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纪平
(重庆工商大学 经济学院,重庆400067)
围绕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增长的模式,学术界出现了两种相互争论的观点:一种认为包括我国在内的东亚经济增长主要是依赖市场规模扩大、要素投入增加的结果,经济效率提高贡献微小,即所谓的“斯密型增长(Smithian Growth)”;另一种则认为我国经济增长过程伴随着快速技术进步和效率提高,即所谓“熊彼特型增长(Schumpeterian Growth)”。Klugman 既是第一种观点的代表,也是关于东亚经济增长模式争论的起始点,他认为包括中国在内的大部分东亚国家和地区的经济增长主要是资本积累的结果,因而是不可持续的〔1〕;而另一些经济学家虽然也认同我国经济增长的投入拉动特征,但是认为依赖投入推动的增长(尤其是资本积累)是经济发展的必经阶段,因此中国等东亚国家的经济增长是可持续的〔2~3〕。第二种观点主要是在反驳Klugman 的观点过程中产生的,认为中国等东亚国家的经济在快速增长过程中必然获得技术、组织与效率等方面的进步与提高〔4〕。由于所依赖的实证分析数据、方法各异,两种观点在经济学界始终处于争论状态,未能取得一致结论。
可以看出,在上述关于我国经济增长模式改革的争论中,双方均将中国经济作为一个整体进行分析,这在某种程度上和我国现实经济的分割体制特征相矛盾,因而难以准确描述我国经济增长的效率与可持续性质。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在财政上实行分权,且经济发展作为地方政绩重要内容,这导致地方政府之间进行经济增长竞争并形成了严重的地方保护主义〔5~6〕。严重的市场不统一在地方政府战略,经济效率、经济基础与经济空间位置差异作用下,不同区域经济增长的模式必然存在着较大差异,因此笼统地断定我国经济增长模式属于“斯密型”还是“熊彼特型”是不精确的。从现实角度来讲,在区域差异和经济发展差距巨大的背景下,以促进我国经济发展模式转变为目标的研究工作也应该是区域性的。基于以上思考,本文对2000 ~2010 年我国经济增长中的效率贡献额进行分离并进行聚类分析。
本文选择Malmquist 指数方法来分析不同区域的经济增长效率。它以距离函数形式的生产函数为基础,设生产要素仅有资本k 和劳动l 两种,产出水平为p,那么t 时期经济效率的距离定义为:
其中,生产关系“(k,l)可以生产p”由各个生产单元的投入产出数据得出。在此基础上,从时期t 到时期t + 1 的生产效率变化定义为如下的Malmquist 指数:
式中下标c 表示不变规模报酬假定,决定于距离计算的数据包络分析(DEA)方法。在综合考虑两个时期基准的基础上,时期t 到t + 1 的Malmquist 指数为:
式中第一个分式表示经济总体效率变化的技术效率提高率,其余部分则表述技术进步率。前者表述经济体生产活动与生产可能性前沿的接近程度,后者描述经济体生产可能性前沿变化情况。
根据统计数据状况,本文拟对2000 ~2010 年我国大陆地区31 个省、市、自治区的经济效率进行Malmquist 指数分解。由前述模型介绍可知,效率核算需要各年度资本存量(k)、劳动投入(l)和产出水平p。其中劳动投入直接采用2001 ~2011 各年度《中国统计年鉴》中“各地区按三次产业分就业人员数年底数”相关数据;产出水平则使用各年度不变价格的地区生产总值(GDP)指标。具体核算方式为:以2000 年各省(市、自治区)GDP 为基础,然后使用各年度GDP 指数进行核算并获得后续各年的地区生产总值的2000 年价格水平,所有原始数据同样来自2001 ~2011 各年度《中国统计年鉴》。
资本存量则基于永续盘存法原理进行核算,具体核算公式为:
