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妮

2013-12-29 00:00:00孙廷华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3年10期

山妮从小就俊俏,还乖,娘说啥就听啥。长到十八岁脸就成了村上的一枝花儿。小伙子总爱在她家门前蹓达。说媒的几乎要踏破门槛了。

没想到文化大革命来了,山妮一下掉价了。她爷爷曾在国民党的部队当过兵,虽然当时是被抓去的,可后来他当了营长,是在解放战争中被击毙的。年轻小伙子谁也不愿去找个有历史问题的丈人家。因此,成了没人要的老闺女,这才委屈跟了牛牯子。这牛牯子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长的人高马大,双手搬起碌碡连粗气都不喘。就是因他力气大,吃的饭量也大,每顿能吃八个窝头。这牛牯子也是命苦,六岁时爹爹病故,是他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当娘的也曾想让他念书,没想到他读了一年级连“6“和”“9”也没分出来,便傻吃傻玩长了一身牛力气,发脾气的时候眼睛瞪得就像牛眼,嗓门高的像牛“哞哞”。据说,当初说这门亲事的时候山妮直摇头。山妮的伙伴梅子也说,这个男人虽然有力气,可没心没肺的,家中男人没有主见,家里就没有主心骨。可山妮娘却说,男人长得英俊啥用处,不中吃、不中喝,只有没病没癖、有力气的男人才叫大丈夫。山妮信娘说的话,她嫁到牛家后对牛牯子恩爱体贴,每每吃饭,她总是给男人拿干粮、盛饭汤。她看着男人吃完后,自己才去吃点“残余”。牛牯子吃的多,有时连汤也不给山妮剩下。山妮就点着他的额头说,你啊,吃饭像头猪。牛牯子拍着肚子乐呵呵地傻笑,山妮也笑。这个男人就是她的靠山,就是她一辈子的指望。因为山妮出嫁时娘再三关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照顾好男人才是女人的本份。

牛牯子的娘看到山妮对牛牯子的恩爱,心里恣的要命,逢人就说她儿子的命好。

山妮结婚的第二年,遇到了大旱,秋上每人分了几十斤粮食。春节刚过,家家户户的粮食就见了囤底。别人家兴许还能多点,而牛牯子是个装饭的口袋,粮食已经上顿不接下顿了。不少青年人怕受挨饿的滋味,夜间卷着铺盖偷偷下了东北。牛牯子也想和伙伴们下东北,可他实在舍不下刚结婚一年多的老婆,只好在家硬撑。

Sd/uRH0zAYp4svYv/gcBlZ1D/xK2E2tRwIUnc1NKiP4=这天,梅子来到山妮家,约合着出去混口饭吃。山妮问,咱出去要饭。梅子说,就算是要饭吧。反正,女人有女人门道,腚沟里夹着扁扁货,走遍天下不挨饿。山妮听出了梅子的话,脸红了,要去你去,俺不去干那没脸没腚的事。梅子说,什么脸啊腚啊的,命都保不住了,还有什么脸皮。

梅子走了,到外面去混饭吃去了。

山妮就在家和牛牯子死靠着。

这天,牛牯子下坡干活去了。牛牯子娘对山妮说,她要到一个远方的亲戚家串门。山妮知道婆婆要讨饭去。可知道又能咋样呢,只好含泪送她出门。牛牯子中午回家知道此事后,说他家远方根本没有什么亲戚,还瞪着牛眼说,是山妮把娘气走了。山妮说,牛牯子啊,你咋还犯糊涂呢,娘是去要饭了,她是为省下几粒粮食让你吃啊。牛牯子萎缩下身子不吱声了。

山妮家一粒粮食也没有了。山上能吃的野菜、灌木的叶儿都让人们采干净了,连扣子般大的苦碟儿菜也不放过。本来已到了花红草绿的季节,可坡里还光秃秃的一片凄凉。

山妮走了趟娘家,背回来一大捆发出霉味的地瓜桔儿。山妮就在碾子上碾碎,用开水煮煮,撒上点儿盐味就吃。牛牯子饿垮了,那门板一样的身子光剩了骨架,走路摇摇晃晃,好像只要有一点风儿就能把他刮倒。

这天,山妮去碾棚里碾地瓜桔儿,正好生产队的饲养员牛桩子套着驴给牲口磨饲料。碾子和磨相隔两米远,山妮看着那顺着磨缝流淌的豆糁儿直了眼,那炒得半熟的豆粒的香味直扑她的鼻子。她放下碾棍走到牛桩子身后,轻轻叫了一声“桩叔”,当牛桩子答应着回头的时候,他身上、嘴里的臭味差点没把山妮恶心死。牛桩子年纪已过了五十,酒糟鼻子不说,脸上一片红疙瘩,且还有狐臭。就为这个没找上媳妇。牛桩子从人们的身边走过,熏得人直捂鼻子。因而,大闺女、小媳妇看见他老远就躲着走。牛桩叔身上的气味堵得山妮一皱眉头,但她马上就换了笑脸,还拿笤帚帮着牛桩子扫起磨来。牛桩子平日没人搭理,今天见这个漂亮的远方侄媳和他说得挺近乎,心里高兴,便和山妮闲扯起来。山妮绕石磨转了几圈,趁牛桩子不注意,抓了两把豆糁儿就装进了衣兜里。这晚上,山妮煮了地瓜桔儿放上了盐和豆糁,好香啊!牛牯子已多天没见粮食星儿了,连着吃了五大碗,鼓鼓的撑起了肚皮,身上好像有了劲了。

