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书伟
(温州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温州325000)
网络语言是随着网络技术的迅速发展而产生的,它主要是网络上网民在通过电信网络、聊天工具、网络论坛等虚拟的渠道来进行交流而使用的一种语言的变体。说网络语言是语言的一种变体,其本质的性质与各地方言以及历史上不同时期的语言的性质是一样的。所以,我们经常称网络语言为“网络方言”或是“网络行话”。网络语言的传播依托于新兴快速的媒介,且网络语言在语言编码和语言运用时具有高熵值的特点,具有新奇和注意功用,使人耳目一新,最终促使其广泛迅速的传播。有许多网络流行语不仅能在聊天工具和网络论坛中使用,还能够渗入到日常口语甚至书面文体中。
考察作为流行语“A了(嘞)个B”,既需要探求其流行的来源,又需要分析其演变的过程。就“A了(嘞)个B”流行语义而言,网上有通行的说法:
作为最早的“A了(嘞)个B”的构式语,“我了(嘞)个去”在网络上的崛起还得追溯于网络游戏“魔兽世界”。网络玩家在游戏过程中心情不愉快或是受挫时会使用“我了(嘞)个去”“我了(嘞)个擦”等词语。后来在百度贴吧“魔兽世界吧”中多次使用,于是一夜爆红,风靡于网络。这个短语的产生只是简单的用来进行情绪的宣泄,其用法与“我晕”“我汗”等一样。后来泛化出了“喵了个咪”“晕了个去”“原了个然”“我了个球”“我了个去”“果了个然”“善了个哉”“我嘞个囧”“我喵个咪”“隔了个菜”“我勒个去”等。
其实,“我了(嘞)个去”这个短语的进一步推广还得归功于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的四名学生,他们在为日本系列动漫《搞笑漫画日和》配音时用了这个短语,并将“我了(嘞)个去”这个构式泛化,以框式填鸦的方法构造了其他几个短语。如在《平田的世界》和《西游记——旅途的终点》中有如下几个例子:
平田:我嘞个去,这货不是宿敌。
平田:我嘞个去,这货不是叶子。
平田:我嘞个去,这货不是湿父。
唐僧&孙悟空:我嘞个擦,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凶残能力嘞。
类似的还有:
平田:“呜嘻嘻哟拳”是个啥呀,我的必杀技名字这么搓?不勒个是吧!
平田:果勒个然!
纵观以上几个例子,这些网络用语都不承担浓重的实际意义,仅表示情感上的宣泄和意料之中的无奈。他们都是“我去”“我擦”“不是”“果然”等词的强行拆分,填入“A了(嘞)个B”中。
“A了(嘞)个B”这一构式的词语的使用频率非常高,以百度搜索为例,笔者输入“果了(嘞)个然”,就搜索到了679000条。这一构式的语义和用法多种多样,其主要决定因素是原被拆分的词。如:
买了春节套,果断开宠物,果嘞个然给力了!(做副词用)
原了个来是这样啊。(做副词)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不了个是吧!!!!!谁告诉我这货什么!!!(表惊讶)
但“A了(嘞)个B”格式还主要是用于表情绪的语气词和副词等词语。如“我去”“我晕”“原来”“果然”等。
(一)概念重叠构词法
李福印在《认知语言学概论》中指出语法的本质其实是象征性的,这种象征性是通过结构式来体现的,整个语言系统是由无数个处于不同层级上的象征性结构组成的。每一个象征性结构都有其语音和语义两极。概念重叠即一个语义结构的组成成分与另一个语义结构的成分一致而能够互相契合组合,这种一致会引发人的一系列的思维过程,逐渐形成概念的重新构造过程。陈文博认为:概念的重组理论的核心融合空间的三个过程是组合完善扩展,概念重组的语言成分的整合效应还依赖于两个因素:一个是整合的“框架”;另一个是输入的“元素”,即被选择提取出来参与整合的语言成分。下面我们以“美丽的故乡”为例,粗略介绍概念重叠与概念重组的心理思维过程。
