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的热烈

2014-01-12 13:12木木
读者·原创版 2014年2期
关键词:二锅头神木老李

文 _ 木木

神木的热烈

文 _ 木木

上大学的时候,宿舍四个人,我是最没见识的,其他三人都是城里的,见多识广,能说会道。梅子和我最亲,常指导我:“虾子,看到没?那谁特别有钱,衣服全是名牌,她家是神木的。”我当时迟钝,懵懵懂懂,又害羞得不敢多问,怕被笑话。

可是,神木到底是什么?

后来,我谈了个男朋友,我叫他老李。他前后鼻音不分,在一起半年多我才知道,他叫李X兵,不是李X斌。

也巧,老李就是神木人,他整天跟我念叨:“人家大柳塔煤多得跟海一样,卖一块地一人分好几十万,听说是半夜村干部喊了开会,一家家用麻袋往回抬钱。就我们穷,地不值钱,地下什么也没有,哼!”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理解梅子那酸溜溜的总结—她家是神木的。

原来这就是神木。

2010年国庆节,我第一次跟着老李去神木。

到老李家的第二天,我跟他去镇上找一个朋友,约好在银行门口见面。银行门口人很多。一位大叔来回踱步打电话,看得人眼花。我注意到他褴褛的衣衫的口袋里,是一厚沓崭新的百元人民币。那沓人民币使劲往外挤,惹得我呼吸急促,只差伸手去接。突然就想起我妈逛县城的模样,她总是把大钞用手帕包了一层又一层,塞进裤腿,再用袜子束紧裤腿,掏钱时,还得找一个厕所,偷偷摸摸地取出来。

而这里,我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大都装满了钱,不提防人。

我感叹:“你们镇的人真有钱啊,而且,竟然没人抢。”

老李说:“什么呀!都是跟银行贷款的。抢钱?这又不是警匪片。”

我问:“为什么贷款啊?”

老李答:“贷款的都是想着赚大钱的,拿了钱去买别人的地,屯着,等煤矿企业来收购,倒手一卖,狠赚一笔。”

我又问:“那没有人来买地怎么办?银行不要钱吗?”

老李答:“肯定要啊。我们这儿有个哥们儿,银行来了人就往自家阳台一站,喊,你们别催了,再催我跳下去啊,跳下去你们什么都得不着。这样银行就没办法了。”

经过一片已经收割过的玉米地,一辆白色的宝马车慢吞吞地从我们身旁开过,停在地头。车门打开,走出一对年近六旬的老夫妻。他们下车后转身到后备箱跟前拿出来两把锄头。两个老人,在晨光的照耀下,背对着宝马,钻进了地头。

“就这样来锄地吗?”我笑嘻嘻地问老李。“不然呢?”他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我心里出现的画面是:在遥远的关中平原上,我爸爸拉着传统的架子车,风风火火地奔向玉米地,架子车上是各种农具。

为了让我顺利爱上神木,老李特地绕路领我去了县城。还别说,这县城比我们那边的大好几倍。

我尽量让自己的眼睛追着他的手指,看到了光秃秃的只有阁楼没有绿树的山,再就是一条瘦瘦的河。剩下的全是楼,跟西安差不多的样子。一时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西安,心生温柔:“嗯,还不错。远比我想象的要亲切。”

绿色的大树,洁净的大道,道上奔驰而过的车辆,边上低头疾走的朴素路人同我家乡的大叔大妈大爷大娘,有着一色的容颜。

感情这东西说来就来,粗犷也有粗犷的美。

我沿着东山路向南,抬头望远处的阁楼、栏杆、辉煌的庙宇和高塔,向往无比,决定攀爬。有一段路十分陡峭,我连爬带滚地被老李拎上台阶,转身回望,入眼的是一个个如履平地的攀登者,是本地的神木男女,他们谈笑风生,根本不觉这山路的险峻。

老李说得没错,这地方的确有股二锅头的劲儿,烈。天不怕地不惧,错和对都搁一边,先去闯一遍,回头再来看。失败了,没关系,我等,等风来,重新振翅。

夜幕悄悄降临,华灯初上。街上车辆很多,喇叭声、刹车声此起彼伏,远光灯晃来晃去,在两山之间,繁华动荡不安。漫山遍野升起绚烂的灯火,闪闪烁烁,似星辰万千。我没出息地惊呼:“美,不可能更美了!真舍得花钱,连山都一厘米一厘米地装饰!”老李“呸”一声,为我的少见多怪汗颜。

白昼的神木是保时捷、悍马的天下,嘈杂无章;夜间的神木归于宁静,近山近水,格外温馨,加之两侧炫目的灯火,要多美有多美。

在广告牌上看信息,售房的最多,147平方米120万元,全款;98平方米70万元,全款……也有出租房屋的,两室,124平方米,38000元/年,年付;三室,147平方米,45000元/年,年付。看得我的嘴越张越大:比西安二环内都贵!

神木县位于陕西省北部,历史悠久,资源富集,人杰地灵……全县总人口42万,县域经济综合竞争力居全国百强县第44位。

这是来自百度百科的信息。

15年免费教育、全民免费医疗、孤寡老人和残疾人免费供养,这里有丰富的煤炭和石油资源,其中锦界乡人均GDP3万美元,接近香港和新加坡的水平。在神木县城的酒店内,几个外地人频频碰杯,相互调侃:“祝你早日有个神木户口!”

这是来自《西安晚报》的信息。

这似乎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县城,街上随处可见的铺面,不是典当行,就是贷款公司,最繁华的一条街道甚至容纳了50多家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其金融业的繁荣程度堪比任何一个大都市。不过,这是它之前的繁华,如今已是人去楼空,满目萧条。

这是人民网2013年7月的消息,标题为“神木民间借贷崩盘,全民借贷成全民追债”,附的图片是倒闭的店铺和关了门的典当行。

2013年1月,我正式嫁给老李,落脚神木。迎亲的车是清一色的宝马740,都是他哥哥和姐夫的,连摄像车都是白色的“普拉多V8”,跑在最前面,寓意白头偕老。豪华的车队,看得我这边的亲戚一个个眼睛都转不动了。

2013年12月,老李的表哥,就是我们结婚时用的那辆棕色宝马740的车主,一个1987年生的小伙子,煤矿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人逃得老远,把债务留给了年迈的父母。他爸妈逢人就问:“给贷点钱行不行?”可哪里有人敢。

这几天,据说他表哥家所在的那个村子卖了一块地,要把钱分给农民。消息不胫而走,十里八乡的债主全上门来讨债,几乎家家户户的炕头都坐满了来讨债的人,都在等,等着那一点还没有分下来的卖地钱。

昔日风光的一些亲戚渐渐风光不再,车子被没收,房子也卖了,自己又搬回小村子去住。各家的男主人心高气傲,还等着突然发达,倒是女主人担起了生活的重担,出去揽工做活,在镇上洗车或者做店员,每月1500块钱。

我时常想起老李对神木的评价:二锅头。

就是二锅头—神木太烈了,但是,会慢慢温和起来的。我相信。

在这里的一年多,我常去爬我家后面的高山,俯瞰近在咫尺的小城,老觉得自己对她还持有偏见。以前不爱,现在却固执地爱着。当外界睁大眼睛盯紧神木的时候,神木其实并没有动荡。就像我的一个姐姐,富的时候穿貂皮大衣,穷的时候也还是一样,她不发愁,倒安慰我:“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你怕甚,日子长着呢。”

就是,日子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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