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瞬间

1

罗小西离开茶楼的时候，街上的雨停了。茶楼在五层，她没有坐电梯，她选择了走楼梯，她不能在电梯口停留，哪怕一秒钟的停留。

外面的雨停了。罗小西踏着雨路，穿过长长的步行街，雨后的大街寂寥空旷，偶尔有行人走过。只有街边的音像店里传出一首老歌——喝下这碗解药，忘了所有的好，所有的寂寥……

《孟婆汤》，真的有孟婆汤吗？罗小西想如果真的有，她一定买两杯，一杯给夏言，一杯给自己。两个人微笑着干杯，然后喝完后彼此不相识，甚至连再见都不用说，就离开。那样对两个人都好。罗小西依然往前走，她走得昂首挺胸，走得铿锵有力，在夏言的视线之内，她要保持一种坚强和决绝的姿态，这样才能让夏言重新快乐，人生没有回头的机会，只有不断地向前走。

这是她和夏言最后一次见面。

走到路口，夏言的短信过来了。他说：“小西，看着你的背影，我真想冲过去，拉着你的手，和你去天涯海角，去一个只属于我们的桃花源。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我只有祝福你，祝你幸福。”

罗小西删掉短信，她抬起手，看到了夏言送的镯子，是一款银镯子。这是分别的时候，夏言给她戴上的，夏言说：“时间太无情，留个念想吧。”

罗小西拿起手机，回复了句“一定要幸福！”，还加了个微笑的表情。此刻怎么能笑得出来，和一段感情告别，任何人都很难做到微笑转身吧！

她在心里对夏言说：夏言，从此我们只能彼此遗忘，遗忘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遗忘在内心的深处，就当一切只是一场梦。

这个世界没有完美的人生，也没有童话般的爱情。罗小西想着想着，嘴角一扬微笑起来。还好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在拐角处，她回头望去，身后空空荡荡，夏言没有跟过来。罗小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走出有些漫长的街道，罗小西觉得，她忽然变得强大了，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也知道，她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母亲说：“张皓刚刚过来了，晚上我们两家一起在外面吃饭！”

罗小西说：“好，我这就过去。”

张皓是罗小西的未婚夫，他们本来夏天要结婚的，因为出了车祸，婚礼就推迟了。

2

即将结婚的日子遇见夏言，对罗小西来说是一场劫难。早知道去培训会遇见他，她是不会去的。这世上哪有早知道的事？

罗小西在一所大专学校教外语，每年寒暑假，学校会安排一些老师去北京培训一个月，罗小西对培训并不感冒，她只是想去北京玩玩，就报了名。按理说快结婚了，她是不应该去的，可男友张皓说，现在婚房都装修好了，就等结婚了，也没什么事，不如出去散散心。何况罗小西所在的外语教研室，年轻老师里就剩下她没有去过了。

培训课程安排得很紧凑，罗小西逃了几次课，才去了几个她想去的地方。南锣鼓巷、后海、潘家园、动物园、秀水街。逛累了，她就坐在路边看天上的云。北京的天空很开阔，云朵极美，一朵一朵飘来飘去，很惬意的感觉。培训班上，罗小西只认识和她同宿舍的一个上海女孩，其他同学的名字一概不知。培训了半个月，班里的同学都打成一片了，罗小西依然我行我素，像个独行大侠。

一天晚上，同屋的上海女孩忽然说：“班里有个同学和你是一个城市的，叫夏言，你认识吗？”

罗小西听了，摇摇头。

“人家在我跟前打听你，你居然不认识他？”

“打听我，打听我什么？”罗小西有点吃惊。

“是啊，昨天吃饭的时候，他问我，你是不是和一个仙女住在一起，说感觉你这个老乡有些不食人间烟火。我说，我都不知道你一天在忙什么，总之一天只有睡觉的时候才能见到你。”上海同学嘻嘻哈哈地说。

罗小西笑起来，说：“我就喜欢逛街，每天一下课，就坐地铁去几个地方逛逛。”

“那你怎么不喊我，我也喜欢逛街啊。”

“我就是怕耽误你的时间。”罗小西很客气地说，她喜欢和不熟悉的人保持距离。距离产生美，绝对没错。

第二天，罗小西认识了夏言。她吃过早餐去教室，教室在五楼，很多同学都喜欢坐电梯上去，她选择了爬楼梯。楼梯里静悄悄的。爬到二楼的时候，罗小西听见有人下来。她下意识的往边上让了让。没想到那个人走到她面前停下来，忽然问了句：“嗨，麻烦问一下几点了？”

罗小西一抬头，居然是他们培训班上的男同学。虽然喊不出名字，但觉得亲切。

“你好，我帮你看看。”

“好。”男同学的声音很有磁性，长相也帅气，皮肤白净。

男同学站得太近了，罗小西觉得自己的脸红了。在陌生的男人面前，她总会不自然。她急忙打开包，找手机。自从有了手机，她就很少戴手表了。罗小西个子不高，却背了个极大的包，也是职业习惯，这样的包里能装下很多东西。但也有缺点，就是找东西犹如大海捞针。罗小西翻了半天，翻了一身的细汗，也没有找到手机。

那个男同学倒是一直微笑着。罗小西觉得他的笑坏坏的。

罗小西通红着脸，说：“你可不可以打一下我的手机，我可能放到宿舍了。”