其中,K(0)、I(i)、d(i)和P(i)分别表示基期的资本存量、时期i 的投资水平、时期i 的固定资产折旧水平和时期i 的固定资产价格平减指数。本文以年为时期跨度,除基期(2000 年)的资本存量需要核算之外,其余数据均直接来自2001 ~2011各年《中国统计年鉴》相应指标:投资水平采用“各地区资本形成总额及构成”表中的“固定资本形成总额”指标数据,折旧采用“地区生产总值收入法构成项目”表中的“固定资产折旧”指标数据,固定资产价格平减指数采用“各地区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
基期2000 年的资本存量依据“资本产出比率恒定属于经济增长程式化事实(stylized facts)”假设进行核算①。计算2000 年各省(市、自治区)的资本存量方法为:先计算2000 ~2010 年投资总量和总产出增量(地区生产总值增量),再用这两个结果计算不同区域的资本产出比率,最后结合2000年各省(市、自治区)的地区生产总值计算当年的资本存量水平。在基期2000 年资本存量核算结果的基础上,利用前述资本存量核算公式计算2001 ~2010 年各省(市、自治区)的资本存量序列,其中,产出与资本存量均为2000 年价格水平数值。
根据经济效率分解原理和前述数据的处理结果,本文利用DEAP 2.1 对2000 ~2010 年我国大陆地区各省(市、自治区)的经济效率进行分解核算。Malmquist 指数核算结果可描述每相邻年度之间的技术进步状况,总共包括10 组各省跨年度数据,表1给出年代均值的横向平均数据。为了清晰地分析效率变化状况,表1 的数据进行了基于技术效率、技术进步率和经济效率(TFP)的Q-型聚类处理。
首先,我国经济在21 世纪头十年的高速持续增长中,经济效率从总体上表现为效率贡献低且以技术进步为主的特点。2000 ~2010 年的10 年间,我国大陆地区经济仍然保持了年均增长率不低于10%的高速增长,然而经济效率仅仅提高1.9%,对经济增长贡献率很低——全国简单平均水平为17.8%,和Solow 对美国估计的80%相比存在巨大差距。这一结果支持了我国当前经济增长主要靠投资拉动的基本判断。与此同时,经济效率的提高主要体现为技术进步,而经济效率的进步(年均1.9%)主要是技术进步(年均1.6%)带来的。
其次,经济增长过程中,31 个省(市、自治区)的效率变化分为6 类。可以看出,聚类结果是基于效率指标获得的,同时,各类区域在经济发展水平和增长速率关系上也具有一定规律。
A 类:其效率特征是经济效率、技术水平和技术使用效率都没有提高。包括四川、江西、广西等11 个省份,其共同经济特征是增长率和发展水平基本都处于全国最落后位置。
B 类:相对于A 类,此类经济体在技术进步率方面有所提高,但技术效率却没有改进,包括重庆、广东、浙江等5 个省份。具体来讲,这些省份的经济效率进步率在全国平均水平左右,但没有出现技术效率改进,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甚至出现下降。经济增长率基本处在全国平均水平,而经济发展水平则十分分散,既有较发达的浙江省,也有处于落后水平的西藏自治区。
C 类:其效率特征是经济效率进步率、技术进步率和技术利用效率均高于平均水平,而且效率结构比例与全国平均状况基本相同,包括陕西、江苏、山东等11 个省份。其经济体的地域、发展水平和增长速度的分布也较为分散,因此可以看作我国经济增长过程效率结构的典型类别。
D 类:其效率提高明显且更为平均,不但技术进步较快,而且技术利用效率远高于其他省份,包括两个近年来增长最快的两经济体——天津市和内蒙古自治区。这两个经济区域的经济发展水平也处于较发达状态:天津市2010 年人均GDP 超过7 万,仅次于北京和上海,内蒙古则处于非直辖市的第三位,仅次于江苏与浙江。和其他各省份不同的是,该类的经济效率对增长的贡献率很高(内蒙古24.71%,天津34.44%),同时技术利用效率的贡献率也大大高于平均水平(10%左右)。因此,从效率角度讲,这一组是我国区域经济中可持续增长的典型经济体。
E 类和F 类为两个孤立点,分别包括北京和上海。尽管两个经济体具有发展水平最高、经济增长速度放缓的共同特征,但是其在效率方面却相差很大:北京总体效率提高很小,技术利用效率甚至在下降,而上海经济效率和技术进步率都处于全国前列。
