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画花者”说

1 李妹和杨妹的图语故事

（记录者言：这些图语故事以杨妹和李妹的讲述为主。也许在千年文化的更迭中，图语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变迁。眼前的每一个图像也不是画给神灵看到神器，再也无法代表苗族社区祖先崇拜的仪式性物件。

我们并不期待这里讲述的故事代表这个社区苗族蜡染的所有解释，不过，通过他们的讲述，我们期待从一个侧面能够对蜡染的文化进行解释，但是我们已经从这里看到一些很少被文化持有者自己解释的文化释义。）

蛇鱼（杨妹画及口述）

她有两只大大而圆的眼睛，住在秧田里，每当太阳辣辣的，你才看到它，它吃它自己的孩子。长得有胡子，你不见它，它胡子长，你见它，胡子就缩起来。它住在水田的边边上，有太阳，就去捉它，才得。它要水保它，田里有水，才得吃，没有水，你看见进里面就不见了。不是每家田都有，哪里好，它就住哪点。在妈妈家没得吃过。这个村也很少。如果不出门，在我家，每次到六月问都得吃。来九成家每年开田都得吃，拿来煮酸汤菜吃。久不久得一条，大家尝一下心。一家得一点点尝一下，像龙肉，得尝哈。吃这个对身体好，没痛。出外面打工，没有得吃。涨水它就跑了，跟大水去了，和大水流走了。

水牛头龙身（李妹画及口述）

龙牛，有尖锐的牙齿，长胡须，大眼睛。

从我家妈妈家那里走到看龙的这个水塘，要走一个早上。现在有车了，坐车要两个小时。大家都知道那里有一个河边龙，那个看见就不好，就要死。河边龙好玩，一会儿变成这样，一会儿变成那样，一会儿变成我们的头发还戴着我们的帕子。有太阳的时候，龙塘里镜像出龙的样子，看不清晰。

我和奶奶去的，走路去，蛮远。我二姑妈也嫁到龙塘。以前去到那里，出发前吃饭，一天不得饭吃。有亲戚在村子附近的就得饭吃，没的亲戚，就不得饭吃。

我9岁去看到那里。看到水塘里像水，有点像水，好玩得不得了。如果是真正是龙，我们死掉去了。有一个人拿碗去捉鱼，得了很多鱼。他去了几次，得了很多鱼。他再去，打的鱼拉不出来，一看真的是龙，全是花花绿绿的，好看得很。鱼也得了很多，回到几家，他就死了。这个人拿船去捉鱼，得了多，他喜欢多，还要多点，第三回去，得了更多的鱼，却人看到龙，人看到龙，就死了。所有到龙塘的人，就这个人死了。他没好命。

我们看到的是它的影子，是水里映出来的东西。他故意这样，一会儿成人，一会儿变成鸡，一会儿变成猪吃猪食，太好玩了。我们不怕。他们去看几个月，我们也去看。不知真正的是龙，是龙的镜像。龙去到那里，我也去那里。我回家就画出各种样子。太好玩了，我转去转来看，去看三天才回家。早上，我到亲戚家吃饭就去看，黑了才回家。那个地方，哪个有亲戚都去看。

我不知道，从来不知道水里的龙是男的还是女的，我看到他们一会儿变一个样子，各种样子的龙一起上来、下来，一会儿就变出来，变成不同的牛。

牛龙（李妹画及口述）

更像真正的牛，身上小小的，有鸟窝图案。这个龙身体有刺。他捉鸟来，拿去烧来吃。

Nang（苗语音）龙（李妹画及口述）

龙在中央，蝴蝶想去喝点水，试图去闻水。这中间的动物，汉话也许叫龙凤，会飞的。它是山上的一种动物，看见人，会飞，三、四斤重，越大越长，越细越短。会生蛋，5月有蛋，一回生12个娃娃。