这下轮到男同学哑然了。男同学无奈地摆了一下手，说：“我也没有带手机，你慢慢找，没有关系。”其实男同学的言下之意是，我若带手机，用得着问你时间吗？

罗小西又翻找起来。罗小西是个随性的人，随性并不是大大咧咧，但她极爱丢东西，也从不记路，更记不住陌生人的名字。有时候碰到见过多次的新同事，她都不记得人家姓什么，每次她都问人家贵姓，这让对方很是受不了。谁都不知道她一天到晚都是在想什么，闺蜜说她是典型的“自我陶醉型”。罗小西关心的不是粮食和蔬菜，也不是金钱和人际关系，她每天关心的除了自己的工作，就是她养的小鱼儿何时生小鱼，她养的花儿何时开花，楼下的流浪猫在哪里过夜，树上的喜鹊下雪了吃什么……

罗小西还是没有找到手机，她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想我的手机可能在充电，我早上起来忘记拔了，我现在去取，你如果方便的话帮我拿一下书，我很快就回来。”

这话似乎无法拒绝。男同学不由自主地接过了罗小西重重的包。

当罗小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的时候，男同学正坐在楼梯上打盹。一缕清晨的阳光恰好照在他的脸上，这让他显得充满朝气。那一瞬间，罗小西紧紧地盯着男同学的脸，那棱角分明的轮廓，那深海般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罗小西忽然觉得他值得信赖。男同学一睁眼，发觉罗小西在盯着他看，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罗小西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接过男同学手里的书，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就一前一后上楼了。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罗小西也不知道他姓什么，进教室的时候，她又歉意地对他笑了笑。

3

第二天晚上，一个广东的男同学请另外几个同学去酒吧，同屋的上海女同学非要拉着罗小西一起去，罗小西不好推辞，就跟着去了。一到酒吧，罗小西就看到了那个男同学，他正给大家说一个笑话呢：“……有个漂亮的女孩，穿着紧身迷你短裙，要上公交车，女孩面临了很尴尬的事，因为裙子太紧，两手又拿了许多东西，而公交车车体较高，她根本无法跨上公交车，排在后面的乘客催她快一点。女孩灵机一动，用手悄悄地将裙子后面的拉链稍微拉开，好让裙子可以松点，能让她跨上公交车。不过，很奇怪，拉链拉下来裙子却没有松，一点用也没有，于是她又尝试将拉链再往下拉，结果还是没有用，双腿还是跨不上去，后面排队的喊着：‘前面的！快一点！’突然，后面的一位男孩一声不响地将女孩一把抱上了公交车，女孩面红耳赤地质问：‘你怎么可以抱我，太夸张了，我们又不是朋友！’这位男孩小声说：‘小姐！当你第二次将我裤子拉链拉开之后，我开始觉得我们已是很好的朋友了！’”

笑话逗得大家前俯后仰。罗小西也忍不住笑了。有个男同学给她倒了杯红酒，罗小西刚举起杯，上海女同学就跟她说：“看，说话的那个就是夏言，你的老乡，咱们班女生的偶像。”

夏言对罗小西挥了挥手，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罗小西对他微微一笑，奇怪的是，她觉得对他没有一丝陌生感。

“夏老师，不好意思，才知道我们是一个城市的！”

夏言的身体靠过来，他的脸有些潮红，显然他已经喝了不少酒了：“可别叫我夏老师，叫我夏言好了，为了我们的家乡，我们干一杯。”

两个杯子轻轻地碰了一下，罗小西的脸又红了。

夏言似乎察觉到了罗小西的窘态，他将红酒一饮而尽，罗小西也只能把杯子里的红酒缓缓喝完，还好杯子里的红酒不多。都说女人天生三两酒，可罗小西的酒量很差，平常喝一点就头晕。

接下来有三个同学来找罗小西碰杯，罗小西不得不又喝了三杯。

酒吧里弥漫着烟和酒的气味，高昂的音乐更是让人热血沸腾。夏言把嘴凑到罗小西耳边，喊道：“我还以为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呢，没想到你还能喝酒。”

罗小西腼腆地笑了，音乐嘈杂，她只得把嘴巴凑近夏言的耳朵，说：“我就是爱玩，每天下课就喜欢四处走走，逛逛，你都不知道我买了多少东西。其实，很多都是买到手就后悔。其实有时候也孤独，只是，可能没有一起能逛街的同学，我看大家都挺忙的。”

夏言很费劲地听着，不过他还是没有完全听明白，他叫着：“如果你不想和我去跳舞，那么我们去外面街上透透气吧。”

罗小西说：“这样不好吧？”

夏言说：“那你看看我们身边还有人吗？”

罗小西回头，身边的同学都不见了。

夏言说：“他们早就配对进了舞池了。”

配对，原来酒吧的同学恰好是六男六女，怪不得上海同学非要拽她来。在陌生的城市，面对陌生的人，大家都彻底放开了。喜欢谁就和谁约会，反正只有短短的三十天。学习完了，大家都各奔东西，相忘于江湖。据说很多短暂的培训班都是如此，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罗小西和夏言走出酒吧。时间尚早，盛夏的夜晚空气闷热而潮湿，弥漫着自由奔放的气息。酒吧附近，不时有车子停下来，下车的多是些年轻人，他们是来寻找音乐和美酒的。

微微的风吹在脸上，十分惬意。

罗小西穿着一条亚麻布的吊带裙，光脚穿着平底凉鞋，看起来青春而朝气。由于喝了酒，她脸颊微红。她有点后悔跟一个陌生的男同学出来，毕竟她对他一无所知。

夏言喝了不少酒，他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

夏言笑嘻嘻地说：“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罗小西很诧异。

“你跟着我就是！”夏言的话不容拒绝。罗小西只能跟随。

4

他们穿过酒吧街，拐了两个街角，就到了一个湖边。

一路上夏言一直滔滔不绝。他说：“若是在我们那里，夏天的晚上，总会约三五亲朋，聚在黄河边，一边吃着羊肉串，喝着啤酒，一边说笑逗乐，不知不觉就到午夜了。”

