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婧
1.安徽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芜湖,241000;2.安徽财经大学历史文化研究所,安徽蚌埠,233030
明清时期的徽州除了享有“无徽不成镇”的美誉,同时创造出了博大精深的“徽州文化”。灿烂的徽州文化向人们展示了明清徽州在政治、经济、文学、艺术等各领域的高度统一和协调发展,如徽州商帮、徽州教育、新安理学、徽派朴学、新安医学、徽州村落、徽州篆刻、徽州建筑等,令人瞩目。明清徽州之所以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除了中原文化是其基因,“徽商”之作为酵母,还与徽州各类人才的贡献息息相关。本文梳理了徽州地区的各类人才及其成就,重点探讨明清徽州人才兴盛的原因,以期为当今社会人才培养问题提供借鉴和参考。
“人才”的含义是什么?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如果要给“人才”概念以科学的概括,人们的意见往往不能统一。不同的行业对人才有不同的要求,不同的学科也有不同的理解。例如,关于衡量人才的标准,有的以智商高低为标准,有的以杰出程度为标准,有的以创造价值为标准等。现代版的《辞海》认为:“人才是指有才识学问的人,德才兼备的人。”[1]《辞源》的解释更为简洁明了,认为:“人才是指有才学的人。”[2]其实,对于人才这个概念,上述两种解释已经足够,人才就是“德才兼备”或者“有才学”的人。如果按照此标准来划分,明清时期徽州的人才群体主要分为科举人才、商业人才、学术人才、医学人才等。
自唐宋以来,科举制度成为国家遴选人才的主要途径。金榜题名、蟾宫折桂是士子们寒窗苦读的动力与目标。在科举制的激励下,涌现出众多的科举人才。正如近人黄轶球指出:“(科举制度)一直到清朝为止,它都是统治者笼络读书人唯一的重要工具。因而一地的文运兴衰,人才的质量高下,都与科举有不可分离的关系。”[3]明清时期,徽州地区的科举人才数量在全国首屈一指,可谓极盛。据徽州方志的不完全统计,明代徽州有文进士446人、武进士50人,文举人1 237人、武举人170人;清代徽州有文进士664人、武进士100人,文举人2 067人、武举人312人[4]276。把明清徽州进士人才数量放置全国大背景下,即可看出其科名之盛。范金明先生统计,明清两代共录取进士51 681人次,其中,明代24 866人,清代为26 815人[5]。据此计算,徽州府占全国比例为2.11%,明代占全国1.86%,清代占全国的2.48%。沈登苗先生曾统计出明清全国进士的数量和地理分布,在其统计数据中,明清两代全国进士最多的46个城市中,徽州府位居第15位[6],排名较前,在安徽省更是独占鳌头。
明清时期,徽州学术同样取得了骄人成绩。梁启超先生在论及中国学术思潮时说:“凡‘时代’非皆有‘思潮’;有思潮之时代,必文化昂进之时代也。其在我国,自秦以后,确能成为时代思潮者,则汉之经学,隋唐之佛学,宋明之理学,清之考证学,四者而已。”[9]而这四者中,与徽州学术人才的贡献相关联的即有一半。明清时期,影响全国学术发展和变迁的两大学派均出自徽州,即新安理学和徽派朴学。因此,徽州的学术人才当以理学家和朴学家群体作为杰出代表。新安理学自南宋至清初600多年的发展历程中,涌现出众多理学家,以致于“先儒名贤比肩接踵”,普通百姓中“肩圣贤而躬实践者”也多也。《新安学系录》中共记录了112位著名理学家及其著作。其中,元明时期新安理学家中的杰出人物,有程大昌、许月卿、程复心、程逢午、程瞳、郑玉、赵氵方、胡一桂、朱升等人。清代学术的主流群体是乾嘉学派,而产生于徽州的皖派经学高居乾嘉学派之首,如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称:“国朝经学,首推徽州。”[10]徽州经学居当时全国之首,乃学界公言、古今共识。皖派经学的标志性人物是休宁的戴震。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提及:“苟无戴震,则清学能否卓然自树立,盖未可知也。”[11]章炳麟论清代大儒时,特别推重戴震,他在给吴承仕的信中言:“学问之事,终发贵乡先正东原先生为圭泉耳。”[12]
