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霜有三重,我必是最烈的那重
向着瓦檐,老屋,向着你,层层渗染
直至把你过早地埋进皓首的皓里
日暮苍山,遍野芦花
一棵被秋潮翻动的庄稼
有叶脉样的褶皱和风干的肤色
多少沉疴泛滥成江河
洪荒过后,再也找不回清澈的源头
父亲,你每根锥心的白发
都有蜕变的心路和悲情的宿命
若溯流而上,就能听见你负重的脚步
从炊烟深处颤颤回音
二
那些年,你辗转于狭促的田间
手捧三粒种子
用开阔的农具流转四季
在凋敝的农事上嫁接放飞的芽孢
命里,鲜有风调雨顺
你用玉米样的根系对抗命运的倒伏
用承受抚平内心麦芒样的尖锐
一朵一朵棉花白,从两鬓开到头顶
在一沟返青水里返青
在一垅秧稞上看到拔节的长势
在一片苞谷吐穗的青黄里
向土地敞开谦卑的谷仓
三
父亲,你决意要从贫瘠的脚下
为我们开辟出远方的远
在一场流水向远的风上
为我们安置下飞絮温软的梦境
把自己交给土地
把拘囿但又不安于土地的游离
交给高于乡村的躁动
交给吞咽的不甘和自斟自饮的无助
日子在烟火缭绕里明明灭灭
每口吞吐,都是生活绕不开的愁肠
它们暗流汹涌,恰似一种附属的毒
把你凋黯成苍颜、华发
四
多少无常还蹲在必经的路口
潜伏成接踵而至的变故
秋风浩荡,离雁悲鸣
你在身心煎熬的耗度中衰迈
伤及最深的,必源自最亲的亲人
仿佛一个诱因,牵引出
身体里沉积多年的倦,苦和痛
转眼,你已是病榻上似是而非的父亲
你在寒潮之夜迷失一半自己
我用余生的亏欠守候他的回归
再无深刻思想的分享
只把最纯真的话语说给你听
五
父亲,我还是感受到了孤独
一种朝夕眷顾的关照抽身而去
瘦成一钩他乡弯月
让我在回望里无法释怀
从你每根白发上听落雪的声音
听无形的时间化蝶的翅羽
如何穿越一场场内心的风暴
把生命的本质归结为单一的色彩
踩着大雪无垠的北方
感知白茫之下大地的坦荡和厚朴
父亲,你能看见我式微的泪水
此时,噙着你一生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