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卫平 李 欣
游走在理性和非理性之间
——从精神隐喻的角度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黄卫平 李 欣
影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讲的两个故事是寻求理性与非理性的载体,中间夹杂着许多隐喻,既是追求欲望的驿站,也是供灵魂栖息的港湾。本文试从精神隐喻的角度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解码其游走在理性和非理性之间的深层内涵。
少年派 李安 精神隐喻
作为一部艺术与科技联系紧密的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与科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纵观该部3D巨制,不但色彩鲜丽,而且布景华美,着实让观众赏心悦目。但必须承认,视觉上的冲击终究是暂时的,只有思想的共鸣才可以持久。对于观众来说,观影的过程本身就是个解读的过程,只不过是在这一过程中获得视觉的享受。导演似乎摸透了观众的心思,或有意或无意地制造某种潜在的暗示,使得观众在观影后去揣摩背后的深刻韵味。
经典的艺术作品因其有其独到之处,总能激起人们无限的探究热情。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运用的叙事结构独特,让观众频频穿梭在现实与回忆之间;同时,电影中的两个故事在叙述者口中自由切换,夹杂了欲望追求与人生选择,两个故事都同样引人无限遐思,使人沉浸在复杂的沉思里。
派出生之前,父亲说道:“要想让儿子有颗纯洁的心灵,就要带他去 Piscine Molitor游泳。”所以他就被取了个法语名为Piscine(意即泳池)。而在英语里面,pissing竟然是小便,同学们出于戏谑有意这样叫,课堂上老师出于无意也这样叫,于是派的名字由高雅的法语名沦为了肮脏的印度厕所。
π本身是无限不循环小数,永远不会重复,也永远不会结束。派认为自己单调的生活和枯燥的学业就像他的绰号(无理数 π)一样,甚至需要看《外乡人》,需要寻找活着的意义。以此来隐喻人生的未知性与变化无常。
派的父亲摆脱不了对欲望的诱惑,他开动物园只为赚钱,而那些动物不过是他敛财的工具。这种带有实际目的和明显功利性的事情被称之为理性。与之对立的是派的母亲,为了信仰而活。毫无疑问,派是电影的主人公,但如果只局限于对主角的分析,很难发掘出影片的深层内涵。在少年派的家庭生活中,至少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并存着,这两种理念互相之间无法协调:一种是绝对理性的思考,生活永远附加了太多的物欲,一切都是为了追寻高质量的物质生活;另一种则主张生活的目的是为了信仰。派的父亲不是十分成功的商人,而他母亲也并非罕见的哲人,但这两者作为个体而言都超越了普通的群氓。
一家四口围绕着桌子用餐时,在火药味并不浓重的家庭对话中,父亲和母亲的对话充满了思辨,虽然站在完全对立的角度,但两者看似都很有道理。在这里,我们还无法判断派的选择是主动为之,还是带有被动的含义。
派的父亲是一个纯理性主义者,他的人物形象和他所代表的生存方式有着现实生活的影子,在他的身上就不免有太多的功利目的;而派的母亲则是一个追求宗教信仰、精神至上的女性,她的内心世界与自家动物园里的动物可以画上等号,因为她所做的都只囿于信仰。派年少时同时信仰基督教、伊斯兰教和印度教,他的父亲曾一语道破:什么都信等于什么都不信。派虽然是宗教的信徒,但其实他还不算真正的教徒,不过是外表虔诚但对宗教一无所知的儿童。
电影里一个镜头,派伸手去喂老虎吃肉,后来被父亲及时发现,叫人领了一头羊进去。未几,那头羊就被老虎咬死了。中国古代有两个成语叫“养虎为患”和“野性难驯”,这一幕恰到好处地解释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在这个时候,派的害怕占据了一切,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父亲的话是对的。之前派还没有意识不到老虎是恶,说明他不理性;经过的父亲的教育后,派身上人类文明的痕迹越来越明显,思维和心智也渐渐趋于理性。