罗小西笑着问：“你是不是怕我怀疑你冒牌老乡，才把我们那里的风俗习惯说出来以证明自己？”

夏言爽朗地笑起来。

“罗小西同学，没想到你还挺幽默，昨天你把我撂在楼道里，你知道我怎么想你的吗？”

“实在不好意思，我平时就这么马虎，出门总是丢三落四，你知道吗，我有两次去银行取钱，都没从机子里把卡取出来，哎，让你见笑了。”

“哈哈，真看不出来，你还这么可爱。”

“我可爱？！”罗小西惊奇地瞪着眼睛。

“放心，不是可怜没人爱的可爱。”夏言笑嘻嘻地解释着。

顷刻间，他们的陌生感荡然无存，他们在朦胧的夜色中，缓缓漫步。罗小西知道了，夏言今年三十岁，原来他比自己就大三岁。知道他在高校教大学英语，知道了他颇受学生的欢迎，还有众多的女粉丝。夏言还说其实他内心很害羞。他看起来就像个大男孩。

他们沿着湖边走，远处的霓虹灯的光倒映在湖里，湖边不时路过散步的老人和年轻的情侣，大家都安静地走着。

夏言转身问：“怎么样？”

罗小西说：“很不错！”

夏言忽然停下来，抬起手，轻轻拂落罗小西头上的一片小树叶子。罗小西感觉到夏言的指尖碰触她的头发，忽然，她觉得他们是心意相通的。空气里飘来淡淡的花香，罗小西在湖中看到了月亮的倒影，她指了指湖中，兴奋地喊起来：“看月亮！”

“应该抬头看。傻瓜，我可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让我低头看月。”

罗小西抬头，满天星辰，一片斑斓。

罗小西说：“我们坐下来看看月亮吧。”

罗小西看着水中的月，有种莫名的惆怅，她觉得自己忽然不了解自己了。这样的时刻，为什么她一点不想张皓呢。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为什么她不想他，甚至对未来的婚姻生活没有丝毫的憧憬？张皓在吃晚餐的时候打来电话，一听她在吃饭，就匆匆地挂了电话。罗小西的胃不好，张皓担心打电话，饭菜会变凉。张皓的电话每天都很规律，中午或者晚上，或者晚餐的时候。他们的感情稳定得像是已经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电话里居然没有想念，没有情话，电话里都是在商量事情。张皓说新房子的甲醛味道淡了，婚宴的酒订了，或者说婚纱影楼又来催选照片了。他们拍完婚纱照，罗小西就来北京了，没顾上选照片。罗小西总是很安静地听，听电话的时候，她还常常走神。有时候张皓在电话那头唠叨了半天，她会忽然冒出一句“你刚刚说什么？”，搞得张皓哭笑不得。

“小西，你在想什么？”夏言喊着。

罗小西回过神来， 她抬头刚刚碰到夏言的目光，立刻感觉被灼烧了，他的目光明亮而放肆地盯着她。

罗小西的眼圈红了，她有点感伤，不知道为什么感伤。夏言清澈的目光注视着她，她低下头，夏言的胳膊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忽然他的唇就含住了她的唇。她极力反抗，在夏言有力的臂膀下，她的反抗是无力的。他低声地叫着：“小西，你唤醒了我，我无力抗拒，我朝思暮想。”

亲吻是罗小西涌出泪水时结束的。夏言看到罗小西眼中的泪光，他轻轻地放开罗小西，他没有说对不起，或者抱歉，他紧紧地握着罗小西的手，他的手温暖而潮湿。

他说：“小西，我爱你！”

罗小西嚅动了一下嘴唇，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美妙的亲吻。她没有抽出她的手，夏言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他tsT38ycM4pGGEAgR3hsz5seUrfB2wowl7Jh4m7ajJpo=们无声地对视，她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和她相识不过一天，他居然对她说“我爱你”。他们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

罗小西看着夏言的眼睛，不停地流泪。

“爱可以这样轻易地说出来？”

“小西，我从来没有这样失去理智，我也从来没有对一个女孩说过我爱你。”夏言眼睛里也有泪光闪烁。

周围的灯光暗淡下来，湖边寂静无声，淡淡的月光透过树叶，闪烁着梦幻般的光泽。夏言轻轻将罗小西拉入怀中，他们的身体刚一靠近，罗小西就轻轻地战栗。她没有躲闪，她恍惚地意识到，自己的理智已土崩瓦解。

夏言没有说话，他霸道而放肆。他亲吻着她，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她樱桃般的嘴唇，他们的舌头碰触纠缠，他们在燃烧着……

罗小西忘记了自己。

那晚他们是打车回住处的，亲吻了多久，他们都不记得了。出租车里播放着轻柔的小夜曲，罗小西靠在夏言的肩头，沉沉睡去。

罗小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宾馆里。她的旁边躺着夏言，夏言还在熟睡。罗小西本能地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是和衣而睡的。她没有喝醉，应该没有跟夏言发生过什么。

光线暗淡，罗小西惊愕地看着夏言，夏言也是和衣而睡的，他的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罗小西呆坐在他的身旁，看着他熟睡的样子，他真像个孩子。她没有喊醒夏言，直接打车回宿舍了。

回到宿舍，上海女孩不在屋里，天刚刚亮，她这么早起床？难道她一夜未归？罗小西不想关心别人的事，她感觉头脑发昏，身心疲倦，她什么都不想想，她只想睡，她倒头昏昏睡去。再次醒来，已是中午。她是被手机吵醒的。她艰难地睁开眼睛，一看是陌生的号码，就果断地按掉。才发现这个号码打了三十多次，她断定是夏言的电话。她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难道她该等他醒来，打个招呼再离开？

