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愿

2013-12-29 00:00:00许元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3年10期

温州某医院的高干病房楼里,雪白的墙壁毫不客气地反射着节能灯的光线,惨白,像处于弥留之际的人那快没有了血色的脸。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了,白日里那些不停移动着的家属、护工、活动担架、轮椅、饭盒和花篮等等,不论有腿的还是没腿的,再夸张一点,不论有形和无形的、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都各就其位了,整个走廊也仿佛把自己平摊在了地上,昏昏欲睡了。

一直低着头摆弄着手机的值班护士猛然抬起头,用两只胖胖的小手把手机彩屏那面向下死死地扣压在护士站的前台上,然后站起身、踮起脚,把全身的力量都通过两臂给压了上去,仿佛彩屏是个窗口,不用力摁住就会有东西从里面爬出来一样。少顷,似乎在眼见手机不再挣扎以后,才空出一只右手来在胸前轻拍了几下,又紧张地看看周围,见没有人注意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但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把手机翻转过来,再凑上脸去,继续看她的恐怖小说。当她再次听到声响抬头的时候,发现走廊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亮了,而有节奏的脚步声让寂静的走廊给放大了无数倍,不由得一阵心慌。

但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是十二乙床,也就是该编为十三床的、那个老干部的儿子。对于这个儿子,她们医护人员是有时喜欢有时反感,既爱又恨。

爱和喜欢是因为他聪明乖巧、谈吐幽默。他不但能在老爷子住院不到三天的功夫,就搞到所有七病区的医护人员的手机号码,而且还不忘随时地发个段子逗大家开心。比如他群发过两个段子给大家。一个说的是少妇哄孩子,晚上和你爷爷睡,孩子不愿去,少妇说:“你不去我可去了。”只见这时爷爷在旁正色道:“教育孩子要诚信,你不能既哄孩子,又骗老人。”另一个说的是一位局长临终就是咽不下最后一口气。老伴赶紧安慰:“所有的钱都已经放好了!”儿子也急忙上前:“我和媳妇的工作调动都办妥了,马上报到且就任新职务”。儿媳也凑过来:“你孙子留学的经费全落实了,老板直接给汇到国外账户上了”。 还是没有回应,老伴无奈,鼓足勇气上前伏在耳边:“你喜欢的那对双胞胎就当是我的亲妹妹,你留下的钱也有她们的一份;她们的孩子就是咱家的孩子,将来一定续进你家谱”。两滴清泪开始流出,但还是没有闭眼。见此情形,办公室副主任挤到跟前:“悼词还是您以前审定的版本,生平和组织评价没有丝毫的改变!”机关工会主席也赶紧上前:“省里六大班子都备好了花圈,分管领导肯定会来出席追悼会!”仍然无效。他那跟随多年的秘书因为挤不到近前,只好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朗声说道:“局长,人到齐了,开会吧!”只见局长长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哈哈,简直是骂人不带一个脏字,绝!

恨和反感是因为他总是神经兮兮,像个神汉。时常风风火火地来说他爸爸哪里要出问题,搅得四邻不安。但可怕是,他预言的却都真的每次都发生了!由于他爸爸放置了人工喉说话要用手堵着那个小透气孔,很不方便,再加上年龄大了小脑萎缩,反应迟钝。所以啊,那些设备尚未检测出来问题和老人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症状,不论是最初的指尖麻痹还是后来的脑干出血,如果不是这个家伙及时报警,就几乎全被忽略了,本该重点保护的这个老干部可能早就见马克思去了。对此,大家在不得不佩服之余又十分地纳闷?小护士们曾动用学过的知识来分析,为什么他能先知先觉。结果发现他们父子的血型、星座相同,还都是左撇子,还有,出生月日还有时辰竟然都一样!除了世纪婴儿,又有谁肯这样特意地把一个生命在特定的时刻拉到这个世界上来。如果不是特意的,那就太不可思议了,甚至可以说是恐怖!心理科医生听小护士们说过此事后,曾经邀请他参加一个国家级课题,是研究孪生兄弟姐妹心理相似性的。但他不干,说我和老爸是父子,又不是兄弟,扯淡!心理科的那个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访问学者,还不甘心,甚至想通过他喜欢的小护士哄骗他参加些检查,哪怕只是抽几十CC血,还是填写几页调查问卷呢,为此还不止一次请小护士们吃饭。但几个小护士用尽浑身解数,他就是不上当。晕!

想到这里,小护士马上就把下巴抬起来、小脸扬起来、眼皮耷拉下去,预备着给他一个不屑的表情,心想:这次我一定要矜持点,坚决不主动理会他。可是过了片刻,她却发现此时的这个花心大萝卜和往常截然不同,视线压根没有向她这边聚焦,而是一直盯在地面上随着身体向前移动,似乎脚下踩的不是大理石面砖,而是薄薄的、滑滑的冰层。小护士有些失落,自觉无趣,便又把头埋了下去看小说了。

过了三五分钟,看完一个章节、断开无线连接后,她才意识到,病人儿子今天到底哪里不对头!首先他没有主动前来和她搭讪,往常他是绝对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和年轻女护士单独相处的机会的;其次他的目光有些呆滞,没有了以前前来套磁时的那种狡黠和活泼;最后,也是最奇怪的是,他今晚的走路姿势非常奇怪,只见他左手掌心向上,在他身体的右下方;右手虎口向上,在他身体右侧的肩胛处,像是在搀扶着什么透明人,正在小心翼翼地前行。但问题是,当时他的身边根本没有什么其他人。想到这里,她仿佛走进了刚才看的灵异小说里,全身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股凉气从脚底嗖地蹿升到了头皮。她随手抄起一把哪个医生用来削苹果的一次性手术刀,腾地站了起来,追到了电梯间。

晚了,只见电梯门上方的数字已经静止在了B2的位置上,那是地下停车场二层。她又马上撒腿跑回重症监护病区。但在门口迟疑了一秒,待把右手中紧紧攥着的手术刀刀尖指向正前方后,左掌向前猛地推开了十二号乙的病房门,一步跨了进去,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温柔和淡定——

还好,她发现老干部仍然好好地斜躺在床上,在闭目养神,床头边危重病人专用的多参数心电监护仪正发出清晰的滴滴声,在灰黑色的屏幕上方,那个绿色的小点还在有规律地一上一下地跳跃着,画出一道规则起伏的曲线。

小护士没有看到又想知道的,是刚才在这间病房里发生的事情。其实要说也真没有多少特别的,如果总监控室的值班员没有打瞌睡的话,或者说现在我们调出此前闭路电视的监控录像的话,能发现的,就是陪床的儿子刚才睡着了。但如果你看的足够仔细并把画面局部放大,就会发现陪床的儿子在睡着前,曾经和他父亲目不转睛地对视过,许久许久……

病房里的老干部叫英善义,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生在鲁南费县温泉镇店子村。英是一个很稀罕的姓氏,据有人考证,此姓在山东地区主要集中于鲁南地区,其中临沂兰山、费县等地有聚居村落,临沭县亦有分布。但这个姓氏带给他们家族的却只有贫穷和苦难,所以他八岁就参加了区小队、十三岁进入县大队,十五岁升级到独立团,十八岁到九纵,十九岁抽调到华东南下干部纵队,跟着渡江大军打到了浙江,接管了温州。然后就是土改反霸、抗美援朝、镇反肃特、公私合营、人民公社等等,工作一个接一个,同时呢,又生了个儿子,这才算把家真的就安在了江南。用他自己的话就是“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三个月以前,他因为急性心梗被送到了医院重症监护病房。据医生讲,病情一直比较严重,三次下了病危通知书,但今天他却出奇的安静,除了那阵心跳异常的阶段。

老干部的儿子叫蒙生,如果你望文生义,以为他出生在山东临沂的蒙山脚下那就错了。因为和姐姐沂生相比,他是典型的名不副实,沂生倒还真是生在沂水边,而蒙生则是生在美丽的西子湖畔。之所以叫蒙生,不叫杭生,只是因为他爸爸一直不能忘记蒙山!蒙生的祖籍也不是蒙山,有关他的各种干部登记表填写的都是写费县,也就是他父亲和父亲的父亲的出生地。上小学懂事后,蒙生曾问过爸爸,为什么不叫我杭生,爸爸不吱声。上初中后,蒙生再次问爸爸,为什么不叫我费生,爸爸还是不肯说。直到蒙生上高中,再次填写原籍、再次发问时,爸爸被逼急了,就说:没有费县你的爷爷奶奶就没有我,当然也就没有你;但如果没有蒙山脚下的老百姓,同样不会有我,当然也同样不会有你!那时的蒙生依然是一头雾水,心里想,除了奶奶,爸爸难道能再钻进蒙山脚下另外一个女人的肚子里再出生一次不成?