抓住拿去卖，一斤三百元。杨妹老公最近捉到一个，卖了300元，一年捉5、6个没问题。政府不准卖，看到要被收去，只能悄悄卖。

它有脚，我们看不到。捉来，脚就不见。它没有毛，有尾巴，颜色有点花花绿绿的，黑色、白色的最多。有时候，那种颜色都有，碰到它，它就变扁了。它住在坡上，喜欢潮湿阴冷的地方，也也上树，也住在树上。出太阳，它就出来晒太阳。碰到你，就咬你。抓到它的脖子，它就咬不了人。有一次，我碰到一个，挖到在洞里，挖进去很深，有两三个这种动物在里面。有人用去泡药。我们自己也吃。想拿去卖就拿去卖，想吃就吃。它的肉好吃得很，香得很。有时候，我们舍不得吃，想要钱，就拿去卖。

这种动物有几种，有一些吃得，有些吃不得。只要一种不能吃，好几种可以吃。不能吃的这种是黄颜色。吃得的才敢捉，被咬了，没有药治，会死。我二哥曾捉一只，被缠到身上，太长，太重，就被咬到手。手腐烂了。用草药医，二哥好了。有一些不晓得药治的，也会死。

三月蚯（杨秋妹画及口述）

可以补体。住在山上，不咬人，三月间出太阳，有四只脚，不长，很好玩。太阳出来，变成绿色和红色。在坡上、田边和山上遇见，就捉回来。李妹最怕它，不敢捉。看着动去动来，很怕，但是很好吃，我第一喜欢吃。杨妹家的丈夫捉了很多，不拿去卖的，因为很久才捉得一个，吃了对身体好。

两个老娃娃鱼（李妹画及口述）

老娃娃鱼。为什么是娃娃鱼。老人家画像这样的。这个娃娃鱼屁股有点翘。你想要老的娃娃鱼图案，我们就画老的。

蜈蚣鸟龙（杨妹画及口述）

李妹在龙塘里也看见了。

鸟（杨妹画及口述）

小孩七个月开荤，到山上打这种鸟。树子密密麻麻的，你看不见它在哪里，它看不到你在，才打得它，要不它看见人就飞走了。女生不打枪，男生去打。娃娃一定打到这种鸟才开荤。每天都拿枪去守，打到了才能开荤。我们打动物来开荤，有时候随便哪样鸟都要拿来开荤。

田鱼（李妹画及口述）

四条鱼，四条鱼在共吃虾，野生的小虾子。我们喜欢吃虾子。田鱼是自己养，买来放在田里，自己吃虫，自己长大。

鸟窝，里面有一个山上鸟（李妹画及口述）

我们在山上看到的鸟窝。以后我们得鸟窝，我们拿给你们看。

四个青蛙，中间是个蜘蛛（李妹画及口述）

他们在这里玩耍。青蛙多，站边边，一个蜘蛛站在中间。

老花（李妹画及口述）

不晓得是什么意思。我妈妈和老人家全是用这种花，我们的裙子上有这种花。裙子上这种花最多，头上包头也画这种花。全是老花。古老像这样，哪里都放这种老花。我们很少画老花，不漂亮。喜欢画龙、鸟和蜈蚣，更漂亮些。

山上鸟（李妹画及口述）

鸟在吃鱼。它吃鱼，它喜欢吃鱼哦。

老虎（杨世小画，李妹口述）

夸张的耳朵，他的耳朵好大哦。也是山上的老虎，老虎来就打来吃。老人家曾得老虎吃。现在山上没有老虎了。妈妈看到过老虎，妈妈画老虎我就画。

河边鱼鳅（李妹画及口述）

他住在有水的那个塘，在水河边的岩石里。河边的鱼，不像田里的鱼。娃娃鱼也是河边鱼，年龄要老点，黑颜色。抓了拿来煮火锅，蒸来吃也香，炒来吃也很好吃。

小娃娃鱼（杨妹画及口述）

老屋底下有条河，涨水就有娃娃鱼，大家都去要抓来吃，很好吃。现在我们还看得到娃娃鱼，当春天涨水，娃娃鱼就能看得到。

蛇龙变人（杨妹画）。

这个是蜈蚣龙。有人头，是个女生，身上有刺。可以画男的，我喜欢女生。

山上鸟（杨妹画及口述）

与李妹画的不一样，尾巴、羽毛、身上也不一样。嘴巴里有草去做窝窝。这种鸟，正在吃东西，他们飞，有肩膀。

空心虫（杨妹画及口述）

它没有肚子，天要黑了，就叫。在树上叫，热了也叫。我们拿来烧来吃，也拿来开荤。

住在水里面，不是青蛙（杨妹画及口述）

住在稻田里。黑颜色。黄色和黑色的也有。可以吃。专门烧来吃，炖来吃也行。

蜘蛛（杨妹画及口述）

在无边蜘蛛网上。我们怕它，鸡鸭吃它。它告诉我，它总是给我做好事。他做好事，但是你做坏事，假如你杀蜘蛛，你要偿还，他可以让做非常坏的事。他最喜欢玩的游戏是使人做蠢事。