昨晚是多么荒唐的夜晚，酒精真是麻醉剂，如果不喝酒，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罗小西接了，她想应该把一些事情说清楚，不然纠缠下去可不好。

喂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罗小西忽然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猫咪，她哽咽着，泪无声，眼圈跟着红了。

夏言声音沙哑，问：“小西，你在哪？”

“我在宿舍。”

“我快担心死了，你课也不上，电话也不接，问你同屋的女孩，她说她昨晚没回宿舍。”

罗小西低声啜泣，泪水盈盈。

“小西，你还好吗？我很想你！昨晚因为太晚，宿舍门关了，我就在外面开了房间，我只是躺在你身边，看你熟睡的样子，后来，我也睡着了，我什么也没做，请相信我！”

罗小西清了清嗓子，说：“夏言，那都是喝酒的原因，没事，都过去了，我们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我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只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和我联系，不要给我打电话发短信，我们还只是普通的同学。”

“小西，我可能做不到……”

罗小西没有听完夏言的话就挂了电话。她虚弱地躺着，盯着天花板，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也许该起床去吃点东西了。昨天喝了那么一点酒，怎么就醉成那样？

她未曾料到，夏言的样子从此挥之不去，他的笑话，他的吻，他的霸道，都令她魂牵梦绕，她平静的内心被打乱了。

5

这天刚下课，罗小西就接到张皓的电话：“小西，你再不来，我就飞到北京去了。即使我不想，可它想了。”

罗小西听了，心里没有丝毫波澜。张皓是想做游戏了。他们把做爱一直称作做游戏。罗小西记得他们的第一次，他们都是彼此的第一次，那次是个雨天，他们正式恋爱了一年，罗小西即将研究生毕业，张皓已经做了部门经理。张皓从来不勉强她。那次许是他俩都想尝尝禁果吧。那天，外面下着雨，雨声潺潺，他们有点无精打采地在张皓的房间里看电影。他们看了两部爱情片。第二部电影是个悲剧，罗小西哭得稀里哗啦的。张皓捧住她的脸，忍不住吻她的泪，吻着吻着他们就上了张皓的单人床，完成了他们的成人礼。他们都很害羞，罗小西喊着疼，张皓小心翼翼地探索着，他们顶着被子。只记得张皓不停地问，疼不疼，疼不疼……罗小西紧咬着嘴唇说，还可以忍受。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身上盖着温暖的棉花被。张皓在罗小西的耳边轻声说，我永远爱你，小西。罗小西蜷缩在张皓的怀里，恍惚间，她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轻声说，张皓，你父母回来了。他们急忙爬起来，尽管门是反锁的，他们依然紧张。他们轻手轻脚地穿衣服，看着彼此的狼狈样，傻笑着。第一次以后，他们很长时间都没有再亲热，张皓怕罗小西疼，罗小西也怕疼。直到罗小西研究生毕业的那个夏天，他们才尝到了一点甜头。从此之后，张皓就像个馋嘴的猫，常常想偷腥。为了名正言顺，那年夏天他就向罗小西求婚了。

罗小西说：“都老夫老妻了，你还想什么呀？”

“我就想，谁说老夫老妻了，我们的蜜月还没有开始呢。”张皓说着，嘿嘿地笑了几声。

罗小西说：“讨厌啊你，我还忙着呢。”

张皓说：“快回来，快回来吧老婆。”

罗小西说：“还有一周就结束了，到时候烦死你。”

“我才不烦，我爱不够。”张皓笑着说。

下午的课，老师上了一半就结束了，老师要去参加一个研讨会，改天再补课。罗小西一听下课，急忙起身收拾东西。没想到夏言已经过来了。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罗小西也不能不理他。班上已经风言风语了，不过大家都在议论一对已婚的男女，他们已经公然同居在一起。其他暧昧的男女也成了大家的谈资。上海女孩整天神采飞扬，估计也有约会的男同学了。马上分道扬镳，罗小西不想成为大家的焦点。她最近一直深居简出，一下课就第一个冲出教室，从不在食堂吃饭，逛街到很晚才回宿舍。她是在躲着夏言。

夏言说：“罗老师，最近很忙啊！”

罗小西客气地说：“不太忙。”

罗小西收拾好书本，准备出教室。教室里只剩下他俩了。夏言坐下来。他看起来有点落寞。

“小西，我们可以谈谈吗？因为我对你一无所知。”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他们真得谈谈。

罗小西说：“那我请你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谈。”

那顿饭吃得很漫长。

他们去了一家古典风格的小店吃地方菜。吃饭的时候，罗小西对夏言讲了她马上要结婚的事，还讲了她和张皓的恋爱史。罗小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她看着夏言，忽然想，这个人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那个和自己兴趣相投的人吧。

夏言一直在听，也很少搭话，不过，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

罗小西问：“你有女朋友吗？”

夏言摇摇头：“谈过一个，去年分手了。我们谈的时间也不长，还是异地，都觉得不合适。”

罗小西说：“这样啊。”

吃完饭，夏言忽然说：“小西，陪我走走吧。”

罗小西跟着夏言走出餐厅，走出校园，他们去了附近的书店，罗小西挑书的时候，夏言在一旁默默地等着。罗小西回头看一眼夏言，他神情沮丧，像大病初愈。罗小西不知如何安慰，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纠结，她把自己包裹得像平静无波的湖面。

买了书，罗小西淡淡地说：“我想回去休息了。”