蒙生自己开公司,忙。父亲以前身体很好,几乎从来没住过院,所以此前蒙生从来没有陪护过父亲。这次父亲住院后,开始时晚上也几乎一直是沂生在陪护,蒙生只在白天中午来探望。但前天沂生的婆婆开始做腰椎复位手术,也需要人看护。父亲这边就只能靠蒙生了。当沂生在电话里告诉蒙生今后只能由他陪夜时,蒙生非常难过,一,是心疼父亲,二,是心疼自己,因为他不愿意和父亲在一起生活,更不用说陪床这样的朝夕相处了。

说到当儿子不愿意和父亲朝夕相处,你可能会以为是孩子不听话怕挨揍,再加上父亲是个老军人,这个结论看起来就顺理成章了。但和别人家不同的是,蒙生家里历来是母亲唱黑脸,父亲唱红脸。所以虽然打小就顽劣调皮,蒙生还真的是只怕母亲而不怕父亲。有什么事情都不瞒着父亲,不管是用小刀划破了同桌女生的小裙子还是用石子打碎了邻家一楼的窗玻璃。

你可能还认为这是自小和父母不在一起生活所导致的疏远,那我告诉你啊,也不是。因为恰恰是蒙生,而不是他姐姐一直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父亲南下那年,妈妈不是脱产干部,姐姐沂生不满一岁,上级规定不能带,就只能留在了山东的外婆家。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和母亲离了婚,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和其他南下干部一样马上再结婚去娶南方的女学生,而是拖啊拖啊,直到六三年才匆忙地和蒙生的生母结了婚,生下了蒙生。只可惜蒙生的母亲因为难产,当时就去世了。所以蒙生是只能跟着当林业局长的父亲一起常年在基层林场蹲点,文革期间又在基层林场劳动改造,是靠吃百家饭喝百家奶长大的,姐姐则是一直长到十八岁才给接到了江南。所以和父亲的接触,无论是感情上还是身体上他都比沂生多,所以感情自然更深。

那么,蒙生究竟为什么不愿和父亲住在一起呢?他究竟是怕父亲什么呢?这个问题以前他问过自己,到现在也还没有找到答案,所以他就更担心、更害怕,就像再吓人的鬼怪画像也不如一扇黑暗中的门及门背后那未知的东西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一样。

虽然担心,但他还是毅然地迈进了病房。只见今天父亲的精神格外好,虽然由于喉癌手术两年前就不能说话了,但眼神很矍铄,落到谁身上就像是在对谁说话一样。蒙生这一点上也遗传了父亲,蒙生媳妇就总说,当初之所以能被他给骗上床,就是因为蒙生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你可别以为刚才我这句话逻辑上有问题,没有!他媳妇说话历来很严谨。因为在那个年代,在蒙生他们谈恋爱的八十年代,男女只要上了床,就只有结婚这华山一条路了。不像现在的大学生,大一开始同居,到了大四却分手了,瞧,又扯远了。蒙生赶紧把四处逃逸的思绪硬是给一个个地拽了回来。

进门后他先把视线集中到多功能监护仪器的显示屏上,看到一个绿色的小点在规则地上下跳动,由于速度不是很快,所以还拖出了一段不长的小尾巴,就像彗星一般。当他走到近前,恍惚中,看到那灰黑色的屏幕那么像是夜空,这时耳边便更加清晰地回响着清脆的滴答声……当他把征询的目光投向父亲,父亲摇了摇头,这就表示现在他既不想吃也不想喝更不想拉屎撒尿,但下巴微微点了下,他便顺从地坐到了床前的凳子上,开始和父亲四目相对起来。其实,如果这个时候那个监控探头能聚焦到蒙生父亲的脸部的话,你会发现我刚才的描述错了,因为你看到的将是,病床上的病人,一没有摇头,二也没有点头,只是曾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儿子。

过了没有几分钟,蒙生就觉得上下眼皮间就像是给涂上了胶水,开始变得越来越粘稠,恨不得用个火柴棍才能支撑起来。他仿佛听见父亲在说老家的事情,急忙睁开眼睛,再次把疑问的目光投向父亲,但父亲没有反应,还是看着他,或者更确切地说,在看着他身后的空气。蒙生想可能是自己幻听的老毛病又犯了,就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只要和父亲在一起,他经常会幻听,会听到父亲让他做什么,但其他人都听不到。

过一会,蒙生觉得自己的手臂开始有些僵直,慢慢地这种感觉像是水,而他的身体则像是块海绵,在被大量的水悄无声息但是一刻不停地浸润着,一种僵硬的感觉开始由下向上、由肢体到躯干,渐渐地扩散到全身。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全身都成了别人的,都不再听自己的指挥。但很明确地,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只是不听自己的,但却不是谁的指挥都不听,而是正在被自己以外的某个人指挥着。谁呢?不知道!还能有谁呢?其实就是他不知道,你我可能已经猜出来了。

他开始觉得自己身子在变轻、轻得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让小降落伞状的花絮牵引着、随风飘飘悠悠地在上升;同时姿势也在不断地调整,感觉到自己相对于父亲的位置,渐渐地竟然从水平的对视变成了垂直的对视,自己的全身分明已经紧紧地贴在了天花板上,但却感受不到天花板坚硬冰冷的存在。而且更夸张地是,只要他想,天花板就仿佛可以不受限制地随时后缩,从而无限地拉远他和父亲的距离;同样,只要他脑子里一有靠近的念头,他的身体就能迅速地下降并悬停在父亲的眼前,鼻尖和父亲的鼻尖、胸膛和父亲的胸膛,甚至脚尖和父亲的脚尖之间,仅仅是一两厘米的距离!但却丝毫不用担心砸到父亲身上,就像给人念了《哈利波特》里的缓冲咒:

Cushioning Charm……

蒙生那辆挂着私车牌照但涂着迷彩的越野从医院后门无声地滑了出来,行驶在府东路上,接着上了环岛,从第1出口驶出到了新城大道,跑了不到两公里,又上了环岛。在这接连两个环岛上转弯的时候,坐在驾驶座上蒙生丝毫没有减速,当第二个环岛上的离心力让他的身子不由得向着外侧倾斜时,他突然意识到不好,自己开得太快了——父亲在车上呢。但他纳闷的是,这时自己身体上却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哎?怪了!怪病怎么没有了?往常带着父亲走弯道时,别说这样快的速度,就是再慢许多,也会感到晕眩,今天怎么不一样了呢?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蒙生是小兵,16岁就让父亲给送到了部队,就开上了车。那时司机还是个技术工种,不像现在人人有车,人人是司机,除了的哥,开车再也不是什么谋生的手段了。由于在基层连队只有吉普,也因为连队在大山里面,所以他习惯了颠簸,更习惯了开快车。在选择了自主择业后,他下海成了民营企业家,军人的习惯仍然没有改变,放着黑色、稳重、大气的轿车不选,第一次买车就买了辆越野车——长丰猎豹,而且在私家车开不出军车证明的情况下,自己私下找到父亲当年的手下重新喷涂了迷彩。后来挣的钱多了,按照惯例如果不想被人蔑视就必须换好一点的车,结果他还是换了辆新越野——三菱帕杰罗。他早就想好了如果再换,就一定是悍马。蒙生夫妻俩至今没有打算要孩子,所以他是把车当儿子来爱的。

片刻间,汽车已经从第3出口驶出,前方变成了笔直的机场大道。他的脑子和车轮一样旋转的更快了:从全球卫星定位系统上看,仅从温州到临沂城里就超过一千公里,这还不算从临沂到蒙阴乡下的路程。那段路程不是高速,会更慢、更难开。如果按照110公里的最高限速来计算,仅高速路上的里程跑起来起码也要十个小时。这意味着,他要想在明天中午以前把父亲送到山东临沂老区蒙山脚下的蒙阴县城乡下,必须在明天上午八点前赶到临沂城。想到这里,脚下不由得加了力。

自从父亲生病后,他就养成了慢加速、慢减速的习惯。这倒不是因为节油,作为资产几千万的公司老板,他不差钱。别人看来他是为了照顾老父亲,比如他姐姐沂生曾不止一次夸奖他,说他这个儿子比个自己那个女儿还心细、还知道疼人。他没有好意思说破,其实他真的没有这么体贴,他心粗的很。之所以变的这么体贴,或者说之所以改变了快速启动和紧急刹车的习惯,根本上还是为了他自己!因为他得了个怪病——只要和父亲一起,就变得异常娇气。记得那是十五年前的一天,他第一次开车带着他父亲出门。作为一个建国以来一直担任地区林业局局长的离休老干部,他父亲这一辈子没少坐车,但那天却是第一坐儿子开的车。而他呢,也不是第一次开车带人,但带老父亲那却也是第一次。所以十五年前的情形就像在昨天那么清晰。

那天,当老父亲在后座上落定时,他习惯性的猛轰了一下油门,车子瞬间就冲了出去。这是他的一贯做法,自己总是很得意的,常常对人说,能瞬间从零提速到数百公里的才是好车。但那天怪了,还没有等到后座上的父亲说什么,他自己先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晕眩和恶心,不由得马上就一脚把刹车给踩到了底。等抬起头来,在后视镜里看到的是老父亲异常痛苦的表情。他愧疚地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等了一会,缓缓、缓缓重新起步。这时,老父亲才放松地把身子向后仰在了靠背上,而他呢,也瞬间就没有了恶心的感觉。当时他一阵纳闷,那种强烈的晕眩和恶心,他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所以当时他以为可能是那天上午吃多了。但奇怪的是,就在那天下午,当父亲下车后,他再次忍不住快速发动车子的时候,却没有了想呕吐的感觉。

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次也就罢了,但奇怪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就让他非常郁闷:父亲正坐在车上和自己晕眩呕吐,这两者之间难道有联系?难道就像小时候听见口哨声和马上想小便一样?只是简单的条件反射吗?难道后天性的条件反射真的这么容易就能建立起来吗?他平时生意忙起来根本没有功夫多想,加上直到去年年初老父亲身体一直不错,不需要他车接车送,也就忘了这种因果关系。但今天父亲就在后座上,却没有了该有的以前那种奇怪的感觉,才反而又让他感到了纳闷——为什么今天带着父亲走弯道,自己咋又不恶心了呢?

