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的夜,念的是“心经”。
一
夜幕垂下,茫茫的黑无边弥漫着,如浓浓的泼墨,遮掩了万物的脚印,是肉眼看不见物件、心眼大开的黑。尤其是处于高高的楼台上,远离灯光,更能从暗暗的世界里打开另一扇视觉的窗。
从爱迪生发明电灯开始,自然的黑,在灯光下黯然消退,明亮的利剑把夜的黑幕扯成碎片,就像蚂蚁遭遇洪水一下子消散了。所谓无边的黑暗也只是在边缘地带,了无人烟之处,在经验里,在想象中。
我多年来延续了宁静而不躁动的习惯,晚上散步喜欢走小巷,绕着窄小弯曲如肠子、明暗交叠的小巷,静静地走。借着屋里透出瓦数很低的节能灯光,一股沉静的气息涌入心怀,面对眼前的宁静,眷念这自然的气息和天籁。偶尔抬头,望一眼天上的星星,时有片云掠过星空,恍惚间透出些许微光,抓不住、留不得,透出神秘,点亮“心灯”。慢慢咀嚼的是一些散漫的思绪,左右的是生命的节律。此时,有情人轻触着安谧的味道,徘徊在隐蔽的暗夜里,迎合夜的寂寞,演绎出以水墨调和出的淡淡忧伤。不论咫尺天涯,只要心相随,彼此烛照心扉,或如阳光灿烂般炽热,或如月色般沉醉,使人置身水草丰茂的绿洲,踏上风清云淡的高原。
假如顺应自然的话,那么黑夜里的一切都是静穆的,世界遥远如消失了一般,所有的世俗喧嚣,亲与疏的潮水都得慢慢褪去,心无纤尘,只有自己,和这一片空灵般的宁静。在夜色浸润下,溢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恰如滔滔的黄河水放慢流速缓缓流淌着时光,奔腾的骏马到达目的地之后停下铁蹄的片刻放松,一场鼓乐喧天的戏结束之后的宁静,昏暗的灯光暗下来之后进入梦境的安然。
二
模糊中看看这世界,可能因为经验的暗示,心底通透明澈,一下子与“黑”字开头的词接轨了。所谓“黑”字头的词总有心灵的暗影,黑匣子、黑洞、黑心肝、黑话……由黑暗拉开夜的序幕,渐渐变得无奈与慌张。
对于黑夜,我有着特别矛盾的心结,天性怕黑。冲破黑夜之网的心理期待是生命中特别重要的人能够在身边。想起人气鼎旺,人声如歌的日子,虽然煤油紧缺如金子,油灯摇曳的光制造了重重的壁影,有点怪味。我一般会在黄昏时点上煤油灯,这样不用直面黑暗。夜里,母亲在家里陪着我们,用母爱和故事打开了认识世界的天窗。我还记得妈妈说:她在民国时期上学要先拜“孔子公”,穿校服;最为恐怖的是日本飞机炸弹就在小院子里,外公听到飞机的声音急忙跳进厅里,还是被乱飞的弹片击中,弹片的两面都是“刺”;县城发大水,家里的猪会通人性,乖乖地被抬到“楼上”;与父亲相亲时只是“隔着帘子”瞧一眼,连打照面说句话都没有......那时住的是小房子、狭窄的空间在暗夜里连赚钱都不知从哪儿想像,足以饱腹的“乡村婚宴”或者“寿宴”,还有生产队集体用餐时因饥饿而用碗直接到竹箩筐里装饭的笑话,人多话也多,亲戚朋友像菜瓜棚子一样交叠如网,夜里一秒两秒地算,简单知足的心有了期盼,即使肚子饿点儿,温馨与亲情驱散了黑暗。
面对黑茫茫的夜,我竟然会把儿子紧紧搂住,说些阳光灿烂胜利辉煌的话,便感到踏实许多,犹如东方升起了红太阳,孩子是“壮壮胆子”的力量。孩子上大学了,家里四目以对,我傍晚出门,会拉亮庭院的灯,客厅的灯,楼道的灯,不惜电费,用灯光驱逐对黑暗的恐慌。原来并非越活胆子越大,似温室的一棵苗显露出不堪与脆弱。好在喜欢看书,经得起孤单,甚至习惯于独处。这样,心中总有星月相伴,阴阳平衡、正负相抵。
“不夜城”对于我犹如童话世界,可是,我在我家露台赏月、倾听夜的声音时,却听到了怨叹声、狂欢声、责骂声、呻吟声……
我突然想起,我对黑夜的恐惧有点“小儿科”,只需一盏灯光就亮了。一个人心底的黑暗才是真正的难于救治的黑,不是一盏灯所能扫除的,人给人制造的黑,是恐怖的黑。
灯光冲破黑暗,也拉远了人心的距离。霓虹灯似锦缎,更似牛皮纸,密不透风,展示了胜过白天的纷繁怪异,就像夏季的暴雨天气,从四面八方狂泄而至,欲望的泥石流掩盖了世界。热浪把人从深宅小院高楼茅屋里逼出来,密集的人流似水的分子,不用脚就能游走。热气腾腾的不仅仅是空气,还有麻辣烫、豆浆油条小排档大排挡聚集的烟雾,斑驳的树影飞驰的摩托车制造了黑色的情绪。那个叫做“父亲、母亲”或者是“夫妻”、“伉俪”、“爱人”之类的词组,有的被黑黑的网兜走了另一半。一些大排档可以到凌晨三四点才收摊,五彩的灯光就像掘土机的铁爪把“壮丁”的心抓走,把夜的黑浓缩成黑色的生活风暴,疲惫昏暗的心境使人面如丧失了水分子的苦菜叶子,罩着暗淡的黑纱。