夏言说：“那我送你。”

他们路过一个街心公园。

夏言说：“天气这么热，不如去那边坐坐，凉一点再走。”

罗小西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在夏言身边，罗小西总是不由自主。她不烦他，她无法拒绝他。爱没有错，爱也没有罪。罗小西内心澎湃，她安静地跟着夏言。她在想，和他亲吻算是失去了贞洁吗？这个时代，贞洁早已成为了历史，而她还在纠结着从一而终。

夏言突然拉住了罗小西的手，很用力地握着，那来自手心的温度，又一次击退了罗小西仅存的理智。

他们走进一片林子，林子里有长条椅子。在昏暗的林子里，夏言点了一支烟，他有点憔悴，他低下头，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有一个瞬间，他像是停止了呼吸。罗小西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夏言。他们的周围只有淡淡的烟雾。夏言注视着罗小西，他的眼睛闪着光，他扔掉烟头，猝不及防地抱住了罗小西。他俯身说：“小西，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过的吗？我除了想你，就是想你。我用手机偷偷地拍了很多你的照片，我甚至还录了你在教室里说话的声音。我从来没有这样失去理智，这样爱过一个人。”

“夏言，别这样……”

罗小西挣扎着。夏言的唇紧贴住她的唇，粗暴地亲吻着。她听到他急促的呼吸，怦怦的心跳。他们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他们只有彼此。这是一个漫长的亲吻。他们的身体不断爆发出一串串的火星，罗小西快要被灼烧了，她无力睁开眼睛，她被温润和炽热包围着。隐约中，她发觉衣服的扣子正被夏言解开。她终于狠下心，用全身的力气咬住了夏言的嘴唇。夏言叫了一声，松开了手。罗小西落荒而逃。她听到夏言在喊她，听到夏言的脚步正在靠近。她没有停下来。她知道如果停下来，会发生什么。

6

直到培训结束，罗小西没再搭理夏言。她每天都是最后一个进教室上课，下课后第一个冲出教室。她没有勇气在教室里寻找夏言的身影。有一天，同屋的上海女孩无意间说：“你那个老乡，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听说最近老喝酒，可能遇到什么事了。”

夏言在借酒浇愁吗？夏言他这是何苦呢。

罗小西夜不能寐，她疯狂地想夏言。越是躲着他，就越想他。她的身体也在渴望着夏言。夜里她居然梦见和夏言在一起，夏言唤醒了罗小西，天哪，罗小西开始不了解自己了。她一个人在校园的池塘边默默垂泪时，张皓的电话来了，她有点言不由衷地说：“我真想尽快见到你。”

张皓听了很感动：“小西，等你回来，就是我的新娘了。”

罗小西听了，潸然泪下，她哭泣着说：“张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你那么对我！”

张皓说：“傻瓜，说什么呢，什么不值得啊，知道吗，这辈子，能拥有你，和你白头到老，是我少年时代的梦想，如今梦想成真了。”

罗小西只能停止哭泣，她笑着说：“最近我有些喜怒无常，可能是想家了。”

培训的最后一天，班上的同学去附近的酒吧喝告别酒。所有的同学都去了，罗小西不能不去。大家谈笑风生，频频举杯。罗小西也跟着喝。夏言没有过来，他又在给女同学讲笑话，女同学不停地劝酒，他总是一饮而尽。他笑得爽朗，罗小西却听出了苍凉。有男同学邀请她跳舞，她就跟着进了舞池，男同学敬酒，她自然也喝，而且每次都是一饮而尽，几杯过后，就感觉身子飘起来了。

罗小西有点晕，就坐在椅子上。夏言走过来，他显得好憔悴，他俯在罗小西耳边说：“小西，你不要再喝了！”

罗小西握住夏言的手，悠悠地说：“夏言，你好吗……”

夏言把她扶起来，说：“我送你回去吧。”

走出酒吧，夜色渐渐弥漫。空气潮湿，要下雨的感觉。罗小西热泪盈眶，她扑到夏言的怀里，说：“夏言，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知道我不该想你，可是我管不住自己。我真的好想你……”

夏言伸手轻轻地捧起罗小西花瓣带雨的脸，罗小西的长发在他的手心轻轻地缠绕着。他眼睛潮湿着。那一刻温暖而寂静。

他们无言地深深地望着对方。

突然，夏言用嘴唇堵住了罗小西的嘴，他的舌尖在不停地探索，缠绕。罗小西听到了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她知道，她被征服了。她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彼此的温存。

他们都在颤抖。

“小西，我爱你！小西，你让我朝思暮想！”夏言说。

罗小西的泪从眼角滑落。

她借着酒劲，说：“夏言，为什么我们不能早一点相遇，为什么你才出现！”

夏言也流着泪：“小西，我们该怎么办！我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一看见你，就想抱你、亲你，就想和你在一起，这种感觉很奇怪，也许你觉得我是个随便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感觉我们天生就是一对。”

罗小西头疼欲裂。从来没有男人为她流过泪。夏言的泪让她心碎。

手机响了，是张皓的电话。

“小西，回来的票买了吗？”

“张皓，我喝醉了，我好伤心，呜呜……”

罗小西两只手抱着手机，痛哭起来。

“怎么了小西，你别吓我，你喝醉了，你身边有同学吗，要不我让我那边的朋友去送你回去。”

罗小西哭够了，才吐出几个字：“有同学……”

张皓说：“小西，你别挂电话，你拿着手机，和同学到路边打个车，我担心你。”

“没事，就是想你了，我挂了，到了宿舍我再和你说。”