鲫鱼（杨妹画及口述）

这种鱼有很多刺，我们喜欢吃。我们喂这种鱼在水田里，它的鱼肉香，好吃，过节，在自己的鱼塘里男人捉、女人也捉鱼，捉很多知道够吃。过苗年，得鱼下酒。过节日，得敬祖宗。4月8也敬，6月6也敬，7月13、过月半时也敬。大年也要敬。11月的苗年，要3、5、7条敬祖先，男人会敬。一般是鱼煮熟三、五条，放在神龛脚下，加上一碗饭、一碗酒一起拜起，就烧香并说话：“保佑老小出门平安，为家庭招财。”鱼自己要喂，场坝买也一样，但要自己的钱买。

刀虫虫（李妹画及口述）

喜欢吃血。黑色的多。

蓝瓜花（李妹画及口述）

边边上的不知道汉语怎么说，大概是个蓝瓜花。里面有一个泥鳅。它住在泥巴里。人的耳朵化脓，手拿泥鳅的另外一头，拿尾巴放进耳朵里面去搅动，耳朵就会好，然后就把他放了。我们现在还用这种难得捉到鱼鳅，现在更难得找到了。以前，我的孩子老二去洗澡，耳朵进水化脓就不好。痛得几年了，用泥鳅医治过两次，现在还没有好。别人能治好，不晓得我崽为何治不好。

老花（李妹画及口述）

这种是一种画刀。李妹喜欢胡子鱼。我不吃的，我喜欢吃鲤鱼。我也喜欢河边鱼，样样都好吃。九成说我喜欢吃胡子鱼，我不喜欢吃。杨妹喜欢吃蛇鱼。

尖头鱼（杨妹画及口述）

它像手一样大，有刺。以前河里有。现在河边哪里有？我们吃这种鱼，不拿来敬祖先。这种鱼儿不吃小的，要吃大的。

冬瓜花（杨妹画及口述）

是黄色的花。有四只虫在闻花。我们裙子上的花样。衣服上不用太多。陪葬器上也没画。现在你想我们画古老花，我们就画古老花。

在田里的虾子住在窝窝里（杨妹画及口述）

我们吃虾子。我们田里多得很。田里自己有，我们不喂。

专门吃鱼的鸟（杨妹画及口述）

它嘴巴长长的，专门吃鱼。我们吃这种鸟，随便哪种鸟我们都吃。

乌龟（杨妹画及口述）

很难找到，涨水才有，一般有两、三斤。我们吃乌龟，一般拿来炖清汤吃。肉吃不得，吃汤。它用来补身体很好。我吃过，3、4年前还吃过。

山上鸟，有鱼的尾巴（杨妹画及口述）

它有鳅鱼的尾巴，住在坡上。我们叫它鸟。没晓得叫什么？我们只会画，不会说。

裙子上画的古老的花（李妹画）

只画在裙子上的老花样。头帕上也画，尤其是结婚时的嫁妆，要画在头帕上。结婚的长长的3米长、6米长的蜡染上全是画这种花。男生用来包头，女生用来围腰。

我们还没画太多，都是老人家给的。要出嫁时，老人就找时间画。结婚时，男生的头帕，是妈妈陪嫁的嫁妆。被窝、床单必须用头帕来捆。我结婚时，自己画了四条。陪嫁的蜡染全是一对一对的，4条头帕，两对，花纹一样的，上面有动物、花，我们喜欢哪样就画哪样。

杨妹结婚也有6、7米长的，都是她妈妈画的。

我结婚时，有三套衣服，裙子有一、二十条，全是百鸟衣和蜡染的。我们全是穿那个。

杨妹有两套百鸟衣和蜡染衣服。裙子也有20条。

我们结婚的衣服卖掉去了，很便宜，九成那个才卖600元。九成还有5套衣服。要勤快，手脚快才有。以前结婚的都卖了，现在我自己做了新的。我们跳月，喜欢哪时跳就那时跳，男人吹芦笙，都要穿这种衣服。