正想着,他仿佛才发现,周围天已经全黑了。到底是冬天,这么早就天黑了。他一边心里想着,一边打开了远光灯。霎时,一道光柱照射了出去,照亮了夜色中的标志牌——甬台温高速。他毫不犹豫地向右打方向,从温州(东)入口/雁荡山方向上了高速。

高速路上车辆并不多,他就打开了定速巡航功能,这样好拿出点注意力来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究竟自己现在这样做对不对?该不该这样,与其说是顺从,还不如说是盲从了父亲的意愿?再退一步讲,就算应该顺从父亲的意愿,是不是也应该偷偷给姐姐发个短信啊?像现在这样,自己仅凭父亲一个人的突发奇想,就把他给偷着从医院拉了出来并且连夜送往千里之外,究竟算不算孝顺?万一出了事无法急救,别人会怎么看?姐姐能原谅自己吗?自己又能原谅自己吗?他觉得自己脑子里开始有两声音在打架,一个说你是个好孩子,孝顺孝顺,顺就是孝吗?难道对老人这可能是最后的一个愿望你都不肯帮他实现吗?一个声音则在说你不是个好孩子,从小不听话,到现在又装孝子了?万一老人说的是反话呢?你难道要当民间故事里那个一生不听话、但最后却听了一次话,结果把父亲的反话当成心里话,从而把父亲给葬到水里的逆子吗?算了,反正已经和父亲出来了,爱谁谁吧,怎么说我都忍了。

他开始转移注意力,继续去想为什么今天过弯道没有头晕,但猛然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在病房里好像睡了一会,好像做了一个梦!对了,进病房之前自己一直担心的,不是别的,就是担心和父亲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处房屋睡眠或休息!因为只要和父亲在一个房间午休或过夜,蒙生就铁定会做梦、而且是做乱七八糟的梦!

夜色中反光标识组成了两排金色的虚线,开始,他感到自己是在两串光点中穿行,但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车仿佛停下了,倒是两条金色的游龙在蜿蜒着快速地向他扑来,又在瞬间和他擦身而过。

不但眼神,他的神智也开始迷离了。自己在干什么?这是在哪里?是清醒着还是在梦里?

本能地他提醒自己:你在开车、在高速路上开车。只是昨晚和国外客户网上洽谈了一夜,今天白天又在公司忙了一天,你这是疲劳了。但另外一个声音却在提示他:你在做梦,在和父亲一起做梦。你小的时候不是经常这样吗?只要和父亲在一起就做梦、做稀奇古怪的梦!不是现在的你在开着车做梦,而是过去的你在梦里开车!

恍惚中,视野里出现了画着一副刀叉图案的指示牌……

自从懂事,自从知道什么是梦以后,只要和父亲在一起,蒙生总是会做梦,而且做的千奇百怪。说奇怪是因为那些梦境不是他那个年龄段该想的。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问题是他晚上梦的都是和他自己白天经历的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随着年龄的增长,蒙生不得不彻底接受这个现实。上初中时,他试图自己分析梦境。那个年代几乎没有什么心理学的书,更没有什么心理咨询服务。他还是跑到精神病院才被告知:入梦的东西都是潜意识里想的,潜意识就像潜水,不是漂浮在表面而是隐藏在水下,在心里的,就不可能是他自己白天眼睛能看到、耳朵能听到、手脚能触摸到、鼻子能闻到和舌头能尝到的一切,而应该是藏在这些后面的东西。

到了九十年代末,他三十多了,进而发现很多梦用潜意识也无法解释得通,他就去看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也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但却和他一起发现了一个事实、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只要和父亲在一个房间睡觉,他就肯定做梦;做梦的内容虽然和他自己白天的经历几乎没有任何联系,但却和他父亲白天的经历都有关系。到后来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变成了只要曾和父亲在一个房间睡过一夜,他就肯定连着好几天做梦;做梦的内容不但和父亲当天的经历有关系,而且和父亲若干年前的经历有关系。比如开始是父亲白天吃了黍子面的年糕,夜里他就梦见自己蹲在厕所里解不下大便来。后来则发展到父亲不小心把手放到了胸口上睡着了,他竟然在个把月后还梦到自己被一头黑熊给压在屁股下面。

这个结论当时就让他毛骨悚然,记得某个相声里说过,人可以一起睡觉但绝对不能一起做梦。虽然八十年代看过一个电影,好像叫《梦境》的,说是一个人可以在梦里杀死别人,但那毕竟是艺术,是允许合理想象和适当夸张的!在问过精神病院医生后不久,他就去当兵了,竟然也就再没有做过和父亲有关的梦。也就是说,他的梦变得正常了,变得和他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而不是和父亲息息相关。比如,白天因为睡懒觉耽误了领导用车几分钟,虽然领导没有说什么,但他夜里就会听到领导在全体人员大会上斥骂他;再比如,白天进城帮领导的家属采购生活必需品,看到了地方上几个打扮入时的小姑娘,他夜里就梦见把人家给搂在了怀里。后来他转业了,接着就开始创办自己的公司。万事开头难吗,也就难得在父母家住了。再后来,他结婚娶妻,就更不在父母家住了,哪怕是大年三十,也是守岁到凌晨一两点,然后自己开车回自己的家睡。所以,他再也没有做过和自己不相关但和父亲相关的梦!

现在,走在高速路上,他的担心就不仅仅是担心了,快变成恐惧了,因为他意识到,危险更近了。因为以前自己只是和父亲一个房间休息,自己也是在休息,不管做不做梦,都是在自己家里,在床上,至多是在病房里,别说噩梦大喊大叫地吓人,就是夜游也不会妨碍或伤害到别人。问题是,从今天晚上开始,他要开着车和父亲在一起了,可千万不能打瞌睡,万一瞌睡里再做噩梦,自己和老父亲岂不太危险了。

至于为什么只有他这个儿子才和父亲一起就做梦?为什么沂生这个当女儿的没有这样?医生解释不通。医生只是说孪生兄弟姐妹之间可能会心灵相通,还有母子之间因为相互依赖可能出现的几率大些,但他们之间是父子关系啊!蒙生唯一觉得合理的理由是GZCN9+U6tmhhjuYQ2rsv2g==,他长的像爸爸。人家都说男孩子长相随妈,女孩才随爸爸,可他倒好,整个他爸爸的具体而微者,孩提时他总把爸爸小时的照片当成他自己;参军时来不及照像时用爸爸年轻时的顶替从没有被识破过;前年代替爸爸去看望十几年未见的老战友,老眼昏花的战友还以为是他爸爸本人,连说你保养的真好啊,几十年岁月竟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难得啊!哈!有这么夸张的吗,你说?

正想着,他觉得父亲的手从后座上伸了过来,在他的肩头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猛然睁开眼睛,原来刚才他坚持着把车开进了休息区,就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他赶紧打起精神,头也没有回的说:别担心,爸爸,咱能赶到的,咱这就接着赶路。

说着,越野车在轰鸣声中又飘上了高速路。歇那一会还真管用,转眼个把小时过去了,他的车在甬台温高速出口转向了右边的匝道,开上了上三高速。

为了防止再瞌睡,蒙生通过方向盘音响控制系统打开了车载6碟CD播放机。他随手放进一张碟片,点了个随机播放模式。片刻,一股浓郁的荷尔蒙气息就随着看不见的音符逐渐变得在车厢里无孔不入——“我的双手碰不到未来,只能碰到我的下体,你也一样追求这种刺激……打破现实枷锁,让我们开始放纵,心脏加速跳动,感觉坠入黑洞,抱得越来越紧,我知道,这不是梦”。怪了,这首歌他昨天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这会却一下子蹦了出来,他不由得把音量放大了一些。但刚调大了没有一分钟,猛然想起老父亲就在后座上,马上就把音响关上了。

关上以后,他马上就又觉得浑身不自在,觉得两只手放在方向盘上都多余。没办法,他腾出右手,插上机载MP3,带上耳塞,按下任意播放键。SHIT,那个旋律又出现了,真是怪了,上次最后听的好像不是这首,为什么在随机播放的前提下,这么巧竟然是单单播放这首歌?而且不是从头开始播放的,好像正好接着刚才CD停止的地方连续播放的,恰巧这段换成了女声,正在呻吟:“慢一点、快一点,高一点、低一点,轻一点、重一点,温柔一点、强一点,上一点、下一点,近一点、紧一点,只羡鸳鸯不羡仙,快乐没有终点……”我靠!这也叫歌曲?干脆叫春曲得了。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前天晚上会突然想起要听这首歌,而且想得心慌,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要不是老父亲那时也突然呼吸急促,接着涌进来十几个医生和护士开始了急救,他简直忍不住要把父亲一个人仍在病房回家去找这首歌。等下半夜,父亲又一次躲过了死神的召唤后,他自己也明显开始平复下来。

现在的这支歌,仿佛不是由七个音符组成的,也不该是用耳朵来享受的,倒像是用淋漓香汗汇流而成的,是该用舌头来品尝的;更像是用横坦的酥胸和纵陈的玉体拼接成的,是该用眼睛来扫描的。他开始感到全身燥热、每个毛孔都在次第张开。对!就是那个梦,那个参军离家前在父母家就做过、转业回来在父母家赋闲时还做过、但唯独在部队营房和在自己小家床上没有做过的情色梦境。