总体来看,21 世纪头10 年大陆地区经济增长的效率变动存在巨大的区域差异,其中既有具有显著可持续特征的天津和内蒙古,也有经济效率无显著改变的A 类地区。与此同时,从变化趋势来看,经济发展水平越高、经济增长率越快的区域经济效率贡献份额越大、技术利用效率进步越明显,说明经济效率提高在我国区域经济发展中的作用越来越关键,但效率变化情况在区域之间存在巨大差异的根本原因在于各区域市场制度变迁路径的不同及其所导致的交易效率差异。
表1 经济效率Malquisit 指数的聚类分析结果 (%)
前文的聚类分析结果表明,我国大陆地区各省份经济增长的效率改进状况存在巨大差异,在此将依据全要素生产率对各省份经济效率的空间分布进行分析。表2 给出了31 个省(市、自治区)全要素生产率的空间分布情况:按照颜色由浅到深的顺序,大陆地区可以划分为基本无效率改进、效率有所改进和效率改进较大三类区域。
分析表2 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总体上,东部地区效率改进幅度高于西部,后者又高于中部,中部地区效率改进最慢;北部各省份效率改进幅度高于南部省份。
第二,除北京外,围绕京津地区形成一个高效率经济聚集区,包括内蒙古、山西、河北、山东与天津,其中天津是全国经济效率提高最快的区域,全要素生产率年均增长率为5.2%,而内蒙古仅次于上海,全要素生产率年均增长率为4.3%。
表2 中国内地经济效率改进分区统计结果
第三,主要由西南地区、华南地区和华中地区各省份组成的“中南部”区域,形成一个低效率改进聚集区。其中大部分省份在21 世纪前十年的经济增长过程中,经济效率几乎没有提高。
本文以2000 ~2010 年我国内地31 个省份的经济增长相关数据为基础,通过经济效率的Malmquist 指数分解和聚类方法,对我国经济增长的效率特征进行区域结构分析。分析结果表明,近年来我国经济增长中效率提高的贡献份额以及效率本身的结构特征存在着显著的区域差异,而且并不存在某种占据主导地位的模式。大致的空间分布规律是经济发展水平与增长速度较高的东部(包括东北)地区在效率方面同样优于中西部地区,而西部又优于中部地区。因此,在当前我国经济体制分割、市场统一程度较差以及政府参与经济程度很高的背景下,笼统地谈论我国经济模式在理论上缺乏内在逻辑的一致性,在实践上也不利于经济发展方式战略转变的顺利实施。
我国经济增长模式在区域上的巨大差异在政策上有两点重要启示:一是现阶段我国经济增长方式转变战略必须分区域制定与实施,二是经济增长的协调性是增长方式转变的重要内容。我国经济要获得持续稳定均衡增长,必须提高全国性要素市场交易效率,让要素流动所形成的竞争压力促进技术进步与技术利用效率的提高。在区域发展战略实施过程中,不仅需要采取政府主导、产业升级的基础性增长,更需要加快落后区域的市场制度建设。
注释:
①Kaldor(1961)在分析英、美两国长期经济数据基础上,发现在长期经济增长中存在六个相当稳定的经济结构比例,据此提出所谓程式化事实,其中之一就是资本—产出率从长期看是稳定的,程式化事实被许多经济学者的统计分析工作所证实,成为经济增长理论的核心内容之一。
〔1〕Krugman,P. The Myth of Asia's Miracle〔J〕. Foreign Affairs,1994,73(6):62 -78.
〔2〕郑玉歆. 全要素生产率的再认识——用TFP 分析经济增长质量存在的若干局限〔J〕. 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07,(9):3 -11.
〔3〕林毅夫,任若恩.东亚经济增长模式相关争论的再探讨〔J〕.经济研究,2007,(8):4 -13.
〔4〕Nelson,R. R.,Pack,H. The Asian Miracle and Modern Growth Theory〔J〕. The Economic Journal,1999,109,(457):416 -436.
〔5〕郑毓盛,李崇高.中国地方分割的效率损失〔J〕.中国社会科学,2003,(1):64 -72.
〔6〕陆 铭,陈 钊,严 冀.收益递增、发展战略与区域经济的分割〔J〕.经济研究,2004,(1):54 -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