妈妈痛恼火了，就开始画给她。巴不得你画，但是我们妈妈还不是画的时候。只要古老花在上面。也画龙、凤和裙子上的花样。放在棺材里可以，放在棺材上也可以。垫在死者的头下面。拿来给他看样子，一辈子留用。有一些想烧，拿香来烧一点点，就留下来。想全部烧也可以。不可惜，全部烧死者才得。

我们老了，如果我们姑娘不会画，媳妇画也好。

猫头鹰（杨妹画及口述）

在树上的一种鸟，会飞，最大有一斤多，黑的、灰的颜色都有。晚上出来，样样东西都吃，喜欢吃青蛙。现在还有，多得很。

青蛙（杨妹画及口述）

我们吃青蛙。烧来吃，也炖来吃。

石榴（李妹画及口述）

这是新的花样，我跟妈妈学的。石榴我们绣成围腰花，在蜡染行少画。我们绣在围腰边边上。衣服角上也绣点。

娃娃鱼（李妹画及口述）

太极鱼，分公母。母的肚子要打一点，带孩子了，怀孕了。它们像两个夫妻一样，我们喜欢画什么就画什么，也要有感觉，这时候想画这个夫妻鱼，想老公了。

龙变人（李妹画及口述）

我们每年10月龙场天的第一天过苗年，按苗历，兔子、龙天赶场。我们喜欢赶龙场天，那天是好日子。这是古代就订的，吉利。好我画的龙，代表一条龙，画脚的龙就不是苗族的龙了。古代传下来的龙，我心里记着，想出来就画。

龙一会儿变成一个样子，想变成什么就变成什么。这个龙有一只手，这条龙是女的。它的眼睛要大才漂亮。它头上戴我们戴的银子是古代人戴的牛角。她喜欢漂亮，戴着发簪，和我们现在戴的很像，她还戴着耳环的。你看，这是它身上的骨头和龙磷。

我是龙年生的，我想变成龙，龙太好了。

龙塘距离我的老家很近，一会儿就到了。龙塘太好看了，塘很宽，很好，塘很大很大，很漂亮很漂亮，是我们贵州的小海。那个塘里有龙的。以前，我们看见一点点，一会儿就像牛，一会儿又像人，还会走路。不看见龙就好，看见龙就死了。小的时候，龙塘里看得见龙，现在看不见了。如果你想去，我们就去。

人变龙（男性，李妹画及口述）

我哥是属猪的。这个龙是一对夫妻。

山上鸟（杨妹画及口述）

它在河边抓鱼，嘴里衔着三条鱼。好看不好看嘛，大嫂。好看得很。

花骨朵（李妹画及口述）

还没有开的花。这里面是一个虫虫。能画虫虫就画虫虫，小小鱼的那种虫。老人家喊的豆豆，黄豆的豆，是古老的东西，用在裙子边缘部的，古老的东西全是这样的。

太阳神（李志英画，李妹口述）

天天看，天天看，天天亮，太阳出来，还有月亮。

妈妈是七姊妹，嫁给地上的男人，妈妈带到天上去住，天上难住，把线剪断，掉下来，脚摔断了。古老时候，他们上去坐，又回来了。从天上掉下来，妈妈拿他到月亮上。掉下来，古老说是男的，妈妈拿去月亮，月亮里晚上有人，你看嘛，是男的。