新安医学是祖国医学宝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在以地区命名之中医学派中,堪称首富”[13]。新安医学家根据徽州地理环境、气候特征、生活习性,提出了一整套辩证的治疗学说,尤其重视脾胃、肝肾和气血的调养,世人称之为“新安医派”。新安医学自宋代肇兴,伴随着徽商而崛起,至明清时期达到鼎盛。新安医学家著述丰富,据《全国中医图书联合目录》统计,2 200种左右的医籍中徽州版医书达到270种[14]。其中以明清时期名医和著作最多。据专家考证,新安名医明代153人,医著153部;清代452人,医著292部。明清徽版医籍250多部,155种。其中医典25种,基础理论24种,本草方论42种,临床各科42种,医案7种,丛书15种[15]。除此之外,明清徽州还有很多医学人才,人数远超同时期的其他区域,并且形成了“专科齐全,世代相传”的“家族链”和“师承链”的特色,学有所传、业有所承,至今不息。
除了以上比较突出和集中的人才群体外,在艺术、建筑、文学和科技等领域内, 明清徽州也是人才济济、成绩斐然。遗留至今的“古三雕”、徽州园林、徽派版画、徽派篆刻、新安画派、徽菜等文化艺术成果,无不昭示着徽州人才的匠心独运和聪明才智,为传统文化做出贡献的同时,也为世界艺术宝库增添了中华地域文化的特色。
唐宋以降,伴随着中原世家大族的迁入,徽州成为中国一个极为典型的宗族区域社会。徽州宗族大多具有深厚的文化渊源,一向重视文化教育和人才培养。强大的宗族势力和宗族所信奉的观念成为明清徽州人才辈出的坚强组织保证。在明清徽州社会中,盛行的传统观念是,宗族成员的个人素质是决定宗族兴衰荣辱的关键。正如宗谱中所述:“盖一姓之人才,一族之盛衰系焉。”[注]王德藩.绩溪盘川王氏宗谱.民国10年(1921年)活字本.卷4题名并引。出于强宗大族的终极关怀,明清徽州宗族在培养人才方面采取了以下几种措施。
首先,重视蒙学教育。徽州宗族对蒙学教育的重要作用有着深刻的认识,如“子弟在妙龄时,嗜欲未开,聪明方起。譬之出土之苗,含华结果,全赖此时裁培。灌溉得宜,以资发荣”[注]章乔.绩溪西关章氏族谱.万历刻本.卷36师说。。“家之兴,由于子弟贤;子弟贤,由于蒙养裕”[注]江志伊.乾隆济阳江氏金鳌派宗谱.民国15年(1926年)石印本.卷首江氏蒙规。等观念深入人心。正因如此,明清时期,徽州的宗族几乎都设有义学、塾学、书屋等公共教育机构,如清代黟县南屏叶氏宗族就建有梅园家塾、南屏书屋、西园书屋、应奎堂书屋等教育机构多所[注]叶有广.黟县南屏叶氏族谱.嘉庆17年(1812年)木活字本.卷1书馆。。
其次,大力创建书院、倡导文会。书院是“古代的大学机构”,文会类似于书院,有的兼有社团性质,两者都是成年士子们作文为主、研习八股时艺的教育场所。明清徽州相当一部分书院和文会是由宗族兴办,都是以培养宗族人才为宗旨,例如,婺源胡氏明经书院原为元朝胡氏十四世子孙初建,“以教养其族,后毁于兵,明朝其二十一世孙“慨思兴复之,族之人亦协课捐资以应之”[注]程敏政.篁墩文集.四库全书本.卷15婺源胡氏明经书院重修记。。《率溪书院文会簿》中记载,文会建立后,族人期望“将见吾族由此人文日新,簪云集,直上为邦国之光,奚仅闾里之荣乎哉”[注]率溪书院文会簿.抄本.原件藏中国社科院历史所。的美好期望。