梦里,他蜷缩在一个圆筒状的狭小空间里,很像用来敷设在马路地下的混凝土排水管,但又没有那么冰冷和坚硬,而且一头几乎是封闭的,只有一个更细的管子让一些空气得以进来,但空气带进来却不是城市的味道,而是农村里常见的、人畜粪便的味道。自己身上穿戴整齐却不是西装,是军装但又不是他参军时的款式,而是土布军装,像抗战电影里的道具服装!而且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他的旁边,还蜷缩着一个女人,竟然是沂生——他的亲姐姐,虽然也穿戴整齐,但却由于空间太小,只能和他紧紧贴在一起,迅速传导的热量,让他几乎可以忽略那裹在彼此身上的两层薄薄粗布的存在。大概是由于进入到这个空间的先后的不同,姐姐是头朝里,而他自己则是头朝外。而且是两个人都在不敢放声,他想不出来。要知道,就是在他精力旺盛的年龄,在当解决的唯一办法是自力更生的时候,他也没有被压抑到要屏声静气。那时他是连部的通讯员,住在连长的外间,不像其他当兵的,住集体宿舍、睡通铺。所以他就是打飞机也能选个领导外出、房间没有人的时候,也能够舒舒服服地呻吟出声音来,能够随随便便地射到墙上去。三十岁结婚时,他自己的公司就小有规模了,所以婚房是自己买的,私密性上绝对是有保障的,所以也从来没有受过房事不能出声的委屈,从来没有进行过“无声的战斗”,总是伴随着媳妇的大呼小叫。

如果梦境仅仅限于上面这些,蒙生或许早就忘记了,即使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和那个女人热吻也在情理之中。尽管他是六零后,但没有忘了与时俱进,虽然新婚后将近三千多天里都是中规中矩、上下分明,但在看过一次毛片之后就乐此不疲了。至于梦里的那个女人不是他媳妇呢,这点也无可厚非。据说,所有的梦里的女主角是自己合法配偶的概率是几百万分之一,比光天化日之下被雷击的概率还要低!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他对这个梦难以忘怀呢?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在梦里自己会产生这样恶心的欲望?

对于这一点,蒙生曾不止一次想找出它在现实生活中的根源。最后,他似乎是找到了。在三年前他曾经试图沿着北纬39度线单人、单车、无后援横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这在今天无疑也是个非常疯狂的举动。当时的计划是从麦盖提县进入沙漠,一路横穿直达若羌,但他刚走到一半就因为缺水不得不原路返回了。虽然那时的他已经有了国际汽车联合会的C级汽车运动执照,也曾经自2000年开始先后单人单车无后援东西穿越浑善达克沙地和巴丹吉林沙漠,经验应该说够丰富的了,但那次还是由于储水袋的意外破露给困在了沙漠腹地。当时他几乎试遍了所有的沙漠取水攻略:想挖水,没有河床!想咀嚼草根,找不到一颗植物!想判断附近水源,却看不到半个活物,连昆虫都没有更别说是动物了!至于利用昼夜温度冷凝得水,更是没有可操作性,因为那样要等整整一个白天!那时,只有那时,他曾经有过喝自己尿的冲动,因为汽车水箱里的水是根本不能动的,除非车坏了,除非到了等待救援的、或者干脆在等死的时候,才可以喝水箱里的最后那点水。

难道自己在怪梦里喝尿,真是沙漠穿越缺水经历的映射吗?不对,根本不对!凡事都该是先有因后有果的,不可能颠倒过来啊。那个困在狭小空间里喝尿的梦,最早发生在上初中的时候,是在七十年代,说老实话,那时的蒙生别不说知道女人下身究竟有几个孔,就是他自己的下身,连洗澡的时候都不曾用手碰过呢,当然小便的时候除外。而等到自己买了越野车去穿越沙漠都到了二十一世纪了,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还有啊,那时就是喝也是喝自己的尿啊,怎么会想到喝别人的尿呢,何况还是一个女人的!想到这,他忍不住摇了摇头。砰!感到额头一阵疼,原来他碰到了左侧的车窗玻璃上。他猛的清醒了过来,发现车子在打偏,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急打方向。心想,又打瞌睡了,不成,要找个地方好好歇一歇了。

在高速路监控录像里,蒙生的车子像蛇一样在高速路上走了个S形后,终于正常起来,开始走直线。不久,在车的左前方出现了杭甬高速入口100米的字样。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阴沉起来了,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落在风挡玻璃上,自动感应的黑色山多力SDL-X5无骨雨刷的刮片,兀自开始了匀速地滑动。为了防止再打瞌睡,他换了一首歌曲,是他老父亲最喜欢的解放军进行曲,而他也喜欢,一直喜欢,天天放,直到他发现了弥撒曲。据说是德国纳粹装甲兵战歌《闪电部队在前进》,但后来网上又有人辟谣,真正的德国军歌叫《Panzerlied》,弥撒曲只是首宗教歌曲,是一个叫Era的将自己的一首歌《Divano》与《布兰诗歌》中的篇章《命运女神》合并创作而成的。尽管歌词是拉丁语的,他一点也听不懂,但他要的是旋律,那种旋律越来越激昂让他的血液沸腾,让他感到浑身燥热,仿佛听得见周身血液被加热到冒泡的感觉!想起来了,刚才在病房里和父亲对视的时候,他仿佛听见父亲在哼唱《解放军进行曲》,而他马上联想起来的,就是这首《弥撒曲》。想到这里,他把这首曲子设置为循环播放并放低了音量。

又是一个服务区。在踏上水泥地面前,蒙生没有回头,因为身后传来的分明是父亲那几十年一贯制的呼噜声,所以他独自下了车且轻轻地把车门关上。

卫生间里的蒙生正在一边走,一边回忆另外一个梦。这个梦是前几天开始陪床后刚做的,但比上一个梦更模糊,为什么做得比上一个梦要晚反而记忆更迷糊呢?蒙生不知道。他想,如果问心理医生,小样的肯定会说做梦时醒来的不是时候,所以印象不深云云。但他自己认定,很可能这个梦也是过去一个真实事件的扭曲反映,而这个真实的事件发生的比上一个梦所依据的真实事件更早,所以才会更模糊。但问题是,这个发生的更早的事件和上一个梦一样,究竟是发生在谁的身上的呢,又为什么会进入到自己的梦里来的呢?他到现在还是搞不明白。梦的记忆是片段的、零碎的,咋一想,只有他在跑、不停地跑;接着是脱、迅速地脱;再就是钻,犹豫地钻。

他没有回驾驶室,担心反复开关门会惊扰了父亲,便走到服务大厅门口一侧的联排座椅上坐下,渐渐地梦里的图像开始清晰起来……先是他自己在喘,胸口胀的像是要炸开来,腿沉的像灌了铅但仍在艰难地挪动着,因为后面有人在追,还有叽里咕噜的话在喊,听不懂。他很难受,想大口喘气却不能,因为嘴里还在咀嚼着什么,很难咬的东西,还很像是鲁南老家吃的煎饼;接着是他跑进了一个院子继而是一间屋子,被人给连哄带劝地脱了衣服——所有的衣服;后来他被后面人推着、前面人拉着钻进了被子,被头黑多年不洗都黑的发亮了,但被子里却有着一截白色的身子;再后来,屋里进来了一群陌生人,他身上的被子被来人给掀了起来,他和那条白色的身子一起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正当他愤怒和无助的时候,围观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像是两条鱼给晾在了岸边的条石上,这时天上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落到裸露的皮肤上迅速地融化了,冰凉冰凉的……

他打了个激灵,给冷醒了,这时才注意到寒冷的东北风呼呼地向里灌,通过大厅那只挂着透明塑料门帘的大门。他起身,换了个位置,躲到了一个角落里,顿时感到风小多了,但却再也没有睡意。他开始分析为什么会做被追赶的梦:记得有本心理学的书上说,当人梦见自己被人追赶,却又不能动弹和跑动时,这类的梦境其实是大脑幻想的一种自然反应,通常出现在REM睡眠阶段。这时,做梦人的身体其实已经麻痹了,潜意识就把这种麻痹转化为无助的感觉,就好像不能逃脱追捕一样。有时,追赶的人可以理解成为做梦人对别人的敌意或者别人对做梦人的敌意。书上还说,一旦做梦人能辨别出那些敌意的来源,他晚上就不会再被类似的噩梦纠缠。如果这样说的有道理,必须先确定谁是对自己有敌意的人,那么究竟是谁呢?现在能想到的只能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但问题在于他的公司利用的是他公司员工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技术,目前国内还没有第二家企业。你跟谁说外国人对你有敌意,人家多半会认为你有病!不过,事实是还真有日本的一家公司在研发同类产品。嗯,有道理,现在想起来,梦里听到的的确很像是日语的发音。但是那句日语他根本记不起来了,确切说是他的日语开始就没有学好,而不是掌握后又忘记了。因为当时为了应付职称考试,他统共参加了才两个月的日语培训,其间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想到这里没有了下文,他便接着分析下一个镜头——为什么会对脱衣服有负罪感?不应该啊!因为他打小就有裸睡的习惯,用他媳妇的话也是遗传自父亲。但父亲这样做有他的理由:他的区小队长,是个南方八路,就是因为爱干净、讲卫生,睡前脱了内裤去洗,结果啊当鬼子进村后,他急忙往身上穿那裤衩,但因为是湿的,不好穿,多耽误了两分钟不到,就被鬼子给堵在了胡同里,最后是全身剥光了,在全村人面前让鬼子的狼狗给吃了五脏六腑。那以后,县大队下了死命令,再有脱衣睡觉的,党员开除党籍、非党员开除军籍。所以这个传统就一批批地继承了下来,从地方到主力,从八路到解放军,一直是马不卸鞍、人不解衣。好不容易盼到建国了,和平了,干嘛还要穿着衣服睡?所以解放后父亲就走到了另外一个极端,从和衣而眠转变为只穿裤头睡觉,即使是冬天;继而发展到一丝不挂,夏天更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父亲对蒙生从小也就放任自流,养成了蒙生不但是裸睡而且裸奔的习惯。因为到现在没有孩子,所以不但是夏天,就是冬天因为机关宿舍自烧暖气足,蒙生也常常一丝不挂地在屋里到处游荡。所以结论是:让他英蒙生对脱的光溜溜的进被窝有负罪感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么答案就只能从和被窝有关的东西来寻找了。能和被窝有关系的,一是睡眠本身,二是睡眠的对象。对了,女人,只有女人有着白色的身子。作为曾经的军人,蒙生只对违反军纪有顾虑,而历史上军队纪律里和女人有关的就一句“不调戏妇女”,再就是现在的士兵“不准在驻地谈恋爱”。后者不会在炕头上谈,那只能是在被子里调戏妇女了。荒唐!研究进行到这里又卡壳了。