簸箕和筛子（李妹画及口述）

画在裙子上，画在衣服上，都可以画。是古老的像这样画。

砍刀、打米机的刀、用的砍刀（李志英画及口述）

为什么画刀？“古老的花，不画就不配。”各种画，都配点。这个配哪里，像我们配衣服，这样。

两边是另一种蓝瓜花，中间是还没有开的花骨朵（李妹画及口述）

我妈妈画的不像我们画的。花和鸟，碗底呀，她们画的那个不好。碗底、鸟，老老实实，不好。妈妈画的是古来的东西。老人家画的那个不好。

老外喜欢我们这个多。古老的不是这个样子的。已经卖了。结婚时，妈妈给我画的四张陪嫁蜡染，九成卖给凯里的老板十多年了。以前，几百快就卖了，便宜得很。

我能画妈妈画的那四张的东西，就是要时间太长了。也可以画，是古老的东西。现在，是越老越好。

我们喊，最高级的花，老人家喊。我们歌里也唱。别个讲老好也没有那朵花好，老丑老丑也没有那多花丑。裙子、衣服、围腰上都画。

我们喊，不晓得客话讲哪样？山上长不得。起码也有，老人家搞不得。现在没看到，没得吃。是韭菜的花。韭菜的叶叶。

我们也不晓得勒，我们太笨了，会画不会讲。我们只会画。

2 李妹和杨妹的生活故事

李妹口述：

（李妹说，她所出生的寨子为上苗，她的汉族名字李茂兰，1976年9月9日出生榕江县仁里乡公街村，从没有上过学校，7、8岁就开始和妈妈学绣花和画蜡。）

妈妈生我，哥哥死了。生一个哥哥死了，妈妈又生了一个姐姐，妈妈生了九个孩子，死了5个，现在只有4个姊妹还在。我大姐40岁，坐（住）在离我家乘车要买20元车费的地方。我的妹，死一个留一个，死一个留一个。从我妈妈家坐一早上的车就到了妹妹家。我弟弟坐（住）在上上寨。我弟弟带我妈妈、爸爸一起坐（住），父母都60多岁了。

我爸爸妈妈读过书，她们结婚了还去读书，那时候没有饭吃，他们吃田里的浮漂，我爸爸妈妈好苦哦。

我9月9生的，一样的都没有，就喊留兰，留起来的意思。我的名字没有相同的，我爸爸喜欢小娃多了（多了：太喜欢），就想把我留起来。

我家现在有几个姊妹，一个弟弟，一个姐，一个妹，一个弟。我没进过学校，也没有机会读书，其实，我想上学得很，家里没有人找钱，没得办法。我从小捡桐油，每天捡三挑回家剥籽卖，6角一斤。后来，我上过夜校，现在忘记了学的东西，一颗（个）字都认不得。

我很年轻时就结婚了。我的老公吴九成，他的大姐嫁到我们村，他来村里姐家玩，看到我，说我乖。他大姐就对九成说：“你想来这里要媳妇，就要来找李妹，李妹做活路也厉害。”后来，从家里坐10块钱的车费，我到九成家玩。看到村里大家的生活水平都差不多，住的是木房子。九成家家庭条件也不好，他长相也不丑，恰恰在中间。

我还没来九成家之前就开始画花了，我好小就学绣花和画花，手脚快，又搞得好。姐姐和妹妹都不会很多蜡染，只会画裙子穿，帕子他们也不会做。

我7、8岁就学画蜡了。妈妈要教会姑娘做衣服，才有穿的。那时候还没有汉族衣服卖。我17岁嫁到九成家。结婚陪嫁的嫁妆，有三件百鸟衣。如今，结婚的嫁妆1500元一件全部卖给凯里老板了。结婚我做来送给九成的衣服也卖掉了。有苗裤子、苗衣服，共卖了整一套1500元。以前，这些东西值钱多了，今天也不好找，要是留起就好了。后来，自己做的几套新衣服，也都卖掉了。我们要有那个衣服才敢去和男人跳舞。于是，我又给自己做了两套苗衣服，现在有人问卖不卖，我讲不卖，老是卖，我做不成，没有穿的。我晚上绣花，好卖来找钱。现在，如果我的嫁妆留下来，还要卖得贵。留下来越久就越贵。

来到九成家，有饭吃饱，没有钱用，上山种地。绣花，画花，就不种地。

我有三个娃娃。一个姑娘，两个儿子。姑娘嫁到湖南去了。姑娘有17岁，出去打工认到（认识）湖南人，和他结婚，没有给她做嫁妆，做的是客家衣。生了个孙子。我去年专门去她那里了。两个儿子，一个读5、6年级。吴九成在家做农活，也照顾孩子们。九成去过广东两个月，一样（工作）都没有找到，就回来了。那时，他就丢我们娘娘崽崽的，回来可以种田种地，还有得吃。