罗小西挂了电话。她擦了擦眼泪，一下子将夏言推到千里之外，说：“夏言，对不起，我承认我爱上了你，可是，我马上要结婚了，我不能离开张皓，我不能伤害他，我们就此告别吧！”

“小西，不要这么残忍，给我们一个机会，我相信这样的爱情对我们一生只有一次！”

罗小西说：“我不知道这是爱情还是激情，只觉得你吸引着我，我无法抗拒，可是，你知道吗，这个陌生的地方给了我们错觉，等回去后，我们回到从前的生活，我们都觉得这是一场梦，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包括你。”

夏言哭了：“小西，我想我到死都不能忘记你。我从来没有这样失去理智过。”

“夏言，我们都忘了吧，因为我们都不是一个人，我们还有亲人。”

说完，罗小西走到路边，打算打车回宿舍。

夏言扑过来，一把抱住她：“小西，我舍不得和你分开。我们的相遇是多么的神奇！”

罗小西说：“我们的相遇没有结局。”

夏言紧紧地抱着罗小西，在她耳边说：“小西，再陪我一会儿，好吗，如果此刻你离开，我会崩溃。”

罗小西轻轻推开夏言，说：“那我们到附近的咖啡屋去坐坐吧。”

他们手拉着手，到了附近一个茶楼。在外人眼里，他们俨然一对热恋的情侣。

他们要了雅座，点了两杯咖啡。

罗小西软软地蜷缩在沙发边。她的头晕晕的，很累，很困。

夏言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说：“小西，喝点咖啡吧！”

罗小西摇摇头，她轻轻把夏言拉到自己身边，抱住夏言的头，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去，良久，夏言感觉到了罗小西温热的泪。

“夏言，为什么我的心真的好痛，为什么会这样？”

“小西，我知道，我的心和你的心一样痛。”

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那一刻，泪水的交融，仿佛生离死别一般。呼吸也变得缓慢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流逝。

他们都知道，明天，他们将各奔东西。

夏言的唇一直在罗小西的脖颈里，他一直不停地在对罗小西说话，他说起大学时代，说起童年闯祸的趣事，甚至说他死去的最疼爱他的奶奶，说着说着，夏言哭了。罗小西轻轻地吻干他的泪。她知道，这泪水，怕是一生也无法忘记了。夏言说累了，就听罗小西说，罗小西把头靠在夏言的肩头，轻轻地说：“夏言你知道吗，我从来不知道爱情的感觉是这样的，我不知道遇见你的感觉是不是爱情，可是我无法控制。我无法停止想你，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夏天，永远也忘不了你，爱情，多么奢侈的词语，如今我们也算是经历了，从今以后，你将永远在我心里。”

夏言紧紧地抱着罗小西，他知道，他才了解她，又将永远失去她。

7

张皓的车子开得很稳，罗小西上车后，依然满脑子的夏言。

培训结束后，罗小西坐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飞机回来了。她一回来就感冒了，发高烧，说胡话。张皓半夜开车送她去医院，输液的时候，罗小西睁开眼睛看见张皓，她心里翻江倒海般痛，她抬手摸了摸张皓的脸，流泪了。那几天她不想吃饭，也很少笑。大家都不知道她怎么了。张皓每次都耐心地哄着她吃药，喝粥，感冒才好了。

夏言每天都给她发短信，她从来不回，电话当然也不接。转眼回来快半个月了，再过一个月他就会忘记她了吧？

天气炎热，张皓打开空调，说：“小西，你如果累就休息一会儿，总觉得你最近紧张兮兮的，像是得了婚前恐惧症。”

罗小西没有说话。几次话到嘴边，她都咽了回去。该怎么和张皓说呢，说我在北京爱上了一个男同学？张皓应该知道吗，该告诉他吗，告诉他，他会怎样？他还会爱她吗，还会和她结婚吗，他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罗小西的脑子很乱，像一个大大的蜘蛛网，剪不断，理还乱。

张皓打开音乐，声音调的很低，罗小西望向窗外。

张皓说：“小西，我想抽支烟可以吗？”

罗小西鼻子里嗯了一声。

她眼前浮现的是夏言抽烟的纠结表情。

张皓打开窗户，努力地把烟雾吐到窗外。他说不希望罗小西吸二手烟。他就是这样，总是为她着想。

手机响了，罗小西一看是张皓妈妈打的，她就接了：“阿姨，有事吗？张皓正在开车。”

张妈妈说：“没什么事，就等你们来吃饭了。”

罗小西把手机给张皓，张皓说：“妈，我本来计划和小西去吃日本料理的。好吧，我们现在就回家。”

开弓没有回头箭，罗小西知道，她现在无路可退。

张皓说：“我妈做了一桌子的菜，叫我们回去吃。我妈说，今天奶奶还把她压箱底的宝贝拿了出来，就等着给你戴呢。”

张皓的家庭是个大家族，张皓奶奶今年八十六岁了，张皓姑姑为了照顾母亲，就在张皓他们同一个小区买了住房，一到周末，他们总是家庭聚会，其乐融融。那样的聚会，罗小西有点害怕，她不是怕刷碗，她是担心她做错什么，说错什么。张皓的姑姑是重点高中的校长，曾经是罗小西和张皓的校长，她整天板着脸。有一次，罗小西周末去吃饭，大家有说有笑，姑姑一言不发地吃饭，突然盯着罗小西问：“你和张皓是不是在高中的时候就早恋了？”那神态像极了警察。

罗小西被问得有些结结巴巴。

张皓急忙说：“姑姑，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和小西不同班不同级呀！”

姑姑白了一眼张皓，说：“那有什么，学校里高三男生追高一女生的多的是。”

