自然属性作比,寄兴于物,即物寓情,“子孙众多,言若螽斯”即此之谓。因此,“螽斯”不只是比喻性意象,也可以说是《诗经》中不多见的象征性意象。

《诗经》中斯螽、阜螽、蟋蟀与物候相关的因素较多,尤其与时令有直接的联系。《诗经·召南·草虫》中的“喓喓草虫,趯趯阜螽”[3]、《诗经·小雅·出车》的“喓喓草虫,趯趯阜螽”[3]皆言昆虫的声、貌、状,以它们的自然生物习性和出现时间来象征夏秋之交的时令。斯螽、莎鸡分别象征五月、六月,《诗经·豳风·七月》言:“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3]201,斯螽、莎鸡二者自五、六月始有,因此诗中乃应时之态。二虫接连出现,言季节之流转,“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3]象征天寒到来。诗中从蟋蟀在野、在宇、在户、入床下,由外而内,由远而近,象征天气逐渐寒冷,蟋蟀都从外面躲进屋内避寒了,古人观其习性,就能总结规律。

《唐风·蟋蟀》“蟋蟀在堂”则象征岁暮将至,蟋蟀已不在户外活动,点出这个时间段以后,劝人及时行乐,不然日月将舍之而去。古人常将昆虫活动与季节月份相连,从而总结候虫纪时之规律,昆虫虽然微小,却与人类生活密切相关,以上即是最初的文学印证。

三、害虫的文学形象定型

在先秦时代,人们就将螣、蟊、贼等皆划入害虫的范畴,《小雅·大田》有“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3],《大雅·桑柔》也有“降此蟊贼,稼穑卒痒”[3]。从生物链条来看,螟是蛀食稻心的害虫,螣是食苗叶的害虫,蟊是食稻根的害虫,贼是食稻茎的害虫,因此,螟、螣、蟊、贼指代了一切害虫。在农业社会中,一旦发生虫害,农作物轻则减产,重则饥荒,从帝王到百姓皆不敢轻视。

先秦时代,蟊贼还经常用来象征小人,《大雅·召旻》有“天降罪罟,蟊贼内讧”[3],《大雅·瞻卬》里有:

瞻卬昊天,则不我惠。孔填不宁,降此大厉。邦靡有定,士民其瘵。蟊贼蟊疾,靡有夷届。罪罟不收,靡有夷瘳。[3]

《毛诗序》曰:“《瞻卬》,凡伯刺幽王大坏也。”[3]小人为恶,残害生灵,民不聊生,以蟊贼比喻众多残酷之人,恶人,即邪僻之小人。小人作恶,犹如蟊贼残害禾苗,由此做比。这些作品所蕴涵的文学好恶、情感指向,皆超越出了原有的基础物候知识对农业的影响,上升到了社会意识和善恶判断的精神层面,这无疑说明昆虫文学有着巨大的可延展意义,能够带给不同时期,不同社会阶层的受众不一样的文学体验。

四、先秦昆虫文学与物候文化的相互选择

《诗经》是先秦农业社会的时代产物,既是社会生产、生活的反映,也是人类感情的流露。昆虫进入文学,并且反映现实生活,再现物候对社会生产、文化发展的积极意义,由此成为先秦社会生活文化中重要的一环,这是先民朴素的自然观与文学的天生联系。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二者相互选择的几点共识:

1.普通昆虫才能代表物候特征,故先秦文学中昆虫多为常见之类,老百姓生活中随处可见才具有传播价值。即便时代久远,环境变迁,在今天依然能够准确区分它们各自的生物学特征。

2.昆虫文学精确地反映了农业社会依赖物候的特征。具有明显时节指向性的昆虫如斯螽、阜螽、蟋蟀等,细致到了特定的季节、月份,其他类昆虫至少也能粗略象征着岁暮、天寒的不同物候。

3.由昆虫引发的古人的好恶观已经进入文学视野。在好的方面,如象征子孙后代众多的螽斯,符合古人希望人丁兴旺的美好愿景;螓、蛾、蝤蛴等多以美好的外表象征女性容貌。与之相对的人们普遍厌恶蟊贼等害虫,因为在毁坏庄稼之外,它们多象征小人;蜩螗声音的混杂,则是象征社会政治乱象。还有蜉蝣朝生暮死,包含古人对短暂生命的惋惜,也有认为它虚华不实。