他换了个姿势,继续琢磨下一个镜头。被子被扯了起来,最后一层防护也没有了,为什么反而安全了呢。一般来说,这说明扯被子的人,在看到他们的裸体以后,就满足了。但既然是变态的人,会这么容易罢手吗?除了像余华小说《兄弟》里宋钢以及李光头之流,还有谁会这么变态?除非小日本!能抬着比加农炮管还粗的木刻阳具游街,能数百人在一个大厅的地板上群交,能有裸体女子乐队。恩,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们看到了自己的裸体和另外的裸体在一起,就得到了变态的满足。很可能。听父亲说过,日本鬼子曾邪恶地让儿子去强奸母亲、哥哥去猥亵妹妹,当然结局多是无辜者的拒绝和最终被杀。

这时服务区的广播响了,一个年轻的女声,用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在呼叫:尾号是6211的车主请移动一下您的车辆!尾号是6211的车主请移动一下您的车辆!

这是蒙生的车,他抬起身,走出了大厅。

绕城高速向前不到15公里处,就是沪杭高速。入口处收费站的小伙子很纳闷,眼前这个司机对他的微笑和问候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机械地停车、摇下车窗、取卡、摇上车窗、起步,走远了。

现在已经是下半夜了,蒙生开始感到越来越困,在刚过收费站的临时停车区,他用暖壶里的热水冲了杯咖啡,放了两份的量,停了大约二十分钟才感到有点兴奋。趁热打铁,他很快地从沪杭高速出口走右边的匝道转到乍嘉苏高速,向九龙山度假区/南湖/南北湖/东湖景区(出口)方向行驶,此后,几乎每半个小时一换,先后从苏嘉杭高速、沪宁高速、锡澄高速等,最后上了京沪高速,在蒙阴出口下了高速,停到了一个收费停车场上。咖啡的劲过去了,现在更困了。

这一睡就是两个半小时,要不是手机备忘录的提示音,蒙生大概还要继续睡下去,但他睡的根本就不沉,一直在做梦。由于是突然给唤醒的,所以几个梦都那么清晰。

他先是发现自己进了一个村子,村口写着大大的冉庄字样,这不是河北正定县地道战的遗址吗?奇怪的是他穿的竟然不是土布的八路军军装,而是皇协军的军装!他想说,我不扮演汉奸,但回头看了看身后日军那明晃晃的三八式步枪刺刀,几乎就顶在了他的后背上。他把视线移开,想找导演。但奇怪的是,刚才还都忙碌在几步开外的导演、摄像、场记、灯光、音响等人员都不见了,只剩下了演员,确切说是他突然走进了剧情,走进了历史,走进了真实的过去!他感到一阵恐惧拔腿就想跑,只听到八嘎一声怒骂,头顶一疼、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再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走进了一片森林,原始的森林,恩,应该是自己去黑河和老毛子谈生意时去过的地方,但又不是真正的大兴安岭,没有小火车、没有伐木工、却有用整根红松搭建的房子。啊!是《这里黎明静悄悄的》的外景地。瞬间,这些红松又都一根根地分解开来,慢镜头倒放似地先从房子上把自身剥离出来,成为一堆的原木,接着这堆原木又自己一根根地兀自竖了起来,扎了根,又生出了枝条,接着枝条又生出了叶子,还有松针,松针?松针之间还该有什么?对了,是松塔!无数的松塔随着原木的自行树立,而变成了偌大一片森林里的斑斑点点、密密麻麻的松塔。那无数的松塔,突然像是孙悟空的毫毛幻变成的无数个孙悟空的化身,突然向中间汇集,向蒙生的眼前汇集,并且随着距离的靠近,松塔开始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接着,彼此的影像开始重叠。在汇集和重叠过程中,由于速度极快,也像由于电脑的内存不够那样,图像开始变得模糊和停顿,画面开始变得不连贯,像是动画,但最后最终变成了一个松塔。这个松塔又迎面向他飞来,快的让他毫无思想准备,他开始战栗,开始设想着自己血流满面的样子,但事情却出乎意料地平和,这个松塔非但没有给他任何的痛感,反而给他一丝清凉;这个外来物非但没有让他表皮受伤,反而直接突破了他的前额骨,进入到了他的大脑。他不由得把两眼向内斗去,他觉得自己的双眼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后退到了原来后脑的位置,因而还能看到那个松塔的形状和位置,就停留在自己的眉心后面、两眼之间,对了就像《大闹天宫》里六郎杨戬的那第三只眼。

想到这里,他感到眼前一亮,就像深度近视多年后,第一次佩戴眼睛后,那种眼前陡然开朗的感觉,一切的一切都瞬间变得更加明亮,物体之间边缘就像用了PHOTOSHOP锐化功能一样,变的异常清晰。他想去揉揉眼睛,却发现无论揉左眼还是右眼时,却都没有视线被遮挡的感觉,啊,自己的天目开了!

这时的他又回到了村子里,他吓了一跳,一切在他的第三只眼里开始变的透明,他看到墙的另外一边,鬼子军曹在杀人,用水桶里的水淋一下刀,砍一个人,再淋一下刀,再砍一个人。他赶紧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的眼皮是红色的,密布着粗细不等、颜色红蓝不同的血管。他只好再睁开眼睛,Q/7w3uzbODpgS4c3ptQddw==视线投向天空,原本蓝色的天幕上,开始充斥着黑色浓烟,瞬间就像黑了天。他只好再扭头转向地下,更可怕,地面也开始变的透明,开始能看到地下的情况,就像他去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参观时,迈上去过的U型观景台。地面是透明的,地下是清晰的,看着深达百米的谷底,那种两腿战栗的感觉又来了。但现在看到的却不是谷底,而是像眼皮血管那样密布的地道。眼前就有一个,但却不再像是在冉庄。因为它不是四通八达。只是一个地洞,说是个老百姓用来冬天贮存大白菜和捂地瓜干的地窖更合适。里面蜷缩着两个人,像是太极图里那两条阴阳鱼,彼此首尾倒置,屈身相对。

他觉得自己身子在逐渐地变轻、变轻,轻的像一片鸡毛,转眼飞过了矮矮的土墙,但更像是穿过了土墙,因为在他的眼里,土墙也变成了透明的,像是用大块琥珀做成的,就是塑料里掺杂了点淡黄色。天!更让他紧张的是,他又看到了街对面一个院子里的地下的情形,一个地洞里,一位穿着过膝长军衣、梳着齐耳短发的女人,正在死死地用雪白的乳房堵住孩子的嘴,刚才孩子因为不习惯地道的黑暗在哇哇大哭。现在随着女人手上力量的加大,孩子的小脸正在慢慢地向乳房里陷入,露在外面的部分正开始由粉红变成潮红、变成紫红、变成黑红,而后又慢慢褪去红色,变成惨白、变成灰白。旁边一个里面穿着美军制服但外面裹着当地人的黑布长衫的美国人的眼睛在看着这一切,嘴巴开始张的很大很大,而女人的眼睛开始闭的很紧很紧。

转眼蒙生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美国人,金发碧眼,说着一口流利的美式口语,正在不由自主地感叹着:伟大,中国人!伟大,共产党游击队!