我生我的二孩子后才7个月，就开始绣百鸟衣。我穿我的苗衣去凯里卖东西。“你有什么货没有？”凯里有老板给我打电话。

“你会绣花不会？”他问我很多问题，还给我要百鸟衣。他还让我画一个正方形的布，别人才卖15块，我的卖40元。我给她送货去凯里。上去我自己出车费，回来也是我自己出车费。

我卖蜡染，卖钱增加了很多家庭收入。来到吴九成家，我差不多通过卖蜡染收得20、30万元。但是修房子，小孩子落难花了不少钱。九成养狗不到一个月，咬别人。在塔石买了一条小狗，咬寨子里的人，医治花了两万多钱。到贵阳不知道怎么坐公交车，全是打的，一趟20、30元，到凯里三、四次，花钱，到贵阳，花钱更多了。被狗咬的那人，一点都不痛，我们带她到贵阳，医了28000多。因为她对我不好，故意找我麻烦。后来我们知道是别人放蛊，有人故意来害她。她给我姑爷要药吃，才好了。没死掉了，是她命大。前几年落难多。小孩子烧山，赔偿不少。28、29岁时，别人看不起我，我不开心。那时落难多，现在好了。现在鬼找她，不找我了。

现在我们生活好一点点。有吃、有穿多年，高兴多点。

我找人算命说，“你要好了，有贵人来接你去了。”不久，杨总就来接我去了。在榕江的一个汉族给我算命。我拿点米，一斤果果，一斤米，香和纸，十块钱。算命先生说：“贵人来到你家。”不久，杨总打电话要九成送我去。以前是拿订货。订小块小块的40元，给我订百鸟衣。在凯里赶场，认到去过榕江下村来。认到我了，拿货来给我画。每个月去榕江县和凯里市，以前他没有结婚。九成不晓得，以为是朋友。他是我的老板。给杨总要一百多张蜡画，全是杨总的布。决定上去，到凯里给他。他每回都找我画，全部卖那种别人画的。

以前老外去到我们那里，给我们要货，我们想这样还可以，我们就开始画画。我们在贵阳，有人来到杨总来的，他都认识我们，问我们，你是榕江的？那时候，我13岁。卖给老外，卖以前那个小块的绣片，一张13元，以前的钱也不好找。

以前，别人订货，给定金，先搞货好了，别人自己下来要。最多一次两三千元的货，有一回卖了6000多。

给我订货的有天津刘老师，云南的盛老师，他在云南是大学生的老师。

现在我不想画画，也不想种地。太累了。因为脑筋想去想来，累得很。想去想来，都是一样的。

我说我老了，给我订货的老师说，“李茂兰，你们正是找钱的时候，不能说老呢。”随便我去那里，九成都送我去。上去是老板的车费。下去也是老板的车费。

2000年，每个月画花可以挣一千多，不喝酒，不干活，一个月有三四千收入。有人来村里，叫我去北京，我老公不让我去，才600元一月。我不去，你们给她要货的去。九成说工资低，就给人家说：都是凯里的老板叫我家老婆去，我老婆不来北京。工资太低了，如果工资1千多，去了没有用，得点点，都用光了。

后来，我去上海，去年，我先去贵阳，再在朱家阁，杨总叫得很，我才回到贵阳。去贵阳，刚刚去是一个安顺和织金的，在杨总那里画花。

我就哭，杨总就说，李茂兰不能哭。

上海好勒，2500元一个月，因为吃什么都好，方便得很。杨妹和我一起去的。

上海太远了，有钱也不舒服，想孩子来不到，想吃果果也来不到。

太远了，快来了。太远了，不想去了。

以前，我喜欢绣花，现在太累了。有点想画，有一点累。想挣钱，因为没有办法。有人拿46米长的布找我画蜡。我不想画，布的质地是丝的，太滑了amQIQKKHuGakQnRKvxABWw==，而且，太长，一画就是4个月。不想画。还这样画，有团队来，还要唱歌。团队没给钱。