其实姑姑的猜测是对的。张皓的确是在高二那年对罗小西产生好感的。那时罗小西上高一，有一次在楼道里张皓和罗小西撞了个满怀，两个人手里的书本撒落了一地。他们各自捡起书本，同时说了句对不起。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罗小西觉得张皓很英俊。而张皓把那次相遇定性为一见钟情。罗小西不置可否，当时她并没有感觉到心跳。高中时代张皓曾经给罗小西写过情书，罗小西没有回信。张皓考上大学后，约她看电影，她去看了。那么帅的男生，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并不明朗。大学里罗小西交往过一个男朋友，那个男生是美术系的，罗小西对他有点感觉，约会了几次，发觉那男生有点花心，搞艺术的大概都多情吧。大四那年，已经不好找工作了，罗小西被保送上研究生。那年暑假，她和朋友去看电影，在电影院门口再次遇见张皓，张皓已经工作了。那一年，张皓24岁，罗小西22岁，他们开始正式约会。张皓说罗小西是他的初恋。张皓的确是爱罗小西的，而罗小西一直在接受他的爱。

罗小西有点怕张皓的姑姑，张皓姑姑在的时候，她尽量不去张皓家，张皓觉得她可爱又可笑。买婚房的时候，罗小西最怕张皓提出在他们小区买，没想到张皓居然说要在罗小西家和他家的中间地带买。这让罗小西非常感动，罗小西是家里的独女，她当然要考虑父母的。

买好婚房，罗小西主动吻了一下张皓。

张皓说：“你怎么这么容易满足？”

罗小西说：“你怎么这么理解我？”

“因为我一千年以前就开始爱你了。”张皓总说要爱她一万年。

音乐还在响。

张皓的烟抽完了，他空出一只手，轻轻地握住罗小西的手。

罗小西转头看他，眼泪汪汪的。她在心里喊着，叫我怎么开口，叫我怎么忍心伤害你，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别人，怎么可以当你的新娘？

“张皓，我想，我们能不能再推迟一段时间再结婚，你看，房子才装修好三个多月，我觉得可能还有些味道……”

张皓转头看她，目光充满了疼爱，说：“傻瓜，你到底想说什么呀，婚宴都订好了，你还想逃是不是……”

“我，我……”

罗小西不知道该怎么说。

前方有一辆小货车迎面驶来，罗小西喊了声：“小心，前面有车！”

张皓调转方向已经来不及了，他起身护住了罗小西。

罗小西只听见“小西，你还好吗？”这句话，之后就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医院里了，好多的声音在喊她，“小西，醒醒，小西快睁开眼睛呀！”

罗小西微微睁开眼睛，她的身边聚集着很多的人。他们看到她醒过来，都高兴地叫起来。

罗小西努力地张开嘴，问：“张皓呢，张皓呢？”

母亲说：“孩子，你安心休息，张皓在别的病房。”

罗小西受了点轻伤，第二天她就可以下床了。母亲见她没什么事，才小心翼翼地告诉她，张皓的伤势很严重，还在昏迷。

罗小西去了危重病房，看到了昏迷中的张皓。张皓车祸后脑出血，身上两处骨折。如果脑部的淤血不散，医生就要做开颅手术了。

罗小西握着张皓的手，她忽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如果那一刻她不提推迟结婚，张皓不会转头安慰他，就不可能出车祸。如果张皓不护着她，那么受重伤的可能是她。张皓是为了救她，才伤得这么重的。张皓是在用生命爱着她。罗小西想着想着就哭了，这世上还有谁会用生命来爱自己呢！罗小西握着张皓的手，她掉着泪，轻声喊：“张皓，你快醒来，你一定要努力睁开眼睛，你不能一直睡……”

夏言的样子一下子在罗小西的脑海里淡了。

8

事后，张皓的朋友对罗小西说，事故发生的瞬间，张皓把车头朝向她，并且扑到罗小西身上，而对面的货车也调转了方向，这样，只有张皓一个伤势严重，其他人基本没有受伤。

朋友说，张皓爱你都成本能了。如此说法，令罗小西一下子惊呆了。本能不是应该保护自己吗，而张皓，不光将方向盘转到了对自己危险的方向，而且，他还死死地用身体护住了她。

张皓过去所有的好，在罗小西的记忆复苏、蔓延。如果张皓这次安然度过，她一定要对他回报同样的爱。

张皓终于醒了。

他昏迷了三天三夜。在医生准备做开颅手术前，他脑部的淤血被吸收了。

罗小西一直守在病房，第三天的清晨，罗小西给张皓洗脸的时候，他微微地睁开了眼睛。罗小西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她激动得手足无措。

“张皓，张皓，你醒了吗？”

她亲吻着张皓的手。

张皓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笑了：“你没事……没事就……就好，我……我就怕……怕你的小……小脸蛋被……被玻璃扎……扎伤。”

“张皓，对不起，都怪我，如果我不说推迟结婚，就不会出车祸的。”

张皓关切地问：“小……小西，我……我的身体是否完……完整？”

罗小西看他担心的样子，说：“你猜。”

“有没有缺……缺胳膊少……少腿，快……快告诉我，我……我只是觉……觉得疼，没……没有别……别的感觉。”

罗小西说：“放心，都很健康，就是胳膊骨折了，后背也被玻璃扎伤了，还可能会有脑震荡。”

张皓听了，笑得像个孩子。

张皓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罗小西向单位请了假，每天往医院跑。只有在晚上入睡前，她才会想起夏言。夏言他还好吗？夏言好久没打电话了，他可能已经忘记了一切。那样最好不过。