他又飞到了空中,看到街道上跑着的日伪军,看到地下躲藏着的游击队,看到鬼子朝洞里扔手榴弹,看到伪军被逼着下洞,看到日伪军赶着老百姓向洞内灌水、向洞内熏烟,也看到地下有人在指挥着用棉袄堵塞暴露了的洞口,看到好多人在解开裤带用尿浸湿包头巾捂在嘴上……

手机响了,是短信息的声音。他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拿起手机:“欢迎来到沂蒙山区革命根据地的中心——蒙阴县!这里是大将蒙恬和算圣刘洪的故乡,沂蒙六姐妹誉满天下,孟良崮战役闻名全国……”

进了蒙阴县城,蒙生迟疑了一下:虽然没下高速前,居高看到县城周围的地貌,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一旦真的走在了蒙山路上,周围的楼房让他第一次感到了陌生。经过打听,他才知道应该直行至北外环右拐直行至大桥村。果然,在跑了相应的里程后,他在路右侧看到了一处加油站。于是他果断地左拐,沿S234向先头峪村奔去。

蒙生打开车载收音机,一个甜美的女声立马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现在我们位于临沂、莱芜、淄博三市交界处的蒙阴县岱崮镇。岱崮镇位于山东省蒙阴县东北部。这里交通便利,气候温和,四季分明,山清水秀,风景宜人。……岱崮是著名的革命老区,1933年发生的龙须崮暴动打响了沂蒙山区武装夺取政权的第一枪。1943年11月和1947年6月在南北岱崮山上先后发生了两次岱崮保卫战,涌现出了两个“英雄岱崮连”。

岱崮连?蒙生听到这里一激灵,不由得一脚跺下了刹车!嘀嘀——后面的在一阵刺耳刹车声后,接着是不停地鸣笛。少顷,一辆挂着鲁Q牌照的货车从旁边超了过去,司机在经过时,摇下车窗指着蒙生在说着什么,反正不会是好话!蒙生竟然一点也没有生气,倒不是他气量大,而是他压根就没有抬头看那辆车。

他闭着眼,脑子在飞速旋转着,对,就是这个名字,爸爸就是这个连的!后面更密集的鸣笛又响了起来,他这才不得不启动车辆、靠边、打开双闪,然后把头靠在座椅靠背上,这时才听清随后的内容:

沂蒙山区素有72崮之称,蒙阴县有36座,而岱崮境内就有南北岱崮、大崮、龙须崮等18座之多。另外还有透明崮、梭头崮、水泉崮、安平崮、柴崮等多个山崮。群崮耸立,千姿百态,奇形怪状,并且每一个崮都有一段美丽的传说。……

蒙生关掉GPS,抬起头了。是的,看见了,那些山,像一个茶缸倒扣在一个更大的窝头上面,让原本高耸和尖尖的山峰变得有些怪异和柔和。它们一个个地散布在周围。灰色的,像是新四军军帽,又像是小时候用泥巴和的瓦物,只不过不是摔响了的。摔响了的由于空气被压缩后从上面的中间陡然爆开,呈放射状向上、向四周爆裂开来。

他拿出IPHONE4,上网在百度百科里搜索,有了:

崮,四面陡峭上端较平的山,多用于地名。这些戴着平顶帽子的山,这种四周陡峭,顶部较平的山,属于地貌形态中的“桌形山”或“方形山”,或叫做“方山”。当地人称之为崮。其裸露的“石帽子”,由坚硬的石灰岩组成,高度在10至100米之间。这是我国继喀斯特地貌、张家界地貌、嶂石岩地貌、丹霞地貌之后的第五种岩石造型地貌。这种奇特山势形成于距今约5亿年前的古生代寒武纪浅海相沉积,结束于距今约6700万年前的新生代第三纪喜马拉雅山运动。它们经受了强烈的地壳切割和抬升运动,经过漫长年代的浸蚀、溶蚀、重力崩塌和风化等多重地质作用形成。崮的荟萃簇集之地,首推临沂市蒙阴县岱崮镇,在这方圆不足百平方公里的地方,居然有南、北岱崮,大、小崮,水泉崮,龙须崮等三十余座崮。

他想起来了,小的时候,不止一次地看到父亲把部队上发的军用搪瓷缸倒扣在桌子上,面对着它愣神。蒙生也曾偷着这样做过,想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让他失望的是,从来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更没有能变形的魔鬼从里面像一阵雾气一般地飘出来,当然也就没有满足他三个愿望那等好事。缸子常常是静止地呆在那,纹丝不动。蒙生就再盯着缸子上的图案看,就是个随着缸子倒过来的五星八一军徽。这样尝试了几次之后蒙生觉得不好玩,就放弃了。

越野轮胎滚动在村路上。泥土干硬,但仍然保持着不知道多少天前下雨时、被数不清的自行车和地排车轮胎压出来的、那一道道平行的沟壑,就像他在山西平遥古城旅游时看到的城门洞下青条石上那一条条被几百年来铁轮毂磨成的车辙印,有的深达三四十厘米。直到停在写有“临沂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岱崮战斗指挥部纪念遗址”字样的一排房子前面的麦场上,蒙生猛然踩下了刹车。

正是中午,值班的大概去吃饭了,空无一人,只有一张桌子立着,上面斜靠了一根老式的讲解杆。

在英雄不老栏目里,一张放大到了和真人一般大小的照片,是一个老汉,那古铜色的、佝偻着的上身,挣扎着从露出黄褐色棉花的黑色棉袄里挤出来,黝黑发亮。蒙生凝视着照片,恍惚中只见照片中的老人活动了起来。这一幕,以前只在他陪老婆一起看过的《哈利波特》里才有。霍格沃兹魔法学校大厅墙上的照片,都像是个屏幕,人物都是正在活动着的!

只见老人走出了照片、迎了上来。没错,和在梦中多次看到的一样,一处疤痕就在左侧锁骨上边。

俺不是眼花了吧?你不是英大哥吗?咋像回到了七八十年前呢?老人反而正在使劲地揉着眼睛。

哎,老了!眼睛真就花了!看你穿的不是咱那时的军装啊?倒像是国民党正规军的美式军装!

蒙生不由得低头看看自己,没错,穿的还真像军装,不过肯定不像老人记忆中的八路军装,而是JEEP牌的户外,上面US ARMY(美国陆军)字样异常清晰。

“68年过去了,真快啊!俺是七连一排的三班副姜昆啊。你不记得了?也难怪啊,咱们今年都九十多了,很多战友都记不得了。但你肯定应该还记得那年抗战守岱崮的战斗吧,活下来的人就咱几个啊。你南下多年了,路都不熟了吧?来,俺带路。”老人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向回走。照片上、在老人身后,出现了那个像缸子的山,渐渐地还有其他的相邻的景物,越来越清晰,蒙生不知不觉地也跟了上去,走进了照片、走进了山里……

他看到:

这两座山的顶部,都凸起约30至40余米高的悬崖绝壁。北边那座更险要,四周没有上去的路,只在崮的西面有一道狭窄的石缝,要靠云梯才能上下。南岱崮与北岱崮则不同,崮南部的悬崖有数米至数十米的高度,所留的南门外有一道较为平坦的山梁。

眨眼间,变成了夜间,他正带着一个班在沿着崮顶周边挖堑壕,然后每隔三米再挖一个单人防空、防炮洞;而那时尚且年轻的老姜头正在领着一个班在滚大缸,云梯旁边吊上来后往在崮顶的小山包的坑道里滚。

在一眨眼,变成了某天的午后,他从连长手里接过望远镜,看到约密密麻麻的鬼子正在开进沙鱼泉、南岱崮村、北岱崮村、北岱崮坟、后坡、后峪等周边村庄。仅在北岱崮村大约估算了下就有七八百多。而那时的老姜头正在用石灰粉把一些标语写在石壁上、地面上,比如“争取火线入党”、“杀敌立功”等等。

他不由得一阵着急,就使劲揉了一下眼睛。发现又变成了上午。鬼子用6匹大马牵引大炮和飞机把炮弹和炸弹不停地扔下来,把山顶的石头炸的四处乱飞,而自己正在躲在岩缝里,反复地嘱咐着:等会别急,靠近了再打!远了不打!瞄不准不打!手榴弹够不着不打。但老姜头却等轰击一停就蹿了出去。

突然一切又都归于寂静。他发现自己在坑道里,旁边躺着的是老姜头。只见他锁骨旁边一个血窟窿,卫生员正在给他清洗,旁边团部派来的医生正在给手术刀消毒。他看到自己正在安慰老姜头:没有麻药了,咱非得把子弹头拿出来不可!你放心,哥保证你不会疼!蒙生看到自己伸出双手,掌心相对地摩挲了一会,然后从当年老姜头的双眼上方抚摸下来,先合上眼皮,然后再从他的额头、两颊到脖子,再从双肩到上臂,到小臂,到手指,这样从上到下缓慢地、均匀地揉搓了下来……只见老姜头那原本因为疼痛而紧锁的眉头开始慢慢舒展开来。

但突然,年轻老姜头脸上的感激在瞬间都成了怨恨,他开始大吼起来:

那时是你救了俺,让俺像吃了大烟一样,再没有感到一丁点儿疼,让人家拿俺当成了说书人讲的关公,刮骨疗毒都一声不吭的英雄。可是你知道吗?你也坑了俺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知道?!那俺咋知道?俺啥都不记得了!后来听战友说,你让俺睡着了以后,俺倒是不疼了,但是竟然在梦里说了好多话,没人听得懂,叽里咕噜地像是鬼子话,结果在场的人都很奇怪,后来就有人说俺是汉奸,就把俺给抓了起来!后来,就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战友也知道俺没有离开过村庄和部队,除了一段时间去敌占区侦查,遇到扫荡多了十多天。本来像这种遇到鬼子拉网不能按时归队的不只俺一个,可是人家都没有咕噜过狗日的鬼子话,所以就俺说不清楚了,所以就给清理回家了。一直到打跑鬼子以后的整整一个甲子年才给俺平反,六十年啊!现在每个月只给一百块。你倒是当了大干部!

