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龙元帅离开我们43年了。多年来,我经常追忆曾与贺老总两次见面的经历,既感喜悦又含心酸。
1959年7月,我作为山西省摔跤运动员,赴津参加《交流取经切磋技艺邀请赛》。赛事结束启程回返时,突然听到一个好消息:北京正在兴建一座宏伟的“北京工人体育场”,开幕在即的首届全国体育运动会将在此隆重举行。难以抑制的兴奋驱使我偕同十几名山西运动员取道北京前往观摩。体育场位于北京东郊,设计规模可容纳十几万观众。我们抵达现场时工程已进入煞尾阶段,许多建筑工人正在紧张而有序的忙碌着。三五成群的游客四处驻足引颈观瞻。刚步下看台,只见河南省摔跤运动员申少山正玩着一个10多公斤重的石锁,石锁光滑水润。地上还放着一个背囊,知是他随身所带之物。申少山的功夫不错,动作利落精巧,身后活儿挺多,不足的是石锁太小了点。就在这时,我偏眼一瞅,看台西侧下方正在施工的平房里摆放着几十个石锁、石墩,近前一看,最轻的也足有40斤重。我挑了一个60斤重的石锁也练了起来:先练平转、横转、立转、再练金鸡打跟头上架,后用单手握石锁一侧,伸臂举起,突然一端下垂,砸到肚脐位置,骤施丹田气鼓腹挺胸的冲劲儿,配合手臂上举的力量,顶回高举的原位,连续循环十几次……惊得围观人群连连鼓掌。“好,怀中抱月!”一声洪亮的喝彩横空爆发。我高举石锁定睛一看,见是一位60多岁面容红润丰满,留着浓密八字胡的长者,曾几何时我买过一张十大元帅集结像照,灵感一动,兴奋地叫了一声:“贺老总!”我忙丢下石锁,奔前两步,其实贺老总已伸过大手,让我紧紧握住,我又补了一句:“元帅好!”接着,贺老总与我亲切交谈起来。
“哪里人?”
“山西。”
“好,山西从春秋战国起就是英雄辈出啊!瞧你这也是身手不凡哪!”
“不敢,只是一点兴趣而已。”
“叫什么,干什么的?”
“山西省摔跤运动员郭六登。”
“摔跤好,好就好在他凭的主要是力量啊,力量从哪里来?”贺老总指着不远处的那一溜石锁、石墩,加重语气说:“这石锁石墩就是练力量的重要器具。古来考状元的前三场就是弓、刀、石基本功,无论战场杀敌,还是搞体育运动,都离不开力量,单练花拳秀腿不行呀……”这时,国家体委副主任荣高棠叫贺老总参加会议,临别,贺老总勉励我道:“六登,六登,名安好哇,希望你能登上全运全的领奖台,再见!”
贺老总的赞赏和激励,对我日后的训练鼓舞巨大,好象有了一种永远使不尽的力量催我加油。值得庆幸的是,我不负他老人家的厚望,在以后的七年中终于夺得五项好成绩:1959年在北京举办的首届全运全夺得自由式重量级摔跤第三名;1960年在武汉举行的全国自由式摔跤锦标赛获得重量级第二名;1963年在合肥举行的全国自由式摔跤锦标赛获得重量级第二名;1963年下半年在呼和浩特举行的全国中国式重量级摔跤赛获得第三名;1965年在长春举行的全国自由式摔跤锦标赛夺得冠军。
紧张而刻苦的体能训练,令我早将与贺老总在北京的偶遇淡出记忆。然而,一个做梦也梦不到的喜讯突然从天而降。1963年深冬的一天,省体工队司机刘满仓驱车停在我的住所,卸下不同规格的八个石锁、八副石墩,欣喜地向我交待说:“这是贺龙元帅赠给你的礼物。”弄得我一下发懵了。原来前几日,刘满仓奉命送自行车运动员赴京参加者赛前集训。国家体委副主任荣高棠亲自将石锁、石墩交给自行车领队王宾海,并传递了贺龙元帅的口信:代我交付山西运动员郭六登。荣副主任略带歉意补充道:“贺老总1960年交办的事,今天才有机会落实。”此时,我激动的不能自持,饱含热泪道:“贺老总,你我仅仅一面之交,你就把我记住了!”
