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江湖（12首）

一个小农学家之死

她患了直肠癌，但仍埋头研究农业并热衷开会

（我曾说过，她母亲将她训练成一名小农学家）

问题真是多呀，井田制与封建制的辩论不休

良种、肥料、灌溉、农药、农具之讨论又起。

怎么办，怎么办，哪一个更迫切？对了，还有

耕作制度及方法呢？亚细亚生产方式呢？

终于，1982年晚春的某一天，她倒在了病床上；

临死前的一个下午，她突然想起她的中学时代，

那时，她每天下午都去打乒乓球；怪了，为何

我一打球就爱思考问题呢？真是轻松呀，毫无

任何难题。甚至那双拖鞋仍整齐地放在床下。

妈妈，我不想当农学家，我只想当医生……

谷雨

谷雨前后，楝风习习

野马也，尘埃也

他心似蛛丝，身如蜩甲

忘了相濡以沫

鱼还在，（不怕）

任那寂寞人裹饭而来

在永嘉之鹤阳

在永嘉之鹤阳，且息亭畔的庙里

养着一些猪、鱼、鸡、鸭……

它们任逍遥地老去

当耳顺找不到对象

当忙的是科学。

风之脉携来腰带水……

树是硬的

河是弯的

“人欲死，怪出。”（王充）

铁犁、牛鼻、书井呢？

在永嘉之鹤阳

我不太想谢灵运

我想那来自宁波的晚唐刺史

——瞿时媚。

乡里

水生秀气，山吹白银

无风哪来浪。

下午，

人在吃奶

猪圈安静……

今日何日兮？

绍兴

那未来的建筑家忽过题扇桥，便来躲婆弄

听什么：“嘿，秋水来么大梨头！”

“兑糖！盛勿来的箱子，撑勿来的帐子，

叫你妈来兑！”“呵，印糕！”买什么：

草纸、火柴、蜡烛、酱油、老酒、香干。

年复一年，他捉春凳来，不骑竹马归。

南京

喝，为了忘我；喝，然后睡去……

生活不在别处，生活在一间屋子。

醒来，这写者又变成体育的热爱者

（悲伤是闲人玩的自恋游戏）；

瞧，他全凭享乐才沉入悲痛的；

而南京，我们从不在课本里谈论。

老妇吟

神仙露出了五种衰相

“文将依肿胀来阅读。”

海上晨昏，四方风动……

人有一个必死的未来

庵堂午后药栏静

小乘繁细若数学

春水浸岩石

度厄又度曲

在江南，唯老妇美胜月儿

长寿里，她有灭亡的忧愁

1996

夜壶、火钳、烟缸、薄的诗集，暗黄圆桌

（人生是值得品味的）……瞧，整个冬天

每当午后，他都要握握那凉梨

（写作也是装饰性的），他对水果过敏？

不，对南方过敏，更偏僻的南；

对猪肉丸子、小鸭腿，甚至手风琴过敏。

穿袜子这件事，早已成为他遥远往事

暗藏某种生命密码。如果袖珍荷兰雪茄

有幽光——旧光——老光？那听听

丹麦人的话吧：鱼和客人三天就开始发臭。

但汉人哪有一天离得开猪儿。我说。

但汉人现在可以不积粪肥了。我说。

茶马

“中国人几乎不知道驯马……”（利玛窦）

但我们说“千里马常有”。

说“马作的卢飞快”。

在邛崃，人们沾沾自喜于“茶马古道”。

茶马司呢？——那建于宋朝的

茶马贸易机构。

春阴乱翻书，

从《明朝与亚洲腹地》知：

茶马交易价如下（1427年）：

上等马换120斤茶。

中等马换70斤茶。

下等马换50斤茶。

（备注：三斤茶。三斤马。麻三斤。）

千钧（献给黄庭坚）

喂：那丝江风可有九鼎重呢。

那暮晚的水牛刚浮鼻游过。

你说：昨日夜半有人持山而去，

黑铁小池里鱼从千里来。

好。我们也饱吃了惠州饭，

还须细和什么呢？

平生行乐亦不恶，岂有竹西歌吹愁。

其亡，其亡，千钧？正“系于包桑”

浪漫江湖

那饭粒沉入水下就胖了。

那骑鱼女颇瘦，迎向水面尖风。

那鼠吃了他的稿纸，光薄。

那年轻的竹楼呀，马高明……

记住：在中国，放弃贪污便是放弃生活

（借自孙中山的一个观点）；

而我只爱浪漫江湖。

在政治西湖上

在政治西湖上，风景不痛，只是你痛。

你在船里望天，本无天，就是你说天。

还好，昨朝奠，今夕奠，都遇见太阳。

而另一个人竟临死害羞。我怕、我怕

“没别的事情可做，只有等待和睡觉。”

责任编辑 吴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