老姜头越说越快、越说越生气。那张年轻的脸突然开始急剧变化,就像蒙生在网上下过的一个软件HourFace 3D Aging Photo。当蒙生把自己的照片扫描进软件后,点击相关选项后,他那中年的面孔会在数秒中逐渐地变的年轻和苍老。不,比那种渐变要恐怖!那张原本宽厚的面孔开始变得因为愤怒而变形、而狰狞,迅速地腐烂、风化,瞬间变成了一个骷髅头,原本祥和的眼神蜕变成了黑洞洞的两个孔。他吓的急忙用手向外去推——

嘀嘀——

随着蒙生的挣扎,一声刺耳的鸣笛把蒙生惊醒。旁边原本好奇地围拢着的,几个光着屁股、穿着兜肚的小小子惊恐地四散开来,转眼就跑过了街角。

蒙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刚才是趴倒在方向盘上睡着了,噩梦中则把双手推出压到了的方向盘的喇叭开关上。他赶紧熄火,悄然下车。轻车熟路地左转,再左转,然后右转。就是这里,梦里不止一次出现过的房子。黄褐色的土坯墙壁,由于年久失修,接缝处由于当年夯实的时候用力稍欠,风化得比其他部分要厉害,所以暴露出了土坯的大小和轮廓。房顶上厚厚堆积的麦草,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由于很低矮,所以仔细看去仍然能分辨出那挺立的一根根,但整个轮廓已经变的圆滑,没有了几十年前的棱角。

蒙生走进屋子,顿时像蹲久了刚起身那样,眼前一片漆黑!过了好几分钟,他的眼睛才适应了一点。这时他才意识到不仅仅是没有窗子的阴暗让他难以适应,还因为一进屋看到的那面墙壁。那是正靠近灶台的地方,早已经让累年的炊烟给熏染的成了浓黑一片了。

屋里没有人,他便退了出来,结果又是一阵眩晕,因为户外的阳光现在感到是那样的刺眼!由于感到一点内急,他用手搭着凉棚,遮挡着阳光,顺着墙角向屋后走去,因为他记得屋后应该有个猪圈可以用来解手。等到站到猪圈旁边时,他愣住了,他的手停在了长裤的拉链处。真有个猪圈?虽然这种布局是当地的习俗,但自己可是第一次来这里啊,不该知道这里有个猪圈啊!因为这是自己第一次来山东啊,也不该知道有这种习俗啊?自己怎么能肯定这里有个猪圈呢?!是谁在引导着自己走到了这里呢?他觉得瞬间全身的汗毛都直立了起来,不由得向自己的前后左右看去。没有谁!没有人!他闭上了眼睛,还是没有人,但却分明看到了一个废弃的院子。一口老井和一棵小树。他再度睁开眼睛,果然就在几步开外的一堵矮墙的另外一边,真有个空旷的院子,一口古井、但却不再是小树,而是一棵老树,还多了一个坟头和一个石碑。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他机械地翻过了土墙,本能地先去看那记忆中没有,而现在有了的东西——一个坟头和坟前的石碑。猛的,石碑上的名字,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似乎是刚刚用红油漆涂过的两个人名,一个是蓝翠珍,一个就是——

英修文?英—修—文?修文,这不是爸爸的字吗?尽管爸爸的爸爸目不识丁,但还是花了三斤小米请当时村里辈分最长的族长,也是村里的老私塾先生给爸爸起了个文绉绉的大号,还有字。当然这也是爸爸的曾用名,蒙生在填表时不止一次写过。这是谁啊,为什么要给爸爸建生坟、立活碑。可千万别让爸爸看到这一幕啊。

想到这里,他觉得两腿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般,开始瘫软。他顺势就近坐到了井边。井口是方形的,不是传统的圆形。井口砌着一圈石板、厚厚的石板。从侧面看去,薄的有两个席梦思床垫厚,厚的超过三个。六七块井边的石板,在它们临近水面的那条边上都至少有三五条沟,每条都有两指宽,浅的两三指长,深的足足有两虎口长,不亲眼见,很难相信这是异常柔软的井绳给勒出的,当然至少经过了几十年的岁月。

蒙生慢慢蹲下来,坐在井台上,扭过身子,向水里望去。水里倒映着的是碧蓝的天空和些许云朵,云朵在随风飘浮,从井壁东边出现,然后在井壁西边消失。渐渐地,蒙生觉得云朵没有动,倒是井筒连同井壁开始缓缓地移动,当然还有坐在井边上的、他自己的、上半身的倒影。

他揉揉眼睛,发现水中的那张自己的面孔开始变幻,很快成了妻子的脸,是刚认识那时的年纪,打扮却很奇怪——竟然留的是齐耳短发,穿的是蜡染蓝布小褂和黑色土布裤子,就像是个农家少女,却横扎着一条牛皮腰带、斜挎着驳壳枪,活脱脱是电影里的一个女游击队长或女区长,此时正坐在一个老戏台上。面对着台下席地而坐的那群大姑娘和小媳妇,以及后面站着的一帮男人,正在面带微笑地说着什么。在那群男人中间,有一个人,带着眼镜,上半身穿的是洗得发了白的军装,和别人不同的是,上衣口袋里插了一只黑色的钢笔。只见他正专注地看着台上自己的媳妇,开心地鼓掌,全然不顾周围人的嫉妒和羡慕,好像自己的媳妇竟然是他的一样。这时,旁边走过来三五个人,为首地大声说着:蓝区长的动员报告好精彩啊。然后指着台上自己的媳妇在对那个人说:张秘书,你什么时候请我们吃你们的喜糖啊?

蒙生忽地站了起来走上前去,冲着台下的男人说道:她是我老婆,走远点!台上的老婆突然变了脸,成了自己梦中的那个女人,还是一身女地方干部的打扮,但却坐在地上、白皙的脸上留着五个手掌印,洗得发白的黄色军上衣领口被扯烂了,半个瘦削的肩膀露了出来,在抽动,整个人倚靠在床边哭泣。那大颗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在掉。门当口地上扔着一张绝交信,毛边抗战纸上的红色手印已经变成深褐色,肯定不是朱砂印油,是凝固了的血。而这时的蒙生则刚从屋外进来,看到这些他抬腿想出去追,但双脚却像用钉子给钉在了地上,他不敢看那双充满哀怨的眼神,只能把两只手深深插进了长发里,慢慢蹲了下来,把头埋进了两腿之间。但接着又站了起来,背对着女人,大声地喊道:难道死了就应该吗?难道不该活下来打鬼子、打老蒋吗?!

突然,地上那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又成了妻子,同样是在哭泣。时间应该是在结婚七年之后,自己发怒的那一夜!他记得这个场景,虽然具体日子记不清了,但绝对不是自己的新婚之夜,所以新婚之夜的自己除了激动还是激动,除了紧张还是紧张,根本没有精力去判断这是否是妻子的第一次。妻子哭泣的这一夜是他第一次上网聊天的第二天,就在昨天他在网上偶然造访了一个妇科医生的博客,第一次看到了真实的、多达三五十张的没破的、正破的和已经破了许久的膜膜照片,也第一次鼓足勇气向着几个陌生的、可能远在新疆、西藏和海南岛或漠河的女网友打探,第一次知道了膜膜破裂流出来的血的颜色,应该是鲜红色的、像割破了的手指,而不是淡黄色,像妻子例假都来了三五天了再用卫生纸去擦还有的那种颜色。就是那个晚上!自己正在大声地喊着: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蓦地,他看到自己又成了那个带眼镜,穿军装、口袋插钢笔的人,刚把手从妻子的脸上收回来,感到胸膛像是要爆炸一般,而现在自己竟然问的是“你和你的那个小通讯员在地洞里都做了什么?为什么别人都饿死了渴死了,你们却能活下来?”

当他说出这句话后,眼前妻子的脸又迅速地还原成了女干部的面孔,奇怪的是现在她竟然异常开心。好像正在一个破庙里,和一群像军人又不是军人的人在一起。说他们像军人是因为都有军人的标志,或是戴了顶军帽,或是扎了条腰带;说他们不像军人是因为不是都配着枪,不是清一色的男人,而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妻子正在和自己小声地交谈着,话题竟然是抗日根据地村级基层政权的建设经验,看得出妻子略带着羞涩,应该是第一次和异性谈的这样投机。蒙生也像回到了初恋的青涩,他低下头,但却发现站立着并支撑着身体的不是自己习惯的脚和腿,而是另外一个男人的。他不由得向妻子的瞳仁里看去,映射在那里面的竟然是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正在这时,三五个人向自己走来,嘴里叫着:县委张秘书!

蒙生非常吃惊,开始撕扯自己。他是想把这个包容了自己灵魂的肉体撕开,但却发现无能为力,只是在对着自己的衣服发泄。

蒙生站在一个低矮的土坯房门口,面对着一张沟壑纵横但却所有的纹路好似带着笑意的黝黑面庞。

您就是蓝大娘?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蒙生高兴地立马一个转身,几乎是踉跄着赶到车前,一边拉开右后车门一边叫着爸爸,他想象着父亲开心的样子,不由得自己也咧开了嘴。但很快他张开的嘴却无法合上了,因为现在映入他眼睛的,是空无一人的后座。他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没人。他又抬手揉了几下眼睛,还是没人。他转身绕着越野转了一圈,还是没有父亲!又把几十步以内的周围的房前屋后都查看了个遍,还是没有父亲的影子!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他先是狠命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有点疼!犹豫了片刻,又猛地抬右手给了自己右脸一个响亮的耳光,很疼!这时在他冒着金星的余光里,老人拄着拐杖走了过来,正用关切的眼光看着他。

孩子!你没有事吧?

蒙生的回答里突然带了哭腔,而且变成了一口地道的鲁南当地话。尽管他曾经刻意模仿过父亲的口音并表演给大家听,但这次无疑是最成功的一次,异常地流利:

大娘!大娘!俺爹他不见了!刚才还在这个车上呢,一直在这个车上呢!