张皓出院后，身体恢复得很快，只是暂时不能开车，骨折的胳膊得慢慢康复。罗小西每天开车接送张皓上下班，她的目光整天围绕着张皓转。

张皓说：“小西，我总感觉你像换了一个人。”

“怎么？”

“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

罗小西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说：“我愿意对你好，怎么样？”

她的样子有些调皮，张皓忍不住要亲她，她躲闪。两个人忽然有了热恋的感觉，每天都在一起，分开了也不停地打电话。

张皓说：“国庆节结婚吧。”

罗小西说：“好啊。”

国庆节的酒店都订满了。结婚的日子定在了农历九月初九。罗小西忙着买结婚用品，整理自己的物品，从父母家把东西一点点往新房搬。日子在忙忙碌碌中很快过去。张皓胳膊上的石膏拆了后，他们一起去领了结婚证，捧着结婚证，张皓说：“小西，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罗小西的内心幸福而感恩。那一刻，她想，就让夏言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吧。

国庆节假期的一个晚上，夏言忽然打电话，他声音低沉地说：“我听说了张皓的事，出事的第三天，我去你们学校找你，你的同事都告诉我了。小西，我很抱歉，我想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我想只有消失在你的生活中，那样对你最好。马上我要去英国访问学习了。可能要待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见一面？”

他们在一个茶楼相见了。

罗小西一上楼，就看到夏言修长的身影站在窗口，他一定是在窗口看着她走过来的。罗小西的心酸酸的。夏言看了罗小西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

罗小西说：“夏言，你怎么瘦了？” 罗小西说完，就后悔了，她不应该说这句话，这会让夏言觉得她在乎他，她心疼他。

夏言微微笑了一下：“可能是最近准备出国的事，太累了吧。”

夏言说完，又是沉默。茶楼里播放着琵琶乐，婉转流淌。

外面在下雨，天色昏暗。罗小西脸色苍白，她昨晚一夜未眠，一想到要见到夏言，她不知道说什么，但她知道她一定会伤心的。此刻看着脸色同样苍白的夏言，想起在北京的楼梯上夏言一脸的阳光，她听到自己的心在哭泣。

“你好吗，小西？”夏言的声音飘过来。

罗小西的声音在喉咙里打转，就是发不出来，泪水挡也挡不住地汹涌着，流了满脸。

夏言靠过来，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罗小西的泪。

悲伤的时刻，时间忽然就不动了。罗小西紧紧地握住夏言伸过来的手，她紧紧地将那只手抱在胸前，低声哭泣。夏言没有动，他保持着那样的姿态，像一座雕像。

“上辈子我们一定是见过吧，或者上辈子我欠了你什么，这辈子我们会有这样的结局。”夏言低声说。

“夏言，我们的相遇在我们的一生中只是微微一瞬间，但我们之间真的有过爱情的火花，相遇是上天的安排。其实如果张皓不出事，我不知道我会作何选择，但是我真的感激命运让我们相遇。”

“小西，那短暂的相遇，对我将是漫长永远的牵挂。你知道吗，分离其实就是一种永恒。”夏言低声说。

罗小西掉着泪，轻轻抬起头，她看到了夏言那痛苦的目光，那样的眼神，她怕是一生也忘不掉了。罗小西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放开夏言的手，幽幽地说：“夏言，你一定要好好的。”

夏言的眼里闪着泪花，很听话地点点头。

他们像两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聊了聊彼此的工作，生活，聊了聊未来的打算。分别的时候，夏言掏出一个银镯子，颤抖着给罗小西戴上，说：“时间太无情，留个念想吧。”

罗小西不知道给他送什么，她就把自己脖子上的弥勒佛取下来，戴到夏言的脖子里。那玉佛在她身上已经戴了八年，是大二那年，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父亲去四川的乐山请的玉佛，在峨眉山开了光的。父亲希望她一生平安幸福，这个愿望是天下所有父母对子女的愿望吧。

罗小西对夏言说：“这个玉佛，八年来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身体，希望也能保佑你。”

罗小西给夏言戴上玉佛，就转身离开。

罗小西想，她和夏言算是有过爱情吗，时间那么短，却有肝肠寸断的感觉。漫漫人生，我们谁都无法预知未来。谁能管住自由的心呢？

离开夏言之后，罗小西坐在出租车上，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她觉得她正在告别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而她的生活似乎从未改变，她的家人，她的爱人，她的工作和生活，都如从前一样。甚至，除了夏言，没有人知道她刚刚经历的爱和悲伤。而她的亲人们都依然爱着她，宠着她。

罗小西下了出租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行人，过了一条熟悉的人行道，回到了她熟悉的小区。小区门口，张皓正笑眯眯地冲她招手，他的笑如阳光般灿烂。罗小西也跟着笑了。

这天晚上，罗小西一家和张皓一家在饭店吃饭。吃完饭，罗小西说：“张皓，陪我走走吧。”张皓拉着她来到街上，张皓的背很宽，和他在一起永远都有安全感。罗小西知道，她和张皓将开始全新的生活，他们将一生厮守，相依为命，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像千百年来所有的夫妻一样生活，日子将充满柴米油盐、喜怒哀乐。

罗小西挽着张皓，他们沿着街边，慢慢地走。夜色阑珊，风很凉，张皓脱下外套，给罗小西披上。张皓自然地握住了罗小西的手，只要出门，张皓的手从来都要寻找她的手，有时他牵着她，有时他揽着她，有时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罗小西的身子如水草般贴靠在张皓身上，她喊道：“张皓，我们白发苍苍的时候，你会这样牵着我吗？”

张皓笑起来，他轻轻地捧起罗小西的脸，吻了一下。

罗小西的眼里涌出了温暖的泪……

责任编辑 张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