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剑
孔子和孟子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两个圣人。孔子所处的时代是春秋晚期,一种说法即以孔子去世的那一年(公元前479年)为春秋时期的结束。孟子生于战国时代,比孔子小了179岁。春秋结束以后,中间有七八十年过渡期,既不算春秋也不算战国,到了公元前403年,分裂了晋国的韩、赵、魏三家被周天子册封为诸侯,才算战国时代的正式开始。孟子虽说是孔子的衣钵传人,但其学术重点却与孔子并不完全一样。如果说孔学博大,那么孟学更倾向于精深。这从他们眼中圣人的标准可见一斑。
孔子眼中的圣人是谁呢?第一个是吴泰伯。现在很多人不了解吴泰伯为何许人?这也难怪,历史上的吴泰伯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可说,他是周民族先祖古公亶父的长子,古公亶父看好老三的儿子即后来的周文王,吴泰伯就对二弟仲雍说:“咱们跑了吧,省得父亲为难。”于是吴泰伯就和二弟一起离开,到当时尚未开化的吴越去了。历史上吴泰伯也就是这么一点事情。孔子说:“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老百姓不知道该如何称赞他,道大无名,吴泰伯的品德崇高到无法可说的地步了。在孔子眼里,道大无名是圣人的最高境界,孔子对周公虽然也很崇拜,但周公之道可以一一说得出,其在孔子心目中的位置反而不如吴泰伯高。孔子称赞的第二个圣人是伯夷和叔齐。伯夷、叔齐是商末孤竹君的儿子,孤竹君死后,两个人互相谦让,谁都不愿意继位,都跑了。周武王率领大军东征商纣路上,伯夷、叔齐扣马而谏说,你是臣子,臣子怎么可以以下犯上?周朝建立以后,伯夷、叔齐隐居首阳山,宁愿饿死也“不食周粟”。孔子眼中,功业并非评判一个人成功的标准,若论功业,吴泰伯、伯夷、叔齐都是失败的。他们既不能继承光大祖业、称霸一时,又不能安境保民,他们仅仅是道德的完人。用孔子的话来说,他们都是“仁人中的仁人”,因而是圣人。
到了孟子时代,情况不同了。孔子极力要恢复的周礼眼见得气息奄奄了。南方,楚国崛起于湖湘;西方,秦国虎视于函谷;北方,赵国雄踞于中原;东方,齐国独大于海滨。恢复周礼是不可能了。所以孟子眼中的圣人也就发生了变化。除了保留伯夷的圣人头衔外,孟子加了两个人,一个是伊尹,一个是柳下惠。这就很有意思了。伊尹何许人也?伊尹是一个锲而不舍的人。伊尹虽然出身卑微,仅仅是有莘氏部落的一个下人,但他有恢弘的志向,孟子说伊尹“五就桀,五就汤”,就是三番五次地找机会想为国家干点儿事情。为此,伊尹作为有莘公主的陪嫁下人接近了商汤,终于帮助商汤建立了700年基业的一代王朝。后来商汤的孙子太甲继位,胡作非为,伊尹索性把太甲软禁在桐宫,自己管理国家,3年以后,太甲悔过,伊尹这才把王位交还给太甲。历史上柳下惠以“坐怀不乱”名闻天下。其实孟子看中的不是这个,而是柳下惠的另一个方面。柳下惠是鲁国人,三次被罢官,有些人就劝他,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何不到别的国家发展呢?春秋战国时代也称游士时代,文化人以天下为己任,国家观念不强,功业思想很重。像孔子,鲁国不用,就到卫国做官;像伍子胥,楚国不用,就到吴国当宰相;像孙膑,魏国不用,就去齐国,文化人满天下跑,谁器重就给谁卖命。但是柳下惠就是守着鲁国不动,其原因不是为了爱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直道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若要坚持原则,无论到什么地方也会被罢官;我如果能够随声附和,何必要离开鲁国。与其如此,还不如留在这里。
孟子把伊尹弄进圣人之列,显然是看重伊尹的历史功业,看重伊尹的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心,是不屈不挠堪当大任的人。所以孟子说:“伊尹,圣之任着也。”柳下惠就不同了,柳下惠以坚持原则为做人的底线,但是环境不允许坚持原则怎么办?柳下惠的做法是,和谐第一,不争、不闹、不走、不干就是了。所以孟子说他是:“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对于伯夷,孟子的看法与孔子是一致的,清高、执着、认死理,孟子称其为:“伯夷,圣之清者也。”三个人三种类型,一个爱岗敬业,一个外圆内方,一个清高执着,看来无论怎样,只要做人做到极致,不违天理人道,都可以成为圣人。
我们这个时代是没有圣人的时代,但是好人坏人的区别还是有的。其实做好人做到了极致,就和圣人差不多了。比如雷锋,没有多少功业可言,身为军人,没有打过仗,自然没有战功,算不得一个成功的军人。他成功在做人上,他把悲天悯人的一面发挥到极致了,留下了一种精神。还有北京那个清洁工时传祥,敬业爱岗,虽然就功业而言无法与伊尹相比,其实说到根本,是一类人。像伯夷那样的隐士现在不多了,隐士大多出现在乱世,乱世政治黑暗,不愿随波逐流、趋炎附势者只好选择隐居。另有一种精神隐士,虽身在闹市,却能够保持心境的纯粹。这就是陶渊明所谓的“心静地自偏”。白居易诗云:“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
“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唯此中隐士,致身吉且安。”说实在话,身居红尘,位居高官,何而能隐?又想当圣人,又想当高官,其实很不容易。读一部中国历史,身居高位而又堪称圣人者,除了上古的唐尧以外,也就是一个伊尹了。
咱们普通百姓,不想当什么圣人,也当不了圣人。历史上的圣人都活得很真实,我们也可以尽量活得真实一些。活得不真实其实很累。人前一面,人后一面,人面前得端着架子,人后面得防止穿帮。说是无官一身轻,其实无官更不轻松。要不为什么一到换届就热闹非凡?要说当个圣人也不难,关键是要有圣人心态。什么是圣人心态?就是不要以圣人自居,不要老想着当圣人。想当圣人的人注定当不了圣人,倒是那些老老实实做人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圣人呢。
灵人摘自《山西日报》2013年10月16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