再次,旌表树立功名牌坊,营造重视人才的氛围。徽州是中国的“牌坊之乡”。明清时期,徽州的城乡到处耸立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牌坊和牌坊群。据方志记载,康熙年间,休宁县有牌坊145座;嘉庆年间,绩溪县有牌坊91座;清末,婺源县有牌坊155座;歙县,现保存下来的牌坊仍有近百座。明清时期,徽属六县的牌坊数当在千座以上[4]179-189。在这些众多的牌坊中,又以“高爵甲科居大半”,即大多是“世科坊”、“进士坊”、“状元坊”等科举功名坊。这些牌坊,实际上是一座座科举功名的纪念碑。徽州人给中举入仕者“树坊表于其乡”,其目的是营造出浓郁的崇儒重仕的社会氛围。
明清时期,徽州教育尤其发达,正如史载:“新安自南迁后,人物之多,文学之盛,称于天下。当其时,自井邑田野,以至于远山深谷,居民之处,莫不有学、有师、有书史之藏。”[注]道光休宁县志.道光3年(1823年)刊本.卷1风俗。作为“东南邹鲁”、“文献之邦”的徽州,人才之兴盛的背后是教育的发达作为坚实的智力之撑。
在徽州宗族和徽商的眼里,教育是培养人才的重要途径。如明休宁人张习孔在《家训》中所说的:“书香不可绝。书香一绝,则家声渐垮于卑贱,则出入渐鄙陋。人既鄙陋,则上无君子之交,下无治生之智。……猛念及此,安可不教子读书。”[注]张潮.檀几丛书[M].清康熙新安张氏霞举堂本.卷18家训。清光绪绩溪冯氏家谱中特列“兴文教”一条,所言“一族之中,文教大兴,便是兴旺气象。古来经济文章无不从读书中出。草野有英才,即以储异日从政服官之选,其足以为前人光、遗后人休者。”[注]冯景坡.光绪绩溪东关冯氏家谱.光绪23年(1897年)活字本.卷上冯氏家训10条。正因对教育是培养人才重要性的认识,徽州宗族和徽商都积极倡导和投身到徽州教育中来。
明清徽州学校教育的发展也走在全国的前列。明清时期的徽州“族必有学、家必有塾”。明朝建立之初,洪武八年,朱元璋下令全国建立社学。同年,徽州六县“于邑之坊都,居民辏集之处”,共设立社学462所,其中歙县112所、休宁县140所、婺源县140所、祁门县27所、黟县13所、绩溪县30所[注]弘治徽州府志.弘治刻本(1997年齐鲁书社影印).卷5学校。。社学衰落之后,清以后塾学成为徽州基础教育的主体机构。民国初年曾有一份资料显示,直到1930年代, 私塾仍在安徽乡村普遍存在。据1935年中央农业实验所调查,安徽全省私塾14 388所,在农村教育中所占比例高达73.1%,位居全国之首[16]。而绝大多数私塾都集中在徽州地区。除了初等教育的发达,明清时期的书院教育也十分兴盛。明清徽州书院的发达不仅体现在数量上,更体现在其与学术传播的紧密结合以及学术人才的繁荣上。自明至清末,“朱学”、“心学”、“朴学”相继登上徽州书院的讲坛,打破学术单一的局面,促使了人才培养的创新。
由于明清时期的徽州是个“十室九商”的商贾区域,因此,与其他地区相比,教育的发达中又多了商业教育的特色。除了口耳相传和编写“商业书”对子弟进行商业实用知识的教育外,明清徽商还注重对子弟商业道德的培养,尤其是“义利观”的塑造。张海鹏先生曾将徽商的商业道德总结为四点:“以诚待人”、“以信接物”、“以义为利”、“仁心为质”[注]前三条见张海鹏《论徽商“贾而好儒”的特色》,《中国史研究》1984年第4期。后一条见张海鹏主编:《中国十大商帮》,合肥:黄山书社1993年版,第479页。。这些商业道德体现出的行为特征即是徽商在经营中不贪、不欺、不诈,遵循持价平实、讲求诚信、注重质量的廉贾之道。商业知识和商业道德的教育,使得徽州商帮呈现出与其他商帮不同的优质特色,成为“儒商”的典型代表。
教育的普及和发达,大大提高了徽州人的整体文化素质,并直接造就出大量的人才,形成了明清徽州地区 “人文辈出,鼎盛辐臻,理学经儒,在野不乏”的盛况[注]道光重修徽州府志·序.道光7年(1827年)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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