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精神世界

2013-12-29 00:00:00杨倩倩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3年10期

母亲是一位很普通的妇女,却一直是一个追求精神生活的人,也一直渴望有所创造。她每天做着全世界所有妈妈都做的平凡事情,也做过一些不平凡的事情。

母亲的独特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了。她一点也不漂亮,皮肤黑。但是年轻的时候却姿态雅致、衣着得体、谈吐不俗,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总让人觉得她有什么背景,又是村里唯一吃“公家粮”的女性,令许多人羡慕。其实,母亲不过是一位乡村女教师罢了。

很多人追求母亲,姥爷飞扬跋扈,绝不让母亲嫁到外地,也绝不允许母亲自己选择自己的意中人。一直待到快30岁了,母亲仍孑然一身。认识父亲的时候,母亲其实并不看好,父亲个子矮小,唯一自豪的是大学学历,且有着读书人端庄秀气的面庞。姥爷也不看好,感觉自己高挑个子的女儿不至于找个矮男人,母亲反而有了叛逆的心理,毅然决然地跟定了父亲。

姥爷暴跳如雷,但渐渐发现儒雅的父亲知识渊博、品行优秀,与母亲相敬如宾,也逐渐认可,并认真领教了女儿为追求幸福的大胆与果敢。

幸福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哥哥刚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就病故了。父亲走时,要求母亲不许改嫁,也不许我和哥哥改姓。虽有些苛刻,但母亲都没有做到,因此我怨恨过母亲,后来才知道,这其中的故事耐人寻味。

父亲过世后,母亲带着我和哥哥居住在姥爷家的两间草房里,灰暗的光线却抵挡不了母亲的神采,很多双眼睛盯着她。姥爷很是担心,不想让女儿再次受罪,所以严厉要求母亲好好照顾我和哥哥,不许改嫁。而母亲却不是这样想的,一是家里没有了顶梁柱容易受到外人欺负,二是我和哥哥尚小,吃饭穿衣上学都需要费用,她一个从没干过山里活的女人的确养不起。母亲不顾姥爷反对,相中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带着我和哥哥搬进了镇里。这实在让我和哥哥费解,继父无论从任何条件上都配不上母亲,何况我没有忘记父亲的遗言。

令我们没有料想到的是,继父对姥姥和姥爷的爱绝不比父亲少,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是埋头干活,憨厚、朴实的性格很快征服了姥爷与村里人的心。而对于我,许多年都与继父有着隔阂。

后来计生干部到我家,政策允许可以给母亲再次生育的指标,母亲紧张地看着继父,继父没有任何思索地回绝:一儿一女就正好,不再要了。

母亲为了报恩,给我改名换姓,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为了这事,我痛恨了母亲很多年。等我长大成年后,问及母亲当时的想法,母亲很淡然地解释:带着你和你哥,就是再漂亮的人,也没人愿意真正接纳,还不如找个老实人,帮我一把。给你改姓不过是给你爸个心理安慰,你哥不是没有改吗?我的心从此释然,竟然发现老爸老妈如此和谐,不禁心生自责。

也许母亲当时只是为了这样一个目的,自己一个人苦苦地生活在自卑里。而继父对母亲的呵护与纵容,渐渐让母亲有了依靠的感觉。我想,母亲该是幸福的吧?和我现在的生活相比,母亲一生吃了不少苦,可是哪个儿女眼中的父母不是饱经风霜伤痕累累呢?尽管母亲一生太辛苦、太琐碎、太委屈,但她的后半生因为有了继父,的确是幸福的。

退休后,母亲患上了高血压,不能生气上火,娇弱惯了的身子不能干重活,继父每日买菜做饭,提水浇园,绝不让母亲累着,他鼓励母亲出去潇洒开心,母亲每天唯一做的就是把菜摘洗干净,然后坐在炕头上缝缝补补,待到傍晚的时候,就和老伙伴去老年活动室活动筋骨。我很不能接受这样的分工,我觉得对继父有些不公平,尽力协助他做一些家务。继父却说:你妈多活一年,你们就多一年的福啊。

这就是继父爱母亲的一种方式吧。

母亲写了一手好字,也喜欢读书,房间的正厅里,有她看报的桌子、书和缝纫机。她喜欢一边干活一边哼着小曲,并且喜欢幻想,也是一个有了想法一定要大胆实践的人。

给女儿起名字的时候,母亲翻了很多书和字典,后来决定叫“张子怡”,说“子”是种子发芽的意思,“怡”是愉悦的意思,很有寓意,我笑着说:妈,那生男孩就该叫“张艺谋”了。母亲问:难道和明星重名了?

我们都捧腹。母亲低头再次翻阅字典,继续她的创造力。

如今,母亲和继父都逐渐衰老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更多时间只是默默呆着,在那个无声胜有声的世界里,我仔细想想:生活对母亲对父亲对继父都是不公平的,那是他们那个时代的苦,也是他们那一代人的悲剧,但是他们也都曾是令人艳羡过的人。当初母亲两次对婚姻大胆地追求,是不是注定了许多命运的安排?如果父亲没有去世,母亲是否也会这样地生活呢?

令我愧疚的是,我懂母亲懂得有些晚,我的确怨恨过她,也爱她不够深。而如今,我知道青春会逝去,爱情会枯萎,而母亲的爱却永恒。

杨倩倩,1976年5月出生。文登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曾在《女友》、《威海晚报》、《威海文艺》、《文登文艺》等报刊上发表过作品。现为威海市作协会员、山东省青年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