“美丽”是形容词,它指向一种关系,也即整合的“框架”,这种关系的指向可以用如下图表示,其中“主体”代表理解指向的主体。“美丽”在语义上理解为一个外观在视觉上被评价为高于一般水平的主体,向上的箭头表示水平的升高,“一般”表示正常水平的参照点。
“故乡”是名词,认知指向是一个实体,也即概念重组的输入“元素”。在这里,“故乡”这个实体的认知指向与“美丽”的指向主体相对应,即概念重叠,那么这两个结构就具有整合的基础,这样的一致会引发人的一系列的思维和推理,然后,我们就可以将这两个词按线性次序整合在一起,形成“美丽的故乡”。
(二)“A了(嘞)个B”的产生、泛化及理解的心理机制
在现代汉语中,我们可以发现有“A了个B”这种框架构式的存在。现代汉语中词的定义是语言中最小的能够独立运用的语言单位。词一般不能扩展,词的两个或多个语素中不能插入其他成分,但有一些词如“洗澡”“理发”“过来”“睡觉”“留神”“帮忙”“出丑”“道歉”“吵嘴”“吃亏”等可以加入一些其他成分,成为:
“洗了个澡”“理了个发”“过得来”“睡了一天的觉”“留点儿神”
“帮了个忙”“出了个丑”“道了个歉”“吵了个嘴”“吃了个亏”
这类词在现代汉语中被称为“离合词”,离合词在现代汉语中为数不多,因为许多词是不能插入其他成分的。“A了个B”就相当于在离合词中间插入了动量成分。然而,在网络用语中,许多网络词语或日常用语,依靠于“A了个B”这一个能产性非常强的成词结构格式,产生了大量的网络新词。如“不勒个是吧”“果了个然”“善了个哉”“喵了个咪”等等。
按照概念重叠理论,“洗澡”“理发”等词和结构“A了个B”形成两个对应的结构式,二者具备了概念重叠关系,因此两个象征结构具有整合的基础。
如上图,“洗澡”“理发”作为一个成分结构,去阐释和细化“A了个B”结构成分,使得整合之后的结构有了明确的意义,有了明确的语义指向。因此,在两个整合结构中,有一个结构决定着整合后结构的语义和句法功能,我们称之这个成分结构为指向决定体。如“洗澡”和“A了个B”整合为“洗了个澡”之后,“洗了个澡”继承了“洗澡”的基本义和句法功能,仍可作为句子的谓语成分。后者只是对前者进一步的阐释和细化,表示洗了一次澡,整合后的“洗了个澡”细化和阐释了动作的量。
之所以后来产生了“A了个B”或“A嘞个B”两种形式,是因为心理认知机制的作用,原型“A了个B”式网络用语整个构式不承担浓重的实际意义,多表示语气,“了”与“嘞”读音又十分相近,就使得语言使用者逐渐不清楚最初格式的意义,就有了语气词“嘞”参与其中。
有了现代汉语中这种框架构式的存在,为网络用语“我了(嘞)个去”等提供了产生和生长的温床。“洗澡”“理发”是一个离合词,他的拆分和重新整合是广为人接受的,而“我了(嘞)个去”是不合实际的,这就导致了本来熟悉的词法和语素变得陌生。这种没有语法基础和逻辑基础的套用在网络这个平台上,以其受众追求新奇的心态下使得其临时成立。
受众在一开始接触到这种网络用语时,觉得难以理解,但在语境和旧有的认知经验以及语言知识的基础上进行语言解码,逐渐将自己带入一个常规的经验中,对这个陌生的词法组合有一个正确的认识。“我去”是一个在网络上流行时间比较长的表语气情绪的感叹词,作为长时间接触网络的“网虫”来说并不陌生。另外,由于具备“A了(嘞)个B”这个成分结构只是对主体的阐释和细化的这个语法点知识,使我们懂得了这个网络用语的大致含义,没能在导致我们进入理解误区。又如“果了个然”,这也是一个整合构式,由语气副词“果然”和成分结构“A了(嘞)个B”组成,“A了(嘞)个B”成分是对主体“果然”的阐释和细化。所以,“果了个然”还是具有语气副词“果然”的词义和句法功能。
网络用语“A了(嘞)个B”违反了现代汉语中的逻辑和语法习惯等常规的表达规则,但这种表达我们上文作了分析,虽然违反了语法规则但又不至于让语言接收者听不懂,这是为什么?