4.昆虫意象出现在《风》中最多,《雅》次之,《颂》最少,仅一例,说明昆虫与农业息息相关,是一种非常明显的物候指针,人们根据它们的出现时间,做出相应的判断,播种、收割、存储过冬的粮食、制作御寒的衣物,都要看身边哪种昆虫的活动而定,这就能说明昆虫文学与当时农业社会普通百姓的文化、生活密切相关,与上层社会政治、祭祀、神灵的正面关系尚未建立起来。

5.《诗经》中没有蝴蝶的记载。我国昆虫文学溯源几乎全部始于《诗经》,唯独蝴蝶源于《庄子》。为什么在后世文学发展中大行其道的蝴蝶,在《诗经》中间竟然一字未提?原因就在于《诗经》记载的昆虫几乎都与物候农事有关,而蝴蝶虽然受着物候的影响,却对原始农业的影响微乎其微。先秦农耕经济的独特结构,使先民们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认识到农业生产与大自然的紧密联系,并认为昆虫正常的存在和繁殖并不会影响到农业的丰歉,除非是像蝗虫非正常地、大量地出现危及到庄稼,才会破坏这种天、地、人之间的和谐。古代农业中所面临的害虫不少,人们也基本上可以找到相应对的防治办法,多数情况下,古人“防虫”胜于“治虫”,因而《诗经》对农业害虫是描述得比较多的。蝴蝶不属于先秦农业里人们要面对的昆虫,既无益也无害,当然那时候也没有将其作为美的欣赏对象来入诗的文学意识。蝴蝶在春天出现,飞舞于花间,不像蜜蜂那样带来副产品供人类食用,在物质条件极为简陋的先秦时代,它就是无用的。由此可见,因为与农业生产的疏离才是导致《诗经》中没有蝴蝶的原因。除《诗经》以外,先秦时代其他文字记载《说文》、《尔雅》、《史记》也都鲜有蝴蝶,连汉赋这类善于比兴的作品中都没有蝴蝶,先秦时代仅“庄周梦蝶”这一个典故流传。

五、结语

《诗经》的昆虫形象反映了物候对先秦社会的基础性意义,切合国家之象、社会之貌的主题,尽管是极为微小的存在,却也组成了生态社会有机链条上不可或缺的一环。同时,以《诗经》为代表的昆虫文学也成为后世发展的滥觞。人们以文字的形式固定了蟋蟀、蜉蝣等昆虫在物候中起到的特定作用,并形成了文学与物候间的直接联系,读者能够通过由文学延续下来的思维模式,在提及物候的时候,认定特定时间范围内的代表性昆虫,比如一入秋就想到蟋蟀促织。

文学来源于生活,物候文化同样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两者通过昆虫这一媒介,借助文学的书写从而结合在一起,这不仅反映出文学的本质,更能够使文学贴近人的生存环境,并对其产生意识形态上的影响力,还为文学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微观而另辟蹊径的视野。“生态危机这一全球性危机的出现促使人类反思自己的行为,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我国目前大力倡导的生态文明建设正是面对这一危机对人类行为以及人与自然关系反思的结果。”[4]因此,研究从先秦而来的物候文化与生态文明,具有鲜明的现时代教育意义。

[1] 佟 辉.天时·物候·节道[M].柳州:广西教育出版社,1995:24-25.

[2] 陈振耀.昆虫世界与人类社会(第2版)[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8:30.

[3] 周振甫.诗经译注(修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2010.

[4] 郭 蓉,李 伦.生态伦理:从生态理想到生态文明[J].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7(6):65-68.

Phenological Description in Entomological Literature of the Pre-Qin Period

LI Lu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Hubei, China)

Phenology was an important part of entomological literature description in the pre-Qin period, which was signif i cantly related with the social economy, production and life style at that time. 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phenological description represented by insect activities in the pre-Qin period, and the important inf l uence of the literary images of insects on agricultural social ideology. There are a lot of phenological descriptions in the Book of Songs, and the insects thereof are especially representative, which is not an accidental fl ash in the pan, but thought of survival with more profound signif i cance,and also inevitable choice between entomological literature and social needs of literature.

Pre-Qin period; insect; literature; phenology

I206.2

A

1673-9272(2014)03-0140-03

2014-02-26

李 璐(1983- ),女,湖南邵阳人,武汉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本文编校:罗 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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