我打算在外面开店。没有钱。

画蜡，我会一直画。画不能画了就不画了，拿笔不清楚了，就不画了。我可以传给我的媳妇。媳妇来到我家不学不行的。我的孩子也要回来的，上学出去也不行，也要回来。要快要媳妇了。喜欢上学就随便他了。如果他想上学，我们也可以随便他。就不能传画花了，肯定也要回来。两个孩子，一个不回来，一个也要回来。我也可以收徒弟，把技艺传给徒弟。我在贵阳的徒弟，有点会画，有点不会。在贵阳，我想家。又想去外面，巴不得多挣钱点。在家自己干活自己做饭吃，有点辛苦，在外面没有辛苦多少。

在杨总那里打工，还可以，就是工资太低。在博物馆上班，有人来，认识我们，给我们订货，留我们的手机，给我们要货。接的订货越多，就越来越好。贵阳的吴老师，你知不知道？

长条的蜡染基本不用了。彩色是杨总要我们画，老板喜欢要。画了一个月的彩蜡，还要画两个月。

今年我想去广州，杨总那里布还没画好，要画好才能走。工资加了，就好。杨总说：这里不好，哪里好？你想九成，就把他接来。他说，我随想来就来。我去广州打工也是画花。每天画一朵花也不说什么，开心开心。

杨妹是我娃娃的宝爷。“你去找一个人来！”杨总让我找一个人到贵阳画花，我就杨妹去。她这样她就留下来。哎呀，都是我的妹妹啊。

我们两个合得来。一个忍得一个，吵两句就好。我不对，她不对，喜欢讲几句，同意对方，就好。去哪里，都和杨妹一路。

杨妹口述：

我的名字？菜勇，就是吃的那个菜。老人喊出来的，爸爸喊就叫我这个名字。汉族名字我不喜欢，不喜欢，就记不到，爸爸取的。我喜欢苗族名字。生那月开花就喊那个花的名字，六月间接果子就喊果子的名字，开花就喊开花。我的名字是三月的菜，长起来就发芽了，他们就喊我是菜。好多人的名字都是一样的。

我1976年3月出生。我家是下苗的，在老村底下看得到村子。从这里去要走10多里路。我家有五姐妹，我是第二个。一个哥，一个弟，两个妹。妹妹只会画裙子穿，去打工，进厂了，不像我们这样。他们想学画花，但是老了，学不会了。

娘家有好多土地，在家干农活、看菜、辛苦得很。没出去打过工。没出过凯里。最远就到过镇上。没有读过书，读过一点点夜校。现在想读，老了，没晓得咋个会。会就太好喽。

我跟老妈学的画画，从7岁就学了。结婚时有二十多套嫁妆。我自己做的百鸟衣。

夫家的姐嫁到杨妹二伯家，走姐姐家来玩，就熟悉了对方，也要媒人的。1993年认到丈夫，1994年结婚。没晓得看重哪点？看见别人嫁过去了我就去了。出嫁时19岁了，是一般年纪。16岁到20左右。现在25岁左右结婚，30岁的很少。

李妹先嫁过来一年几个月，我就嫁过来。

来到老公家才到过榕江和凯里。到榕江动手术，不要崽，结扎。跳月、唱歌认得到。

我们嫁来的地方，老公的地方活路少，我们学古老的东西，我们来这里学画鸟和花。原来我们只剪画，不画花。现在都学会了。

村里全是老外来旅游，来买我们东西，她们停车来看，就买走了。

现在这些老衣服都卖出去了。我们太穷了。卖出去了，忍不住笑。没有后悔的。做了新的，又已经穿坏了。后来，我做了两套百年衣服，还在穿。

冬天老实冷得很，没法画蜡。手上正在做的衣服，有一点点没有画好。

因为太穷，我和丈夫一个对一个好。现在丈夫也不会吹芦笙，我也不给他。不会吹芦笙，小时候没有学。没有时间学。

我们两个调皮多，有一天休息，我们到凯里来玩，要是老公知道了，我们就要找骂喽。

我今天气色不好，昨晚我们喝酒多了，昨晚，我们喝酒多了，昨夜5个人喝了5斤酒。吴九成从村里带来了5斤米酒，大家高兴，当夜4个人全喝光了。差不多要死了，高兴才喝酒。醉多了就哭。想这样那样的就哭了。想不通就哭。李妹的老公来看她了，他想李妹，就请我的老公帮助照顾家，各自来了。等到他回去了，我的老公再来贵阳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