一阵鬼子进村的音乐猛地响起,蒙生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是沂生的号码。他正想着怎么对姐姐交代把爸爸搞丢了这件事,就听见姐姐那平时柔美的声音因为生气都变了调:

你在哪里撒野呢?放着爸爸不照看!

俺和咱爹在山东老家呢,他非让俺带他来找以前的战友,俺刚找到,他们还没有见面呢。蒙生没有敢说正在找爸爸这件事。

沂生的声音里都能听得出磨牙的咯吱声:你是哪位?为什么拿着我弟弟的手机?

俺是蒙生啊!姐!你听不出俺的声音了吗?!

你是蒙生?你说话怎么这个怪调!怎么和我爸爸这么像!你真是我弟弟吗?

是俺啊,姐!你咋不认俺了呢。俺三岁过生日那会儿,把你的小裤头给拽下来了,你立马给羞哭了。还记得吗?那天就咱姐俩在厨房里!没错吧?

真是你?你真是蒙生?

是俺!是俺!可是俺把咱爹给丢了,刚才爹还在俺车上来,一眨眼就没了。

你个死小子!喝多了?犯浑呢!咱爸就在病房的床上啊。他老人家刚、刚刚走了!呜呜,全家都在这,正等你回来商量后事呢。不管你在哪!用什么办法!如果你真是英蒙生,就马上给我赶回温州来!!!

……

十一

次日,《鹿城晚报》生活版头条刊发了一条简短的新闻《父亲弥留时渴望回乡 儿子感应后驱车千里》。

“本报记者鹿城四月一日专讯,昨天,我市某医院的一位住院危重病人的儿子,按照父亲的强烈要求,偷偷把父亲接出医院,长途驱车千余公里,连夜赶到鲁南山区,去寻找并探望当年和他父亲一起战斗生活过的战友和恋人。等这位儿子要把父亲搀扶下车时才发现车上实际空无一人!而恰在这时,远在鹿城的医院传去确切的消息,他的老父亲不但仍然躺在鹿城自己的病房里,而且还是刚刚离开人世。更不可思议的是,早在一个月以前,病人就已经不能清晰地说出一个单词、也不能自主作出哪怕一个手势或动作。那么这个儿子究竟是怎么知道父亲的愿望的呢?尤其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离开医院直到到达目的地那漫长的数千公里路途上,这个儿子为什么没有能发现父亲根本没有上车的事实呢?又是怎么能够顺利地找到并认出他父亲当年的生活战斗的村庄和战友的呢?而且去时很多村庄里的小路是哪怕最新版本的GPS都不可能标注的,但他却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但回来时竟然在村里东突西撞、找不到进去的小路了。

表面看起来这是一件离奇虚幻的灵异事件,但有人却断言这只是一起相对罕见但却十分真实的催眠案例。部分专家初步认定这位老人由于和儿子在生理和心理上罕见的相关性,从而在漫长的共同生活中建立起了牢固而有效地相互感应关系,老人一生的真实经历都以其儿子的梦境的形式传递给了儿子。最后,在其弥留之际所产生的强烈回乡愿望,以及想去的故地和想见的故人的信息也都再次被儿子所全部感应,完成了老人一生中最后一次完美的、针对其儿子的、无意识的、深度催眠效应,导致了上述新闻事件的产生。此事已经引发了社会各界尤其是学术界的热烈争论,敬请读者继续关注本报的后续深度报道”

新闻下面“相关链接”栏目里用小号仿宋字体印着下列字样:

催眠英文为hypnosism,源自于希腊神话中睡神Hypnos的名字,是由各种不同技术引发的一种意识的替代状态,即对他人的暗示具有极敏感的反应的高度受暗示性的状态。虽然催眠很像睡眠,但睡眠在催眠中是不扮演任何角色的,因为如果人要是真的睡着了,对任何的暗示就不会有反应了。

催眠术是运用暗示等手段让被催眠方进入催眠状态并能够产生神奇效应的一种心理调整技术。在催眠过程中,被催眠者遵从催眠方的暗示或指示,并做出反应,形成思维定势。催眠结束后这种思维定势还将存在并支配受术者的行动,除非再次被催眠消除或利用自主意识有意识地加以克服。

催眠有两种基本形态,那就是母式催眠与父式催眠。所谓母式催眠就是用温情去突破被催眠方的心理防线,也就是一种柔性攻势;父式催眠就是以命令式的口吻发布指示,让你感到不可抗拒,而不得不臣服。

催眠术是否成功有两个前提,一是催眠方的素质和技能要高,二是被催眠者受暗示性较强,与催眠者沟通极好、非常信任。

催眠术按不同标准有不同的分类,按客观因素可分为自然催眠和人工催眠;按施术者目的可分为有意催眠和无意催眠;按施术方可分为自我催眠和他人催眠;按暗示条件可分为言语催眠和行为、动作、音乐或电流等非言语性催眠;按意识状态可分为觉醒时催眠和睡眠时催眠;按接收方的配合可分为合作性催眠和反抗性催眠;按进入催眠的速度可分为快速催眠和慢速催眠;按受术的对象可分为个别催眠和集体催眠;按距离可分为近体催眠和电话、书信、遥控等远离催眠;按催眠程度可分为浅层、中度和深度催眠。

催眠可以用来治疗神经症、生理障碍、儿童行为障碍、神经系统某些疾患和增强自信、克服恐惧、改变不良习惯、提高记忆力、解除感情与肉体创伤,重现并去除人生创伤或悲剧事件等其他用途。

催眠术常见的问答

问:催眠术是否就是会让人睡觉?

答:催眠术并不是催人入睡的技术,催眠状态和睡眠状态也有很多区别。虽然表面看起来好像睡着了一样,但他的潜意识活动在催眠方的引导和帮助下发挥积极的作用;虽然催眠状态下也是在休息,但休息的深度和质量高于一般的睡眠。虽然催眠术有改善睡眠的功效,但远远不是全部功效。

问:催眠中被催过去后会不会醒不过来了?

答:催眠过程中被催眠方和催眠方保持着密切的感应关系,所以看起来被催眠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但其实他在和催眠方进行潜意识的沟通,与外界保持着联系,在催眠方的指令唤醒后就会醒来。或者如果催眠方任被催眠方的催眠状态持续下去,则可进入自然的睡眠状态,经过充分睡眠后被催眠方也会自然醒复。

问:催眠后会发生一些神奇的改变吗?

答:催眠并不是要剥夺人心理活动的能力,虽然有意识活动的水平降低,但人的潜意识活动水平反而更加活跃;而有的被催眠方觉得自己很清醒,什么都听得见,甚至认为自己完全没有被催眠,但实际上已经被植入了催眠方的意念和思想。

问:被催眠后催眠方要人干什么人就会去干,要人说什么人就会说什么,是真的吗?

答:每个人的潜意识都会保护自己,即便被催眠并清醒后,被催眠方也不会做他的潜意识不认同的事情。但如果催眠方让他做的是正确的事情,被催眠方就会更加毫不犹豫地去做。

问:哪些人容易被催眠?

答:据某国科学家调查表明,约有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有相当程度的催眠敏感度,其中百分之五的人,非常容易被催眠,另外百分之五的人,很难被催眠。

问:生活中存在自然催眠现象吗?

答:存在。例如驾驶员长途驾驶,单调而重复的汽车马达声会诱发催眠状态,所以在高速公路设计者多有意识地将其设计成多个弯道并在路旁设置一些醒目的标志;再如,作为会议听众听报告,空洞而乏味的讲话和文件传达会导致催眠效果,所以中小学每节课的课时都是严格控制在四十分钟以内的。

心灵感应的可能的科学依据

暗示感应说:催眠状态是一种暗示性睡眠,产生这种睡眠的基础是人类特有的一种属性——暗示性;

心理作用说:催眠师之所以能够在催眠状态中使被催眠者感应到种种暗示,主要是充分利用了个人心理上的感受性作用;

生理作用说:认为任何人的日常行为,都是由大脑支配,而大脑的支配能力依赖于心脏对大脑的血液供给量,若脑血的供给量减少,大脑的支配能力减弱,从而依赖他人暗示才得以活动的状态——催眠状态;

动物磁气说:认为人的身体内有一种细微的流动体,被称为“动物磁气”,催眠现象的出现就是这种“动物磁气”在起作用;

潜意识说:该理论认为催眠现象的原理在于催眠师设法减弱了受术者的意识作用,使其的潜意识部分显现出“开天窗”的状态,并使其接纳暗示;

物心平行说:该理论以平行一元论(即物质活动与精神活动必定相互平行)为基础对催眠术进行解释;

双重人格说:该理论认为在催眠状态中个人所表现出来的各种惊人行为,完全是由于个人的副意思——第二人格感应催眠师的暗示所致;

联想作用说:该理论认为,催眠的机制在于联想作用;

预期作用说:该理论认为,催眠的成功与否完全取决于催眠师与受术者的预期作用。

许元,男,1964年出生。英国格林威治大学商学院自然及文化遗产管理学硕士、美国马里兰大学人文学院和图书情报服务学院研究生证书班学员、国家留学基金资助赴英访问学者、山东省社会科学人才库首届成员。自2008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青年文学》、《长江文艺》、《时代文学》等纯文学类核心期刊发表《王八盒子的自述》、《南下干部朝XX婚恋史料一组》、《南方八路阿财》、《架着机枪的结婚照》等中短篇小说四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