在举家搬迁到加拿大的途中,他们乘坐的船只不幸遇到海难,派的家人全部丧生,最后只有自己与理查德·帕克侥幸逃生,一人一虎在救生船上漂流了227天,期间相互提防又互救互助,这种微妙的关系使得人虎都得以脱险。派不仅要收集淡水维持体内水分,还要捕鱼捉虾充饥果腹,此外他还要运用自己过去对动物习性的了解,使用一切技能喂饱那只孟加拉虎。
这是一个需要认真分析的故事。在此之前,当派扔下救生圈准备救漂浮物,发现是老虎后并不打算施救,于是派拿起船上的竿子打老虎,没想到老虎却借助竿子的力量自己跃上了船。派的心里十分戒备,保持相当的理性。当有所指代的斑马、猩猩和鬣狗先后死掉后,孟加拉虎险些掉落水里,派打算用锤子阻止老虎上船,最终没有下手,相反还救了老虎上船。此时,理性与非理性的界限开始模糊,两者开始共存,对于老虎的存在没有多大意识,这以后还进行了简单而有默契的沟通。根据拉康的理论:“无意识受制于语言经验,是语言的一种特殊作用,是语言对欲望加以组织的结果。 ”[1]
当暴风雨到来时,被当成求生手册的日记本吹飞了,也即意味着求生手册里的文字代表着人类的文明和常识消失,求生手册的存在隐喻着派和虎分别是人和兽;求生手册的消失则隐喻着人兽越来越模糊,两者的界限已经分不清楚,内心的天平在这一刻保持了平衡。
少年派所讲的两个故事无疑是影片的精华。在电影中,记者为我们解码了第一个故事里那些动物的指代——猩猩代表着派的母亲,斑马代表着船上吃肉汁拌饭的水手,鬣狗代表着凶狠的厨子,老虎代表着派自己,食人岛代表着印度教(Hindu)的教义。值得一提的是,食人岛的原型为毗湿奴,他是印度教三大神之一,是保护之神,四只手分别拿着神螺、神盘、神杵和莲花,有一张弓和一柄剑。毗湿奴拯救世界的传说在民间广为流传,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
当派还处在童年时,父亲带他和哥哥观看宗教祭祀活动,派的父亲曾经指着毗湿奴语重心长地说:“有些东西看似繁华绚丽,实则虚幻。”那一幕已经为下文埋下了伏笔。一人一虎经历海难不死,还遇到了堪比世外桃源的小岛。小岛看似完美无瑕,有淡水、狐獴还有其他食物,足够一人一虎充饥果腹。派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找到了人间的天堂,于是将女朋友送的手绳绑在树上,这个场景寓意着他决定和老虎在此安顿。然而到了晚上,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清澈的水成了酸液,溶解了池子的鱼,吓得岛上的动物爬到了树上,老虎跑到了船上,果子的内核竟然是一颗人类的牙齿。到这一刻真相终于大白:小岛是毗湿奴的化身,白天是天堂,夜间是食人地狱。人间天堂是没有了,绮丽的梦也被证明是虚幻,出于本能,派带着老虎赶紧离开。
类似的隐喻在电影中还有许多镜头。海难发生时,派对着四下逃窜的动物大声喊道:“谁打开了动物的笼子?”依据常识不难想象,人类不会无目的地做一件事,尤其是在那种万分危急的情况下,更无暇顾及那些动物,因此笼子绝对不是哪个人打开的。这里面的隐喻是:当周遭危险或身逢大难时,人类体内的“本我”战胜了“自我”,脱离了理性的束缚,自然就只会到处逃窜了。
“个人价值观是指个人对客观事物(包括人、物、事)及对自己的行为结果的意义、作用、效果和重要性的总体评价,是对什么是好的、是应该的总看法,是推动并指引一个人采取决定和行动的原则、标准,是个性心理结构的核心因素之一。”[2]正是这种在家庭生活中耳濡目染逐渐形成了价值观和宇宙观,派在“近取诸身”的观察中形成了独到的视角,从而认为世间万物都有生命。
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强调人与万物的生命之间可以直接沟通。中国古人在把握和体验自然方面,强调心物感应、天人合一,从而形成一种人对宇宙时空的依赖与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的思想。让我们惊喜的是这一思想在电影《阿凡达》中也有相似的体现。实际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正是通过二元对立价值观的对立来进行多角度的比较,揭示了派内心成长的历程。电影采用对比手法展现理性与非理性的反差。在这种对比下,个体的欲望时而膨胀,时而又被压制。
电影通过派讲述的两个故事之间展开,在两种价值观体系上的抉择,让观众们反复思考:如何选择自己的角色?理性和非理性究竟如何取舍?中年的派结婚生子,与他父母一样,成了人类社会中一个普通的个体。派询问记者更喜欢哪个故事,记者回答说第一个;而保险公司的日本代表尽管十分怀疑第一版本的真实性,仍然在报纸上登出了第一个版本。
