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并幸福着

丁以纹

“扣子是我自己弄掉的！”

1993年我刚参加工作，任教一年级。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我热血沸腾，不管课堂教学，还是组织活动，都力求做到最好。开学三周后，按惯例学校领导要对一年级新生进行课堂常规检查，其他同学都挺直了腰，专心听讲，可有一个学生就是管不住自己，反复警示他仍然无效。

面对如此“顽童”，一向和蔼的我也忍无可忍了，大声喝斥他“站起来”。我知道，同在矿山生活，校领导和他的家长很熟，因此我这样惩罚他，他可能觉得丢面子，不轻易认罚，在位子上一动不动。我越来越觉得上火——这简直是在渺视我嘛，不把他拿下还得了。

于是我怒气冲冲走到他面前，指着他，重复说了一遍“站起来”，可他仍稳如泰山般一动不动。我想，这个学生要是管不住，那我以后就没法教了。我无法再忍，想拎起他的衣服，把他强行拉起来。可没曾想，他一让，我只揪到了他背带裤上的扣子。这一使劲，扣子从裤子上掉了下来。这一下我傻眼了。此时校领导过来解了我的围，帮他把背带裤系在了扣眼上，让裤子不致掉下来。

放学时，家长来接学生，才一碰面，那家长就吼道：“又和谁打架了，扣子呢？”我刚想解释，那孩子低着头，小声说：“没打架，扣子是我自己弄掉的。”

我一时蒙了，不知如何是好，本来扣子是我扯掉的，可他竟来帮我掩饰，也许是不想让家长知道他在学校的不良表现，可也让我保持了在家长眼里“和蔼可亲”的形象。回想起我对他的暴力，又何止是如此，扔文具，扔小玩意……难不成，他每次都这样自担责任？看来，这孩子自尊心是极强的，也是有上进心的，宁愿被家长责骂不爱惜东西，也不愿让家长知道上课不守纪律。

从此，我试着慢慢走近他，克制自己简单粗暴的行为，尽可能顾及他的面子。慢慢地，“以柔克刚”有了成效，每当他犯了错误，只要一示意，他马上改正，不再“倔”了，每天放学总是自觉留在最后和我一起离校，平时带什么小零食到校，总是要塞一份给我，周末也会到我宿舍送些家里自制的咸菜、话梅……

上个月我参加了他的婚礼，看着他初为人夫的样，耳畔不禁又响起那一句“扣子是我自己弄掉的”。这就是教师的幸福，我的第一届学生成人了！哪个孩子不顽皮，哪个孩子没脾气，可面对他们，你就得有老师的样子，就得拿出老师的办法。

“老师，来我家玩。”

每个学校总有几个特殊的孩子。三年级时，班里来了个留级生，成绩很差，模样矮小，身体瘦弱，五官就像婴儿一样，还没长舒展呢。

面对这样的学生，我心中暗暗叫苦，好不容易把班中的几个“大尾巴”拉上了及格线，现在又来这么一位。没办法，我按例对她进行课后“补差”，一次作业也不准落下，面批，反复讲。可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状况仍然没改变。

我觉得，必须和家长见面了，合力对她进行大改造。家长来了，对我列举的情况不以为然，反而告诉我：“老师，别管了，她脑子不好使，我们去儿童医院测过智商了，让她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吧……”我无语了，从此不再管她，也不需她交作业。可每次课堂上看到她趴在桌上睡觉，低头玩东西，课后一个人悄悄躲在角落看着其它人嬉戏，作为老师的我都无法平静，我怎能看着她到学校一无所获，并且不快乐呢？

我尝试着让她上课努力听讲，每课的生字必须努力学会。抄写、听写，一次作业都不许不交，课文要读通顺，课间让班委们多带着她一起玩。鼓励她读课外书，充实自己。渐渐地，她变得开朗了。每次班级搞活动，大家都争着和她组队。课余，她也会来找我聊天，说她这几天新买了一本书，又学会了一种新的折纸方法……一晃眼间，她已经是初三的学生。

一天，我到郊外玩，一个女孩从大老远处向我走来，说：“丁老师好！”抬头一看，竟然是她，人比以前好看多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经过交谈，才知原来她要搭车去昆阳技校上课，她家从龙山矿搬到了张家坝。家人在这里承包了一个鱼塘。她周末就和他们一起管理鱼塘。临走时，她热情地说：“老师。来我家玩。来参观我家的鱼塘。”

“一块土如果不能种麦子就种豆子吧，如果不能种豆子，就种……总有一种庄稼适合它生长。”谁一定要强求每块地都种出一样的庄稼呢？无论种什么，只要它快乐地成长，想长多高就长多高，能长多高就长多高。对于大家来说，那就是幸福。

老师就是这样的职业，有深深品味“鱼在水中，冷暖自知”的私己，有“春风风人，春雨雨人”的亲切，有“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自然……作为教师，虽苦，但幸福着。

责任编辑 余志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