夜里,山妮怎么也睡不着觉,那磨上流淌的豆糁子在她眼前晃啊晃……她穿上衣裳,在院里走了几个来回,又回屋躺下。那磨上的流淌的豆糁还是在她眼前摇晃。终于,她拿起一个包袱掖在腰里出了门,踏着夜色朝村外的饲养院走去。山妮看看四周没人,便轻轻地敲门,“桩叔,开adHjvEKg3zblnyW2JsLsLOiJZ9bAk3DJJXHKvS+Yzwc=门啊,我是你的侄媳妇啊……”门开了,牛桩子愣了,“这深更半夜你来做啥?”山妮说,“桩叔,你的侄子快饿死了,你就给俺几把饲料吧。”牛桩子不应,往外推山妮。拉扯中,牛桩子触到了山妮的胸脯儿,这位老光棍汉儿一下疯了,像抓小鸡一样把她抱进了潮湿且又充满臭味的饲养棚里……山妮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她已经被那特殊的气味熏的昏厥麻木。另外,为了能让男人活下去,她想起了妹子的话,她豁上了,什么脸腚、什么伦理,都飘到云彩里去了……那晚,她带回了四、五斤豆糁儿。牛牯子问,哪来的粮食?山妮说,你就别管了,能活一天算一天吧。看来,没几天的活头了。牛牯子只顾狼吞虎咽扒着那地瓜桔儿和掺点豆糁的食物,根本就没看到山妮回头在悄悄地抹泪呢。

牛牯子睡着了,山妮跑到院子里,双拳对着墙不住地捶打。她心里在哭,在骂,我还是个人么……

又一个深夜。这是山妮第三次去村外的饲养院。牛桩子现在已经不那么着急的往山妮身上爬,他把山妮褪得浑身净光后,借昏暗的油灯,仔细地欣赏着那尊玉雕。牛桩子准备干那事了,先走出屋来解手。突然,一道雪亮的手电光照住了他,是查夜的民兵来了,把身子光溜的山妮堵在屋里。

山妮被押着游街了,脖子上挂着两只破鞋儿。人们朝她脸上呸吐沫,扔土坷垃儿。骂她骚货,说天下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女人,竟去勾引叔公公。还说,可惜了这张俊脸皮,连一个五十多岁的丑老光棍子都要……山妮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表情,就像一个死人一样被人拥着走。

山妮是晚上被民兵押着回家的。民兵还对牛牯子说,明天还要把山妮押到公社去批斗。夜静了。牛牯子家的打骂声传出半截胡同。人们听得清清楚楚,山妮哭喊着对牛牯子说,我是不要脸,我是个千人指脊梁的骚货。我要是要脸,你的命早就没了。人们还听到,山妮发出了鬼哭般的惨叫……夜深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踉踉跄跄地朝村外奔去。

第二天,民兵没来找山妮,因为来救济粮了,人们都抢着去领粮食了。这次救济粮每人分了十多斤,有玉米还有大米,另外还有榨取糖份后的甘蔗皮,人们管它叫“糖渣儿”。当人们分到粮食后,顾不得说话,先把大米粒按在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这天晚上,家家户户冒起了久违的炊烟,只有牛牯子家里冷冷清清。

几天以后,人们在村南的泥巴湾里发现了山妮的尸体。已经泡得发白,肚子涨得老大老大,像个孕妇。女人们在给山妮换衣裳的时候,发现山妮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特别是她胯下的羞处已经烂烂糊糊……

山妮埋葬不久,牛牯子娘回来了。她狠狠抡了牛牯子两个耳光,骂他是畜牲,还骂自己养了个不懂人气的孽子。

山妮死后,山妮的娘家人谁也没到场,因为山妮做了最最不光彩、人人唾骂的事儿。只是山妮的娘闻讯后说声“是我害了俺闺女”就昏过去了。人们掐住了她的人中穴,过了一会,她“哼哼”了两声醒了,可醒来后她说了就唱,唱了就哭,疯了。有的时候,她说话的声音就变成了山妮的腔调,诉说出被牛牯子毒打的经过……女人们看到山妮娘就会流泪,就连大老爷们也会唉声叹气。

梅子在山妮坟前哭喊着说,山妮啊,呜呜……你太傻,你太实,为一个没心没肺的男人,不值啊……不值……

多少年过去后,人们还说起山妮,说她是个真女人,说这样的女人为了自己男人的命敢去下油锅。女人们也说牛牯子,说这个家伙太粗邪,跟畜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