观影至此,《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为我们成功诠释了二元对立的价值观;在这次奇幻漂流中,人与人类的信仰遭遇了一次奇遇,完成了一次升华。孔子曾经说过:“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很显然,少年派不属于第一种的范畴,因为最初父母的说教只不过是让他“得道”,而历尽沧桑后他才真正的“悟道”。
根据整体论和一元论的宇宙观,物质就是意识,宇宙就是一个生命体。黑格尔的辩证法把宇宙看做是一个具有精神性特征的生命体,宇宙从“存在”到“本质”都是一个精神性的整体,通过对生命的认识功能,把宇宙、把绝对理念的内容展现出来,使得绝对理念实现了自我认识。黑格尔哲学把生命作为绝对理念的一部分,两者并列而成为宇宙整体的核心,生命是宇宙的最根本特征。这种观点与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不谋而合。在这场奇幻的漂流中,少年派实现了人与天的相互感应,即人可以通过道法自然而达到与天地的统一,个体返回到生命的本源。
根据电影的叙述,少年派和老虎都是同一个人,却是不同的自己,对于派的身份认同,必须通过多种哲学角度的拆解。电影是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探讨问题,而那些问题最后都回溯到一个问题上——信仰和归属。从出身来看,派生长于印度,受到来自父母的两种思想的碰撞,在漂流的日子里是什么让他做出了特定的人生选择?他的身份认同是怎样形成的?
(一)精神层面的身份认同
这是他精神上对宗教崇拜的终点,也是他独特的精神层面的身份认同的起点。但那种认同属于盲从,他在离开印度之前的个人感悟从未超越既定的宗教空间,而在漂流的过程中,精神层面的叛逆才逐渐凸现出来。通过一次海上事故,这种对于由人性的贪婪、自私所带来的思考颇多,与之伴随的是他身上某些坚定的信念在迷茫、无助、恐慌和孤独中慢慢消弭。
经过这一场奇幻的漂流,派的精神世界实现了两大涅槃:从思维上说,他经历了理性到非理性,又从非理性到理性;从信仰上说,他的信仰经历了从建立到破灭,再到重新建立。
(二)社会层面的身份认同
我们不得不承认,派是作为一个个体存在的,他作为社会人存在于大千世界之中。他暗恋过一个跳印度舞的女孩,随身携带着她送的那根手绳,并且在以为到了世外桃源(其实是食人岛)后,将手绳系在树上。彼时的他带有少许的遗憾,而心里最美好但从未到手的恋情更让人耐人寻味。如果食人岛的夜晚一如白昼,那么很显然他将在岛上过着形式上与世隔绝的生活。在这个过程中,他否认了身份认同过程中自我与他者、个体与社会的相互作用,陷入理性和非理性的困境中,他似乎准备放弃社会层面的身份认同,宁愿固守在精神的理想国里。著名哲学家加缪曾说:“荒谬是压在人类身上的苦难。”[3]在存在主义者的眼里,人生活在一个与自己对立的、失望的世界之中,却又不可避免。
剥去某些包装和外衣,电影中派的人生还展示了一个现实生存困境的隐喻——出世和入世。真正走入外界的现实世界,必然导致个体精神自由的束缚;真正打算去拥有一片纯精神理想的空间,但又被残酷的现实击碎。当形形色色的景观、各种各样的生活他几乎全部经历后,从电影后面来看,派还是回到了社会,并且娶妻生子,过着与常人无异的生活。
综观全片,导演善于挖掘,点拨巧妙,诠释的哲学思悟丰富而深邃,长久地在观众的脑海里萦绕。《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能够一举夺得奥斯卡大奖,足见其格局不浅,格调不低。观众对电影的独到参悟和深刻反思往往是从两个故事入手。
理性和非理性既有冲突,也有共融,两者之间何去何从,导演在结尾处似乎有意让观众自己找答案,其中涉及的理性和非理性的情感倾向则避而不提,让观众自由咀嚼和评鉴,给我们留下了无限遐想的空间。
[1]Edith,Kurzwell.Phillips William:Literature and Psychoanalysis[M].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3:341-343.
[2]焦丽萍.中西方个人价值观的历史反思[J].理论学刊,2003(04).
[3]加缪,阿尔贝.西西弗的神话——加缪荒谬与反抗论集[M].杜小真,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3:65.
(作者单位:广西经济管理干部学院;广西师范大学成教学院)