心理学专家就这个问题做了许多实验,如下句子:
“研表究明,汉字序顺并不定一影阅响读。”
许多人第一次看完这句子都没发现句子里词序次序的颠倒,能准确理解语义。齐沪扬还在《传播语言学》中举了一个例子,将一句话的文字减掉10%到60%的笔画,要求学生把省略的笔画填充出来,试验结果是有一半以上的人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回复原状。他将这种现象的产生归结为汉语符号的冗余性,认为汉语符号的冗余性特点使得其具备抗干扰性,能准确地理解语义。
其实上述现象我们认为这是人的心理认知机制决定的。我们生活中,会无时无处都处在各种各样的活动之中,日久天长,我们形成了各种各样的意象图式,说话时,我们组织语言就应按照“主谓宾”这顺序来组织语言,定义“手指”时我们会提及“手”。“A了(嘞)个B”式网络语我们根据旧有的语法经验和语言知识的积累可以明白其准确的含义,排除了不规则的逻辑和语法带给我们的干扰性。
这种表达具有比较高的熵值,高熵值的语言表达具有新奇功能和注意功能,它在日常生活中比较少见,能引起受者的心理集中,吸引受众的注意力。网络语言大部分是在网络游戏玩家中产生和流行开来的,这类网民具有年龄层次较低、思想活跃、接受能力强和创造力强等特点。我们知道,网络用语的传播和泛化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此。
我们可以这样定义词类的泛化,词在保持一定的形式和语法功能的同时,其模标不断地被利用,模槽中的词被替换而产生的结构相同的词。在“A了(嘞)个B”模标结构中,A和B作为词语模中的模槽,可以被不断替换,造出新词。
(一)模槽中被填入网络流行语气词
网络语气词如“我去”“我汗”“我擦”等其主要功能是承载情绪宣泄和表示不满和意外的。最初“A了(嘞)个B”式就在此类词中产生。
我勒个去,这货不是师傅这货不是师傅。(《旅程的终点》)
我了个擦啊,来到了无锡,不知道干什么啊。(豆瓣小站,spring)
我勒个擦,居然是现场版的~现场女同学不淡定了……(新浪视频)
以上三例均来自网络,这两词均表示感叹无奈等意义。
(二)模槽中被填入副词
此类是将副词强行分拆放入此构式,这些词也承担了副词所本有的功能,也表语气。如:
不了个是吧!Cucn201居然是同龄人!(人人网)
嘿嘿嘿,我说啥来着?果了个然吧。(17173SD敢达论坛)
(三)模槽中被填入现代汉语非离合词
此类词语的意义还是词语本身的意义,所不同的只是拆分填入之后此类词多了一份可爱的色彩。
我们一起努力,一起加了个油!(一山在线 电影网博客)
晚了个安,希望明天能有好消息。(龙之谷官方论坛)
我悲了个剧啊,今年21岁,预言自己会成剩男。(网易论坛)
(四)模槽中填入其他词或短语
这些词不容易分类,有的本来就是网络用语,有的是主谓形式的新词。所表示的意义也是语气或者表可爱的,类似语气助词,语气略带埋怨但又很调皮的词语,也是带着怒意骂人的较柔和版。一般带有一点纠结无奈,也有的表示对一件事或事物的赞誉。
“我开始觉得对不起贺比了,喵了个咪的,之前都没这么觉得。”(欧·亨利《四百万》的网络中文翻译版)
善了个哉,这篇文章真是笑死人了。(人人网)
我了个囧!麦迪在自家球馆里幻想自己绝杀对手!(虎扑视频中心)
上述的几种“A了(嘞)个B”句式的网络语都是承载以前词语的意义或者没有实际意义,多表示情感的宣泄,埋怨又带有调皮,语气在进行了多音节的处理之后柔和了许多。这些用法严格意义上来说违背了现代汉语的常规用法,然而这个格式突破了常规之后具有能产的特点,能在网络中引起广泛的应用。
离合词“A了个B”与网络词“A了(嘞)个B”同属概念重组的结果,形式上相同,两者都不能接宾语,但如果我们深究入语法功能、语体运用等方面,可发现它们之间的巨大差别。
(一)离合词“A了个B”的概念重组之后表示的是动词的量,表次数;而网络词“A了(嘞)个B”则是纯形式,概念重组之后仍继承的是指向决定体的意义,只是因为音节的增多而使得语气缓和,风格幽默。如“出了个丑”表示的是出丑的量,一次。又如:
“果了个然,凡是我看到的头像是ACG的都在这能看到发言。”(果壳科技网论坛)
(二)离合词“A了个B”与网络语“A了(嘞)个B”在不同的语体中使用。前者一般在书面语体中或是在正规场合的口语中出现。而后者则主要出现在网络即时工具聊天,网络游戏或者网络论坛中,不过现在也开始“入侵”到非正规场合的口语中,用以表示幽默和时髦。如:
这天是星期天,他上街理了个发,刚刚出来,就听到有人喊:“老乡。”(CCL)
——“我了个去,你怎么不早给我说啊。”
——“我以为你知道呢。”
例二这种形式就经常出现在年轻人的非正规场合的对话中,在表达自己的情绪时,又显示了幽默和时尚。
综上所述,网络语“A了(嘞)个B”构式是有其可追溯的根源的,在现代汉语中存在一些离合词的变式“A了个B”,离合词的这种变式为网络语“A了(嘞)个B”提供了概念重叠的模式,引导网民通过此等模式输入“元素”进行重组。重组之后的网络语“A了(嘞)个B”继承了指向决定体的语义和语法功能,只是音节增多的缘故使得网络语“A了(嘞)个B”比原指向决定体多了一重柔和幽默的感情色彩。最后,我们预测网络语“A了(嘞)个B”由于其非简约型,非正式性,以及不能解决新事物性等几个方面说明其不能像“给力”“×客”“×党”一样流入书面语体甚至正式场合的口语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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