为了不辜负贺老总对山西运动员的殷切期望,我很快将赠品分送摔跤教练崔富海、高书文,摔跤运动员张云龙、王如科,以分享贺老总带来的幸福。至今我还珍藏着两个石锁、一副石墩,作为缅怀贺老总的信物。
时隔三年,我虽然有幸再一次见到我日夜思念的贺老总,但那种幸酸的场面、苦涩的味道直搅得我肝肠寸断。
1966年8月,毛主席发表《炮打司令总——我的一张大字报》,同时写信给清华大学附中红卫兵,对他们的“造反行动”表示“热烈支持”。至此,动乱之星火遂成全国燎原之势。山西省体工队也不例外,迅速分裂成两派停训造反,包括我在内的多数我参加了山西红总站,少数人投奔了山西红联站,两派经常辩论甚至因观点不同不惜大打出手。同年冬,我们这一派的头目老马委派我、李兰田、孙爱成、刘尚恩、王子珍、薄海生赴京串联取经。接待我们一行的是北京体院造反部的头头王德英,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块毛毯、一件军大衣,睡体育馆内地铺,吃国家体委食堂供的馒头稀饭咸萝卜,送一大卷传单、小字报材料。
在京逗留期间,我们参与了两次由高干子弟组织的查抄对立派组织的窝巢活动,分别抢走了对方保存的全部资料和一架缝纫机。第三天,王德英向我们传达了一位中央首长的“打回老家去,就地闹革命”的批示,动员我们尽快返晋。正在这时,爆jZU5R+/hwfPnHGgSJ/tKuA==料出一个消息:明天批斗贺龙!由于我急于想见见贺老总,坚持晚一日离京。批斗贺龙大会在北京体育馆进行。次日上午10时,贺老总拄拐杖,戴墨镜,穿一件黑大衣,步履蹒跚地登上批斗台,陆续上台陪斗的的谭震林、吕正操、杨尚昆、荣高棠。台下的部分红卫兵突然爆发出愤怒的口号声:“打倒贺龙!”、“打倒资产阶级走资派!”、“贺龙不老实交待就让他灭亡!”批斗大会由周恩来主持,他向下压了压手,呼口号才停下来。总理扼要地说明了大会将工达到的意图,一是由贺老总检查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错误认识,二是由贺老总回答红卫兵提出的几个历史问题,欢迎作为拥护毛主席的红卫兵的批评指正。我站在离批斗台东侧10多米远的地方,十分清晰地看到贺老总手捧字迹足有戏枣那么大的检查书念,他出出低沉而有力的声音,持续两个多小时。每当红卫兵振臂高呼“打倒、灭亡”口号的时候,顿见贺老总那黑瘦的脸庞不停地抽动。每逢这时,我只能强忍泪水为他鸣不平,默默地为他揪心难过!我就是在这种悲怆的心绪下见了贺老总最后一面。直到林彪发动反革命武装政变未遂,葬身温都尔汗荒丘以后的1974年,我才得到确切消息:贺老总早在1969年6月9日15时04分就离开人间。改革开放以来,我翻阅了不少揭秘材料,确凿证据证实:贺龙元帅完全是被林彪、康生、江青一伙残酷迫害致死的。他们直接操纵和控制专案组,对贺龙在精神上肆意摧残折磨、生活上虐待、医疗上限制、拖延和反治疗,使病人的糖尿病发展、恶化成酸中毒并引起一系列并发症后,含冤而死!1982年10月16日,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为贺龙同志彻底平反的决定》。《决定》说:“贺龙同志是党的优秀党员,久经考验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卓越的军事家,是我军的创始人之一。他在土地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历尽艰险,百折不挠,英勇善战;在党中央、毛主席人领导下,坚持正确的政治路线和军事路线,为人民军队的创建、发展、壮大,为人民战争的胜利,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和新中国的诞生,建立了丰功伟绩。建国后,在社会主义革命的建设中,他对我军革命化、现代化建设,对我这体育事业的创建和发展以及国防工业建设等,都作出了重大贡献。他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革命的一生,光辉的一生。他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社会主义事业,善于把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运用于实际。他光明磊落,刚直不阿,顾全大局,豁达大度,平易近人,对革命坚信不疑,对困难从无畏惧,始终充满革命乐观主义。他的英雄形象和崇高品德,受到了全党、全军和全国各族人民的爱戴和崇敬。”
看到这样的盖棺定论,我心里踏实了。2008年夏,我专程踏方湘西张家界,当我看到那云青岩上坐落的高6.5米重9吨的贺老总的铜像时,禁不住上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历史永远铭记这位开国元勋,他是中国人民心中的一尊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