困守的是命运留给的烫山芋,啃噬的是黄连浸泡的时光。
闪烁的五彩灯,掏空了一座座空荡荡的房屋,济济一堂说“三国”的情形又像“讲古”,暗暗的另类世界,挑起欲望,上天入地,成为“亲密伙伴”的可能是另外的物件,灯光、钞票、电脑、酒,无聊与孤独。时间的斑马奔腾着,吧嗒的马蹄声带动了人的欲望之弦,许多人扑上去,以肉食动物嗜血的热情扑上去,狂饮世俗的烈酒。
亲情爱情,被掏空了温馨是致命的黑。她是“仙女”,当地人称她是小城的“一幅画”,有钱、有闲,有背景,有靠山,就是太闲了,拥有的一切来得全不费工夫。可惜好景不常在。她开始害怕黑夜里的暗影、害怕空荡荡的大房子,过去称她“宝贝”的老板老公喜欢浸泡在“黑黑的煤窖”里,夜不归宿,后来不知踪影,据说,是“畏罪”逃跑了,也有人说是携带小蜜私奔了。等待、等待、等待,等待一个断了线的缘并非像盼望每天的太阳升起一样必然会来临......对于她,这样渴盼的日子是“盘丝洞”,是生活的“全部”。有个坚实的臂膀搂着,然后在耳门柔声说“有我在,别怕!”的情形,虽说是一句空话,对于她却是奢侈的。她夏天穿着浅色系的连衣长裙,从后背看简直衣袂飘飘楚楚可怜,可当范冰冰的替身,但是,蝴蝶斑紧紧贴在她的脸颊上,眼神呆滞,只好到某疗养院治疗“失眠症”去了。她的女儿,在网上结识了“好朋友”,就在高考前夕“失踪了”,那个当爹的,听说“女儿出走”,偷偷地回家看望,他家的“别墅”,“铁将军”紧紧把守着往日的温馨,却物是人非。
受欲望驱使,不得不黑了。暗夜就像七彩锦缎遮掩在生活的层面上,为这色彩而活得无所顾忌,慢慢耗费细胞的承受力,听说”专业”速长养鸡场的夜里灯如白昼,那些傻瓜鸡们浑然不分白天黑夜,视觉、听觉、困觉丧失了固有的功能,被异化成欲望和金钱的女仆,在强光照耀下以为活在阳光里而只会不断地“啄食”、激素、抗生素......吃了再吃、除了吃还是吃!日夜啄食消化吸收很快便体壮肥硕,早早被送到屠宰场,然后被剃光毛皮,被肢解,被分送到“冰窟”,走进各家各户,在滚烫的汤里翻跟斗.....诸如盗贼之流的“异类”,也和某些动物一样成为黑暗中的“猫”,这些自然界的另类生命的“联合声明”为预警,黑暗中窸窸窣窣地上演着“傩戏”。一切习惯夜间活动的生灵会欢快地舞蹈和歌唱,和人类唱对台戏,黑夜里并非静止的,而是跳跃的。
三
爱折腾自找“麻烦”的人们,把浪漫、梦幻、宁静的因子异化了,刺向心脏的利剑拔起了,利用口舌之功、欲望之手胡乱涂鸦了改变了夜色,把上帝赐给人类的珍贵礼物随心所欲对待,不夜城虽然看起来繁荣,繁忙与喧闹虽然抵御了孤寂的海潮,驱逐了似是而非的忧虑,却对生命的自然之理五脏六腑造成超负荷的硬伤。
在自然面前,人类总能多生一窍,过五关斩六将地把日子过下去。那么夜的黑怎能算黑呢?应该有点儿顺应自然的“科学”的意味。再说所谓漆黑的夜,并非全是“黑暗”,尚有可爱美好之处,夜只是对人的视网膜的蒙蔽,使人收束了白天的强劲力量,循环反复让生命之弦松弛有度阴阳平衡得以修养生息。或多或少让这世界有个安静的理由,黑黑的夜色是带着希望的色彩,是自然界赐予人类的厚礼,关爱人类的温情,静下心来可以听到类似“歇一歇吧!”这样体贴的声音,向自然面前低头鞠躬,静心、倾听、思度、歇息,小心翼翼谦逊亲和。
即使孔圣人活在当下,也不得不纠结、疑惑和茫然,可以在诗歌的世界里兴观群怨的夜和“欲望、膨胀”的夜,是一样吗?黑夜的冷酷、阴暗、黑暗和不光明之要素,像放射元素一样辐射同化、异化人的本性...... 有点悖,当身处暗夜,却有了光明的期待。现在处处耀眼,心底却迷茫,彻夜通明的灯光未必真能照亮心底的暗,这似乎是更加“恐怖”的黑,人的心底那棵怕黑的“树”,恐怕不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连根拔起。给心灵送来黑暗的人呢,又有谁奈何之?夜,灯如昼,是否可以驱除造成心灵暗影的魔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